作者:錦夜微涼
而御座之上,明德帝蕭若瑾,臉色蒼白如紙,目光死死盯著臺下弟弟逐漸冰冷的屍體,那雙緊握龍椅扶手的指節因過度用力而咯咯作響,眼神中翻湧的痛苦、悔恨、掙扎與帝王獨有的冷酷交織成一片深不見底的複雜漩渦,無人能懂。
待畫面重新穩定清晰,只見:
李心月一道凌厲劍氣因悲怒而略失準頭,擦著御座邊緣掠過,帶起的鋒銳勁風,竟將明德帝額前垂落的幾縷髮絲無聲削斷!
明德帝猛地撫住心口,臉色驟然又白了幾分,身形微晃。
“陛下小心!”
齊天塵低喝一聲,左手袍袖一捲,一股柔和而渾厚的真氣已將皇帝護在身後,右手拂塵銀絲根根繃直,硬生生抵住那道殘餘劍氣的衝擊,道袍無風自動,獵獵作響!
“找死!”
五大監中,那三名被白衣劍客所傷、一直尋機報復的大監,眼見此隙,眼中兇光畢露!
如同三條蟄伏已久的毒蛇,抓住李心月舊力已盡、新力未生、且心神因皇帝受驚而剎那分散的絕佳時機,從三個極其刁鑽的角度,攜著陰毒掌力與凌厲指風,齊齊襲向李心月毫無防備的後心要害!
“噗——!”
李心月根本來不及回身格擋,只覺後背如遭重錘猛擊,護體真氣瞬間潰散!
一口滾燙的鮮血狂噴而出,在空中劃過刺目的弧線。
她整個人如同被折斷翅膀的飛鳥,向前無力地拋飛出去,重重撞在堅硬的刑臺石柱上,發出一聲悶響,才緩緩滑落在地,氣息瞬間萎靡到極點。
“拿下她!要活的!”明德帝穩住身形,眼神冰寒,厲聲下令。
周圍虎視眈眈的禁軍精銳見狀,立刻如狼似虎般持槍湧上!
就在那閃爍著寒光的槍尖即將觸及李心月身體的剎那——
“咻——!”
一道彷彿能凍結靈魂的凜冽寒氣破空而至!
伴隨著尖銳的鳴響,一柄通體瑩白、劍身流淌著月華與霜氣的長劍,如同天外隕星,精準無比地斜插在李心月身前的地面上!
“嗤啦!”
冰霜以劍落點為中心瞬間蔓延,將衝在最前的兩名禁軍凍得動作一僵,手中長槍竟覆蓋上一層白霜!
一道白衣身影,比劍光更冷,比月色更孤高,翩然從天而降,穩穩落在李心月身前。
她伸手,握住了那柄名為“鐵馬冰河”的劍。
李寒衣目光掃過圍攏的禁軍,最後定格在高臺之上,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威壓:
“誰敢動她?”
齊天塵踏前一步,將明德帝完全護在身後,沉聲道:“雪月劍仙,青龍使你可以帶走。但陛下乃天子之尊,傷不得。”
李寒衣瞥了一眼氣息勃發、顯然已動真格、道家真元隱隱與天地共鳴的齊天塵,又快速掃過重傷昏迷的母親。
她知道,今日已不可能誅殺皇帝,強行糾纏,只會皆陷於此。
不再言語,她俯身,極其輕柔卻迅速地抱起奄奄一息的李心月,足尖一點,身化白虹,朝著法場之外電射而去!
那一直牽制五大監的白衣劍客見狀,劍光猛然一盛,逼退對手,毫不猶豫地轉身,身影如影隨形,緊緊護在李寒衣母女身側,三人幾個起落間,便消失在法場邊緣的屋脊巷道之中。
天幕畫面流轉,再次切迴雪月城藥廬,現實時空。
雷無桀聽完這段驚心動魄、鮮血淋漓的往事,早已急得滿臉通紅,在原地團團轉:
“姐!琅琊王他……他就這麼……這麼傻乎乎地自刎了?!
還有那明德帝!他們是親兄弟啊!
琅琊王明明那麼忠心,為什麼……為什麼就不辯解?
為什麼不反抗?為什麼非要死?!”
李寒衣望著激動不已的弟弟,眼中掠過深沉的痛楚與疲憊,幽幽嘆了口氣,聲音飄忽:
“我原本……也想不通。
母親重傷,我心中只有恨,恨皇家無情,恨天道不公。”
她頓了頓,目光投向窗外無盡的夜空,彷彿穿透時光,“直到後來,我將母親救出天啟,在城外一座荒廢的破廟暫避時……遇到了他。”
畫面隨著她的敘述,再次閃回——
破廟殘敗,蛛網橫結。
李寒衣將昏迷的李心月小心翼翼安置在相對乾淨的角落,用隨身攜帶的金瘡藥和布條,手法生疏卻極其專注地替她包紮背上可怖的傷口。
那白衣劍客則靜默如石,持劍立於破廟唯一的入口處,氣息與陰影融為一體,卻散發著生人勿近的凜然戒備。
忽然,一陣輕而穩的馬車軲轆聲,由遠及近,打破了荒郊野廟的死寂。
李寒衣瞬間警覺,包紮的動作一頓,反手已握緊了身旁的鐵馬冰河,劍鋒在昏暗的光線下流轉著寒芒,直指廟門外漸近的聲源。
一輛通體烏黑、毫無裝飾的馬車,緩緩駛入破廟殘破的前院,停下。
駕車的,是一位戴著斗笠、看不清面容的車伕。
更讓李寒衣心神一緊的是,門口那一直沉默守護的白衣劍客,見到這馬車,竟緩緩轉過身,對著馬車方向,極其鄭重地躬身行了一禮。
那姿態,並非簡單的江湖禮節。
車門無聲開啟。
先踏下地面的,是兩人。
左邊一人,穿著最普通的粗布麻衣,褲腳還沾著些許泥點,面容憨厚,乍看像個剛放下農具的老農。
然而,當他抬眼隨意掃過破廟時,李寒衣的心臟卻猛地一縮——那看似渾濁的眼眸深處,一閃而逝的,是屍山血海中淬鍊出的、近乎實質的冰冷殺氣!
右邊一中年人,身著料子樣式簡潔,面容威嚴堅毅,目光沉穩如千年古潭,靜立間自有如山如嶽的氣度。
他與那“老農”一左一右立於車門兩側,姿態看似隨意,卻隱隱封住了所有可能攻擊馬車的角度,將中間護得密不透風。
然後,一個少年,才從馬車中低頭鑽出。
他看上去不過七八歲年紀,穿著一身毫無紋飾的素白棉袍,與那護衛形成鮮明對比。
面容尚存稚氣,膚色有些異於常人的白皙,彷彿少見陽光。
然而,當他站定,抬起頭時——
李寒衣握著劍柄的手,不自覺地又緊了幾分。
這少年眉宇之間,並無尋常孩童的天真跳脫,反而恢粚拥摹⑴c年齡極不相符的沉靜。
更讓人心驚的是,他那雙清澈的眼眸深處,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是一種俯瞰眾生、執掌規則的尊嚴感。
那並非故作老成,而是一種浸透骨髓的貴氣與威儀,竟比李寒衣方才在法場上親眼所見的、高居龍椅的明德帝,還要純粹,還要……逼人。
就在李寒衣心神劇震、猜疑不定之際。
門口的白衣劍客,他緩緩抬起手,握住了臉上那猙獰鐵面具的邊緣,然後,輕輕將其摘了下來。
面具之下,是一張年輕而英俊的臉龐。
劍眉星目,鼻樑高挺,面容線條清晰如刀削斧刻。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神,冷靜、專注、堅定,彷彿出鞘的絕世名劍,寒光內斂,卻鋒芒自顯。
這張臉,李寒衣未曾見過,但天幕之下的人卻認得。
蓋聶!!!
年輕的蓋聶上前幾步,走到少年面前,雙手平舉,將那柄鑲嵌七星、鞘如棋盤的長劍,極其恭敬地遞到少年面前。
少年伸手接過。那長劍在他手中,竟似乎微微嗡鳴了一聲,光華內蘊。
少年撫過劍鞘上的棋盤紋路,聲音清越平靜,在這破廟中格外清晰:
“蓋聶先生辛苦了。彼時情勢,我不便親自出手。
然青龍使與我有恩,讓你持我佩劍前去,護她一程,也算是……聊表心意。”
蓋聶垂首,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鬱:“是屬下無能,最終還是讓青龍使……受了重傷。”
聽到這番對話,李寒衣緊繃到極致的神經才稍稍鬆弛了半分——看來,這神秘少年與蓋聶,至少不是敵人,甚至可能是母親的舊識援手。
但她依舊不敢大意,目光緊緊鎖定著少年和他身邊那兩個深不可測的護衛。
少年並未在意李寒衣警惕的目光。他捧著劍,緩步走向角落昏迷的李心月。
蓋聶與那華服護衛一左一右,保持著半步的距離,無聲相隨。
少年在李心月身前停下,微微躬身,語氣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與尊重:
“心月先生,多年不見了。”
似乎是這熟悉的聲音喚醒了沉淪的意識,李心月長睫顫動,竟緩緩睜開了眼睛。
她目光渙散了片刻,才聚焦在少年臉上。
怔了怔,隨即,眼中掠過一絲恍然與極深的複雜情緒,聲音虛弱卻清晰:
“原來……是你。九……皇子。”
“九皇子?!”
這三個字如同驚雷,在李寒衣耳邊炸響!
皇家之人!又是皇家之人!!
方才法場上那血腥的一幕、母親瀕死的重傷、琅琊王自刎的慘狀、明德帝冷酷的沉默……所有畫面瞬間湧上心頭!
對“蕭”姓皇族刻骨的懷疑與敵意如同毒藤般瘋長!
“鏘——!”
鐵馬冰河驟然出鞘半寸!
凜冽的寒氣與殺意瞬間鎖定了那白衣少年!
李寒衣橫身擋在母親與少年之間,眼中寒光爆射:
“站住!再上前一步,休怪我劍下無情!”
“寒衣!”
李心月強撐著力氣,猛地按住李寒衣即將完全出鞘的手,聲音雖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不可!”
劍刃與劍鞘摩擦的刺耳聲響戛然而止。
九皇子對那指向自己的凜冽劍鋒與殺意彷彿視若無睹。
他的目光甚至未曾偏移,只是專注地落在李心月蒼白的臉上,聲音溫潤平和,帶著與年齡不符的沉穩:
“心月先生傷勢沉重,不宜再動真氣。晚輩略通岐黃之術,請允我為先生暫緩傷勢。”
說罷,他不待回答——或者說,那份自然流露的氣度讓人難以拒絕——便已上前半步,伸出右手。
掌心向上,一團柔和的、瑩白中流轉著淡金八卦虛影的光芒悄然浮現。
那並非霸道的療傷真氣,而似天地間最純正的生生之氣,如春溪流淌,又如晨曦微露,帶著潤物無聲的韻律,緩緩渡入李心月體內。
奇蹟般的變化,就在李寒衣驚愕的目光中發生。
不過盞茶功夫,李心月原本慘白如紙、毫無血色的臉頰,竟肉眼可見地恢復了幾分生氣;
那因劇痛和內傷而紊亂急促的呼吸,也逐漸變得平穩悠長;
更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她胸前那處最深、原本仍在緩緩滲血的傷口,竟在這奇異真氣的滋養下停止了流血,邊緣甚至隱隱有收口癒合的跡象!
“這……”
李寒衣握著劍柄的手鬆了又緊,心頭掀起驚濤駭浪。
母親所受乃五大監合力重擊,內含陰毒掌力,震傷肺腑,尋常名醫怕也束手無策。
這少年看似隨意出手,竟有如此神效?!
這等精微奧妙、近乎造化之功的醫術真氣,簡直聞所未聞!
九皇子適時收回了手,掌心的光芒悄然隱去,他臉色亦微微白了一分,顯然耗力不小。
他看向氣息已趨平穩的李心月,聲音放得更輕,卻字字清晰:
“先生體內鬱結的陰寒掌力已暫時化去,外傷亦無大礙了。只是……”
他頓了頓,清澈的眼眸中映出李心月眼底深藏的灰敗與死寂,“心中之傷,魂靈之痛,才是蝕骨之毒。
還望先生……千萬保重,莫要讓逝者之痛,再摧折生者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