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49章

作者:富春山居

边上一人则反驳道:“铜矿哪那么好找?海外的铜矿要真这么好找,早就有人去开采了。那些南方的海商们常年往南洋跑,还不是要从国内带铜钱过去,没听说带铜块回来的。日本倒是听说有大铜山,就是未必肯给我们开采啊,倭寇太凶,都元帅府未必打的过。”

又一人幽幽说道:“倭寇再凶,在朝鲜时也不是被我们打败了。问题是都元帅府究竟能不能造出西洋夹板船来,要是能够把几十门红衣大炮装到船上,倭寇总不能从天上飞过来…”

看到下厅议员的情绪终于被自己调动了起来,李自成终于停下开始喝茶了。接下来,只要让这些贪婪的议员投钱到两淮盐业公司里,那么淮安就不可能叛变自己了,谁会叛变自己的债务人呢?

第154章 议事会七

坐在李自成身边的路振飞心情非常的复杂,虽然他不是那种君子耻于言利的代表,但是他也同样不赞成这样赤裸裸的把利益摆在台面上进行讨论的方式。

特别是看到这些议员们讨论起这个盐业公司的前景时的眉飞色舞,简直比之前讨论如何抵抗建奴南下还要积极,这就让他更加觉得人心的败坏了。

他忍不住就对着身边还在观察议员们的李自成说道:“海外土邦也有仰慕中华的君子,陛下现在这么做,难道就不怕这些仰慕中华的海外君子对中国失望,然后背弃中国吗?”

李自成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一脸诧异的说道:“自从万历皇帝把逃回中国的潘和五等人送给西班牙人治罪,又在西班牙人屠杀吕宋华人后,以吕宋久相商贾,不殊吾民,不忍加诛…中国四民,商贾最贱,岂以贱民兴动兵革为理由,放弃了对于西班牙人进行讨伐后,海外就已经没有什么仰慕中华的君子了。

而现在这样的局势,不让这些有钱人把钱拿出来给穷人找一条活路,要么就杀光养不活的穷人恢复社会秩序,要么就得让有钱人把自己的财产交出来和穷人共产,否则战乱就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这片土地上的产出能够养活所有人为止。

还是说,路先生你还有什么更好的主意?像东林党那样,劝说老百姓在家乖乖饿死,不要扰乱社会秩序的主意就不要提了,朕已经证明了,这条路走不通。”

路振飞沉默了,面对一个不讲道德的上位者,空谈道德显然是无济于事的,他自然不会做这样徒劳无功的事情。反倒是坐在他身边的王爕,因为不在局内反而有些看懂了李自成的思路,他在路振飞耳边低声说道:“刘泽清部、登莱军、刘良佐部,里面很多人打仗不行,但是祸害老百姓倒是很有一手。

把他们留在军中就坏了军中的纪律,放到地方上又是祸乱之源,又没有一直关押他们的理由,倒不如借助这个机会把这些人派到海外去。不管他们如何肆虐海外土邦,又或是被海外土邦给扑杀了,对于大顺来说都是一件好事…”

就在李自成身边的官员们低头接耳的时候,看到下面议员对自己的提议讨论的也差不多了,李自成这才拿起木槌敲了一下,接着说道:“安静一下,各位议员,朕的话还没有说完。

刚刚我们谈的是如何提供更多的工作岗位,提高劳动者的工资问题。接下来我们继续说一说,如何提供给城市居民更好的环境,让劳动者在淮安享受到其他地方无法享受到的城市公共服务,从而降低他们的日常开支,让他们更乐于在淮安安居乐业。

朕之前讲过,人的基本需求无非就是衣食住行,不管是高高在上的天子,还是埋头黄土的农夫,他们都需要解决自己的衣食住行问题。

那么我们深入到一个人的衣食住行中去就会发现,乡村中的农夫们喜欢一切都自己制造,除了自己不能制造的食盐、铁器、瓷器、蔗糖等物品,需要他们从市集上去交换回来。

而城市中一个人的衣食住行却并不是如此,他们通过自己的工作去换取工食银,然后再用工食银去市场上购买食物、衣服或布匹,出行要雇佣船和车,甚至于连他们在城市里的住房都是租来的。

也就是说,对于一个城市居民来说,赚钱和花钱是他日常生活中的主要活动。和乡村中每十天一集相比,城市居民几乎每天都要逛一逛集市,简单的说就是花钱。

我们在座的议员,有些在乡下有着大庄园,他虽然住在城市中,但是他的生活其实和在乡村中没啥区别。为什么没区别,因为他在城里消费的物资,几乎都是乡下庄园里送来的,和这座城市的市场不发生什么关系。

朕不是要批判这种现象,朕只是拿来举个例子。即,你想住在城市中享受乡村的悠闲生活,首先你要有一所足够大的庄园,大到什么程度,你日常所需的普通物资都可以让庄园生产并送来。在你享用着来自乡下庄园的产物时,为你在城市中的衣食住行产生的额外费用,都是由你自己承担,因此你自然不会觉得这是一种服务费用。

但是对于城市中的大部分居民来说,他们没有这样一个可以供给给自己的乡下庄园,他们的衣食住行就不得不通过市场去解决。而为了解决这些城市居民衣食住行的额外费用,其实就是城市居民需要支出的被服务的费用。

我们如果再细致的分析一下,统计司有这方面的调查报告,各位议员有兴趣可以向统计司购买,朕就不说过程了,因为太繁琐。

所以朕就说一个结论,大多数城市居民所支付的服务费用都是高于他们所享受到的服务的,比如因为运输费用过高导致从乡下或外地运来的粮食、蔬菜及其他生活日用品的额外溢价,这部分溢价被转嫁到了城市居民身上。

因为教育和医疗设施的设置不合理,导致许多城市居民要花费比正常价格更高的水准去购买自己所需要的服务。城市治安问题引发了经济活动的不畅通,直接提高了城市居民的生存成本,等等。

但是,如果由政府领头对于城市各方面进行组织建设,就能够极大的降低城市居民的服务支出,甚至能以更低的价格享受到更好的服务,朕把这种基于提高城市居民生活水平的城市建设称之为城市的公共服务,而这种公共服务也是百姓纳税的意义所在。

以朕的看法,一座城市之所以能称之为城市,是因为这座城市的居民能够享受到,由学校、医院、警察局、市政厅、邮局,这些城市管理部门所提供的公共服务,而不是因为它有一堵城墙。

淮安城的条件固然要比其他北方城市好的多,但是它依然不能称之为一个完整的城市,因为它的城市管理并不完善。朝廷委任的知府、知县只关注于每年的田赋征收和刑事案件的数量,乡绅们虽然能发起一些水利修缮、道路桥梁的建设,但是他们并不关心底层的百姓的生存状况…”

经过了这些天来的层层铺垫,在座的淮安议员们这才真正把李自成的话语听入耳,觉得他对于淮安城的这些批评是真的为了淮安好,而不是抱有其他目的。而李自成也不是在空口说白话,他说了一大堆淮安城市的不足之后,才转而提道:“都元帅府前些天罚了一笔款子,朕以为这笔款子正好先用在淮安城的建设上,朕建议各位议员推选出一个淮安城市建设管理委员会,专门负责对于这笔款项的使用落实。

为了让大家确实的知道,这笔罚款有多少,又用在了什么地方,朕会在大顺时报上把罚款的来源刊登出来。而委员会审批的项目,资金使用情况也将刊登在大明时报上,接受淮安百姓的监督…”

一些议员们对于李自成说的这笔钱很感兴趣,能够花朝廷的钱建设地方,这可不是常有的事;一些议员则对公开资金使用情况表示期待,他们希望这些钱能够真的用在项目上而不是进入了某些人的腰包;还有些议员则感到了坐卧不安,因为罚款中有他们的贡献。

湖心寺一会,参加会议的淮安士绅豪商都缴纳了罚金,但是大多数人都是不服气的,认为自己没有挨罚的理由,因此他们把李自成的罚款描绘成了勒索好处。

虽然这种私下的诋毁并不能给李自成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至少李自成的名声在百姓中还是有所下降了,毕竟说李自成坏话的都是乡里有名望的人,大家自然是信自己人,而不是信外来者。

但是当李自成宣布把这笔钱用在淮安的城市建设上,并公布这些罚款的来源后,他们之前在民间散布的诋毁言论就真成了抹黑了。拿到了李自成好处的淮安百姓,恐怕是再难以相信李自成勒索他们的传言了,甚至于还会鄙夷他们。因为站在一个好人对面的,肯定是坏人。

百姓这种非黑即白的思考方式,之前被他们用在了对付李自成的伎俩上,现在他们恐怕就要为此服从代价了。当他们的名字出现在这张罚款名单上,估计今后在乡里就要名声扫地了。

李自成才懒得理会这些议员们的心怀鬼胎,他看了看时间差不多了,就宣布今日的会议讨论到此结束,告诉各位议员可以沟通一下,明日一早正式推选淮安建设管理委员会,然后由委员会来主导淮安城市建设的讨论。

李自成从议事堂的边门离开,突然身后有两名年青的士子追了上来,他示意李来亨带两人过来,向两人询问道:“你们是谁?有什么事要向朕反应?”

左边的年青士子抬头抢先说道:“是外臣想要请教陛下一个问题,这位是外臣的朋友王起田,他只是想要叫外臣回去。”

李自成打量了一下两人,发觉右边那人虽然脸色有些发白却还是保持着镇静,于是便对着左边的士子问道:“奥,那你是什么人,想要对朕请教什么问题?”

左边的年青士人对着李自成作揖行礼后回道:“外臣是昆山人士,姓顾名绛,字宁人。外臣就是想要请教陛下,陛下今日说了这么多关于利益的东西,为何只字不提仁义?若无仁义,如何能够固结人心对抗夷狄?这些人能够因为利益支持陛下,自然也能因为利益倒向夷狄啊。”

第155章 君主之害

一个没听说过的名字,不过人长得还是不错的,李自成脑子里闪过了对顾绛的第一印象,不过他很快就扬起了嘴角嘲讽的说道:“既然你问出了这样的问题,那么朕也要问你一个问题,你知道天下最没有资格谈仁义的是谁吗?”

王略和李来亨还在想是谁,顾绛已经隐隐猜到了李自成说的是谁,但他还是有些不确定,因为以李自成现在的身份显然不应该这么说。看着顾绛缄默不言,李自成便自问自答的说出了答案,“就是皇帝啊。一个把天下当成私产的人,有什么资格谈仁义?”

李来亨似乎有些明白了,下意识的点了点头。而一旁的王略和顾绛则受到了很大的冲击,如果说这话的不是李自成,或者说不是已经登基的大顺天子,那么两人连思考都不会有,而是要直接指斥李自成过于狂妄自大了,君父也是他可以非议的吗?

明末的士大夫,特别是江南的士大夫因为外来文化的传入,对于君主体制确实有了一些反思,对于阉党的斗争,实际上就是一部分士大夫自我人格的觉醒,他们虽然不知该建立一个什么样的新世界,但也已经认识到了君权对于人的自由个性的束缚。

只不过,士大夫们虽然有了一点自由思想的觉悟,可他们毕竟深受儒学的影响,因此对于君主政体并不能做出全盘否定的见解,只能把君主专制的恶归纳在了皇帝个人品德不足上。因此,王略和顾绛如果听到有人骂崇祯或万历不称君职时,还会欣然赞成,但是当李自成把一切罪恶都归咎于君主制度本身时,两人就有些不知所措了。

不过顾绛的接受能力显然要比王略强,这个放弃举业后转向社会考察和寻找治疗大明弊政良药的昆山士子,显然平日里没少考虑大明的政治体制,因此除了一开始被李自成的大胆言论给冲击了一下,接下来他就觉得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也很合他的胃口。

虽然顾绛试图寻找一剂治疗大明痼疾的良药,但他想救的是大明而不是大明的皇帝,因此在李自成没有说破君主政体的恶之前,顾绛正试图从朱熹的方镇之学下手,用扩大地方自治的权力来纠正大明朝廷君昏臣暗的局面。

和王略听了这话觉得自己所信奉的大义开始摇摇欲坠不同,苦苦寻找救国药方的顾绛,只是吃惊了片刻就意识到这未尝不是一条可行的道路。他想要扩大地方的自治权力,从某种意义上讲就是要架空君主和朝廷,李自成不过是以直截了当的方式点明了君主才是天下祸乱的根源,这正好给他的学说填上了一根脊梁骨。

顾绛醒悟过来之后,很快就向着李自成反问道:“既然如此,陛下又为何要争这个位置呢?”

李自成歪着头看了顾绛数息,这才坦然说道:“因为我比其他人更诚实,我不会捂住人民的嘴,然后找一群人民代表来为自己歌功颂德。我很清楚,皇帝就是压迫人民的存在,正因为如此,朕当这个皇帝至少会比其他人更适合,因为朕至少知道敬畏人民,而那群人不会。”

顾绛的脖子有些僵硬了,他就算不转头也知道李自成说到那群人的时候,目光看向的是议事堂。李自成说完看着两位追上来的士子一脸的僵硬神情,也只能摇着头说道:“看看这个世道,朕说两句实话,你们就接受不了了,还非要追上来找朕问这些无聊的问题。既然你们没有问题了,那么就这样吧。”

看到李自成转身想走,身体有些僵硬的顾绛咬了咬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既然陛下认为皇帝这么坏,为什么不干脆废除了皇帝,全面复兴周召共和之制呢?”

李自成转回身体,对着顾绛上下认真的打量了一眼,方才略带赞许的说道:“能够问出这样的问题,倒是有些见识了。看你年纪也不小了,有没有兴趣来都元帅府做事?”

顾绛沉默了数秒后说道:“如果陛下的回答能让宁人有所启发,那么宁人倒是很想在陛下身边,看看陛下想要建立的那个大顺,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大顺。”

李自成微微一笑,把头抬起朝着议事堂的方向点了点,这才意味深长的说道:“不是朕要这个皇帝,而是他们需要这个皇帝…”

跟着李自成走进内院小门后,李来亨忍不住出声向着李自成问道:“陛下,那群人不是直接面对百姓的吗?如果他们没有道德的话,就算都元帅府颁发了再好的命令,也会被他们改的面目全非的吧?”

走在前面的李自成没有停下脚步,口中则不假思索的说道:“不要说朕,就算是他们自己都无法保证自己的道德。依赖土地去束缚农民,然后让那些农民把大部分的劳动果实贡献给自己,这就是地主的生存之道。在这样的生存之道上,你怎么能说服老虎不吃肉改吃素?让农民多吃一口,地主可就不是少吃一口的事了。”

李来亨沉默着跟着李自成走了十几步,方才充满迷惑的问道:“难道就没办法治这些地主乡绅了吗?如果一起都和以前一样,那么多人不是白死了吗?”

李自成终于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李来亨许久,他这时才想起来,农民军中还有许多如李来亨这样的孤儿,他们有些人也许连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子都记不得了,但是对于压迫自家的地主乡绅们却始终保持着痛恨,这也是大顺追赃助饷政策能够得到军队大多数人支持的根源。

他伸出右手拍了拍李来亨的肩膀,对着这个脸上还带有几分稚气的年轻人说道:“地主阶级终究是要消亡的,所以我们没有必要去考虑提高一个必定要消亡的阶级的道德水准。我们要考虑的,是如何让一个更有活力的阶级取代他们。”

李来亨听的似懂非懂,但还是向着李自成点头说道:“臣愿意跟着陛下一起去消灭那些地主…”

和顾绛一起从藩府回来,王略回自己的小院换了一身衣服,坐下喝了一壶茶和妻子闲聊了一会后,心里总归是静不下来,于是又起身走去了顾绛的院子,想和这位老友说说话。

结果他刚走进院子,就看到顾绛站在院子的空地上正烧着什么,他一时好奇便走上前去瞄了一眼,然后便有些惊慌失措的去夺顾绛手中的纸张,口中还喊道:“宁人你疯了?这不是你打算上书朝廷的策论吗?你来的时候还兴致勃勃的和我说,这是你这些年来四处考察各地情况,才写出的心血,你把它们烧了,这是做什么?”

看到好友要来抢自己手中的纸张,顾绛干脆就把手中的文稿一股脑丢进了火中,然后走到了一旁的石桌前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凉茶,这才轻松的说道:“烧了它们,倒是感觉自己身上去了一层枷锁。

我当初四处走访,总觉得这大明已经病的很重了,所以才想着写一些东西建白于朝廷。却不料,文字未成而北京已经沦陷。之后弘光帝于南都登基,于是又想着把这些文字送于新朝看一看,也好为新帝出出主意。

呵呵,《军制论》、《形势论》、《田功论》、《钱法论》,真是好大的口气啊。然而今日受教于永昌帝一席话,我才知道自己就是个庸医啊,大明的病不在表而在里,我却指望内病外治。这些浅薄文字如果交给了南都,也只是误了南都的大臣,白白浪费了他们的精力啊。

永昌帝说的是正确的,想要救大明,首先就得限制住君主的权力。因为,天下为主,君为客。如果不能把天下人之利和君主的利分开,那么不管拟定什么有利于天下人的政策,最终都会毁于君主的私心。如此,这四论又对大明有何意义?”

王略忙了半天也就救下了不到三分之一的文稿,他瞧了瞧手中的残稿,虽然觉得老友说的对,但也还是不舍得把这些文字丢进火堆里。在他看来,顾绛说的也许是有道理的,但是这些文字也还是宝贵的,毕竟他就写不出这些经国济世的文章。

他拿着残稿走到石桌的一侧坐下,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不过瞧着顾绛的目光,他赶紧把桌上的残稿挪到了另一侧,并警告道:“宁人兄你既不要了,这是我从火中抢出来的,自然就是我的东西了。”

看着王略警惕的样子,顾绛笑了笑,顺手拿起了瓷壶为其和自己都倒了一杯茶水,这才长吐了一口气说道:“你要就留着吧,自己看看就行,不要往外传了。今日我觉得自己大有所得,这四论看起来确实写的幼稚了,实在不值一提。”

王略安心的喝了几口茶水,然后又好奇的问道:“你真的打算去都元帅府做事?那么南都那边怎么办?还是说,你打算效忠太子了?”

顾绛抬头瞧了一眼天空,和昆山却也没什么区别,天都是一样的蔚蓝。沉思了片刻之后,他才低下头说道:“效忠什么的,并不着急。我现在就想看看,这个议事会究竟能发挥出多大的作用?永昌帝究竟打算创立一个什么样的大顺?要不然,我们奔走半天也不过是恢复了一个和过去没差别的大明,再遇到天灾人祸时,这个大明也一样是要亡的…”

第156章 淮安人的心情

8月29日,太子朱慈烺带着帝后梓宫、文华殿属臣及护卫数千人组成的水陆队伍抵达了清江浦,第二日中午抵达了淮安北门。

上万百姓穿着素服于北门外迎接帝后梓宫及太子,看着这些夹道迎接自己的百姓,朱慈烺顿时大受感动的对身边的姐姐说道:“淮安人还是记得父皇的。”

代表李自成去清江浦迎接朱慈烺的鲁王朱以海,听到两姐弟的天真谈话,也只能保持沉默。躲藏在死人堆中逃脱了被清军俘虏命运的朱以海,显然要比年少的两姐弟要成熟一些。毕竟为了躲避农民军,他不得不南逃到鲁南一带,接触了过去在王府不曾接触过的形形色色的人物。

他不认为李自成真的有恢复大明的想法,但是他也承认李自成对待太子及宗室并不如传闻中的那么刻薄,毕竟老福王在传说中可是被农民军做成了福禄宴的。而现在,在李自成军中的太子及长公主居然还能保持如此乐观的态度,说明他们确实被优待而不是被关押软禁的。

这些淮安百姓出城迎接帝后梓宫,脸上只有哀色没有戚声,顺军也只派出了少数人维持着秩序,说明他们已经接受了大顺的统治,对于大行皇帝只有痛惜之意,并没有怀念大明的想法。这就是鲁王观察人群的心得。

不过他看了看抱头痛哭的姐弟,终究还是保持了沉默。在这样的时局下,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更何况在他流亡的日子里,他所见过的那些所谓大明忠臣义士,其实还不如永昌帝光明磊落。

永昌帝至少是一直打着造反的旗帜的,而那些大明忠臣一会把他这个宗室当成奇货可居,一会又把他当成了惹祸的根源,实在是反复无常。就这点而言,在李自成手下生活反倒简单多了,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人家都已经画好红线了。

虽然刚投李自成不久,但是朱以海已经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至少要比之前颠沛流离朝不保夕的生活强,而身边对他居心叵测的人也少了很多。毕竟他只是鲁王,太子要比他有价值的多,所以只要太子没事,他就安全的很。

想到这里,他也就不愿去刺破太子心里想象的美好画面了,纯是损人不利己的作为么。城门外站立的路振飞及淮安官员、乡绅们,看着代表着大行皇帝的灵车缓缓前来,一时都情不自禁的跪在地上嚎啕痛哭了起来,原本只是站在道旁默哀的百姓们,这时才跟随着哭泣了起来。

顾绛和王略跪在道旁,虽然也是泪流满面,但是却没有发出什么悲声。这两日里,通读了永昌帝所发布的各项文告后,主要是山海关之后的各种文告,让顾绛觉得大明的灭亡实在不是什么奸邪作乱的结果,而是这个王朝已经寿终正寝,人力难以挽回了。

而他也更进一步确认了,李自成背后应当有一个真正的执笔人,应当是某个李自成进入北京时投降大顺的大儒。

因为在李自成进入北京之前,大顺颁发的文告虽然辞藻华丽,但是内容却还是王朝轮替的东西,以顺代明是天意,主张五德终始说。

虽有“君非甚暗,孤立而炀蔽恒多;臣尽行私,比党而公忠绝少。”等语句,但是并没有脱离君臣纲常的范畴。其意还是要维持三纲五常的伦理,以此建立大顺的。

虽然李自成发表的文告强调了大顺是维护纲常社会的,但是大顺军的追赃助饷政策却违背了这一文告,让天下士绅找到了对李自成发难的两个借口,一个是言而无信,一个则是得国不正。言而无信就不用说了,这个得国不正,正是出于李自成文告中试图维护纲常伦理的言论,既然纲常伦理是万世不移的真理,那么你李自成起来造反当皇帝,就违背了这一真理。你能这样干,其他人为什么不可以?

所以,当李自成入京后继续对官员士绅实施追赃时,各地本就痛恨农民军的士绅们就立刻掀起了反对大顺的舆论造势。说到底,也是看穿了李自成没有建国的纲领,只会照着大明的样子规划大顺,而如果只是如此,那么谁不比李自成更有资格恢复一个真正的大明?为什么还要让一个逆贼来当皇帝?

但是从山海关返回之后,李自成发布的文告开始和之前截然不同了。不止是文告的字句开始口语化,以求让市井小民也能听懂,文告的内容也摒弃了之前试图恢复大明伦常秩序的主张,而是把自己变成了民众利益的代言人,声称大顺乃是人民的大顺,不是一家一姓之江山社稷。

这些文告顿时拉住了一批对于大明失望的读书人的心,也让深受大明制度之苦的百姓开始期待大顺能够解除他们的痛苦。可以说,这些文告才算是真正奠定了大顺的统治基础。而之前的大顺,不过是一群造反的农民和一群对大明不抱希望的读书人,建起了一个松散的联合体。

之所以顾绛会认为这是一个松散的联合体,就是在于李自成颁发的文告和大顺军的行动完全对不上,也就说明读书人和农民军之间并没有真正融合,从而形成一个共同的利益集团。从这点上来说,山海关前农民军的撤退其实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因为这样一个内部不统一的军政团体,是难以和目标一致的满清进行决战的。

从北京到淮安,李自成这一路发表的文告,就一直在强化大顺是人民的大顺这一概念,这也就使得那些打着君父之仇的士绅们失去了百姓的支持。因为君父之仇可以用来刺激百姓一时的情绪,但是决不能让百姓饿着肚子去同大顺军作战。

就像大顺军每到一地就喊着三年免征,百姓虽然欢欣雀跃,但是也不会为此而跟着大顺去打仗。因为三年免征并不能改善底层百姓的苦痛,他们一样是要向田主交租的。只有少数地区采取了分给农民土地的政策,才算是获得了当地农民的真心支持。

李自成抵达徐州后开始推行的土地改革及摊丁入亩、火耗归公等政策,才是真正的赢得了当地百姓对于大顺的支持,因为当地百姓切实从大顺手中获得了好处。哪怕是支持大明的顾绛,看了这些文告之后,也觉得大顺确实更应该获得百姓的支持,因为大顺真正是在改善底层百姓的生活,试图减轻他们的苦痛。而不是一味拉拢士绅,以维护皇权的统治。

这种建国方针上的改变,显然不是那些试图重建伦常秩序的普通读书人能弄的出来的。而这样的文告也确实表现出了一个新王朝的新气象,也就开始让一些人真正开始正视明顺交替这件事,而不是困在旧的大明秩序中不能自拔。

比如王略这样的淮安士子,虽然对大明依然保有一种留恋,但这种留恋更像是对自己童年生活的一种怀念,而不是对于现在生活的不满。毕竟,崇祯时期的大明可没人会怀念,大家怀念的都是万历时期的大明,那个时候的大明,平民还是生活的不错的。

现在的大顺虽然还很难同万历时期相比,但至少已经给地方上带来了一种新的秩序,和之前被乱兵劫掠,连一些大户人家都避免不了女眷被乱兵侮辱的生活相比,在大顺的统治下,至少他们还能得到基本的社会治安,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因此,淮安的百姓以一种哀而不伤的心情把太子和帝后的梓宫接入了淮安城中,并没有闹出什么乱子。当太子被迎入藩府,不,现在已经挂上了都元帅府和淮安议事堂的招牌,百姓们也就安静的散去了,没人试图跳出来捣乱。

站在二堂的堂上,李自成见到了被鲁王、陈名夏、李士淳等人围绕着进入院子的朱慈烺,看到李自成站在台阶上,朱慈烺下意识的就停下对着他行了礼,跟着他身边的诸人也顺势跟着太子行了一礼。

李自成双手虚虚一扶,便对着院子里的众人说道:“坤兴公主去后院见一见陈圆圆吧,有什么需要的就找她安排了。李士淳,你去前院看看,选个搭设祭棚的地方,慈烺、陈名夏、鲁王上来和朕坐一坐,其他人跟着李来亨,先把住处安顿下来吧。”

随着李自成的一声令下,庭院内簇拥着太子而来的数十官绅也就散去了,朱慈烺和姐姐告别后,就走上了台阶进入了堂内。

二堂本就是用来接待客人的地方,因此地方并不算大,不过也更富有生活气息。李自成让几人坐下,问了问朱慈烺一路上的行程,这才说起了正事。

“我军此次南下还是比较顺利的,不仅顺利接收了淮安、宝应、高邮等地,另外一路也拿下了凤阳府,庐州、安庆也闻风归顺。除了高杰所占据的扬州部分地区和左良玉所控制的黄州府,江北之地已经没有对抗我大顺的明军力量了。

所以现在我们就要考虑一下和南都的相处关系了。究竟是一鼓作气过江拿下南都呢?还是先坐下和南都谈一谈再说?朕想听听你们的看法?”

朱慈烺立刻回道:“只要叔父同意让父皇下葬到孝陵边上,其他我没意见。”

陈名夏见状立刻补充道:“福藩应当先退位归藩,否则大家没法坐下来谈…”

第157章 物理单位

陈名夏不得不急眼,好不容易才把太子的班底凑起来,如果福王继续当他的弘光帝,那么他在江南的亲友岂不是就成了弘光帝的眼中钉。

自从东林党人先坏了规矩,对已经告老还乡的政敌落井下石后,大明末年的政治斗争就开始变得血腥起来了。占了上风时不肯放过政敌,处于下风时则要担心政敌对自己赶尽杀绝。

比如,阮大铖不过是借助魏忠贤的力量反击了想要破坏规矩的东林党领袖,实际上他也是东林党人中的一员,且借助魏忠贤得到的官位,他也只干了一个月就辞职告退了。

但就是这么一点小事,东林党人就一直耿耿于怀,不仅把他开除出了东林党,并且就算是他求饶给周延儒出钱买官,嗯,清正廉明的东林党人为了重回朝堂,并不介意花钱和宫内的太监们沟通,这可真有意思,东林党人花着阉党的钱向太监买官,却还能义正词严的对阮大铖大加批判。

就东林党人的这种作风,谁在台上都想一棍子打死他们,以除后患啊。陈名夏是复社中人,和东林党人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而福王本就和东林党人有仇,现在他又站在太子这边,指望弘光帝坐在帝位上不报复他的亲朋好友,这就是指望老朱家出圣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