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46章

作者:富春山居

当然,虽然南庵并不关注寺田上的这点小问题,但是在和农人发生纠纷时,他还是要出手和士绅沟通,压制住这些试图毁坏本寺名声的村氓的。这也是他这个外来和尚能做本寺主持的原因,不为了头上有这层保护伞,下面的和尚也不会同意他来接管寺庙。

意识到这一点后,南庵就试图为自己辩解几句,李自成可不是普通人,这可是历史上造反成功的有数几人,南庵自然不会去试探对方敢不敢杀人。

只是南庵还没有来得及出声,一位和他关系较为密切的盐商突然起身向着李自成求情道:“南庵大师淡泊名利,这其中必然是有所误会,小民愿意代为赔偿这些农家的损失。”

李自成用手指敲打着面前的长案,看着这人冷冷的问道:“你是何人?敢用钱来乱我大顺的法度?”

这名盐商顿时感受到了站在李自成身边的那些亲卫的恶意目光,这令他瞬间冷汗直冒,不一会背部就湿透了。他甚至都不敢抬手擦额头上冒出的汗水,只能努力向李自成表明自己并非是这个意思。

然而李自成只是一言不发的注视着他,这名盐商终于支持不住这种精神上的压迫,直接晕了过去。李自成示意李来亨让人把晕到的盐商抬下去,在座的士绅豪商们这才意识到,在议事会中看起来平易近人的李自成,还是一只会吃人的老虎。

坐在路振飞身边的王燮正想要起身说话,却被一旁的路振飞给按住了,路振飞向他的位置靠了靠,才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且看下去。”

王燮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放弃了出头的意思,此时庭院内就坐的士绅豪商们虽然被李自成的举动给震惊到了,但也并没有人失去理智,起身和李自成对抗起来。毕竟李自成虽然有些小题大做,可还是占住了理,此时为湖心寺出头,就会如刚刚晕过去的那位一样,自取其辱了。

南庵看到为自己求情的好友的下场,立刻改变了想要为自己辩解的心思,转而跪下向着李自成认罪道:“小僧对寺僧疏于管教,实在不知他们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本寺实无辩解之余地,小僧愿意退赔土地,并接受陛下的惩戒,以还佛门一个清净之地。”

李自成看着他,又看了看庭院内的众人,不由旁若无人的出声清唱道:“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唱罢这几句后,李自成才冷笑着说道:“朕前些日子在街上听到有人唱这好了歌,心里还不大相信,这都当了神仙了,还要人间什么功名富贵。不过如今看了你们这湖心寺的做派,朕才算是想明白了,佛祖也许是不在意人间富贵的,可和尚们却不能不在意,毕竟你们还是要吃饭穿衣的么。

你们这些和尚不事生产,却又要衣食无忧,可不就得要唯利是图了。你们口中说着四大皆空,心里却只有一副算盘珠子,不计算清楚了,这全寺上下的衣食,佛祖的金身,和这寺中的亭台楼阁总不能是佛祖赏赐给你们的。

和尚,你既然说你自己有罪,那你可知自己罪在何处?”

跪在地上的南庵听到李自成的问话,顿时感受到了无边的恶意,饶是他自小被培养待人接物,此刻背颈处也不由有些发冷。他知道在场的淮安士绅们恐怕是救不了他了,能救他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略略定了定神,目视着地砖缝隙中的几茎杂草,脑子里飞快转动着的南庵,终于克服了心里的恐惧对李自成回道:“小僧罪在口是心非,虽时时以弘扬佛法为念,心中却不能放下红尘,想来今次也是佛祖对于本寺的告诫。”

李自成瞧了南庵一眼,虽然有些不满意对方直到现在还在谈什么因果报应,不过今天他的目标可不是这湖心寺,因此也就略过了南庵的认罪,转而对着庭院内的淮安士绅豪商们说道:“你们呢,都是淮安百姓的领袖,朕本应该早就和你们见上一面了。

只是朕没有想到,淮安的民事有这么的繁难复杂,直到今天才抽出时间来和各位见上一面。你们看,哪怕是抽空来和各位见上一面,朕还要顺手为淮安百姓处理一件小事,朕的时间真的是不够用啊。

所以,今日朕就长话短说了吧。如湖心寺这样在平日欺压百姓的行为,你们身上也有不少。朕也不打算一桩桩去处理了,毕竟有些事情年代久远,翻出来也没啥意思。

所以朕打算成立一个淮安建设基金会,负责对淮安的基础设施进行规划建设,以此抵消你们身上背负的各项罪过。来人,给他们每人发一张纸,让他们自己填写捐款的数额,要是你们觉得自己问心无愧,可以不捐。朕也许不会记得谁捐了钱,可一定会记得谁没捐钱。”

在李自成的下令下,李来亨带着亲卫立刻抬出了一个箱子,然后拿出了笔墨纸张为众人分发了起来。接到了笔墨纸张的人一脸苦相,不知自己该怎么填写了。王燮、路振飞和一干淮安官员的面前虽然没有发下的笔墨,但王燮还是气愤的说道:“这不还是追赃助饷?果然是贼性未改。”

路振飞却摇着头说道:“淮安百姓恐怕不会这么认为。有议事会在,百姓们多半是要支持永昌帝的。因为受利的可是本地的百姓。”

王燮瞪大了眼睛看着路振飞说道:“路大人不会真的以为,这钱会用在百姓身上吧?”

路振飞看着他苦笑着说道:“哪怕有一半用在百姓身上,百姓也会感激永昌帝的。难道还会有谁去追问另外一半的捐款用在何处了吗?”

第145章 父子

当夕阳挂在远处的山峰上时,五十出头的汤日升也从湖心寺坐船返回了湖嘴的住所,作为本地有名的大地主,汤家在湖嘴的府邸就有一个私人码头。因此当汤日升从船上下来时,就已经到家了。

他正想回去内室更衣,却见儿子汤调鼎迎了出来,一边向他行礼,一边有些心切的向他问道:“父亲,这永昌帝今天说了什么吗?”

汤日升看了儿子一眼,从怀里掏出一封文书递给他说道:“三千两银子,明日你给我送去藩府。”

汤调鼎有些诧异的拿起文书看了一眼,这才对着父亲说道:“这是什么银子?永昌帝不是下令过不追赃了吗?”

汤日升没好气的指着文书说道:“确实不是追赃,就是永昌帝代表淮安百姓向我们化了一次缘。我说,他怎么好好的不在藩府会见我们,非要跑去湖心寺,感情是让我们去做施主的。果然是狗,咳咳,算了,我先回去换了衣服再出来和你说话。”

汤调鼎跟在了父亲身后,有些穷追不舍的问道:“既然是乐捐,父亲这三千两是自己写的,还是?”

汤日升头也不回的说道:“当然是我自己写的,我汤家买一队歌姬都要几千两,难道写个几百两上去招人记恨吗?永昌帝又不是大行皇帝,什么都不知道。

谁让当初我们上了路总漕的当,出头组建了乡勇,却没料到南都会自毁长城。眼下,永昌帝不追究这件事就已经不错了,真要翻出旧账来,难道我们要把家业都放弃跑路吗?就算是跑路,又能跑什么地方去?不说了,你去书房准备一壶茶,我更完衣就去书房找你…”

汤调鼎看着父亲背影没入月门,又看了看手上的文书,一时也陷入了沉思。汤氏是本地的大地主,一声令下就能聚集起上万佃丁,这也是路振飞当初委任他组建乡勇的原因。

和那些厌恶军旅的士大夫不同,汤调鼎对于军旅之事并不厌恶,毕竟家中有着这么多土地,他不可能不去接触管理佃户,并训练家丁以防御土贼和镇压乱民。也因此,他很快就成为了路振飞军事上的主要助手,并帮助路振飞弹压本地逃亡的官兵和那些试图投降贼军的士绅。

不过在南都解去了路振飞的职务,镇守淮安的刘泽清又对掌握着乡勇的汤氏心怀戒备,汤调鼎不得不接受了父亲的命令把汤家的庄丁和佃户从乡勇中撤出,并交出了乡勇的指挥权。虽然这一举动让刘泽清对汤氏放下了心来,但是淮安的防御体系也就支离破碎了。

此前顺军几次在宿迁、三河口一带遇挫,可今次李自成军却能长驱直入,几乎没动什么刀兵就拿下了淮安城,就是路振飞、王燮联合乡绅组织起来的防御体系不存在的缘故。国家的经制之师居然还比不上一群农夫和漕丁、盐丁组成的民团能打,这也是旷古奇闻了。

不过从顺军进入淮安的情况来看,比之刘泽清这样的大明藩镇,顺军显然更像一支官军,对于百姓几乎可以说是秋毫无犯了。看到这样的军队,汤调鼎觉得投向大顺也没什么不好,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样的想法,今日永昌帝却又来了这么一手,这让汤调鼎也有些不知所措了。

叹息了一声之后,汤调鼎转身朝着书房走去,并吩咐仆役准备炭炉和井水,他预备为父亲煮水烹茶了。当汤日升换了一身便服走到书房时,正好一壶热水也烧开了,汤调鼎把清水洗过的茶具用滚水烫了烫,便拿出了上好的松萝茶,为父亲泡了一壶上来。

父子两人对着茶海而坐,待到汤日升饮了一钟茶后,汤调鼎才出声说道:“难道永昌帝今日把父亲和这么多人招去,就是为了化缘?”

一钟茶饮下,汤日升觉得全身都舒畅了,在寺中时他可一点都没品出茶的香味来。他淡淡的对儿子说道:“他还杀鸡了。”

汤调鼎瞪大了眼睛看着父亲,汤日升这才慢悠悠的说道:“永昌帝把湖心寺侵占百姓土地的事抖露了出来,其实也就二三十亩不到的数目。就为这事,他把南庵给关起来了,看起来湖心寺这次要完。唉,南庵一向不问俗事,以诗画佛理见长,不过是个管教不严的问题,这次却是被下边的人给害了。

你也查一查,我们庄上有没有什么害群之马,不能让他们打着我家的旗帜欺压乡里,现在可不是往日,要是惹出了麻烦,官府也未必会替我们出头的…”

汤调鼎答应了一声,却又怀疑着说道:“湖心寺这点事,就算是本地人也未必有多少人知道,永昌帝如何这么清楚?莫不是有人在永昌帝身边出谋划策,想要整治我们这些淮安望族?”

汤日升顿时皱起了眉头说道:“你说的也不无道理,确实,没有一个熟悉本地情况的人出首,永昌帝初来乍到,不可能知道本地的陈年往事啊。湖心寺最近侵占农户土地的一次也是两年前了,路总漕不会,他来淮安也就一年。难道是丘家?”

汤调鼎想了想说道:“丘吁之虽然为永昌帝效力,但是他现在正忙着处理淮安府的人口和钱粮惯例,应该没空打听这些琐事,且丘家也是淮安望族之一,他有什么必要挖自家的基石?今次可是把整个淮安士绅名流都一网打尽了。

而且,以孩儿看,永昌帝挑湖心寺的和尚发难,恐怕意义还不在于此。若是永昌帝连湖心寺这点问题都能查到,我们各家还有查不到的问题吗?就算本家家规严厉,可是数百族人中难免就有不肖之徒,永昌帝若是穷究起来,恐怕就是一场大案。”

汤日升沉默了片刻后,突然放松了下来说道:“这么看来,我填三千两还是有先见之明的。永昌帝今日说过,过去的事既往不咎,这次就算是破财免灾了。”

不过汤调鼎显然没有父亲这么乐观,他皱着眉头说道:“父亲填三千两,应该是今日场内较高的几位了,但其他人也能填三千两吗?不是说他们拿不出这个银子,而是他们未必有父亲的气度。

今日与会者三百人,各家派一代表就是三百户,孩儿以为,今日乐捐最高不会超过30万两,最低也不会低过10万两。对于普通人来说,这是一笔相当大的数字,今天能够受邀与会的人中,有人的家产估计都不会超过五万两。

但是对于永昌帝来说,这钱估计都不够军队一个月的开销的。顺军进入北京后追赃助饷,孩儿以为就是为了养军,否则顺军大肆减免田赋后,拿什么养活自己?”

汤日升也有些发愁了,他对着儿子说道:“这么说来,我们待在这里还是不安全啊。顺军要是以后缺钱粮了就来这么一次,我们非破家不可,要不然回清河乡下祖宅去?这永昌帝在议事会上笑眯眯的,可对我们下起手来,就没看他有什么犹豫的。”

汤调鼎想了想说道:“现在走,恐怕晚了些。永昌帝刚刚让父亲乐捐,父亲你就带着我们回祖宅去了,这不是有所不满吗?

更何况,眼下永昌帝建议事会,明显就是想要架空我们这些士绅对于地方上的领导权。如果我们现在跑回乡下去,那么就意味着自动放弃了议事会的席位,今后地方上的事务,我们也就没有了发言权。

若是在地方事务上没有了发言权,我家也就是一个多了些田地的地主,议事会的决定我们能不能反对?要是反对的话,官府出手对付我家怎么办?”

汤日升大为赞成的点了点头,“确实,你说的倒也不错。过去大家都在自己的庄子上说了算,就算是官府也管不到。现在永昌帝弄出了这个议事会,以后有什么事都得要议事会通过才能干。

我家虽然与人为善,可也不是没有对头的。要是我们不在议事会里,我们的对头却在,他们操纵议事会通过什么决议,我家就变成和议事会为敌了,这确实搞不过。

不过我们不走,就让你母亲带着儿媳和两个孙子回祖宅去,总要给自己留条后路。再说了,天下形势也没有完全确定下来,永昌帝自己不也坦率的说,大顺需要我们的支持才能收复河北的吗,我想永昌帝总不会说话不算数吧?”

汤调鼎沉思了许久后说道:“永昌帝现在搞的这些东西,孩儿看不懂。孩儿也不知,他是真的胸有成竹才搞出这些新东西的,还是把这些新东西当成了救命稻草。若是后者,那么大顺未必是最后的胜利者;可若是前者的话,永昌帝所建立的这个大顺,恐怕是一个亘古未有的新王朝。

孩儿觉得,我们最好还是再观望观望,不要急着跳出来反对这些新东西。因为如果是后者,永昌帝是绝不会放弃这根救命稻草的;若是前者,反对者就是永昌帝要开辟的新路上的障碍。所以最先站出来反对的,必然会被永昌帝以暴力抹去。”

汤日升沉吟了半天后,再次叹息了一声说道:“难不成真的如永昌帝所言,大明亡于万历十五年,从那一刻起大明的精神已经死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具躯壳,所以这几十年来,大明是每况愈下,再难回天了?”

汤调鼎沉默了良久,一边为父亲奉上新茶,一边有些建奴的说道:“孩儿虽然对永昌帝的许多做法不尽认同,但也觉得这一论断颇有道理…”

第146章 争论一

站在船头的顾绛看到淮阴侯钓鱼台时,心中一时也不由畅快了起来。今次旅行的目的地总算是到了,他今晚终于不用继续蜗居于闷热的乌篷船中了。

虽说南船北马,南方因为河道纵横的关系,旅行要比北方更方便快捷一些,但是南方的夏天乘坐小船出行,其实也是一种煎熬。当然,若是宽敞的官船则又要舒服的多,但是在这个兵荒马乱的时候,江北的官船反而容易成为盗匪和乱兵的目标,反倒是寻常的乌篷船不那么的引人注意。

过了淮阴侯钓鱼台,淮安最为繁华的萧湖就出现在了眼前,一条长堤把萧湖分为了南北两个部分,长堤上有三桥,桥下皆可通行船只,长堤以莲花石板砌筑街面,因此又被称之为莲花街。

因为萧湖就在淮安城的西门外,交通便利且风景优美,因此围绕湖边修建了大量的私家园林,特别是北部最为密集。看着那些沿湖绿树遮蔽下的亭台楼阁,南北商旅到了此处宛如来到了世外桃源。

看到安宁祥和一如从前的萧湖,顾绛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从扬州往北的一路行程,凡是顺军已经控制的地方,盗贼就几乎绝迹了。而在扬州到高邮之间,则乱兵、盗匪肆虐的场景时时可见,这也使得他一路行来听到的,都是期望顺军尽快南下接管的声音。

在盗贼、乱兵和土豪民团的威胁下,过去把流贼视为祸乱天下的普通百姓们,现在都觉得只有顺军的到来才能恢复社会秩序了,这种变化不可谓不惊人。主动请命前来江北探查消息的顾绛,对于南都的朝廷也是越来越失望了。

事实上他原本不必过江北来,作为昆山的大族子弟和复社名人,在弘光朝廷初立时就已经被朝廷征召为兵部的一名官员了。他只要待在昆山,就是朝廷不得不安抚的地方名门代表。

只不过,现在复社的形势很微妙,作为替代东林党人渐渐成为江南士林领袖的复社,在政治上是和东林党人站在一起的。

起于万历末的东林党人虽然从书院中发家,但是到了明末时其实已经开始脱离士子阶层,而主要以朝堂上的官员和地方上的士绅为骨干了。于此同时,那些曾经的东林党人的子弟和一部分新生代江南士人结合在一起,形成了复社这个文人组织。

简单的说,东林党人把复社看成了自己的后辈新血,但是复社却并不这么看,他们承认自己继承了东林党人的志向,但东林党人已经是过去的象征,接下来的时代是复社士子的时代。

史可法和马士英的妥协,推举福藩登基,实际上并没有得到复社的认同,这也是福王登基后,复社士子拼命攻击马士英,破坏双方结盟基础的起因。

史可法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领袖,或者说他不适合在这种错综复杂的政治氛围内领导一股政治力量,因为他缺乏承担起政治责任的野心和勇气。这一性格上的缺陷使得史可法没有下定决心清理复社士子,从而让复社士子赢得了操纵舆论的权力。

但复社士子本身是没有力量的,因为他们并不能左右士绅阶层的意志,真正有能力左右士绅阶层的是东林党人。和马士英进行妥协,本身就是士绅阶层的主流意志,因为马士英也是另一部分士绅的代表,士绅们真正的敌人其实是大明的藩镇和北方的大顺、满清。

可是现在复社士子的冲动行为之间导致了大明士绅内部的分裂,使得马士英和其所代表的一部分士绅选择了和藩镇进行合作。主张合作的士绅们既不愿意为复社士子当枪使,也不愿意同藩镇合作,干脆就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

这个非暴力不合作就是,南都正常的要求,地方上选择服从,超出正常标准的要求,地方上就置之不理。而这个正常的标准,就是过去大明正常运转时的朝廷需求。这样一来,复社的地位就比较尴尬了,马士英以武力控制了南都,而地方士绅又不支持复社士子拨乱反正,史可法只能在南都和稀泥,南都朝廷就陷入了空转。

南都所发生的变化,令复社的支持者数量大减,特别是在陈名夏奉太子南下,高调宣传太子才是正统继承人时,复社内部就发生了分裂。作为复社成员的陈名夏比史可法等东林党人更适合代表复社的利益,而太子显然也比福藩更有正统性。

一部分复社成员觉得应该支持太子,顺便把马士英和福藩都打成窃国大盗,这样弘光朝廷建立以后发生的这些烂事就和复社无关了。

不过这种声音遭到了另一部分复社成员的反对,这些复社成员大多出自官宦家庭,对于李自成实施的拷掠政策恨之入骨,认为李自成这是挟太子以令天下,这是习曹操之故智。因此现在所谓支持太子,其实就是支持大顺,那么君父之仇还报不报了?

在两派争执不下的时候,黄得功突然发表通报,表示自己是支持太子的,之前只是迫于形势不便反对马士英的主张,但是太子既然出现,他深受大行皇帝之恩德,不能不效忠于太子。

江北四镇崩坏一角,这下江南的士绅们终于有些紧张了起来,之前大家能吵下去,是因为有四镇顶在江北,所以大家觉得自己是安全的。但是顺军还没有真正的越过淮河,这边江北四镇已经缺了一角,江南士绅终于开始紧张了起来。

虽然,妥协还不能立刻妥协,但是江南士绅总要派人去摸一摸太子那边究竟是个什么情况。顾绛就在在这个时候自告奋勇站出来的,只是等他过江抵达扬州时,才发现淮安都已经丢了,刘泽清、刘良佐两镇也没了,江北四镇实际上就剩下了一镇。

而更让人担忧的是,高杰这一镇虽然号称四镇之首,但是在扬州却搞的天怒人怨,扬州城内的百姓公然宣称,宁可让顺军接收扬州,也绝不让高杰军进入扬州城。局促于扬州城和仪征之狭小地域的高杰军,其实已经失去了腾挪的空间,因此高杰军也不想待在江北了,只是整日向南都发信,要求退守江南。

顾绛带着满腹的忧虑北上了淮安,他对于淮安并不陌生,不仅来过数次还认识了不少朋友,这一次北上,他就打算借住于一位朋友家中。在萧湖西北的码头登岸,这里也是一个商旅云集的小镇,因此很快就有挑夫上前向顾绛搭话。

装扮成了一名书商的顾绛随即告诉挑夫,自己要去王起田园,这名挑夫表示自己认识路,于是就叫了一名同伴过来挑上了顾绛随船带来的两挑行李。

王起田园就在萧湖边上,因此顾绛走了一刻多钟就看到了王家的大门,只不过今日王家大门敞开着,他都不用上去敲门了。顾绛让书童登门送去了自己的名帖,很快一个和顾绛年岁相仿的书生就匆忙走出了大门,对着顾绛先是远远的作了一揖,这才走上前问候道:“宁人兄,你怎么来了,为何这身打扮?”

顾绛回礼后苦笑着说道:“这不是为了出行方便一些么,这个时候南下北上要是没个名目,可容易被当奸细抓起来。不说了,口渴的紧,先弄口茶水解渴。”

王起田猛的一拍自己的额头说道:“看,我都糊涂了,咱们进去说话。正好今日有些盐城的朋友过来,正好为宁人兄你介绍一二。”

顾绛也没往心里去,他知道这位和自己同年的朋友最爱交朋友,加上家里又有钱,能为朋友解困,因此在淮安也是一个交游广阔的人物。

只不过他进门之后,在大堂上看到二三十位读书人喝茶聊天,也不由有些诧异的向身边的王起田问道,“王兄今日是举办了什么文会吗?”

王略摇着头,略显苦恼的说道:“这些朋友要是来参加文会的就好了,唉,宁人兄你上去听听他们讨论什么就知道了。”

顾绛于是放慢了脚步,在堂前阶下停了下来,驻足听了几句,“…李自成就是大贼,他逼死大行皇帝,还挟持太子南下,我们难道不应该声讨他吗?”

“世臣兄,你这话就有些偏颇了。逼死大行皇帝的难道真的是永昌帝吗?忘恩负义背叛我朝的建奴和往灾民身上加征的贪官污吏,就一点责任没有?”

“我支持筠长兄,官逼民反,则民不得不反。永昌帝固然是攻破了北京,但是没有这么多苛捐杂税,谁又会跟着永昌帝造反呢?”

“陶庵兄说的不错,真正可恶的,还是拿了这么多辽饷却既不能阻挡建奴入关,也不能回师保卫京城的辽东镇。数十万九边精锐,拿到手的钱粮还不如辽东一镇多,也难怪他们投降大顺了。”

“要我说啊,这大行皇帝之死也不能都怪在今人头上,要不是万历皇帝尽废张太岳之政,又纵容奸邪灭了国之柱石-戚家军,何至于大行皇帝无兵可用…”

第147章 争论二

“这?”顾绛一脸迷惑的转头看向了身边的好友,王略叹息了一声说道:“盐城诸位朋友听说了太子将要扶帝后梓宫南下归葬于南都,就一起相约前来拜祭大行皇帝并劝谏太子不应当忘记君父之仇,和永昌帝为伍。

只是,永昌帝南下淮安之后召开了议事会,并就大行皇帝去世一事及大明亡国一事进行了昭告,眼下淮安城内的舆论已经转向,认为亡大明者并非农民军,乃是神宗、建奴及大行皇帝遗书中的亡国之臣。

这些盐城来的朋友虽然刚到没一日,但是他们看了大顺所发行的报纸和小册子后,就开始争吵了起来。我都不知该从何劝起了。”

顾绛更加茫然了,他不由追问了一声:“报纸?”

王略正想说话,大堂内的书生却已经看到了他们,不由就有人高声问道:“起田兄,这又是那位朋友到了啊?”

王略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扬起头回道:“是昆山的顾宁人。”

立刻有人惊奇的说道:“归奇顾怪中的顾怪?”

也有和顾绛相识的朋友,匆匆走出了大堂喊道:“宁人兄,你怎么过来了?江南可好吗…”

因为顾绛的到来,一场争论算是中途告停了,从堂内出来的书生们对于这位江南有名的文人前辈还是很感兴趣的,于是顾绛和这些书生一一打了招呼,算是结交了一群新朋友。

寒暄了好一会之后,顾绛对于江南的人心混乱和南都的束手无策避而不谈,只是讲了讲江南的文事和一些士林传闻,这些年轻的书生其实也没有什么关注的重点,听的顾绛这避重就轻的一顿胡扯,也就不再追问南都的事了。

将顾绛迎入大堂之后,喝了一杯茶水润了润嗓子的顾绛这才向着众人问道:“各位刚刚在聊什么?我在院子里都听到你们争论的很是激烈啊。”

盐城诸生厉豫顿时起身说道:“宁人兄来的正巧,你是我们江南士林的前辈,又是名门之后,正要请你评一评,这大顺的报纸和颁行的小册子有没有问题。”

一旁和厉豫交好的司石磐立刻把一叠报纸和一份小册子送到了顾绛面前,这正是顾绛想要看的东西。这一看就是足足一刻多钟,众人也许是争的累了,并没有打搅顾绛看报,一个个品着茶只是和身边的好友小声的讨论着,堂内倒是平静了许多。

一刻多钟其实也只能粗略的翻一翻,顾绛总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他也不好把新认识的朋友晾在一边太久。都说归奇顾怪,但是顾绛其实性子并没有归庄那么的极端。

归庄出身书香门第,祖父是号称明文第一的归有光,父亲也是昆山三才子之一,因此归庄瞧不起那些不如自己的人,他是有这个资本的。

而顾绛虽然出身昆山顾氏,但他自小就被过继给了去世的堂伯顾同吉为嗣,寡母是王逑之女,十六岁未婚守节,白天纺织,晚上看书至二更才休息,独立抚养顾炎武成人,是一个很要强的女子。顾绛少年时不与人往来,是不想让母亲伤心,也不愿意给母亲找麻烦,他知道母亲平生最不愿意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