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4章

作者:富春山居

吴襄听到这话反而加快了脚步,出了厅门就叫了外面的仆役带着自己找自己妻子去了。看着父亲消失在门外,吴三桂沉默了数秒后便拍了拍手,叫来了外面伺候的家丁吩咐道:“去把隔壁的王则尧、张若麒、左懋泰三位请来,客气一些。”

王则尧山西人,张若麒、左懋泰山东人,虽然吴三桂不知道为什么李自成只要王则尧回去(李自成把这两人给忘了,某人就只记得这一个名字),不过吴三桂却还是希望临走之前给三人心上扎一根钉子。

三人被带到大厅后,张若麒、左懋泰还对吴三桂拱了拱手,称了一声吴总兵,王则尧却不客气的向吴三桂指责道:“长白,请北朝入关绝不可行,先帝在时,北兵破口而入,山西、直隶、山东三省生灵涂炭。你邀北兵南下,这是引狼入室。”

面对王则尧的指责,吴三桂但笑不语,转而看着张若麒、左懋泰两人说道:“张、左两位大人,难道你们也是宁可效忠新主,也不可能再扶保我大明了吗?

大顺军虽强,但是北兵更劲,眼下大顺军驻扎关前,北兵不日抵达,大顺军现在已经是进退两难之局。攻城则要担心,城未下而北兵至;不攻则10万大军粮草在此地难以筹措;退则无名,军心涣散,反要被我军在后掩杀。

王大人说北兵荼毒百姓,正因为如此,北兵才不能在中国久留。他们最多不过是抢劫一些人口财物回关外,这天下终究还是大明的天下。

两位大人,大顺军破亡在即,我大明中兴可期,难道两位大人还要为贼殉身吗?”

张若麒沉吟不语,王则尧怒视两位同僚,左懋泰避开了王则尧的视线,口中喃喃说道:“可是太子还在…手中。”

吴三桂正义秉然的说道:“太子虽然在贼军手中,但是大明宗室可并不尽在贼军之中,若是大明能够中兴,难道还不能找一个出来做皇帝吗?

我吴家三十六口不也在贼军手中,为了中兴大明,我尚且不得顾惜,这大明江山是姓朱的,不是姓吴的,太子若是知道能以一死而恢复大明江山,想来也是会赞同我的想法的。”

张若麒、左懋泰依旧不语,一个人沉默的看着一旁的古董花瓶,一个则端详着墙上的字画,似乎对于吴三桂的剖白充耳不闻。王则尧虽然依旧横眉怒目的看着吴三桂,但也并没有出声再指责对方。

吴三桂扫视了三人一眼,这才接着说道:“当然,我也不是真想弃太子及大行皇帝血脉于不顾,所以,我想请三位回去贼军,和太子等人联系上,一旦贼军大乱,还请找机会脱离贼兵,我必派人保护太子及宗室。”

张若麒、左懋泰这下终于沉不住气了,几乎和王则尧异口同声的惊呼道:“你要放我们回去?”

吴三桂看着三人有些异样的神情,便知道自己这番话是埋下了种子,若是真的贼军乱了,他们中必然会有人抢夺太子或永王等人出来。只要有太子或永王等皇子在手,接下来吴家就真的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了。

想到这里,他又开始头疼起自己身后的清军了。他虽然叛了大顺,但此时真心没想过投靠大清,毕竟一个百万人口的小国,纵然再能打,也不可能和一个兆万人口的大国长期耗下去的。特别是在黄台吉死后,满人内部又为皇帝之位争斗,眼下虽然扶植了小皇帝,但是九王大权独揽,说不好哪天就内斗了。

这也是吴三桂敢于向沈阳借兵,但不认为清军会长期停留在关内的原因。只是,一开始他并不是想从山海关放清军入关的,而是希望清军能够走之前破口的通道,那些地方现在都在大顺军的手上,双方一旦打起来,他就可以在山海关看戏了。

只是他没料到,李自成这个贼头这么不智,不想着赶紧登基当皇帝,反而带着大兵来找自己算账了,这才不得不重新修正了邀请,请清兵从山海关入关,两军联合同大顺军决战。这是最坏的一条路,也是最迫不得已的一条路。

现在李自成向自己服软,他就又有些改变主意,觉得应当保证自己的独立性了。

第十章 烈皇我兄

不提吴三桂在山海关内如何纠结,要如何在大顺和大清之间周旋自立。这边李自成的大帐外却人头簇拥,他身边的大小军将围在一旁,看着庶人朱慈烺、定王朱慈炯、永王朱慈炤、晋王朱审烜、秦王朱存极头带麻冠身穿素服,腰系麻绳,在李士淳、陈名夏的带领下,向站立在大帐前的李自成行来,朱慈烺手中还捧着一套麻布所制的白袍。

除了李自成身边的亲信,其他军将都是一头雾水,不知道这些前朝宗室和降臣在做什么,还有不少性子莽撞的军汉直接就嚷嚷了起来,“马上就要打仗了,搞这么一出,这是要触我家天子霉头吗?”

李自成给了身边的义子张鼐一个眼色,这位大顺军的正威武将军顿时对着周边的部下们大吼道:“肃静,陛下有话要讲,再有喧哗者,鞭。”

随着周边上百名军将安静了下来,李自成瞧了瞧远处已经西斜的太阳,便清了清嗓子说道:“时候已经不早了,我就说上几句吧。

我军入京入宫,然宫内残破,宫库空空如也,大行皇帝身上的内衣都打着补丁,听宫人说皇后每日尚有纺织之劳,朕惊骇莫名,实不知官府敲骨吸髓盘剥的重赋都入了谁的口袋。

之后,朕令权将军宗敏访查京中,才发现那些从民间盘剥来的金银财物都进入了贪官污吏之手。剩下的小半,则用在了辽东以对抗建奴。大行皇帝过的苦啊,为了弥补辽东军费,连宫内的铜器都打破了做钱输往辽东。

但是那些拿着大明的俸禄,用重赋盘剥百姓的贪官污吏们,却连个铜板都不肯给大行皇帝,用来捍卫他们的财富。想到这些贪官污吏,我就想起了福王,我等义军都打到洛阳城下了,这个守财奴都不肯拿出一点碎银子发给守城的将士们。

这等人,上不知忠君报国,下不知保境安民,却总想着让天下百姓给养他们,还要残害给养他们的百姓,真真是猪狗不如。

我们起来造反,反的就是这等猪狗不如的无耻之辈。大行皇帝虽然治国有些问题,但是大节是无亏的。我同情大行皇帝,他的错误就是不该投胎到皇帝家。但是,大行皇帝的错也就是那么一点,我们不能把那些贪官污吏的错误加诸于大行皇帝身上。

大行皇帝说:他不是亡国之君,只是臣僚都是亡国之臣。朕不太同意他的这句话,朕以为,大行皇帝所用非人,用的都是亡国之臣才是,那些真正有能力的大臣,未能被大行皇帝发掘出来而已。

所以,我们不能犯大行皇帝犯过的错误,连自己的敌人和真正能够做事的人都分不清,就胡乱出拳乱打一气。结果就是,我们白白耗干了力气,倒是让待在暗处的敌人找到了进攻我们的时机…”

原本看着披麻戴孝的大明宗室,颇感晦气的军将们,被李自成的这一席话吸引住了心神,一时之间对于死去的崇祯帝,也大为怜惜了起来。

当然,他们的这种情感并不是今天才有的,在打入京城之前,大家都把皇帝当成了下令官府迫害自己的总头子,都想着要攻下北京和对方算总账。但是等到他们真的打进了北京城,进入了皇宫,才发觉崇祯皇帝过的似乎也不怎么样,等到皇帝自尽殉国后,一时间大家心里突然就空了,感觉这个仇报的一点都不痛快。

再等到刘宗敏带头拷掠官员,京城内的大顺军将士开始抢劫内城的富户,他们身上一直环绕的找皇帝算账的正义感就彻底掉光了。也就是从这一刻开始,大顺军彻底的从义军蜕变为了贼军。

因为之前不管大顺军再怎么残暴,他们都还是有一个打倒贪官污吏建立太平世界的理想。但是在打倒了大明之后,他们并没有着手建立太平世界,这就让不少军将开始迷茫了。

李自成用大明皇帝来号召众人,实在是他不得不洗脱了自己拷掠百官的这个动机问题。不管他替不替刘宗敏顶下这个罪名,天下人都不会认为这只是刘宗敏的自行其事。那么倒不如,他自己把罪名都顶下来,还能获得刘宗敏等部下的忠诚。

当然,某人也没打算真顶下这个罪名。他现在就想要借崇祯的名义,以为崇祯皇帝出气,惩罚这些亡国之臣来洗脱自己。不管有多少人相信这一点,至少面前这些大顺军将相信就行。

果然,在李自成的这一番演讲下,众人确实开始同情起大行皇帝了。李自成于是紧接着说道:“…大行皇帝于城破之日不是不能南巡,他只是不愿而已。

为什么大行皇帝不愿南下,因为他担心南北继续交战下去,只会引来外敌入侵,从而使得中国生灵涂炭,实在有违太祖皇帝驱逐鞑虏保卫华夏的志向;他也认为,朕能够捍卫中国百姓,继承太祖遗志,这才将大明江山托付给了朕。

大行皇帝治国虽然无术,但人格是伟大的,朕只能再三拜服。朕和你们一样,起于草莽,能走到今日,就是秉持了四个字,人民万岁。是以,朕今日为大行皇帝发丧,继承太祖和大行皇帝之遗志,捍卫我华夏百姓,保卫我人民权利,若朕有违此誓,诸君大可造朕的反…”

听到最后一句,周边的大顺军将刷的都跪下去了,口中高呼:“陛下万岁!”

大明宗室和降臣,只是楞了一下,就在周边军将的目视下,一个个的跪将了下去,只有一个捧着孝服的朱慈烺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否也该跪下。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李自成已经走了过来,拉着他的手走回了大帐前的主位,再次向着众人高喊道:“朕当以大行皇帝以兄事之,大行皇帝之子,也吾子也。慈烺,来为叔父披袍。”

朱慈烺有些麻木的答应了一声,就拿起了手中的孝袍为李自成披上。见到这一幕,李士淳心如刀绞,双手把地面上的草皮都抓烂了,他身边跪着的陈名夏则松了口气,觉得总算是过了这最难的一关。只要太子不当众忤逆永昌皇帝,那么南下复国就算是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就看回京之后,如何拉拢百官南下了。

随着李自成披上了孝袍,腰间绑上了麻绳,接下来一旁已经准备好的麻绳就分发给了诸军将,全营缟素为大行皇帝带孝。李士淳随即走上前来,宣读了祭文,并为大行皇帝上谥号:绍天绎道刚明恪俭揆文奋武敦仁懋孝烈皇帝,庙号毅宗。

待到李士淳宣读祭文完毕,虽然李士淳念的抑扬顿挫,涕泪交加,但老实说李自成真的没怎么听懂,因为祭文里的典故太多了些,不过这并不妨碍在将士们中营造起沉重的气氛。

李自成于是下令,让李士淳、陈名夏陪同前太子朱慈烺于各军中宣读祭文,为烈皇祭祀。并且他还让宋献策派人送了一车麻绳和手写的祭文送去山海关,表示今后三日本营将要祭祀孝烈皇帝,两军罢战。

宋献策派出的宣祭使走到半路,刚好遇到了被吴三桂送回的王则尧、张若麒、左懋泰等人,几人赶紧下马换上了麻服,并自告奋勇陪同使者前往东罗城。

残阳如血,将要落入燕山之下时,吴三桂的官邸内,灯火通明,正大张旗鼓的为老爷吴襄操办迎风宴,高第等山海关大小官员也正在府内向吴襄道贺,其从贼军中脱身的幸运,并顺便打听了一下,京城内的消息。

这个时候,吴襄自然是不会拆儿子的台的,对于京城内的拷掠加油添醋的说了一些,不过倒是为永昌皇帝开脱了几句,表示这些坏事都是刘宗敏等贼将干的,永昌皇帝本人其实并没有那么残暴。

就在府内丝竹乐声大作的时候,府外却传来了哀哭之声,这些坐在大厅内吃酒的官员面面相窥,不知府外发生了何事。

刚刚从大顺军中归来的吴襄最为不安,他忍不住看向儿子问道:“三桂,这外面是出了什么事,何以满城哭声?”

吴三桂看着在座的官员士绅脸色大变,颇有卷堂大散的趋势,脸色也不由凝重了起来,他放下酒杯就待出门去看个究竟,却见亲信部将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门口,他于是便喝问道:“外面何事吵吵,难道是有人克扣了军粮吗?”

却见部将为难的看着堂内的众人,似乎有什么不能当面说的事情,吴三桂正准备走出客厅,却见高第起身向他说道:“长白,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有什么事情还不能当众说的吗?真要是出了问题,也还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啊。”

吴三桂回头扫了一眼桌上的众人,终于改口说道:“张副将,有什么就说出来吧,这里都是自己人,没什么不能说的。到底出了何事?”

这名副将看了看大家,终于低下头咬牙说道:“大顺军送来了一车麻绳,还有一篇祭文,说是从今日之后的三日,他们要为大行皇帝祭祀,因此和我们罢战三日。城中百姓知晓,现在家家都在哭祭大行皇帝,并服丧…”

第十一章 向西?向南?

高第和其他士绅看着面前的酒宴和边上奏乐的吴府美婢,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虽然他们心里并没有把崇祯的死当做什么大事,在大顺攻入京城之后,他们就已经当这个昏君不存在了,各地士绅都忙着准备向新朝效忠,继续保持自家的家族延续呢。

当日李自成礼敬大行皇帝,在长安门外宣布路祭三日,但是除了两个僧人自发的来到棺木前诵经,大明旧臣选伪职者皆锦衣跨马,呵道经过,连下马的意思都没有。

据说李自成和宋献策刚好穿着便衣查访京城街面,看到这一场面不禁向宋献策问道:“何以纱帽反不如和尚?”

宋献策道:“彼等纱帽原是陋品,非和尚之品能超于若辈也。”

大明士绅弃大行皇帝如弃敝履,如果不是大顺军对他们进行拷掠追赃之策,让他们知道大顺的天下不是大明天下,那么的让他们逍遥自在了,这些士绅又怎么会改口把昏君崇祯变回殉国天子呢?

把崇祯抹黑为昏君是为了向新朝效忠,但是这个新朝如果不合士绅们的意,那么抬高崇祯这面旗帜,就是为了消灭反贼,重建一个合他们心意的大明了。

高第和山海关的官员士绅,现在既然站在了大顺的对立面,把大顺视为贼,而把自己视为官,那么就不能不借助大明这面旧旗帜。

这样一来,贼在为大行皇帝披麻戴孝,而他们这些忠诚于大明的忠臣却在饮酒作乐,这在道义上显然是行不通的,下面的将士和百姓要是知道了他们今天的作为,估计他们这些人都要变大行皇帝口中的亡国之臣了。

一想到这个后果,高第赶紧向着吴襄告罪道:“原本应当为吴老将军接风洗尘,但是本官突然想起还有公事未办,今日就先走一步了,改日再为吴老将军设宴赔罪。”

说完之后,高第也不待吴襄说话,转身就走。席上的官员士绅见状,也纷纷告辞离去了。看着原本满堂高坐的宴席,突然之间就只剩下了自己和老父两人,吴三桂感觉一股无名火从后脑冲了上来,他还不知道该向谁发。

而这边厢,坐在上首的吴襄,看看席上的酒菜,看看堂上不知所措的女乐,再看看身上崭新艳丽的服装,终于叹了口气起身说道:“你们下去吧,让人把酒席撤了,去帮老夫拿一套孝服来,这两日我要在内宅为大行皇帝念经祭祀,没事就别来打搅我了。”

看着父亲也无精打采的离去了,孤零零站在堂前的吴三桂就更加怒火烧心了,正在这个时候,他看到门外的部将也在往腰间缠麻绳,他终于忍不住高呼了一声,“我日你娘的李自成…”

半轮残月照在山海关前的原野上,高大的长城犹如一头沉睡的黑色巨龙,从西北面来了一条蜿蜒如长龙的队伍,火把点燃的光芒,让这支队伍完全暴露在了石河营地和山海关城之间,不过两边都没什么动静,只是默默的注视着这支部队进入了大顺军的石河营地。

站在小岗阜上,李自成就着夜色观望着白广恩、唐通部大部进入营地,看着山海关应当不会出动人马偷袭后,他不由对着身边的宋献策、李喜等人说道:“回吧,今晚应该是可以安稳的睡上一觉了。吴三桂看起来,确实是别有想法,没有和我们死斗的决心。”

在敌阵前这样光明正大的移动,如果吴三桂确实是想要把大顺军留下的话,那么今晚就是突袭的最好时机。毕竟白广恩、唐通部,都是新投降不久的明军,关宁军进行突袭的话,这支军队有很大可能快速崩溃,那么不管大顺军多么能打,也是没办法在晚上救援他们的,因为没办法分辨谁是自己人。

新的中军大营远离了山海关,位于石河右岸。这条河每年夏秋季节都会发洪水,燕山中的雨水顺着峭壁悬崖间狭窄弯曲的河床冲出山口,就会把现在这条浅而狭窄的小河变为一条大江,两岸行人就不能跋涉而过了。

现在是春夏之交,正是最适合在这一地区进行交战的季节,同样也代表着一旦大顺军落败,清军和关宁军的骑兵可以毫无阻碍的跨过石河进行追击。

不过现在有白广恩、唐通两万人马挡在了前面,李自成倒是不那么着急跑路了,他现在开始思考能够如何多带点人回北京了。他手中的8万大军,加上夫役超过了10万人。

但是在山西以东,真正可靠的队伍,也就是他身边的这六万人,4万步兵,2万骑兵,真正的百战精锐。可以说,没有这6万精兵在手,河北、山西30余万降军就压不住了。而山东、河南,乃至更加南方的江淮之地,就更加不可能听从他的命令了。

这一天他思来想去,发觉宋献策说的是对的,逃回北京是第一步,第二步就是该往哪逃的问题。从北京顺着原路过山西回陕西,这当然是最方便的一条路,也看起来最为安全。

但是宋献策提醒了他,一旦清军和关宁军在身后追击他,河北、山西的投降明军就有可能反复。不管他再怎么握有大义,那些明军也不可能为他抵挡气势如虹的清军的,毕竟他们有这样的能力的话,也不会三番四次让清军破口而入了。

不管现在这些投降的明军将领领了军饷后如何向他宣誓效忠,他给的也不比崇祯帝更多。既然那些明军将领都不肯为崇祯出力,又怎么可能为他这个新主子出力。除非他能够独立打败清军,那么那些投降的明军将领才有可能过来锦上添花。

否则的话,这些已经习惯了避战的明军将领,只会向看起来更为强大的清军效忠。大顺军虽然不惧和清军对战,但是一旦这些投降明军倒向了清军,大顺军的兵力就显然不够了。到时,大顺军就会面临被清军和几十万投降明军围攻的下场,那么陕西就保不住。

而陕西一旦保不住,大顺军的军心就乱了,因为大顺军的主力就是陕西人。虽然大顺军中人数最多的是河南饥民组成的河南营,但是和以边军为主,且长期作战的陕西义军相比,此时的河南营只适合充做后勤夫役。

所以,宋献策认为,要想让那些投降明军不倒向清军和关宁军,那么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尽可能的把这六万精锐带回北京,然后不向山西撤退,而是带着太子朱慈烺南下。

清军和关宁军若是不追击,那么就依靠山东和河南为基地牵制清军。然后放明太子南下南京复国,趁机把江淮之地纳入控制,然后和大明隔长江为界。大顺以复国之功,要求大明提供粮食军需,然后再招募军士北上和清军、关宁军决战。

某人也觉得宋献策出的计策不错,陕西他肯定是不去的,他又不是真的李自成,对于家乡没那么深厚的感情。在他看来,陕西现在就是个绝地,清军一旦打下山西和洛阳,大顺军就成了关在笼子里的老鼠了。因为西北是个穷地方,几百年后都是,根本养不起几十万大军长期作战,在西域通道断绝后,甘肃比陕西还穷,因此向西、向北都走不通。

过汉中入四川,张献忠已经在那里了,他不觉得进四川和张献忠自相残杀是什么上策。那么接下来就只能穿过秦岭去襄阳了,但是襄阳残破,秦岭路又那么难走,这么一搬迁,大顺军就要元气大伤,很难有恢复元气的时间了,因为清军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了解多尔衮是什么人。

所以,为了避免清军大举入侵山西,那么他就要带着大顺军南下,清军必然是要先追杀他这个永昌皇帝的。清军主力追赶他的话,山西那边的压力就少了许多,也就有了调整的机会,而山西投降的明军也就会多一些犹豫的时间,不会断然反叛大顺。

回到自己的大帐后,李自成只留下了宋献策议事,他拿出了地图一边研究着,一边向宋献策问道:“军师,你觉得吴三桂会不会有坐山观虎斗的心思?”

宋献策望着烛光思考了片刻后说道:“吴三桂应当有看着我们同清军互相争斗的心思,大明边军将领的想法都差不多,既然吴三桂是他们中的一员,就不可能没有这种黄雀在后的考虑。

不过满人不是蒙古人,他们比蒙古人更加的狡诈和凶狠,因此满人必然不会给吴三桂坐山观虎斗的机会。因此臣以为,满人会逼迫吴三桂和我们动手。而吴三桂在得罪了我大顺之后,必然不敢再得罪满人。于是,拖延几日后,吴三桂还是要出城为满人做先锋,消耗我军的力气的。”

李自成思考了一会后,把目光从地图上挪开,看着宋献策道:“军师,白广恩和唐通两人,你觉得他们有没有问题?”

宋献策有些吃惊的问道:“陛下为何如此猜测,您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吗?”

李自成幽幽说道:“风声倒是没听到,但是现在8万大军,有两万却掌握在两个不可靠的人手里,一旦出了问题,我岂不是后悔莫及?我觉得,明日我们应当试他们一试…”

第十二章 诈

4月21日上午辰时末,唐通就跑来邀请白广恩前往中军大营拜见永昌帝,一是谢过帝让本营给他们驻扎,二则是想要请教之后的作战方略。

白广恩马上答应了唐通,带了几个亲兵就和唐通往中军大营过来了。他们现在的前营和中军大营相距三里多,中间就隔着一条几尺深十余米宽的小石河而已,随便找个浅滩骑马就过去了。因此抵达中军大营时,不过是巳时初刻。

山海关这边的4月差不多也就是春色正浓的时节,位于燕山脚下的石河两岸,正是春意盎然,看着原野上金色野花满地盛开,就像是一张点缀着闪闪金星的青色地毯,白广恩和唐通看着这番风景,心情都不由大好。

如果不是在战时,两人忍不住就要约个时间,去附近山谷狩一次猎了。唐通就感慨的说过:“春季的獐鹿虽然羸弱,不过在这个季节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燕山美景,诚人生一大乐事也。”

只是两人刚到了中军大营门口,白广恩就遇到了过去的同僚左光先,对方说要找他说点私事,唐通于是向白广恩说,自己先去见陛下,让他随后就来。

左光先带着白广恩七拐八拐,来到了一处戒备森严的营地前,两人把亲兵留在营地外,走进营地中的一处帐篷前,左光先随即向帐篷内禀告道:“军师,末将已经将白总兵带到。”

帐篷内便传出了宋献策的声音,“请白总兵进来吧,左将军可以回去了。”

看着这架势,白广恩莫名心里就有些发虚,他不由拉住想要转身离开的左光先小声问道:“军师找我何事?”

左光先摇了摇头道:“不知,一早军师吩咐我在营门口将你拦下带来,但不要惊动了旁人。得罪。”

丢下这一句后,左光先便从白广恩手中挣脱,大踏步的离开了此处。在帐外几名兵士的注视下,白广恩只能带着七上八下的心思走进了帐篷。帐内不仅有宋献策,还有一位年轻小将站在他身后,正是李过之子李来亨,年少而以武艺闻名军中。

白广恩看了一眼不敢再看,只是上前单膝跪地行礼道:“末将白广恩见过宋军师。”

宋献策端坐在一张短案后面,注视了白广恩许久,这才叹气说道:“陛下待你不薄,白将军为何要投靠建奴呢?”

李来亨原本并不知道宋献策叫他来做什么,一听这话立刻紧张了起来,准备捉拿这个背叛了大顺的罪人。只是白广恩看起来更为吃惊,他几乎声嘶力竭的对宋献策喊道:“末将冤枉,末将没有,我要见陛下自辩,这是有人陷害末将。”

看着白广恩的表情,宋献策看不出什么可怀疑的地方,他一时觉得永昌帝大约是多疑了,不过能够借助这个机会敲打一下两人,至少对现在的大顺军不是什么坏事。

宋献策于是从案上拿起了一封信件说道:“陛下一开始听到这事,也是震惊不已,认为白总兵不可能背叛大顺。但奈何揭发你的人同样是陛下所看重之大将,陛下才给了你这个机会,让你自行交代。陛下有言,白将军若是能够老实交代问题,那么尚可从轻发落,否则就不能怪他无情了。”

白广恩心里顿时闪过了一个名字,他看着宋献策手上的信件,声音有些嘶哑的说道:“能否请军师给末将一观信中的内容,末将看后必会给军师一个交代。”

宋献策想了想说道:“也罢,你也算是陛下的老乡,陛下既然顾惜乡里之情,总要让你服气的。”

说完,宋献策就将手中的信件丢了下去,白广恩立刻从面前的地上捡起信件,只看了数眼他就认出了这是某个熟人的笔迹。然后又看到信件末尾,此人云:第二天他将带着白广恩前来中军拜见陛下,陛下可擒之审问。

他心里的猜测就更加确定了,哪怕信件的抬头和末尾名字被抹黑了,他也知道这是唐通在诬陷自己,然后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为何唐通要诬陷自己。

于是白广恩抓着信件,抬头看着宋献策激动的说道:“和满人勾结的不是末将,是唐通。”

宋献策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他身体向前伏在案上,盯着白广恩严厉的说道:“白总兵,你现在应当老实的向陛下认错,而不是攀诬他人。若是没有证据的话,陛下再怎么顾念同乡之谊,今次也饶不得你。”

白广恩脑子已经转不开了,只觉得是唐通要害自己,要是不把唐通给搞下去,他就不能洗白自己了,因此他口不择言的说道:“末将说的是实话,唐通之前就私下和末将说,吴三桂据山海关坚城,成以逸待劳之势。

陛下不先正名分,安抚山东、河南聚拢民心,反而带着孤军东征山海关,胜则惨胜,将为北朝所趁,败则惨败,天下重归混沌。因此他对末将说,乱世之中兵马才是立身之本,因此劝末将开战后不必出尽全力,应当先观望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