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51章

作者:富春山居

但是在经历了和顺军在济宁、定陶、城武一线反复纠缠的作战后,清军刚刚南下时的意气风发已经不见了,他们开始畏惧于同顺军进行这种残酷的攻坚战,因为顺军的作战意志完全不同于过去的明军,作为一个刚刚击败了朝廷不久的新兴力量,农民军的纪律本就远高于大明的官军,在加上李自成开始对军队灌输的民族和国家的概念,也让顺军开始从反抗朝廷的思想转向了保家卫国的理念。

在有组织的情况下,保卫本土的武装力量总是比较能打的,就连那些河南土豪们,面对农民军的进攻也往往能打出令人诧异的战绩。而对于清军来说,面对这种几乎是军民一致的抗战,也是相当头疼的,他们并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阿巴泰第五次入关的时候虽然缴获不少,但也是历次入关清军损失最大的一次。

而阿巴泰这次入关之所以损失不小,就是在进攻山东的过程中遇到了全民抵抗,此前清军在山西、河北的劫掠杀戮行动算是让北方百姓清醒了过来,知道满人入关并不是什么针对大明王朝的报复,而是为了劫掠人口、财物,因此山东军民面对阿巴泰军时采取了坚定的对抗,在这样的激烈对战中,济宁、潍坊等城市最终都保全了下来,这是清军过去几次入关所没有遇到过的事。

但是,和阿巴泰所遇到的山东军民的抵抗有所不同的是,在都元帅府组织下的军民抵抗要更有战斗力。毕竟当初的那些山东军民并没有一个统一的领导,而是各城士绅带着百姓坚守本城,他们只想着保全自己很少出城去帮助邻居解围。

因此阿巴泰虽然头疼,但也还能集中兵力一个个的拔除抵抗的城市。而现在顺军这里就不同了,在都元帅府的统一指挥下,顺军的城市和乡村几乎都被动员了起来,对于那些无法坚守的乡村,都元帅府直接就把人给撤离了,完全不给清军抓捕人手和补充物资的机会。

也就是说,面对这样一条以城市为要塞,然后辅以一些乡村堡寨为枷锁的防线,清军很难再搞什么集结兵力围攻一点的战术,他们只能分头派出军队进驻要点,以防止顺军侧击自己。这样一来就形成了极为漫长的正面战线。

而这样的正面进攻战,是需要把人力和物资不断的填充上去,直到其中一方的血流干为止的。不过很显然,清军并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

因为满人入关也是一个仓促的决定,就在之前满人还想着联合李自成一起进攻大明,但是谁也没想到李自成的一次西征就把北京给打下了。为了防止大顺真的接手了大明的遗产,多尔衮等为首的满人亲贵才急不可耐的下令入关的。

这样的仓促入关虽然让满人抓住了时机拿下了山海关和北京城,但却没能歼灭李自成的主力,这正是现在清军和顺军胶结在山东一线的根本原因。而对于那些投降了满人的明军将士来说,他们并不是因为喜欢满人才投降满人的,而是看着大顺丢掉了北京,认为大顺恐怕是不能回来了,才投降的满人。

打着为新朝效力的思想,这些投降明军跟着满人打胜仗的时候,自然是不会想东想西的,哪怕满人在北京郊外四处圈地,他们也不过觉得新朝过于霸道了,似乎不是安民的道理。但是等到南下遇到挫折,青州、河南清军失利的消息接连传来,汉军将士的心理就有所变化了。

第486章 变化

此前这大明投降将士替满人出力,一大原因就是认为满人的武力要比农民军高,因此只要满人在自己身后,那么就算顺军能够击败自己,但是等满人亲自上场,顺军必然就会不敌。他们在战场上尽力作战,因为觉得自己这边赢定了。

可是阿济格军的失利,连罗洛浑这样的满人旗主都被顺军俘虏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满人满万不可敌”之类的话语,就是大笑话了。意识到满人的武力未必比顺军强,自己很有可能变成失败的一方后,清军中的新汉军顿时又开始瞻前顾后了,打起了明哲保身的念头。

打下城武之后,清军之所以没有及时扩大战果,在追击中彻底击溃撤退的顺军,也是因为新汉军失去了拼命的想法,只想着见好就收,毕竟眼看着战争不可能一天两天就结束,那么这个时候越是表现的勇敢,死的也是越快。

若是大清已经底定天下,那么这个时候战死沙场,好歹也能为家人挣个出身,可现在大清看起来也没有那种统一天下的气势了,这个时候为大清而死,就有可能是白死了。这些投降的大明官军也不是傻子,自然不会做这样亏本的买卖。

事实上除了这些新投降的汉军开始畏缩不前外,就连军中的满人也出现了厌战的情绪,阿济格军的失利让东路军中的满人认为今次南征的计划已经近乎失败,这个时候打下去不过是多死几个人,不会有什么根本性的变化。顺军的难缠和作战中没有多少战利品的事实,也让把战争视为劫掠的满人大为失落,他们觉得自己的血简直是白流了。

军中的这种抱怨声一起,多铎便知道是时候撤军了,否则他这个统帅的权威也伊于胡底了。不过多铎还是希望能够给顺军一个狠狠的教训,以挽回阿济格丢掉的颜面,从而让下面那些新汉军不至于生出别的心思,若是这些新汉军再倒戈回去,那么他们在关内就真待不下去了。

多铎虽然认为若是战事不谐,满人还是应该退回关外去,但是他也知道被汉人赶出关和自己退出关还是两回事,要是被汉人赶出关的话,那么满人的损失就太大了,甚至都未必能守住沈阳这些地方了。

因此察觉到了军中将士的情绪变化后,多铎不得不打消了驱使部队继续向归德、徐州进攻的打算,在定陶按兵不动,观望起了顺军的动向。这个时候多尔衮派人送信过来,做出的判断倒也符合他的想法,因此在心里叹了口气后,他也就让人把尼雅达带了下去,让他好好的休息,等自己写完给九王的回信后,再让他返回北京覆命。

这边尼雅达刚离开,多铎坐在那里思考了片刻后便让人叫来了镇国公

杜尔祜、杜努文两人,给两人下令前往曹县、单县军中查看军情,然后回来回报自己。

杜尔祜、杜努文两兄弟接受了多铎的命令,便出了门。在城内杜努文还尽力保持着沉默,等到和兄长出了西城门后,看着周边都是自家的下人,他终于忍不住向兄长问道:“十王到底让我们看什么军情啊?我怎么有些听不明白?”

杜尔祜看了弟弟一眼,挥手让随从后退了几步,这才和并骑的弟弟说道:“十王不想打下去了,但是需要一个撤兵的契机,所以就找到了我们兄弟。”

杜努文有些不大明白,看着兄长说道:“营中将士虽然是有些怪话,可不至于要撤兵吧?我们现在好不容易才突破了顺军的防线,这就要休战了?那么我们之前的血不是白流了?”

杜尔祜撇了撇嘴道:“什么我们的血,流的不都是汉人的血吗?也就袭击曹县的时候,流了我们满人的血,觉罗巴哈纳和科尔昆确实是可惜了,他们也算得上我们满人中少有的好汉了。不过正因为如此,我们不能不更加谨慎了,要是打赢了李自成却死光了满人,这一仗我们算是赢了?还是输了?”

杜努文一时有些转不过弯了,就在他保持沉默的时候,杜尔祜看着前方的土路又说道:“你不要以为十王找我们视察军情是什么好事,他不过是想让我们出头提出撤兵而已。要是日后有什么问题,这责任自然又成我们兄弟的了。”

杜努文顿时有些不解的说道:“既然是十王自己不想打了,为什么还要推到我们兄弟头上?以九王、十王之间的兄弟情分,难道还会责问十王不成?这不合道理啊。”

杜尔祜不屑的说道:“因为英亲王败了,如果十王这边再主动提出撤军,这战后的王议政大臣会议上论起功罪来,白旗诸王恐怕是要被围攻的,到时候岂不是要被迫交出一些兵权了?要知道现在豪格在大同可还是获胜的,这样一比较,双方的高低不就出来了么?”

杜努文虽然在政治上缺乏经验,但也知道豪格同多尔衮在皇位争夺战之后就变得水火不容了,但是随着多尔衮变得越来越强势,豪格的声音在王议政大臣会议上也越来越小,这种局面其实还是危险的。因为过去先汗对付其他三大贝勒或敲打诸小贝勒时,都会先在王议政大臣会议上孤立其人,然后再陡然发难,将之定罪,难说摄政王不会有样学样,按照先汗的做法去处置了豪格。

虽然不想介入两白旗同两黄旗之间的恩怨,但杜努文还是为无端背上一个黑锅感到了愤怒,他对着兄长说道:“这和我们兄弟有什么关系,就我们提出撤军的主张,十王就能听了?这说出去,谁信啊。”

杜尔祜冷静的说道:“只要九王信了,还不够吗?”

杜努文这下终于泄气了,他沉默着和兄长往前走了一段路,终于还是忍不住怨气说道:“我本来以为,罗洛浑贝勒被顺军俘虏了可真是够倒霉的。可现在看来,倒霉的不是他,倒是我们兄弟才对。”

杜尔祜没有接兄弟的话,他就是希望借这件事能让弟弟成熟起来,不要老想着在战场上争取一份荣誉洗刷祖父和父亲的耻辱。他可不觉得祖父和父亲有什么罪过,无非就是因为祖父曾经才是大汗的真正继承人,结果却被诸贝勒诬陷而死,因此是大家对不起他们家,而不是他们家对不起大家。

以父亲杜度而言,立有无数战功却始终没有得到先汗的赏赐,反而以其抱怨太多治了他的罪,最终被废除爵位软禁而死,这难道也是自家的耻辱吗?罗洛浑对于先汗的抱怨和揭露之言,其实是很和杜尔祜心意的,因此这份被多铎命令禁止的文章,他自己就贴身藏了一份,准备带回北京安置在父亲的灵位前,也算能够告慰一下抑郁而终的父亲了。

接下来的路程里,兄弟两人各怀心思,一路上没什么话说,倒是加快了步伐。于是在天黑之前便抵达了建立在曹县东北郊区的大营,攻打曹县的清军将领是马喇希同阿哈尼堪,听到杜尔祜兄弟到来,两人都在大帐外迎了迎。

马喇希看到兄弟两人还是很热情的,当然这种热情主要还是期待两兄弟能给自己带来一些好消息。在简陋的院子里交谈了两句,马喇希就邀请兄弟两人入房说话。马喇希的大帐放在了一座村子里,应当是村子里议事的祠堂,地方还算空旷,是一个带着天井的大厅。

马喇希、阿哈尼堪同杜尔祜兄弟分东西对坐后,马喇希便向着杜尔祜问道:“大营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把大将军炮运过来?这曹县城墙虽然不高,但是顺军守的很是坚决,恐怕没有大炮是攻不下的。另外,粮食方面能不能多运些过来?现在营中存粮最多也就够吃四五天,每次运输的粮队时间都有拖延,这要是出现了断粮的情况,将士们还有心思作战吗?”

听完了马喇希的问题后,杜尔祜叹了口气道:“大营那边也是尽力供应前线了,不过从济南、东昌运输到定陶的路上现在也不安宁,倒不是大营有意拖延给你们发粮食,大营这边也确实有苦衷啊。这个问题我只能替你向十王上报一遍,其他我也无能为力。

至于大炮的问题么?十王的意思,大炮转运不便,若是不能搞清楚顺军的主力位置,那么大炮就不能轻易移动,否则一来一回就是在浪费时间。现在重要的不是打下曹县,而是要搞清楚顺军的主力会增援曹县还是单县,要是不能消灭顺军的主力,我们这样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打下去,哪要打到什么时候去?”

马喇希正想着该怎么回话的时候,一旁的

阿哈尼堪却已经出声应道:“十王说的是有道理的,如果我们一个个城池打过去,恐怕打上几年都打不完了,还是应当消灭顺军的有生力量,迫使他们主动放弃城池后撤才是正理啊。

不过,眼看着气温转暖,地面都要开冻了,若是不能提前运输一批粮食过来,今后运粮岂不是更加艰难吗?另外,能够消灭顺军主力当然好,可要是顺军主力始终不出动,那么我们待在这里还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至少总要有个后备计划吧?”

杜尔祜有些意外的瞧了阿哈尼堪一眼,虽然是两黄旗出身的将领,但是阿哈尼堪却是一个主张对关内用兵的,没想到这位现在居然也有了退兵的念头,看起来前线的情况确实不是那么的乐观啊。他进入营中时看到的士兵形象和阿哈尼堪的言论,都让他不用去找什么撤兵的理由了。

第487章 天命

在曹县大营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杜尔祜带着弟弟在几名清军将领的陪同下巡视起了营地和曹县顺军的情况。

牛万才部退到曹县并不是溃败而来,加上曹县守军已经重建了周边的一些防御体系,因此清军到来后并没能直接薄城,而是在曹县外围的土廓和顺军进行了对峙。

谁占住了这道土廓,其实就代表着掌握了攻城或守御战的主动权。因为土廓和城墙之间的大片空地不仅给守城一方提供了兵力集结和调动的余地,更是在长期的围城战中不可缺少的菜地和粮田。假如守城一方被压迫的丢掉了这块区域,那么四面城墙就成为了最后的防御,而这座城市即便也就距离失守不远了。

现在这道土廓还掌握在顺军手中,这就意味着清军还没能在攻城战中占据上风。不过在看了对面顺军守备土廓的方式后,杜尔祜都感觉有些惊讶了。

他转头朝着身边陪同的阿哈尼堪问道:“顺军在土廓外还立了一道壕沟和铁丝网?他们不是败退下来的吗?怎么会有如此完备的防御?”

阿哈尼堪瞧着对面在铁丝网内巡逻的顺军士兵,情绪低落的说道:“也许李自成是把江南的财富都用在这场战争上了吧,现在顺军使用铁丝网的地方是越来越多了。

这东西用在防御上确实好用,挖壕沟修土墙非常耗费时间,也消耗将士们的体力,修筑木墙则占用的运力太多,且容易被敌人放火,但是铁丝网就不同了,这东西一卷就不占多少地方,打下几根木桩就能拉起一道铁丝网,还很难被摧毁,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耗银子。

将士们现在最怕进攻这种带有铁丝网的阵地,这玩意难毁易建,哪怕我们打开一道缺口,第二天顺军就能重新拉起一道铁丝网,特别是在铁丝网后配上鸟铳手,将士们拿生命破坏一段铁丝网,然后面对的是下一道铁丝网,这样打下去根本看不到尽头。”

杜尔祜微微皱起了眉头,因为他觉得阿哈尼堪有些答非所问,他明明问的是顺军的阵地如何修的这么完备,而不是这样的阵地多么的难打。他又不是没去汶上县前线看过,和那边顺军的堡垒战线相比,眼前这点铁丝网已经算是单薄了。

不过阿哈尼堪并没有去关注杜尔祜的神情,他只是目视着前方顺军的阵地自顾自的说道:“说是我们打破了定陶、城武两城,其实真正打下来的也只有城武而已,定陶的顺军是主动撤退的。只要看了曹县的防御就知道,顺军恐怕并不认为自己是失败了,他们只是换了个地方防御而已。

前两日李自成抵达了归德城,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城内的顺军士气更是大涨。连带着,我军的士气都低落了不少。为什么?因为大家都觉得,李自成亲临的战场,似乎都代表着胜利。”

杜尔祜下意识的瞧了阿哈尼堪一眼,他觉得这位两黄旗的将领心理上似乎有些不大对头,好像完全失去了对战李自成的勇气。

这显然是一种极不正常的状态,他正想说点什么,突然又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他使劲回想了一下,发觉在老汗去世的时候,八旗上下也出现过这种六神无主的状态。那个时候大家都觉得,能够带领大家对抗明军的老汗不在了,接下来满人该怎么办?

这种精神状态直接导致了黄台吉登基后,第一次发动对锦州的进攻以失败告终,甚至前线军队败退下来的时候都绕过了中军逃回了沈阳,差点被反击的明军抓住的黄台吉为此大怒的说道:“逃跑也就算了,逃跑的时候居然没人想起来来通知我,这是效忠主君的行为吗?”

想不到多年之后他居然又在满人身上看到了这一幕,这一次倒不是他们失去了自己所信任的统帅,而是对敌人的统帅产生了恐惧。杜尔祜心里不由转过了这样一个念头,黄台吉常说满人是一个勇武的民族,不是柔弱的汉人可比的,可实际上满人是胆怯的,他们只敢在弱者面前展现自己的勇武,一旦遇到了强者他们就想要逃跑。

想到这里,杜尔祜不由自主的脱口说道:“以一人敌一国者,李自成也。”

阿哈尼堪并没有意识到杜尔祜这话的不妥,反而点头附和道:“李自成以下的诸将,我们也都算是交过手了,都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军前期南下势若破竹,河南、山东大部分地区都落入到了我们手里,各地官军、士民纷纷来投,那些顺军将领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可是等到李自成从南方返回,顺军倒是越战越勇了,不仅罗洛浑、尚可喜被抓被杀,连英亲王的大军都败了,河南士民又倒向了顺军。

现在想想,李自成倒是颇类于先汗了,当初老汗归天的时候,大家也是人心惶惶,可先汗重新聚拢了我后金的人心,不仅臣服了朝鲜,还清理了毛文龙这根刺,并消灭了林丹汗,从此我后金也俨然一关外大国了。

李自成现在也是如此,压制住了南方的残明,又立刻和我们对垒于山东、河南,并使我损兵折将,这难道不是天命吗?”

杜尔祜有些不想说话了,他只是对于李自成表现出来的这种力挽狂澜的气魄表示赞叹,但并没有给对方加什么天命光环的意思。不过,满人在努尔哈赤、黄台吉两代大汗的灌输下,对于天命变得极为敬畏,这固然使得满人有了同蒙古、大明两大强敌进行斗争的意志,但也令满人时常把一些难以解释的事情归于天意,这也是藏密在满人中大行其道的根源。

李自成从一介驿卒到率领数十万大军推翻大明为止,就创造了令人难以置信的奇迹,哪怕是满人也不是不认为李自成是平白走到这个位置的。只不过在多尔衮等人看来,满人的天命要比李自成的天命更高,而山海关及北京的轻易拿下,也似乎是证明了这一点。

但随着阿济格军的失败,满人的天命似乎正在消退,而李自成的天命似乎却高涨了起来。面对这种情况,如阿哈尼堪这样的将领都生起了畏惧之心了,这大约也是满人两代大汗过于强调天命所留下的后遗症了。

杜尔祜虽然没有接阿哈尼堪的话,却也在思考着,面对这样有利于自己的形势,李自成究竟在想什么?是力求一战消灭东路清军主力,从而把满人赶出关内呢?还是见好就收,保住现有的战果谋求和他们达成妥协呢?

在杜尔祜思考的时候,李自成其实并没做和战争有关的事务,他正忙着处理两件事,一是重建地方上的基层政权,二是开始培养大顺的支持者。

重建地方上的基层政权其实倒也不难,治理黄河和恢复建设,这两件事要是能够落实下去,那么基层组织自然也就恢复了。而和李自成推测的没什么区别,哪怕对于农民军怀有刻骨仇恨的士绅们,面对治理黄河和恢复民生这两件事都是不会反对的。

特别是深受黄河之患的归德府百姓,对于李自成抵达归德后不谈战争先谈治理黄河一事,也是大为振奋的。对于经历了多年战乱的大明百姓来说,他们一点也不渴望战争继续下去了,因为战争除了夺走他们的家人的性命和财富外,没有给他们带来任何好处。

对于这些百姓来说,他们并不在意谁来当皇帝,他们只在乎有没有人能够结束这个乱世,让他们恢复到战前的和平生活。哪怕是在重税压榨下的生活,也比现在看不到希望的生活要好的多。

李自成提出的治理黄河及恢复地方民生的两大主张,自然得到了大多数人的支持和认同,这也使得丁魁楚的卸任一事,并没有引起归德百姓的过多关注。

李自成并没有按照大明的做法,把治水和恢复地方的责任都交给官员来负责,并让地方士绅从旁协助,而是要求议事会先讨论出一个可行的方案,然后都元帅府再负责督查各地官府进行落实。

虽然这个议事会理论上应当是河南全省推选出的议事会,但是因为各地推选出的人员参差不齐,最终还是形成了以归德府的议事会为主的扩大会议。不过在这个议事会开始讨论治理黄河及恢复河南地方民生事务的时候,李自成却又在议事会上给了士绅代表们一个下马威。

在参与议事会讨论的时候,李自成就一些士绅代表向自己提出的,关于清丈田亩有损于士绅利益的说法,一时大为震怒的说道:“都元帅府为什么要清丈田亩?你们难道不清楚吗?

就在过去的十多年里,有人趁着战乱仗着自己的家势侵占小民的土地,这样的事情还少吗?不要说小民的土地,就是那些河南的王庄,现在有多少被你们所侵占了,你们居然还有脸和朕谈论清丈是扰民之举?

恢复河南的民生,自然就得先厘清河南的田籍,如果小民没有土地耕作,怎么安居乐业?小民不能安居乐业,难道你们就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了?朕起兵造反,不是为了保卫你们的利益的,如果让你们继续压迫小民的话,朕还造什么反?”

第488章 议事一

面对李自成突然的暴怒,议事会的代表们顿时把目光集中到了前排几人的身上。按照这个时代的规矩,凡是进行众议之事,几乎都是放在城隍庙前公论,请城隍老爷做个见证。

李自成虽然不信这个,但是归德府也没有专甩的议事大厅,放在官衙或私人宅邸也不合适,也就顺从了众人的意思,照旧在城隍庙前召开议事会议了。

李自成坐在城隍庙的台阶上,其他人则分左右对坐于台阶之下,看起来倒是犹如一个小型的朝会一般了。不过和朝会有所不同的,就是人人都有个座位可坐。

位于众人之前的几位代表,正是归德府的几位望族出身的代表。虽然李自成已经尽量要求各地推选代表时一定要推选一些真正的百姓代表,但是能够被各地推举出来参加河南省议事会的代表们,依旧还是看不到什么平头百姓,地位最差的也是秀才,其他人至少也是有官身的豪强。

当然,这些人抵达归德之后,却也还是要向归德本地的望族表示敬意的,因为归德本地的望族至少在大明都是出过省部级高官的,而这些人的官身,不过是当年跟着大明官军剿匪时颁给的小官而已,根本上不得台面。

更何况,他们的官职来历对于顺军来说也拿不出手,因此这些地方上的代表来到归德之后还是相当老实的,事事都以归德本地望族为首了。因为河南省议事会建立仓促,有些地方甚至都没有派出代表,只是委托了相邻地区的代表来参加会议,于是这一次的省议事会中倒有大半人是归德府议事会的成员了。

不论资历、势力和才智,大家都觉得不如归德的望族,自然也就默认了归德望族为首的局面。也正因为归德本地士绅的力量在这新组建的河南省议事会中占了上风,因此归德士绅也就觉得自己似乎能够同李自成谈一谈条件了,所以才会在李自成光临议事会时,向其提出了停止清丈的请求。

这些归德士绅的想法显然是简单了,虽然他们在议事会内占了上风,但是现在的李自成却是挟着刚刚取胜归来的声望,在百姓和军队中获得了大量的支持,因此他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些士绅对自己的施压,反而当即指责起了河南士绅在过去十多年里对地方上平民财产巧取豪夺的事情。

李自成的这种激烈态度,是士绅们始料不及的,他们之前看着李自成对于河南各地豪强的宽容姿态,以为这位大顺皇帝终于开了窍了,知道建立起一个王朝的根本,终究还是要依靠他们这些士绅地主的支持的。

但是现在李自成的暴怒,又让他们开始变得胆怯起来,不由把目光转向了场内够资格代表士绅地主们说话的人。这些代表们所瞩目的对象,正是归德沈、侯、宋、叶几家的代表。

不过此时这几家的代表却又把目光看向了前户部尚书侯恂,在李自成把丁魁楚赶回家去养病后,侯恂便知道自己的隐居生活恐怕是不保了。虽然他依然没有出仕大顺的念头,但是却也知道不同都元帅府合作恐怕是不成的了。

没办法,谁让现在的侯家家大业大,已经超过了沈家和宋家,成为了归德望族之首。沈家和宋家都发迹的早,宋家成就于嘉靖时期,而沈家则是万历皇帝的老师,因此这两家在天启之前都是归德数一数二的人家,而侯家直到万历末期才崛起,但却成为了后来居上者,因为侯恂这位前大明尚书还在。

以侯恂的年纪,大明若是不完蛋的话,还是有机会起复的。因此侯家在归德的势力自然是后来者居上了,大明士绅为什么要把科举视为正途,因为只有考中科举才能当官,当了官才能享受当官的一系列好处,比如号称清廉的侯家,在归德的房产也是类比王侯的。

这样一来就出现了一个问题,你这偌大的家业要是没有一个官身维护着,凭什么能保得住这万贯家私?侯家势力强盛的时候,可也没少侵占别人的田地,你要是没有了官员的身份,自然就该轮到新的官员来吃你的肉了。

之前侯恂可以在乡间隐居,拒绝出仕大顺,哪是因为有丁魁楚在,凭借着老乡兼大明的官场关系,丁魁楚自然也得帮着他们这些家乡士绅说话,毕竟丁家也是归德的一员,归德的士绅利益受损了,丁家的利益也一样会受损。

但是丁魁楚现在被解除了官职,归德士绅就失去了一个能够代表他们利益的官方代表,这个时候侯恂哪里还敢继续在乡下清高的当隐士,李自成这些农民军出身的人,做事可一向是快意恩仇的,要是让他们觉得你在同自己对抗,他们可是真的会下死手的。

但是,一些在乡官员之所以不愿意同顺军合作,并不是真心的,只是出于维护家族名誉而已。因为这些读书人也知道,三姓家奴是要被人唾弃的,也是不会得到新朝信任的,所以他们不肯做二姓之臣以保臣节,然后让子弟出仕新朝,保持家族的延续,这就是两全其美之策。

可李自成这些农民哪里懂得这个道理,在他们看来,这些官员不肯接受大顺的任命就是还要想同大顺对抗,如果是地方口碑较好的官员也许农民军还会放一马,可要是本就是风评不好的官员,不肯和大顺合作那么就去陪大明一起下地狱好了。

侯家此前坚守归德府的时候同样吃了这个亏,使得原本家族庞大的侯家元气大伤,搞得侯恂不得不宣称自己隐退不问世事了,以此在乱世中保全自己和家族,其实就等于是放弃保卫大明的责任了。

现在李自成打败了南下的清军一路,大顺和满清南北对峙的局面已经开始隐隐形成,那么侯家今后自然是要生活在大顺的治下了,因此侯家就不能不在李自成面前保持一点影响力,以避免自家成为李自成清洗的对象。

此时的大顺还没有正式的开科取士,虽然田见秀在西安进行了一场科举,但考试的对象是针对陕西人和山西人的,并不能算是正式的科举。这也意味着各地读书人还不能通过一个有效的渠道进入到大顺的统治中心去,侯恂便不能不来参加这个议事会了。

但是议事会刚刚召开就出现了李自成和议事会中多数代表对立的糟糕局面,这也让侯恂心中大为懊恼了起来,他之前一直隐居,就是担心会遇到这个状况。

作为一个还算有些能力的官僚,侯恂很清楚一件事,就是新朝取代旧朝的过程中可不仅仅换一个皇帝就了事的,哪怕是内部的宫廷政变也要清洗一批前朝的权势人物,更何况是现在这种改天换地的王朝更替,一批新朝的开国功臣取代一批前朝旧臣,这实在是历史上屡见不鲜的事实。

因此他拜访了丁魁楚后就明白了对方的暗示,知道李自成逼迫丁魁楚回家养病其实是一个信号,一个预备清理旧士绅们的信号。这个时候和李自成对着干,几乎就是人头不保的下场,

但是侯恂也没法就这么无视身边士绅代表们的眼神,现在要是不为士绅出头说话,那么侯家就等于是得罪了归德府大大小小的士绅,这让侯家日后如何在归德立足呢?

纵然心里再觉得为难,侯恂也不得不在无数目光的注视下,艰难的向着李自成开口说道:“在陛下面前,我等怎么敢胡言乱语冒犯天威呢?清丈田亩的过程中,那些胥吏也确实有故意勒索小民等扰民的举动,小民告诉无门,我等总要把这些事情告诉陛下,否则我们这些代表到底代表谁呢?”

在场的代表们屏息注视着李自成,想要知道李自成对于侯恂的说法到底是什么反应,若是对方还是一味以权力压制的话,大家便只好不说话了,李自成说什么就是什么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么。

李自成起身在台阶上来回走动了两圈,这才停下来看着台阶下的代表们一眼后说道:“侯代表说的,朕听明白了。如果你们只是担心胥吏会扰民的事,我们可以加强监督,但是朕绝不认同清丈田亩这件事是扰民之举,不析清河南全省的土地归属,老百姓会愿意在别人的土地上耕作?”

侯恂微微转了转视线,发觉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自己分担李自成压力的,这些人显然都聪明的很,一个个都想躲在他这棵大树下乘凉,哪怕李自成发火也是先砍了他这棵树而已。

这让侯恂在心里冷笑了数声,他可不会如这些人的意,侯家是不可能就这么倒下的,哪怕损失一些财产,只要家族还在,侯家还是能够恢复过来的,更何况李自成对于自己的儿子侯朝宗似乎印象不错,他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李自成留下对侯家的坏印象。

于是侯恂在深呼吸了一口气后,便接了李自成的话说道:“陛下所言极是,老百姓确实需要确认自己的土地归属,才会安心耕作,河南的民生才能恢复过来。所以臣不反对清丈田亩,臣愿意做一个表率,先从臣家的土地开始清丈。

不过,还请陛下考虑一下如何监督胥吏欺辱小民的问题,我们有了委屈还能向陛下述说,那些小民受了委屈除了忍受之外,还能如何呢?”

侯恂这话自然在会场内引起了轩然大波,大家都没想到这位侯尚书居然降贼了,不过李自成注视了侯恂一眼后神情却缓和了下来,他点了点头说道:“侯代表说的是,小民需要有个出声的渠道,才能不被胥吏欺辱…”

第489章 议事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