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永昌 第145章

作者:富春山居

比如杨廷麟,在江西就有着莫大的影响力,当他也不得不站在太子这边后,江西几乎也就没有什么支持南京的士绅力量了,选择支持大顺的士绅毕竟是少数。

杨廷麟左思右想,根本看不到迎太子过江的希望,只能长叹了一声道:“所以,永昌帝是打算出尔反尔了吗?”

金声沉默了片刻后反问道:“永昌帝为何要出尔反尔?只要福王和马士英还在南京,太子怎么过江?就算过江,要是长江上也来一次小明王的遭遇,下面就该永昌帝打着为太子复仇的旗号下江南了。到时,谁能说的清楚是怎么回事?”

杨廷麟看着金声许久,方才幽幽说道:“这到也是,马士英掌控的南京,太子确实去不得。看来扬州倒还是安全的。”

金声苦笑着说道:“太子在扬州,南方就失去了一个能够统一各方对抗大顺的名义,太子在扬州自然是安全的。太子在扬州出事,对于都元帅府才是得不偿失。现在就要看北方的这一仗究竟打成了什么样,若是永昌帝真的大胜而归,那么大明就不可能再复立,能够弄成以宋代周之势,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杨廷麟看了看面前桌子上的几何原本,思考良久后说道:“宋太祖能够成势得赖于周帝之信任,永昌帝可是自己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天下,看这几何原本上的弁言就可知道,永昌帝未必有这个代周的想法。我看,天下还得乱上一阵…”

骑在马上的李自成打了个大大的喷嚏,他胡乱扯过脖子上绑着的丝巾擦了擦鼻子,这才对着身边的亲卫问道:“距离归德府还有多远了?”

第465章 归德一

跟在李自成身边的李元胤赶紧上前回道:“陛下,我们昨晚宿营的地方距离归德府大约为六十里,现在已经走了三十余里,距离归德府应当不到三十里了,我看是不是可以下马歇息一会,吃了午饭再继续前进?”

李自成看了看前方后说道:“那就到那片树林子休息,正好烧火做饭。”

李元胤答应了一声,便跑到身后去安排了。对于这位李成栋的义子,李自成还是满意的,虽然用起来没有李来亨这么顺手,但做事倒也周详。从郑州返回归德,他没有选择从原路返回,而是选择了沿着黄河走。这条路不适合大队人马通行,因为此时沿着黄河一带几乎都没有什么人烟了,特别是开封到考城一段,这也是清军进攻考城的一路人数不多的原因。

李自成自己带着两三千近卫骑兵从这条路走倒是方便快捷的很,因为黄河边上的草木也开始泛青了,对于马匹来说倒是不用担心草料的问题了。至于大队人马则从人烟较为稠密的原路返回,还能得到地方上的协助,光是每日的宿营地就不用另外选了,自然也方便的多。

这一次击败阿济格对于顺军骑兵来说倒是一场意外之喜,因为缺乏饲料和被顺军连续的追击,阿济格不得不把一些跑不动或受伤的马匹丢给了身后的顺军,因此顺军倒是从阿济格这里接收了几千匹马,除了一小部分马匹无法治疗恢复外,大部分马匹其实只是掉膘了,只要养一养就能恢复过来。

近卫骑兵因此很快就补满了编制,并成立了一个预备连队。在河南豪强大批倒戈和大批的前明军被俘后,顺军倒并不缺乏骑兵了,只是缺少战马而已。对于这些豪强子弟、家丁及明军俘虏的驯服,顺军也开始总结出了一套标准流程,无非就是打散团伙然后安插补充,让他们以个人的方式融入一个新团体而已。

军队不仅仅是一个讲纪律的地方,也是一个讲团体主义的地方,一个勇士混在一个充满了逃跑主义的团体内也会变成一个逃跑者,一个逃跑主义者在一个英雄主义的团体内也会变成一名勇士,因为他们不这么做就无法在团体内生存下去,而一个被团体排斥的异类是活不过一场战斗的。

而面对刚刚击败了清军阿济格部的顺军,此时这些豪强子弟、家丁或俘虏还是很老实的,明末这十余年的战乱早就把那些不肯屈服于大势的人给淘汰掉了,不是死于流贼就是死于官军,活下来的都是如李际遇这样的见风转舵者。

因此面对顺军对于他们的拆散使用,就没有跳出来反对的,一个个都老实的服从了顺军的军令。看着这些在自己面前乖顺的如绵羊一般的军士,李自成才有些理解为什么有人会用“狠如羊”来形容人,假如他体内的灵魂不是来自于后世,他也很难相信这些老实木讷的军士在南方会掀起一场又一场的大屠杀,丝毫没有怜悯之心。

因此这一仗之后的顺军力量虽然获得了极大的增长,但李自成却也还是充满了警惕之心,因为他知道这些力量其实是虚假的,只要他和阿济格一样失败一次,那么这些力量就会再一次变成敌人的力量,这是毫无疑问的,也是这个时代的现实。

二月初十二日下午,李自成用了五天时间终于见到了归德府城外的土垒,这地方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就和开封一样,归德府一样被农民军攻打过,只不过归德并没有开封那么死脑筋,看着农民军势大也就投降了,而不是和农民军死战到底,于是和已经彻底残破的开封城不同,归德府还是维持住了昔日的大部分人口。

事实上因为袁宗第部的进驻和对于归德府的备战,大量士兵和物资的涌入,反倒是让归德府出现了一种反常的战时繁荣。和此前大明的各自为战不同,大明朝廷把守土看做了地方的责任,因此即便是从外地调拨军队过来,供应军队的粮饷也是要本地负担起来的,这就使得一些本就不富裕的地方宁可投降农民军或满人也不愿意抵抗了,因为对于本地人来说,不管哪一方占据本地都是从本地人身上刮油水,没什么本质区别。

这种本土防御有责的防御模式其实很容易造成以邻为壑的局面,对于周边的县城来说,只要战乱不蔓延到本县,那么就等于本县没有损失,自然对于协防外县的战事不积极了。也就是河南士绅和农民军在反复的拉锯战中形成了死敌的关系,才使得一些河南士绅有了主动围剿农民军的积极性。

当然最大的问题还是对于南北方关系的破坏,在北方被战火肆虐的时候,南方人还在反对朝廷加税,因为他们是真的觉得,他们对于北方的战乱没有责任,应该对此负责的是那些直接面对战乱的北方人,毕竟那些叛贼也大多是北方人么,和他们南方人又有什么关系?

而南方人的这种冷漠也使得北方人倒向满人之后,对于跟着满人南下屠杀南方人再无内疚之意。就好比当初朝廷提出了辽人守辽土之后,辽东汉人立刻倒向了满人,再也不愿意和满人抗争下去了。因为对于辽东汉人来说,朝廷所谓的辽人守辽土,实质上就是让他们流干最后一滴血,只是为了捍卫关内人的和平生活而已。

而李自成设立都元帅府和总参谋体系之后,就免去了地方对于战争的责任,在李自成的要求下,都元帅府对于一切战火蔓延到的地区都进行了国家补偿,虽然这种补偿未必能落到实处,不过却极大的缓和了地方同都元帅府之间的紧张关系。

这一次河南豪强之所以会这么快倒向都元帅府,就是因为都元帅府对于那些倒向清军的地区并没有采取惩罚措施,都元帅府惩罚的只是协助清军祸害地方民众的豪强,对于打着为了避免满人对于地方进行屠杀的口号投降的地方豪强,都元帅府则采取了赦免的办法。

而都元帅府采取这一系列政策的出发点的基础,就是承认战争是属于国家的责任而不是普通百姓的责任,李自成认为普通百姓只是战争的受害者,所以他们做出的同敌人妥协的选择不是什么罪过,有罪过的是没有能力保卫百姓的朝廷。

对于归德府这种战略支撑要点,都元帅府的投入是极大的,因为都元帅府一开始就没有想过完全依赖本地的物资打这场仗,因此从南方运来的大量物资就转运到了此处。虽然为了修建归德府周边的防御设施在本地征用了大量的人手,但顺军并不是无偿的征发劳役,而是给出了一些物资进行补偿。

对于已经理清了长江及运河水路的都元帅府来说,这些南方物资运到归德府的成本其实并不算大,但是对于归德府的百姓来说,这确是少有的盛况。因为从河南战乱开启之后,即便是归德这个水陆码头,物价也是一日高于一日,一些小商人干脆就破产了。

虽然归德到淮安之间并没有大股的流贼,但是朝廷太缺钱了,而来钱的地方又是有限的,其中运河上的税关最为重要。因此除了特权商人依然在运河上畅通无阻,那些普通商人被盘剥的已经不得不放弃经商了,这也就使得原本繁荣的水陆码头归德也日渐衰落了下去。

和顺军运来归德的物资相比,最让归德人感到满意的,还是都元帅府重新打开了从南方到归德的水路,这使得归德再一次繁荣了起来,也令周边的无业农民涌入到了归德城,谋求一份工作。一个地方当人口开始集聚起来的时候,也就意味着需求的增长,而这正是市场繁荣的基础。

所以,当李自成来到归德府的时候,倒是意外的在北方看到了一座生机勃勃的城市,比起现在犹如一座大军营的徐州,归德似乎多了不少市井气。

袁宗第、河南巡抚丁魁楚、归德知府桑开第等一干文武官员都在归德北门外等候在了道路旁,看到这些人,李自成也就翻身下马走了过去,先是和袁宗第拥抱了一下,然后又同丁魁楚等人打了招呼。

在商邱知县贾士俊面前李自成多停留了一会,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朕记得你,当初朕打下归德任命你当了商邱知县,后来朕要回陕西,这里又不得不让给了官军,你能坚持下来,不容易啊。”

面对李自成的夸奖,贾士俊自然是激动的,他这个知县头衔其实过去真的不算稀罕,毕竟李自成之前虽然有着压倒了河南官军的力量,可对于整个天下来说,大家还真不好判断李自成是否能成事,毕竟长江以南的各省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损失,还是效忠于大明的。

只不过随着李自成在西安建国并发动西征后,顺军当初在河南等地颁给的官职也越来越值钱了,于是贾士俊从四处躲藏的处境到能够公开露面了。虽然在顺军撤出北京时,归德的士绅们又动摇过,但是随着顺军选择了南下而不东归陕西,动摇的士绅还是稳定了下来,并派人去拜祭了先帝和拜会了太子,也相当于默认了都元帅府对于归德的领导权。

不过在那个时候,贾士俊的处境也依然不是很好,因为上面的知府桑开第和下面的士绅并不希望他这个顺军任命的商邱知县有什么权力,虽然他们现在服从了都元帅府的领导,但并没有真正的依附都元帅府,直到袁宗第的军队进驻了归德,形势才真正逆转过来,有了顺军武力的支持,他这个知县才算是真知县了。

第466章 归德二

贾士俊还是很清楚自己是谁的人的,只不过李自成对于他的亲热让他有些受宠若惊,因为他一时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才能让李自成如此另眼相看。

看到李自成和贾士俊这么亲热的交谈,一旁的巡抚丁魁楚和知府桑开第都有些不自然起来了,之前他们觉得贾士俊不是自己人,对其可没少打压,因此两人心中都不愿意李自成和贾士俊交谈的过于长久,要是对方向着李自成诉苦的话,他们可就有些难以下台了。

丁魁楚于是看准机会硬生生的在两人交谈的空隙中插话道:“陛下,这边几位是本城的望族,沈、宋、侯、叶…”

李自成只是扫了一眼众人,才对着其中一人感兴趣的问道:“久闻江南有复社四公子之名号,不知这位老先生同那位侯朝宗是什么关系?”

人群中的侯恂只能上前向李自成行礼后说道:“老朽侯大真,朝宗正是犬子。小儿辈最喜互相吹捧,些许浮名实不足以污陛下之耳。”

李自成只是笑了笑说道:“能够传到朕的耳朵里,就不能说是浮名了。老先生正值壮年,须发未白,这朽字恐怕也谈不上,还是可以为家乡百姓做点事的么。”

侯恂一时也不知,李自成究竟是在夸自己儿子呢?还是在羞辱自己呢?好歹他也是做过户部尚书的人,只不过当日北京城破的时候见机不妙先跑路了而已。李自成难道真的不知道自己?还真以为他只是侯朝宗的老爹?

不过就在侯恂还在思考之际,李自成突然又对着其他人抱拳拱手为礼,然后说道:“军情紧急,朕今次就不和各位贤达攀谈了,朕还得听听前线的报告,等打完了这一仗,朕再和大家好好聚一聚。”

贾士俊还是很有眼色的,立刻为李自成开道去了,于是在袁宗第等一干将领的簇拥下,李自成便甩下了城门初的归德士绅径直入城去了。

这一幕让来迎接李自成的归德士绅大为失落,老实说他们今日能够站在这里迎接李自成,其实是已经做好了投靠对方的准备。在李自成击败了阿济格军后,归德的士绅们觉得天下的大势又就开始明朗了起来了,清军此次南下徒劳无功已经是几乎可以确定的事实了,那么再继续观望下去就是让李自成挑刺了。

因此连之前拒绝为顺军服务的侯恂,今次也不得不从自己城外的庄园中跑了出来,在归德城外欢迎起了刚刚得胜归来的李自成。按照道理,李自成也当对他们的投诚给出一个态度,从而让大家安下心来才对,现在这样甩着袖子直接入城,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不过这些士绅们没有看明白的东西,却也还是有人感受到了,比如站在人群较后方的的贾开宗就对着身边的朋友摇着头说道:“本城的士绅恐怕是有难了。”

朋友疑惑的向他问道:“贾兄何以有此言?本城士绅不是一直都对永昌帝毕恭毕敬的,陛下为何要对付他们?”

贾开宗隐晦的提点道:“因为永昌帝要安的是河南之民,不是安士绅之心。”

这位朋友依然不解的说道:“这又什么区别?士绅若是不安,百姓又如何安定的下来?”

贾开宗只是朝着这位朋友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不过他心里却并不认同士绅安心了百姓就安定了的话,作为一名河南人,特别是归德府的人,他很清楚河南士绅都是什么德性,这些士绅大户过去趁着朝廷权威下降,就依靠手中的武力和官场上的势力劫掠小民的土地,几乎已经成为了一种风气了。

他之所以加入侯朝宗所建立的“雪苑社”,也是希望能够借助侯府的势力抵抗归德望族对于他们家家业的觊觎。贾家的家业虽然不能和这些望族的家业相比,但是在这个乱世中也是一块肥肉啊,若是没有一个有力人士的庇护,这个家业也是护不住的。

因此贾开宗虽然和这些望族的子弟走的很近,但他其实对于这些望族的行为是不感冒的,都元帅府要求这些士绅退出自己侵吞小民的土地,这在他看来是一件很正确的事,小民要是没有土地怎么安居乐业?不能安居乐业,那么逃亡在外的百姓又怎么返回家乡生活呢?

所以对于归德士绅始终拖延着不退还土地,也拒绝都元帅府派人清丈土地的行为,贾开宗觉得以李自成的性格应当是不会容忍下去的,而这一次顺军击退了阿济格军后,李自成想要对这些归德士绅动手也就出现了一个极好的机会,因为现在不会有人挑战刚刚取得了一场大胜的顺军,这不是找死吗?

不提贾开宗见到了城门口的一幕心生他念,李自成这边也被人到到了归德西门里的一处宅邸内,贾士俊为李自成解释道:“此即宋权之家宅,自宋权将家中之人接过黄河之后,宋氏本欲收回此处,不过卑职按照都元帅府的命令,下令将其收归了国有。陛下来之前,卑职已经让人全部检查整修了一遍,若是陛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舒服,卑职可继续叫人改进。”

李自成打量着宋府的大院,一时摇着头说道:“都说宋权他老子没当几年官就病逝了,因此宋权回乡苦读后中了进士,家业才逐渐兴旺起来。朕觉得这府邸的格局已经不能简单的说兴旺了,还有什么比当官更一本万利的生意吗?

天启五年的进士,满打满算,宋权也就当了不到20年的官,但是这宅邸,就算别人三代经商都赚不到了。据说,他还是以清廉忠孝而闻名的,你们说说,此人的清在何处?廉在何处?至于忠孝就更是个笑话了。”

丁魁楚顿觉后颈一个激灵,他这才反应过来,李自成为什么刚到归德就对自己表现出冷淡的态度了。保全宋权的家业,这事他确实没有少出力,毕竟归德望族之间互相联姻,丁氏虽然不属于归德府城内的名门,但同归德各望族之间并不是没有联系的。

因此虽然宋权背叛了大顺,但是在宋氏及其他人的拜托下,丁魁楚还是让知府桑开第对宋权的产业加以照顾,其实就是把宋权的产业都纳入到了宋氏名下,以此躲避被都元帅府没收的命运,就连这座府邸如果不是贾开宗据理力争,也是没法被没收的。

丁魁楚干这些事的时候并不觉得自己做这样的事有什么问题,毕竟在他心目中宋权背叛大顺并不能算是什么罪过,真正的罪过应当是宋权背叛了大明投靠了大顺,不过他也能够理解宋权做出这样决定的考虑,毕竟为了保全家族向新朝屈服也是人之常情么。

唯一令人诟病的是,宋权对顺军的背叛过于彻底了,直接杀死了李自成的爱将及部下,没有放过一人。从这点上来说,李自成要是对宋权进行清算,也不能说是没有理由的。不过考虑到宋权做出决定的时候,正是顺军放弃北京的时候,对于一个失去统一天下希望的流贼势力,宋权用他们的鲜血来洗刷自己投降大顺的过往,表达一种决裂的姿态还是能够让人理解的。

但是谁也没想到,李自成居然还能再翻身,看起来纵横关内无敌手的满人,在面对李自成时还是吃了败仗,这就使得三心二意的归德士绅们大为惊恐了起来。

现在听到李自成对于宋权的批判之语,丁魁楚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之前维护的宋氏太过了,现在连自己也有些湿了鞋子了。

就在丁魁楚思考着该怎么从这件事中脱身时,李自成突然向贾士俊问道:“除了这座府邸,宋权还有什么产业?”

贾士俊瞧了一旁的知府和巡抚两人一眼,然后直言不讳的说道:“除了这座宅邸,归德附近还有400亩田地,不过其中200亩田地被捐给了本地的书院,还有100亩田地是宋氏的祭田,最终其名下的财产就只有100亩田地。”

李自成收回了视线,看了一眼边上的本地官员,随口便问道:“贾知县说宋权名下只有100亩田地,你们在本地当了这么久的官,你们相信宋权名下只有一百亩地?”

丁魁楚撇了桑开第一眼,这位归德知府只好硬着头皮站出来向李自成解释道:“一百亩确实是少了,只是宋,宋权带走了家中所有的地契,我们确实没找到那些田地是属于宋权名下的。不过卑职回去后一定会认真追查…”

李自成打断了他道:“地契能带走,土地也能带走?宋权名下消失了的家产,必然就会待在其他人手中。朕不来你们不查,朕一来你们就要认真查,你们是想告诉外面的人,朕是一个刻薄之人吗?”

桑开第发觉自己回什么都是错的,于是光棍的跪了下去,然后向着李自成说道:“臣知罪,臣请陛下责罚。”

李自成却没有理会他,转而朝着一旁的丁魁楚问道:“桑知府说自己有罪,朕有些不明白了,丁巡抚,你指点指点朕,他究竟犯了什么罪?”

左右为难的丁魁楚也只能跟着跪下向着李自成说道:“臣也有罪,臣之前没有太多关注这件事…”

第467章 归德三

李自成看着跪了一地的文官,在知府和巡抚跪下请罪后,在场的地方官员就只能都跪下了,哪怕和两人不对付的贾士俊也不得不跟着跪下了。至于边上的武将,此前归德府投降的几位明将看了看站立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袁宗第,终究还是认清了自己的阵营,悄悄的往袁宗第这边挪了挪,就呆在一旁看戏了。

李自成足足沉默了近三四分钟,让这些官员感觉膝盖处又冷又疼时,才出声向丁魁楚说道:“朕早就听说丁巡抚身体一直不好,所以一些政事都没能亲自处理。这有罪也怪不到你头上,你们都愣着做什么?还不把丁大人搀扶起来。”

桑开第没敢动,贾士俊不想动,只有巡抚衙门的几位官员在李自成的命令下把丁魁楚搀扶了起来,不过他们搀扶的时候发觉这位巡抚大人似乎有些站不稳了,心里觉得这位大人也许身体是不大行了。只是大家都故意忽略了,之前这位大人日御一女的传闻。

李自成随即说道:“归德虽好,但是河南当前最重要的地方还是连接陕西河南的孔道及督建黄河防线。河南巡抚衙门应当尽快迁往洛阳,恢复当地经济民生为要。这可是一个急迫而繁重的任务,不过朕看丁先生的身体未必能承担起这么繁重的工作,不如先在家养一养,等养好了身体再出来做事。

张缙彦正在河洛安抚地方,朕看一事也不烦二主了,这河南巡抚一职就先请其代理了,你们这些巡抚衙门的属官,尽快去郑州和张大人联系,然后准备好搬迁衙门的工作。丁先生,你觉得朕这样安排可还行吗?”

丁魁楚一嘴的苦涩,他知道李自成这已经算是给自己台阶下了,只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连改过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他倒是没敢嫉恨李自成,反倒是把张缙彦给恨上了,因为没有此人的话,他并不觉得李自成能拿掉自己河南巡抚的位置。

大明虽然亡了但官场还是存在的,以李自成手下的那些流贼和进士都考不上的举人秀才,最多也就当个知县知府,想要负担起封疆大吏的责任还差得远。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大明官场就是依赖秀才、举人,进士这些等级分出的上下,然后再辅以师生、同窗、同年关系拉起了横向的联系。

这就和纺织棉布是一个道理,经线和纬线必须纵横交错才能形成一块棉布,光有经线是不能称之为棉布的。特别在这个乱世之中,封疆大吏除了运用朝廷赋予自己的权威外,还需要以自己的私人身份去劝说和沟通各地有影响力的读书人,使之拥护朝廷。

这种读书人之间的沟通远比用武力震慑地方更牢固,也能降低朝廷治理地方的成本。说句难听的,总不能每次收税征兵都要朝廷自己派人下去吧?地方上能够主动的向朝廷纳税和指派兵役、丁役,才不会让朝廷手忙脚乱。

作为万历四十四年的进士,丁魁楚担任一个河南巡抚自然是够格的,假如没有另外一个进士取代他的话,河南的读书人是不会向都元帅府输诚的,这也是他之前维护归德士绅的底气。

但张缙彦和他一样是进士,还同样是河南人,因此李自成令张缙彦接任河南巡抚一职,河南的读书人是不会提出抗议的。因为在河南的读书人看来,张缙彦还是自己人,而不是一个异类。

而且原本在大别山的张缙彦现在居然跑去了郑州,这不是明显说明对方向李自成卖好去了吗?相比起坐在归德八风不动的自己,李自成对于自己的不满也是肯定的了。丁魁楚不愿反思自己此前在顺清之间的观望心态,便只能把怨气转向见风使舵的后辈张缙彦了。

丁魁楚纵然心里再不甘愿,现在也只能向李自成谢了恩,然后在巡抚衙门属官的搀扶下告退回家养病去了。把丁魁楚打发走之后,李自成又瞧了一眼边上站立的三位巡抚属官,巡抚衙门属官实际上只能叫做巡抚衙门的办公人员,而承宣布政使、按察使、提学御史三人才是巡抚真正的下属,分掌一省之行政、司法和教育之权。

不过除了按察使萧时亨是都元帅府任命的,其他二人也是大明原官留任。萧时亨也不是义军出身,他是德州卫的世袭指挥佥事,在李自成把德州大户南迁之后,自然也就把德州人当成了可以使用的人才,毕竟现在这些德州人必须要靠着都元帅府才能生存下去,而他们在德州的产业也早就被都元帅府分给当地百姓了,就算他们想要逃回去也很难为乡里所接受。

李自成瞧过了三人之后,还是把目光转移到了归德知府桑开第身上,向着他说道:“都说破家的县令,灭门的知府。这知府其实就是一个小封疆大吏了,毕竟皇帝太远,巡抚也不可能每天都盯着知府做事,所以朝廷政策究竟能否推行下去,还是要看知府到底支持不支持了。

桑知府,咱们今天就撇开君臣关系,朕就想问一问你,你是对都元帅府下发的政令不满?还是对都元帅府不满?还是对朕不满?你老实说,朕今日不会以言论定你的罪,但朕要听实话。”

李自成这话给了桑开第很大的压力,看着丁魁楚被轻易的赶回了家去,这其实比李自成直接下令杀了丁魁楚对他更为震慑,因为雷霆没有落下之前总是最吓人的,反倒是雷霆落下之后倒是踏实了。只要还有生的希望,谁愿意去选择死路?

从李自成的举动中,桑开第也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丁魁楚被赶回去养病,那是因为永城丁家对于都元帅府还是支持的,李自成不想动丁家这个大家族才用了这个手段。可他身后可没有这样一个家族为自己撑腰,也就是说他的下场不可能会回家养病这么简单。

至于李自成所谓的撇开君臣关系不谈,这和撇开事实不论有什么区别?他这个读书人怎么会没有听说过五日京兆一事,冒犯一个快要下台的官员都要掉了脑袋,何况是冒犯正值大胜归来的皇帝。

何况现在的永昌帝在读书人眼中已经不能算是沐猴而冠的贼头了,因为徐州、淮扬等地的百姓都认同了大顺政权,愿意为这个政权缴纳赋税和提供兵员,就连归德府对于大顺政权也开始有了一定认同,因为大顺能够给本地百姓带来恢复和平的希望。

所以,李自成可以把自己不当皇帝,但是对于他们这些官员来说却不能不守规矩,否则的话就算他因为触怒李自成而死,也不可能被视为大明的忠臣。因为他不是为了捍卫大明而死,而是违背了上下尊卑的名分而死的。

桑开第也并不是一个性格刚烈的人,面对李自成的质问,他也不敢起身反驳,只能为自己辩解道:“臣对陛下,对都元帅府,对都元帅府的政令都没有不满,臣一直都…”

说到这里桑开第突然就卡壳了,他突然想起自己对于都元帅府的政令似乎并没有完全的去落实,比如摊丁入亩、清丈田亩等政令,这些得罪归德士绅望族的政令,之前在丁魁楚的暗示下他采取了拖延不办,并对贾士俊进行了牵制,原来问题出在了这里。

意识到李自成为何一下马就对丁魁楚大动干戈,直接把人赶回去养病后,桑开第终于回过了味来,李自成这是对于归德的士绅感到不满了。也是,现在的归德府几乎可以说是河南的首善之地,河南主要的衙门都设置在归德,归德要是不能落实都元帅府的政令,那么其他地方也是不会动的,毕竟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么。

桑开第的思维还是很敏捷的,他立刻意识到自己站在了风口浪尖上,眼下要么就是得罪李自成,要么就得得罪归德的士绅,几乎没有第二条路可走。这就是李自成对自己提出三问的根本原因。

假如有所选择的话,桑开第是宁可辞官也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但是李自成这三问就没打算让他选这个选项,而在丁魁楚被赶回家后,现在在场的文武官员显然是不可能出来为他这个知府说情的,因为关系不够,他一直都是服从于丁魁楚做事的。

桑开第的额头不停的出汗,虽然没有勇气抬头和李自成对视,但他仿佛感觉到了李自成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也许下一刻就会叫士兵拉他出门了。桑开第最终还是选择了先保全自己,他改口向李自成再次请罪道:“臣确实有罪,是玩忽职守之罪。之前都元帅府发下的一些政令,臣都没有及时的落实下去,反而拖延不办,但臣绝无对陛下、对都元帅府不满之心…”

李自成听完了桑开第的请罪言论,这才慢吞吞的说道:“眼下是战时,都元帅府发出的命令就是军令,拖延军令这是要掉脑袋的罪,桑知府可知道吗?”

桑开第保持了五体投地的姿势,口中回道:“罪臣不敢为自己辩解,伏维圣断。”

李自成把视线转向一旁,对着贾士俊问道:“贾知县,你觉得该如何处罚桑知府?”

当然是砍了他的脑袋,最不济也夺了他的官服啊,贾士俊心里是这样想的,不过瞧着身边的一干官员他终究没敢暴露自己的心意,只能对着李自成说道:“桑知府虽然有渎职之过,不过现在正是战时,陛下还是应当责其带功立罪,以儆效尤为好。”

李自成微微颔首说道:“官员之间还是应当以事论事为好,不要学习前明的坏习惯,动辄把私情带入到公事之中,需知你们这不是做的自家的官,不要整天只想着自己,还是应当多想想百姓的苦痛。否则大顺之后难道就没有起来造反的义民了吗?”

第468章 归德四

贾士俊心下也是一惊,他发觉自己对于永昌帝似乎还是了解的太少了,在打击这些地方士绅的同时,李自成显然也在提防下面形成党争啊。

在贾士俊还在思考李自成的用意时,却又见对方向着桑开第说道:“此次朕和南下的清军连战数场,虽然把阿济格军赶回了黄河北岸,但是却抹不掉清军对于河南百姓的祸害行为。

满人入关号称要为大明报仇,但是却把屠刀对准了我中国百姓身上,这是帮我国人呢?还是害我国人呢?烈皇在世时虽然有诸多不是,但是对于满人的警惕之心却从来没有放下过。哪怕到了最后一刻,烈皇也没派人向满人求助,请外族来屠杀本国的百姓,这是朕愿意承认其为中国之皇帝的根本。

吴三桂身为臣子不听从君父的号令入关救援北京,身为中国之人却开关请外族屠杀我中国之人,这不是欲重演五胡乱华之故事吗?对于这样引贼入室的汉奸,如果不能与之彻底的决裂,那么和支持他们卖国的行为有什么区别?

读书人天天把忠孝挂在嘴边,却做着这样不忠不孝的事,真的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