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延安来了个年轻人 第83章

作者:半江瑟瑟

  窑洞内,日光灯柔和的光线照耀着室内的边边角角。

  卫辞书呼出一口气,搓了搓冻得有些僵硬的手,在从后勤处领到房间不久的木桌前坐下,从随身背包里拿出笔记本电脑以及后世空间中的密码锁笔记本。

  屏幕上亮起的是太原卷烟厂的生产日报和延长炼油厂的设备调试进度表。

  卫辞书拔掉中性笔的笔帽,对照着平板上的数据,在笔记本上快速记录着关键节点和需要协调的问题:烟丝供应量需提升15%,二号卷烟机轴承异响需排查,炼油厂催化裂化单元试车时间表……

  正在卫辞书打算一口气把今天耽搁的日常工作解决的时候,几道清晰的叩门声传入他的耳中。

  “咚咚咚。”

  听到敲门声的卫辞书卫辞书有些意外,现在时间已经不晚,就是隔壁的陈赓也不会在这时候找他。

  即使心中疑惑,卫辞书还是放下笔起身开门。

  伴随着“吱嘎”一声门打开的声音,穿着厚棉袍的鲁迅的身影便映入卫辞书的眼中。

  “先生?快请进。”卫辞书侧身让开。

  鲁迅走进窑洞,目光扫视了一遍屋内的陈设。

  新置办的木桌条凳还散发着松木的清香,土炕上铺着干净的粗布,墙角堆放着几只尚未完全打开的柳条箱和书篓。他的视线最后落在条案上摊开的笔记本、平板电脑和有些散乱的文件上。

  “打扰你工作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鲁迅对卫辞书开口问道。

  “没有的事,正好歇会儿。”卫辞书拉过一条长凳,“先生坐。路上颠簸,您和广平先生、海婴都安顿好了?”

  “都好。”

  “还缺什么吗……咱们延安现在使用的是边区票……哎呀,你看我这脑子。”

  拖家带口来到延安的鲁迅一家肯定要有好多需要置备的东西,自己却忘了边区票这一重要的环节。想起这件事的卫辞书一拍脑袋,随即走进里屋,从卧室的柜子里拿出几个信封。

  “先生,这些钱您先拿着用,等到您有时间,去苏维埃国家银行把大洋换成边区票,再还给我就行。”

  “有心了,辞书。”没有疏远的客气,鲁迅大方地接过卫辞书递过来的信封,然后在凳子上坐下,环视着这孔属于卫辞书的、同样简朴却透着忙碌气息的窑洞,“你这个房子,倒更像是一个办公间。”

  “是吗?那改天,我改造一下,比如搬来几座花盆,养上一些花,先生您说向日葵怎么样?”

  “可以啊。”

  “那就这么决定了,到时候还可以炒一些瓜子来吃……”

  一边和鲁迅先聊着,卫辞书一边转身,从条案下摸索出一个扁平的军绿色搪瓷缸和两个边区自产的粗瓷碗。把这些东西放到另一张木桌上,卫辞书又掀开墙角一个柳条筐的盖子,从里面拿出半瓶汾酒、一包没拆封的“汾水”香烟,还有一小油纸包的花生米和几块边区供销社自制的硬饼干。

  “条件有限,先生别嫌弃。”卫辞书把搪瓷缸放在条案上,拧开汾酒瓶盖,往两个粗瓷碗里各倒了小半碗清澈的酒液。

  浓郁的酒香瞬间在窑洞里弥漫开来,带着北方高粱特有的粮食香气。

  卫辞书把花生米和饼干推到条案中间,又拆开烟盒,拿出香烟给鲁迅递了一支。

  鲁迅接过烟,就着卫辞书打火机点上,深深吸了一口。

  辛辣的烟气驱散了车马劳顿的疲惫。鲁迅看着卫辞书熟练的动作和桌上简单却实在的下酒菜,眼神中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的神情。

  “你这汾水,比上海的金鼠牌劲道足些。”弹了弹手中的烟灰,鲁迅翘起二郎腿,对卫辞书开口说道。

  “晋南新种的烟叶,味道确实有些冲。”卫辞书也给自己点了一支,拿起粗瓷碗对鲁迅开口,“先生,路上辛苦了,敬您。”

  两只粗瓷碗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悦耳的脆响。两人都喝了一口,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暖意迅速在身体里散开。

  “这酒不错。”鲁迅放下碗,拿起一颗花生米丢进嘴里慢慢嚼着,“不辣嗓子,后劲儿也足。”

  “延长那边刚出的头茬酒,泽民部长特批了几瓶给接待用。”卫辞书解释道。

  “那很好。”

  回应这样一句,鲁迅没有继续开口,满脑子工作的卫辞书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什么话题,虽然来到苏区之前他一直待在上海,但在记忆中,那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两个久别重逢的朋友,就这样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中。

  窑洞内一时间只有烟丝燃烧的嘶嘶声响起。

  片刻之后,鲁迅的目光再次落到条案上摊开的笔记本和那些写着“卷烟机”、“催化裂化”字样的文件上:“辞书,刚才进来,看你写写画画,感觉比在上海的医院里还忙。现在在具体做什么事情?”

  “主要还是后勤这块,管物资调配,也兼着点技术协调。”卫辞书简洁的开口回应,“最近在盯太原卷烟厂的投产和延长炼油厂的扩建任务,垦殖兵团和军队那边也有一些事情。事情杂,人手少,只能把自己当多面手用。”

  “卷烟厂?”听到卫辞书的回答,鲁迅的眉毛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似乎联想到出发前,关于霞飞路上“琳琅天上”和新烟的种种传闻。

  “嗯。”卫辞书没多解释香烟的来源和去向,只是拿起酒瓶给鲁迅的碗里添了一点酒,“先生刚来,先好好歇几天。主席和副主席知道您到了,都很高兴,说过两天就来看您。红军大学那边也盼着您去讲课,印刷厂新添了设备,就等着您的稿子下版。”

  “讲课……稿子……”鲁迅重复着这两个词,拿起酒碗又喝了一口。酒精的作用似乎让他的神情松弛了一些,但眉宇间那抹惯有的沉郁和思索并未散去,“这里,确实和上海不一样。连空气里的味道都不一样。”

  鲁迅看着碗里晃动的酒液,自言自语般的开口,“没有了租界的香水味,也没有了巡捕房的橡胶棍味。是泥土味,柴火味,还有……一股子工厂的汽油味?”

  “是机油和钢铁的味道。”卫辞书接口道,语气平静,“延河边上新建了几个厂子,炼铁,做机器零件,还有兵工厂。吵是吵了点,但听着踏实。”

  说完了这句,卫辞书从烟盒中再拿出一支香烟给自己点上,看着鲁迅开口问道:“先生今晚来我这边,是不是想问一下当前的根据地现状,尤其是政治生态现状,还有自己的工作安置问题?”

  瓶子里的汾酒下去了一大半,花生米也只剩下了一些零碎,卫辞书终于问出了埋在心底的问题。

  “对。”拿起粗瓷碗又抿了一口酒,感受着在口腔里蔓延的混合着高粱香的辛辣酒香,听到卫辞书问题的鲁迅干脆地答应了一声,“之前,在上海的时候,我和瞿秋白接触过一段时间,对于当时苏区,乃至苏联的情况也算有所耳闻,当时我认为你们这个党不单单对于外部勇于斗争,对于内部意见不合的声音,使用的手段也十分……”

  “激烈,粗鲁,甚至残暴。”卫辞书出声补上了鲁迅没有说出的内容。

  “对。其实,来延安的路上我确实有些担心。所以路上,我看了一路,听了一路,也观察了一路。”鲁迅的声音不高,带着长途跋涉后的沙哑对面前的年轻人掏心掏肺地开口说道,“黄土、窑洞、战士、工厂的烟囱……和报纸上说的,还有我想的,都不太一样。”

  说到这里,鲁迅的语气顿了顿,露出了思索的神情,只见他夹着烟的手指轻轻敲了敲粗糙的桌面,像是终于做出了某种判断:“说穷,是真穷,一眼望去全是土墙泥地。说富,也有点富的样子,那些机器,那电灯电话,不是凭空变出来的。还有这烟,这酒,这纸张……”

  他拿起拆开的“汾水”的烟盒,摩挲着印刷精良的表面,“比我见过的都好。”

  抽完手中的香烟,鲁迅放下烟盒,看向卫辞书,眼神锐利地开口问道:“能取得这样的成绩,说明苏区政府的工作确实很有可取之处。要想正确的做事,首先要有正确的思想和正确的决策,在根据地的建设和发展上,你们做的是很好的。但是,在思想或者理论上,辞书,你是知道我的,我说话有时候不被旁人所喜,一些文章,写得也比较有……攻击力。去大学教书,是我的本分工作,对于一些刚刚接触文学的孩子们,我自认为尚有一些值得传授的东西。但是,我一不写颂歌,而不做太平文章……”

  粗瓷碗里的酒液晃动着,映着窑洞顶洒下的白炽灯的光影。

  鲁迅的话在卫辞书心中激起层层涟漪,他明白先生话里的内涵和潜藏的不安——对思想钳制、同室操戈的深刻警惕,才是这位以笔为矛的战士最根本的担忧。

  想到这里,卫辞书拿起酒瓶,先给鲁迅的碗里添了点酒,又给自己添上:“先生,您在上海见过瞿秋白同志,您也读过他的文章,了解过那段历史。您说得对,过去在苏区,甚至在苏联,确实有过非常残酷的内部斗争。路线之争、观念之争,最后演变成你死我活的倾轧,流了很多不该流的血,很多好同志蒙冤受屈。这不是秘密,而是无法回避的现实问题。”

  鲁迅静静地听着,烟雾从他指间的香烟袅袅升起,但他的眼神没有丝毫放松。

  “主席在保安,后来在延安,多次在中央会议上提起过这些教训。他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但也绝不是对自己人挥刀子。尤其是在当前,日本帝国主义的刺刀已经悬在了整个中华民族的头顶,我们内部如果还不能团结,还要搞残酷斗争,无情打击那一套,那就是自取灭亡。所以,‘惩前毖后,治病救人’这八个字,是中央文件里的最高方针。”

  “惩前毖后,治病救人……”鲁迅重复了一遍。

  “对。”卫辞书肯定地点头,“犯了错误,要批评,要斗争,但目的是为了把人拉回到正确的路线上来,而不是一棍子打死。批评要讲证据,讲道理,允许被批评的人申辩。比如前段时间,关于部队整编方案,关于工厂建设重点,会议上争论得很激烈,拍桌子瞪眼都有,但最后还是通过民主讨论,投票表决定下来的。意见不同,可以保留,可以继续提,但绝不能搞人身攻击,更不能搞莫须有那一套。犯了原则性错误且拒不改正的,当然要严肃处理,但程序必须清楚,证据必须确凿。”

  说到这里的卫辞书顿了顿,随即拿起桌上的“汾水”烟盒,指着上面清晰的印刷字体对鲁迅开口说道:“先生,您看这烟盒,上面的字体是不是印得很清楚?我们根据地的报纸,比如《解放日报》,上面的文章比烟盒更清楚。其中报纸的内容有宣传政策的,有表扬模范的,也有批评某些部门工作拖拉、浪费严重的。就在延安城东的集市边上,我们还专门设了一面‘批评与建议墙’,老百姓、战士、干部,谁对什么事有意见,觉得哪里做得不好,都可以写大字报贴上去,只要不是恶意造谣诽谤,没人会因此受罚。政治部的同志每天还会去收集整理,有价值的意见会上报给相关部门处理。”

  鲁迅的眉头微微动了一下。大字报?批评墙?这与他想象中的一言堂似乎有些不同。

  “至于您的工作和文章,”卫辞书看着鲁迅的眼睛,伴随着真诚而郑重的语气开口,“主席亲口说过,延安不是上海租界,但也绝不是思想牢笼。我们需要您的笔,需要您犀利的眼光和深刻的剖析。您想写什么,怎么写,只要是为了民族的解放,为了劳苦大众的利益,为了揭露真正的敌人——日本帝国主义和那些出卖国家民族的败类,或者是为了让我们的先锋队精神获得更好的改进,没人会来干涉您。您的文章,印刷厂会优先排版,报纸会预留版面。甚至,您要是批评我们工作中的缺点、错误,只要言之有据,我们更要欢迎。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这是主席的原话。”

  窑洞里一时陷入沉默,鲁迅深深吸了一口烟,辛辣的烟气在肺腑间流转,又缓缓吐出。

  “批评墙……”鲁迅低声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目光若有所思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有机会,倒要去看看。”

  “随时可以。”卫辞书立刻接口,“延安城不大,几步路就到。先生,我知道您心里还有疑虑,这很正常。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您刚来,不妨多走走,多看看,和这里的干部、战士、老乡多聊聊。看看我们是怎么打仗的,怎么生产的,又是怎么处理内部问题的。时间不会站在谎言那边。”

  “好!”听到卫辞书的话,鲁迅果断出声回应,只见他端起粗瓷碗,将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感受着一股热流从喉咙直冲下去,鲁迅放下碗,拿起酒瓶,给卫辞书的碗里添上了酒。

  “辞书,”鲁迅的声音比刚才松弛了一些,“你变了。跟上海租界里那些西装革履讲漂亮话的人不一样。变得更像一个……嗯,一个扎扎实实干事情的人。”

  卫辞书笑了笑,也端起面前的酒碗喝了一口:“环境逼的,先生。这里每一分钱、每一颗粮食、每一发子弹都来之不易,容不得半点浪费。日有所进,功不唐捐。看着自己的操劳变成战士们穿在身上的新军装,手里拿着的新武器,还有越来越大的工厂……那时候,就觉得,值。”

  说到这里,想起了一些事情的卫辞书笑了笑,然后对鲁迅开口说道:“先生,您知道,我在那边的时候,虽然也是共产党员,但是做的最多的事情是什么吗?”

  “是什么?”

  “在互联网(卫辞书先解释了一下互联网的概念)上和左派吵架。”

  “啊?吵架。”

  “对吵架。现在我认为,做好一个党员要满足三个核心要求,人格塑造、实践做事、理论修养。”

  “这很难。”

  “是啊。所以我认为,那个时候我为了自己的身份和立场而自我感动,沾沾自喜。实际上,满足的却是小资产阶级的三个核心要求。”

  “什么要求?”

  “在实践的问题上间歇狂热,在自身的利益上立场投机,在团结同志的时候互开左籍。”

  “那你也很厉害了。”

  “……是啊。小资产阶级容易把生活理想化,他以为革命应该怎样,便要求革命怎样。作为一个党的工作者,要多考虑的却是客观现实,是革命可能怎样,如何通过革命为广大的人民群众带来更切实的好处。”

  “来到苏区的这一年,我和党内广大同志的交流其实算不上多,但我无时无刻不在观察。革命里的一切,有表面也有内容,做到金玉其外,并不是难事。譬如组织里的一少部分人,充领导的时候,他可以拉长了声音训人。写汇报的时候,他会强拉硬扯生动的例子,分析问题,他更是会得意洋洋的大篇幅的引用马恩列斯的原话。在被人眼中,这是个党内的年轻有为的精干同志。但这样的人,总是漂浮在生活上边,悠然得意,对革命工作是没有任何实际作用的……”

  “所以,先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请你出手,通过民主监督和适当批评的方式,尽量喊醒这些人,也尽可能的唤醒我们的群众。让这些人,这样的事情,少一些,再少一些。”

  “明天,带我去看看那个‘批评墙’吧。”

  “好!”

第一三一章 联络亲苏派的共产国际

  一九三七年二月三日 晨 延安 鲁迅窑洞

  通过特意留下的窗户缝隙,清晨的寒气缓缓渗入窑洞,为刚起床的窑洞主人带来些许清醒的神情。

  翻开被子下床的鲁迅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在打开窗户通风的时候仍然感受到了十足的寒意,随即这位对陕北尚不熟悉的作家便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许广平正哄着刚醒来的海婴喝小米粥,闻声关切地望过来。密集的脚步声和警卫员压低声音的报告在一家三口面前清晰的响起。

  “周先生,许先生,主席和副主席来了。”

  话音未落,厚重的棉布帘被掀起,李润石和周伍豪呼着白气,一前一后走了进来,瞬间驱散了窑洞里的清冷气息。两人皆穿着和干部战士们一样的荒漠迷彩,李润石手里夹着的香烟已经燃烧完了一半,跟在主席身后的周伍豪则提着一个不大不小但塞得满满当当的布包。

  “树人先生!广平先生!”见到桌前的两人后,李润石随即笑容爽朗的向两人开口,“欢迎二位来到延安呐。先生一家一路舟车劳顿,昨晚休息得可还好吗?听到先生一家要来延安,我和其他同志们高兴之余,也担心延安的窑洞到底能不能让先生一家睡个好觉啊。”

  周伍豪也微笑着向鲁迅和许广平点头致意,作为党内的大管家,他此时敏锐地捕捉到了鲁迅脸上尚且存留的疲惫神色和推门而进之前听到的阵阵轻咳:“先生先的气色看着还好,只是这北地的冬天寒冷干涩,比不得江南的湿润养人啊。好在延安条件虽简,红军总医院还是有几个很好的医生,卫辞书同志和傅连暲同志就是极好的大夫。”

  看着上门做客的二人,鲁迅马上起身相迎,许广平也抱着海婴站了起来。

  “润之先生,伍豪先生,劳烦你们一早就过来。樟寿休息得尚可,这窑洞冬暖夏凉,比预想的要舒适许多。些许的咳嗽则是老毛病了,不妨事,不妨事。”看着二人关切的神情,鲁迅摆摆手示意不必在意,然后邀请大家落座。

  警卫员搬来条凳,众人随即围坐在窑洞内的桌前。

  李润石将烟头在鞋底摁灭,看向许广平怀里的海婴:“这就是海婴吧?小家伙精神头不错,就是出的这趟远门,确实算不上好受啊。到了延安就是到家了,一定得让孩子好好缓缓。”

  说完这句话的李润石随即又转向鲁迅诚恳地开口道,“先生的身体是大事,回头让辞书安排,去总院做个检查,药品不必担心,咱们现在还是有些家底的。”

  周伍豪将带来的布包拿到众人的木桌上打开,里面是几包他和主席,还有老总几个人一起凑津贴,从青岛空间开条购买的点心和两罐延安土产的蜂蜜:“一点边区的心意,给海婴甜甜嘴,也给你们二位添点滋味。”

  “多谢二位费心。”许广平起身向两位首长道谢,然后将点心收好,带着孩子向里屋走去。

  寒暄过后,鲁迅在上海的旧事自然成为率先提起的话题。

  周伍豪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鲁迅:“先生,辞书在上海时,承蒙您和广平先生多方照拂。听说这个小鬼在租界的医院里是把好手,手术做得漂亮,闲暇时还爱鼓捣些西洋点心,没少往您那儿送吧?不知道合不合您的口味?”

  提到卫辞书,鲁迅脸上也浮现一丝温暖的笑意:“辞书确是个妙人。手术台上沉稳老练,下了台又像个大孩子。那些点心,花样新奇得很,奶油打得细腻,甜而不腻,海婴尤其爱吃。只是,”说到这里,鲁迅顿了一下,眼中带着点调侃的对面的二位首长说起卫辞书的黑历史,“这个辞书啊,一天天的精力充沛,但是不喜社交。别的单身医生下了班要么呼朋唤友,喝酒小聚,要么干脆去舞厅歌房,这个年轻人倒好,拿起笔写起了文章来。我还记得他有几个笔名,叫什么宽以待人曹孟德……开国一帝朱由检……天天和胡适还有北平的遗老遗少打嘴仗。别看辞书现实里温和友善,骂起人来那真是入骨三分,听说北平的几个老家伙不止一次地被他气晕过去……那时候上海各大报

社对他的稿约不断,他自己呢,却常因医院的事务经常拖稿,因此被报馆编辑堵门,还是我和左联的其他朋友,把自己的稿子贡献出去,以便让编辑们放那个年轻人一马,然后再放一马。时间长了,有些相熟的编辑感觉自己做的不是纸上翰林,而是放马的弼马温。”

  鲁迅的话让李润石听得哈哈大笑:“这小鬼,到哪儿都不安生。在上海是悬壶济世兼兴风作浪,到了咱们延安,就变成后勤队长兼财神爷了。昨晚安顿好你们,怕是又一头扎进他那堆账本图纸里去了吧。”

  李润石的话语里带着明显的,对卫辞书的亲近和赞赏。

  “辞书同志责任心强,工作确实繁重。”周伍豪接口道,随即话锋自然转向正题,“树人先生,广平先生,你们一路行来,对咱们这陕北苏区,观感如何?这里百废待兴,条件艰苦,比不得上海十里洋场,更比不得先生熟悉的北平、厦门、广州。”

  鲁迅的神情认真起来:“一路所见,黄土沟壑,窑洞村落,确实贫瘠。然兵站秩序井然,战士精神饱满,沿途工厂烟囱矗立,机器轰鸣,与外界所传赤匪地区的穷山恶水,大相径庭。更难得是那股勃勃生气,以及这股埋头苦干、试图改变这片土地的劲头。辞书昨晚也聊了些这里的情况,听闻你们自建工厂、兴办教育、推广农业,实属不易。”

  “是啊,”李润石接口,向鲁迅介绍起了当前苏区的发展现状,“我们目前掌控了陕北一部和山西大部。要想在这里扎根,首要解决的就是生存与发展的问题。在军事上,我们的部队刚刚完成统一整编,在持续地换装新式武器,训练新的战法,以便应对迫在眉睫的日寇威胁。在经济上,我们努力扩大生产,延长油田在增产,太原的卷烟厂完成投产,还在建设钢铁厂、被服厂、制药厂。教育是根本,我们正大力扫盲,兴办中小学,红军大学也在扩建,增设了医科大学等一众高校,师资紧缺……”

  鲁迅仔细听着,拿出卫辞书昨晚赠与的香烟,给面前的两位首长抽了一支后,自己也点上吞云吐雾起来。听着李润石介绍着当前的苏区近况,鲁迅脑海中思绪运转,但并未立刻进行评论。

  看着对面民国顶流思索的样子,李润石随即提出了鲁迅的工作问题,“先生是中国新文化的旗手,也是众多青年的思想导师。现在先生跟着我们‘上梁山’,我党不是宋江,但也愿意为先生摆上一把交椅。红军大学授课,《新华日报》的特约撰稿人,或者是中央宣传部、教育部……先生的任何想法和要求,欢迎向我们提出来,组织一定尽力满足!”

  随着李润石的话语结束,窑洞内安静了片刻,只剩下众人抽烟的细微声响。

  将昨夜和卫辞书的聊天内容再度思索一遍后,鲁迅抬起头,双眼直视着身前的毛周二人,随即态度诚恳地开口:

  “教书育人,本是吾之素志。红军大学若需讲授文学、写作、思想批判之类课程,我责无旁贷。至于写作,笔,我是不会停的。既来此地,所见所闻所思,自然要形诸文字。颂歌我不会做,太平文章亦非我所长。我的文章,只为剖析时弊,唤醒民众,鞭挞一切阻碍民族解放、戕害民众福祉的丑恶,无论其来自外敌,还是潜藏于内部。若贵党贵军之内,亦有需针砭之处,只要事实确凿,我亦不会缄口。此乃我立身行文之本,望二位先生理解。”

  听到鲁迅的话,李润石与周伍豪对视一眼,非但没有不悦,反而都露出了然和赞许的神情。

  “好!”李润石朗声道,“先生快人快语,正合我意!延安不需要粉饰太平的文人,需要的是先生这样敢于直面真实、勇于解剖的文艺阵线上的战士!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只要是出于公心,基于事实,有利于我们改进工作的批评,我们不仅欢迎,更要感谢!先生但写无妨,我们洗耳恭听。”

  周伍豪也随之点头:“先生放心,您的教学和研究工作,中央会全力保障。住处、生活所需,有什么不便之处,随时可让警卫员找辞书或直接找我们。一干的文学资料,报刊书籍,包括先生惯用的稿纸,我们也会尽量筹措。您先安顿下来,熟悉熟悉环境,红军大学的教育长,何思敬同志会和你商议具体的课程安排。”

  工作安排就此敲定。

  听到最高首长的表态,鲁迅心中的情绪终于明显地松弛舒缓下来,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润之先生,伍豪先生,费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