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延安来了个年轻人 第66章

作者:半江瑟瑟

  延长油田遇袭的消息和周恩来掷地有声的指控,将组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紧迫性以一种无法回避的方式推到了谈判桌最关键的位置。蒋介石此时的,心绪剧烈起伏。

  何应钦的炸弹威胁尚未解除,日本人的刀又捅了过来。汪精卫那看似折中的方案中关于红军开赴晋绥对日布防的条款,此刻在日寇的枪炮声中显得如此刺眼又无法回避。蒋介石知道,在民族大义这面旗帜下,他讨价还价的空间已经被急剧压缩。

  “日寇欺人太甚!”蒋介石终于睁开眼睛,不管怎么样,此时的他必须要说一些场面话,“子文,记录。我方原则上同意周先生所提出的三点建议。电告南京外交部,立即向日本驻华使馆提出最强烈抗议。前线各部,凡遭遇日伪进犯,务必坚决反击,不得后退。至于协议细则,待我回到南京,务必于四十八小时内敲定签署。再拖下去,真要被倭寇笑掉大牙了……”

  谈判的天平,在关外骤然响起的枪炮声和谈判桌内外无形的刀光剑影中,终于发生了决定性的倾斜。狼烟已起,阴影笼罩,但随着蒋介石的最终表态,此时此刻,这位委员长,终于拿到重回南京的门票了。

第一一六章 和主席的喝酒日常

  卫辞书策马穿过沉睡的保安城,马蹄声在石板路上敲出清脆的回响,将深夜的街道衬托地更加寂静。

  中央局窑洞的灯光果然还亮着,像深夜里唯一醒着的眼睛。

  “律~~~”来到目的地的卫辞书一把拽住马的缰绳,在中央局的大院里拴好马,随即拎着沉甸甸的布兜,在警卫员略带讶异但显然认得他的目光中从容走了进去。

  “咚咚咚。”

  “进。”

  此时的李润石正伏在铺满地图和文件的桌上,一手夹着快燃尽的香烟,一手用铅笔在纸上勾画着什么。

  听到来人的脚步声在办公室内响起,黑眼圈明显了许多的李润石抬起头,当看到拎着鼓鼓囊囊布兜的卫辞书站在桌子对面笑呵呵地看着自己时,李润石的眼中也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小鬼,三更半夜的,你这是来查岗,还是要打我毛某人的土豪?”李润石把烟蒂摁灭在堆满烟头的搪瓷缸里,说话的声音带着长时间猛抽烟后导致的烟熏火燎的沙哑,但语气中透露着十足的亲切调侃的情绪。

  “报告主席,都不是。”听到李润石的打趣,站在桌子对面的卫辞书咧嘴一笑,随即把布兜放在桌上唯一一块还算干净地方的同时开口开口说道,“只是有个小同志刚下手术台,肚子饿得慌,想着主席这儿肯定有热水,就带着点‘慰问品’来蹭地方歇歇脚,顺便……找人摆摆龙门阵。”

  卫辞书故意把“摆龙门阵”这几个字咬得很重,强调这次的聊天中尽量不要带上工作内容。

  “哦?那这位小同志的手术还顺利吗?”李润石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饶有兴致地看着卫辞书从布兜里往外掏东西。几瓶印着古怪外文的玻璃棒,从李润石的视角来看应该是啤酒,但是和之前在卫辞书家里喝的青啤不同,几包油纸裹着的卤味——切好的酱牛肉、猪耳朵,还有一包油炸花生米,最后是两盒包装精致的香烟。

  “还行,一个主动脉夹层、一个肠梗阻、一个脊柱矫正和一个脑干肿瘤,都救回来了。”

  “辛苦了,小鬼。”

  “嗨,就那些事儿呗。”

  卫辞书轻描淡写的将自己的工作内容对付过去,随即拿起酒起子熟练地“噗”一声掀开一瓶啤酒的瓶盖,冰凉的泡沫瞬间涌了出来。卫辞书赶紧嘬了一口,满足地哈了口气,然后把另一瓶递给李润石。“主席,尝尝这个,这玩意儿叫科罗娜,冰镇的……我们那个时候八零后喝青岛老雪,九零后就是喝这个百威,乌苏还有这个比较多。”

  李润石好奇地拿起那瓶啤酒,学着卫辞书的样子,同样拿着酒启子有些笨拙地拉开科罗娜瓶口的口金属瓶盖。

  “这瓶子——倒是比光华商店里的米酒瓶子好看。”嘴上说着这句话的李润石,抬手用力一撬,也成功打开酒瓶。

  拿起酒瓶浅浅地尝了一口,李润石的眉头先是微皱,但很快便舒展开来:“还有点苦,但挺爽利。跟上次的青岛有些不一样……”

  “嘿嘿。主席您再试试这个。”听到李润石的这句话,卫辞书从桌面上的熟食中拿起四分之一块青柠,在一小撮海盐上稍微沾了沾,随即往自己的啤酒中放了进去。

  “主席您再试试。”

  办公室里的日光灯因为电压闪了一下,两人投在土墙上晃动的身影一下子暗淡了许多。

  李润石学着卫辞书的样子,把沾了盐的青柠片塞进瓶口,又举起瓶子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裹着微咸的酸涩和麦芽的苦香滑入喉咙,他咂了咂嘴,眉头先是微蹙,随即舒展开:“啧……这味儿怪,倒也不难喝。像……像加了盐的酸梅汤兑了点啤酒?你们后生仔的喝法花哨。”

  “嘿嘿,瞎讲究。”卫辞书撕开油纸包,酱牛肉和猪耳朵的香气混着卤料的厚重味道立刻弥漫开来,压过了窑洞里原本的烟味和墨味。

  卫辞书拈起一片厚厚的酱牛肉塞进嘴里,满足地嚼着,含糊道:“饿死我了……主席您也来点?正经酱牛肉,不是藏区那硬得能崩掉门牙的牦牛肉干能比得上的。”

  在这个又是同志又是后辈,加上还有些孩子气的年轻人面前,李润石也犯不上不客气,拿起一次性筷子夹了片猪耳朵放进嘴里,脆骨在齿间咯吱作响。“嗯,香!比伙房老班长那手酱菜地道。你这小鬼,好东西都藏着掖着。”

  一边说着,主席又拿起啤酒灌了一口,冰凉的泡沫让长时间伏案劳累的主席舒服地眯起了双眼,“小鬼,你刚刚说的那肿瘤,是长在脑子里的?真能从脑子里头挖出来,然后对人体没什么影响吗?”

  “脑干肿瘤。”听到李润石的问题,卫辞书连忙咽下口中的牛肉,随即抬起双手比划着,“就这儿,管喘气心跳的地方。搁以前,那就是等死。现在嘛……显微镜下一点点磨呗。那老乡命大,瘤子长得位置还算客气。”

  说到这里,卫辞书顿了顿,想起手术台上无影灯刺眼的光和器械细微的碰撞声,随即有些痛苦地甩甩头,面色痛苦的开口:“就是站了快十个小时,下手术的时候感觉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十个小时?”李润石拿起一根猪耳朵,没急着吃,捏着软骨感慨道,“当年在井冈山,王佐的婆娘生娃难产,我和伍豪几个大老爷们举着松明子守了一宿,接生婆急得直跳脚,最后娃是保住了,大人差点没熬过去。缺医少药啊……现在你能把长在命根子上的瘤子挖出来,真的比那时候强了不少。”

  讲述这件事情的李润石语气平淡,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有些眼神中的东西,明显的低沉下来。

  “嗨,工具好点罢了。”卫辞书不想居功,随即把花生米袋子向教员推了过去,“主席尝尝这个,酒鬼花生。香辣味,下酒一绝。”

  李润石抓了一把丢进嘴里,嘎嘣脆响,油脂的丰润和酥脆的咸香在口中爆开开:“好吃!这玩意儿比炒黄豆带劲多了。就是对我这个湖南人来说,辣子还是少放了一些。”

  一边说着,主席又往口中灌了一大口啤酒,冰火两重天的刺激让他长长呼出一口气,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松弛下来,连日谈判带来的紧绷感似乎被这简单的辛辣和冰凉冲淡了些。

  “手术台上饿得前胸贴后背,下了台反而没胃口。就想着找个人坐坐,听听人声儿。”卫辞书剥开一个卤蛋,蛋白在灯光下泛着酱色油光,“一个人回去,对着四面墙,没意思。您这儿灯亮着,我就厚着脸皮来了。”

  “来得好。”李润石也拿起一个卤蛋,在桌沿上磕了磕,“我这把老骨头,熬惯了。你不一样,年轻,该睡就睡。不过有个人说说话,总比对着地图和报告强。”

  “是吧!”卫辞书像是找到了知音,自己也灌了一大口,又拿起一块酱牛肉塞进嘴里,“当年老马说,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当时看不明白,现在是真的很有体会。”

  “那让你找个堂客,你还不肯。咱们根据地那么多女同志,多少托人打听你条件的,你这个小鬼倒好。”

  “不听不听不听不听……”

  “小鬼。”

  “老头子。”

  “哈哈哈哈哈。”在这一番对话过后,一老一小两个酒友对视一眼,随即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等到笑声逐渐平息,李润石指了指卫辞书拿过来的那两盒烟,“小鬼,你这又是什么稀罕物件?”

  “好烟!跟主席你们平时抽的香烟不一样,这个品种有爆珠。”卫辞书拆开一包大观园,抽出一支递给李润石,自己也叼上一支,用那个后世带来的防风打火机“吧嗒”地一声给两人点上。

  李润石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品味着:“嗯……确实清爽,不呛嗓子。你小子,倒是会享受。不过,”

  想到了什么的李润石话锋一转,随即带着些许的促狭对卫辞书笑道,“拿工资买这些,泽民同志没念叨你?他那账本可是锱铢必较。”

  “念!怎么不念?”卫辞书苦着脸,拿起一粒花生米精准地丢进嘴里,“每次去报销,毛二爷那眼神,跟看败家子似的。可我就这点爱好了,累死累活,总得犒劳下自己吧?再说了,”说到这里的卫辞书压低声音,带着狡黠的笑容向李润石开口,“我这不是也想着,好东西得让主席也尝尝嘛!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李润石被他逗笑了,指着卫辞书:“滑头!拿我当挡箭牌是吧?”

  “不过这话我爱听。来,为了你这点‘私心’,干一口。”说完这句话,李润石拿起新开的一瓶科罗娜跟卫辞书碰了一下。

  两人瓶身相碰,各自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带着微微的苦涩滑入喉咙,驱散了些许熬夜的疲惫和深重的思虑。办公室里一时只剩下咀嚼声、啜饮声和烟草燃烧的细微声响。

  一时间,这种休闲的氛围与外面沉寂的环境形成奇异而安心的和谐。

  “说起来,”卫辞书又剥了颗花生,闲聊般地开口,“主席,您说这西安城里的馆子,现在都是啥样啊?我这嘴里,老惦记着青岛的海鲜,蛤蜊、海蛎子,清水一煮,那叫一个鲜!不知道现在西安有没有卖这个的?周副主席在那边,不知道有没有口福尝尝。”

  李润石吐出一口烟,眼神似乎飘远了一瞬:“西安……九朝古都,好吃的肯定不少。羊肉泡馍、葫芦头、臊子面……都是好东西。海鲜嘛,离海远,估计难。伍豪同志啊,他现在心思可不在吃上。那谈判桌上,怕是比咱们这窑洞还熬人。”

  说到这里,李润石呵呵一笑,随即语气中带着怀念对卫辞书开口讲道,“要说鲜,还是我们湖南的剁椒鱼头,那才叫够味!用自家坛子腌的红辣椒,配上胖头鱼……吃一顿浑身舒坦……”

  “剁椒鱼头!”听到李润石的这句话,坐在他对面的卫辞书眼睛一亮,“这个我会做啊!等啥时候咱们条件再好点,我给主席露一手!保证让您吃出家乡味!”

  “哦?你还会这个?”李润石听完了卫辞书的回答后来了兴趣,“你这小鬼,又是大夫,又是管仓库,还懂修机器,现在连我们湖南菜都会做?本事不小嘛!哪天得空,还真得试试你的手艺。不过你小子,可别把自己累坏了,中央的首长们都很关心你。”

  “嗨,后世的年轻人,不说别的,就是能抗!”卫辞书浑不在意地摆摆手,又开了一瓶啤酒,“主席,您说这啤酒,要是咱们边区自己也能酿,该多好?用陕北的好麦子……”

  “想得美!”李润石失笑,“这又是机器又是配方的,还不如多想想怎么把咱们的小化肥厂弄稳当,让麦子多打点粮食实在。不过……”说到这里的李润石拿起手中的科罗娜又端详了一下,“这东西夏天喝,确实解暑。等将来咱们真站稳了脚跟,工业起来了,搞它一个啤酒厂,也不是不行。到时候就叫……保安一厂!”

  “我看行!”卫辞书乐了,“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红色麦浪’!红色新麦浪,敢为时代酿!”一边说着,卫辞书一边学着后世广告词的腔调,逗得李润石哈哈大笑。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从吃的喝的,扯到卫辞书后世见过的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听得李润石时而惊奇,时而沉思,时而开怀大笑。他们默契地避开了前线、谈判、物资、生产这些沉甸甸的话题,只在这深夜里,就着简单的酒菜和香烟,分享着一点属于普通人的、松弛的烟火气。

  酒喝得差不多了,桌上的卤味花生也见了底。卫辞书满足地打了个小小的嗝,靠在椅背上,感觉连日来的紧绷和孤独感消散了大半。他看着对面同样面带倦色却眼神温和的李润石,心里踏实了许多。

  “行了,小鬼,”李润石把最后一个烟蒂摁灭,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背,对着卫辞书开口说道,“天快亮了,我这把老骨头还得再撑一会儿。你这慰问品不错,精神头回来不少。赶紧回去眯一觉,白天还有得忙。”

  说完了这句话,李润石拍了拍卫辞书的肩膀,“下次馋了,直接来。我这儿别的没有,热水管够,桌子也够大。”

  卫辞书也站起来,麻利地把空罐子和油纸收拾进布兜:“得令!主席您也悠着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下次我给您带点别的稀罕东西尝尝!”

  起身对着李润石敬了一个军礼,卫辞书随即咧嘴一笑,拎着布兜,脚步轻快地走出了窑洞。

  李润石站在门口,看着卫辞书牵着马的身影融入将褪未褪的夜色里,直到马蹄声远去。他深深吸了一口凌晨清冽的空气,转身回到桌旁,重新拿起铅笔时,脸上的线条柔和了些许。窗外,东方的天际,一抹极淡的鱼肚白已隐隐显露。

第一一七章 挽救少帅,余波暂熄

  金家巷张公馆的书房内,壁炉的柴火泛着暗红的光泽。周恩来推开虚掩的门,张学良正独自站在窗前,背影绷得笔直,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桌上放着一份墨迹未干的《和平协定纲要》,一瓶喝了一半的高度数威士忌酒放在文件的旁边。

  “汉卿将军。”推门而入后的周伍豪轻轻出声打破了室内的沉寂。

  听到周伍豪的声音,张学良猛地转身,只见他用充满血丝的双眼直视着自己敬佩的中共领导人,但随即带着极为偏执的声音开口说道:“周先生!你不必劝我。委员长已经答应和平解决兵谏,八项主张有了着落,我张学良敢作敢当!送他回南京,当面向天下人谢罪,是我该担的责任!东北军的脸面,不能在我这里丢出去!”

  周恩来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第一时间出声反驳,只是站在书房的门口,语气平稳地开口问道:“汉卿,你送蒋介石回南京,然后呢?”

  “然后?”张学良被周伍豪问的一愣,随即梗着脖子回答,“该杀该剐,我认!”

  “你认了,东北军数十万将士认不认?”周恩来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直地看着张学良有些些躲闪的神情,“王以哲部与杨虎城卫队械斗的余波未平,南京的离间电报、特务的恐吓信,你比我更清楚。你前脚离开西安,后脚就有人敢说,是少帅觉得自己发动兵谏不对,亲自去南京让委员长从重发落!你不在,谁能压住东北军中元老派和少壮派的派系斗争?靠于学忠吗,这样的事情他担不起。何应钦、戴笠伸到的手谁有能力处理?汪兆铭的折中方案里,有半句保证过东北军不被肢解吞并的条款吗?”

  听完周伍豪的发言,张学良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一双拳头被他捏得咯咯作响,但却无法出声反驳。

  周恩来语速加快,开始从利害角度为张学良分析当前的情况:“蒋介石回到南京,第一件事是什么?是坐稳他的位置。要坐稳,就要立威。你是兵谏的主谋,活生生送到他的刀口下,你猜他会不会放过这个震慑群雄、收拢兵权的天赐良机?就算他不杀你,但军法审判、长期幽禁,足以让东北军群龙无首。届时,南京一道整编令下,十万人分散瓦解,大帅和你的半生心血顷刻化为乌有,我们的西北联合政府树倒猢狲散!汉卿现在是东北军战士们的性命和全国的抗日大局重要,还是你为了心里的牛角尖去给常凯申立威重要,这笔帐,我建议你好好地算一算!”

  “我……”张学良脸色煞色白,额头渗出冷汗,周伍豪描绘的场景像冰水浇头,瞬间冲垮了他以死谢罪的冲动情绪。

  此时的张学良想起王以哲忧心忡忡的密报,想起何柱国控制铁路时,其他部下那些复杂的眼神。

  “留在西安,汉卿!”周恩来加重了语气对张学良开口劝说道,“你是东北军的领袖!只有你坐镇,东北军才能成一块铁板,成为谈判成果最有力的保障,成为日后抗日战场上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只有这样,蒋介石回到南京,面对手握重兵、稳守西北的你,才不敢轻易撕毁协议。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汉卿你留在西安,就是对蒋先生最大的制约,是对和平和抗日大计最大的负责!这才是男人真正的担当!”

  一边说着,周伍豪一边走到地图前,抬手指向潼关以东:“汉卿,现在何应钦的部队并未真正解除战备。胡宗南、桂永清只是暂时后撤待命。你一旦离陕,东北军群龙无首,内部若有变数,或南京方面再生事端,前线对峙的红军与中央军擦枪走火的风险陡增。协议可能瞬间崩解,届时局面将不可收拾。你冒天下大不韪做出的兵谏,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张学良沉默着,他仔细思考着周伍豪话语的合理性。突然间,蒋介石临行前复杂的眼神在张学良的脑中闪过,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也夹杂着刻骨铭心的怨恨。

  对着不说话的张学良,周恩来继续开口说道:“协议赋予东北军的驻地仍在陕甘。这是你安身立命之本,也是制衡南京、确保协议执行的关键力量。你坐镇西安,手握兵权,南京投鼠忌器,何应钦之流才不敢轻举妄动。你若亲送,形同自解兵权,将自己与东北军置于砧板之上。到那时候,东北军的战士们都被派到战场上当炮灰,你能有什么办法?那些战士们心里还在等着你带领他们打回东北老家!”

  “可……”

  “蒋介石的安全,由宋子文部长、端纳顾问及我方共同保障,万无一失。你留在西安,稳住东北军,震慑心怀叵测者,就是对新协议的最大维护,也是对蒋先生顺利返京、国内和平的真正负责。民国百姓和东北军,都需要他们的六帅留在这里。”

  书房内只剩下挂钟的滴答声。张学良的目光在地图上西安城的位置停留了一会,随即又转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南京的阴谋、东北军的未来、西安的危局、延安的忠告,在他心中不停地激烈碰撞。周恩来没有说出的潜台词他完全明白——失去了军队和地盘的张学良,在南京将一文不值,甚至性命堪忧。

  良久,张学良深吸一口气,抬眼看着周恩来,声音低沉却带着决断的语气开口:“周先生,汉卿明白了。委员长返京事宜,就有劳周先生和子文兄了。东北军,离不开西安。”

  “我张学良,就和东北军的弟兄们待在一起,哪也不去。”

  金家巷的谈判尘埃落定,一份墨迹未干的《和平协定纲要》终于摆上了桌面。

  经过一夜象征性的欢送酒会,蒋介石在宋子文、端纳及周恩来派遣的护卫小组陪同下,登上了返回南京的专机。

  第二日下午

  飞机降落在南京明故宫机场,舱门打开,镁光灯瞬间亮成一片。

  蒋介石身着熨帖的将官呢大衣,脸色略显苍白却步伐沉稳,在宋美龄的搀扶下走下舷梯。此时的蒋介石刻意挺直脊背,对着蜂拥而上的中外记者微微颔首,脸庞上恰到好处的显露出劫后余生的疲惫与宁折不弯的坚毅神情。

  当日夜,国民政府大礼堂。

  巨大的青天白日满地红旗下,蒋介石站在麦克风前。台下座无虚席,军政要员、社会贤达、各国使节以及黑压压的记者群屏息凝神。

  “诸位同志,诸位同胞!”蒋介石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遍会场,带着一丝的非常明显沙哑,却异常清晰有力,“西安半月,中正身陷囹圗,然心系国事,未尝一日稍懈!张杨二将,年轻气盛,受宵小蒙蔽,行此悖逆之举。幸赖中枢诸公临危不乱,全国同胞同仇敌忾,尤其中共代表深明大义,力促和平解决,终使此滔天风波得以平息。”

  说到这里,蒋介石略作停顿,目光扫过全场,加重了语气:“中正此身,系于国家民族,个人安危何足道哉。然此事件,昭示我中华已至存亡绝续之秋。日寇亡我之心不死,华北绥东,烽烟已起。值此危难,任何内部纷争皆为亲者痛、仇者快。中正蒙难之时,所思所想,唯抗日救国四字。此乃全体国民之最高意志,亦为国民政府唯一之出路!”

  一边说着,蒋介石一边猛地扬起手臂,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不容置疑的权威:“自即日起,国民政府之中心任务,即为动员一切力量,准备对日全面抗战!凡我党国同志,务须精诚团结,捐弃前嫌,共赴国难。任何破坏统一、阻挠抗日之言行,皆为民族罪人,必遭国法严惩,全党共讨之,全民共诛之!”

  “好!!!”

  “委员长深明大义!!!”

  “委员长万岁!”

  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蒋介石在掌声中肃立,将自己塑造成忍辱负重、一心为国的最高统帅形象。这位政治高手巧妙地利用自己被扣押的经历,将“领袖蒙难”转化为凝聚人心、确立绝对权威的政治资本。

  记者会后,权力清洗的齿轮开始高速转动。

  憩庐书房内,灯光明亮灼人。蒋介石召见了陈立夫、陈果夫兄弟,戴笠垂手站立,安静的待在一旁。

  “何应钦,”此时蒋介石的表情充满怨毒,完全不是招待会时一脸伟光正的模样,“居心叵测,意图借刀杀人。其罪一,僭越自封讨逆军总司令,擅权妄为。其罪二,无视领袖手令,执意调动空军,几置本领袖于死地;其罪三,密令胡宗南部挑衅停火线,破坏和谈大局。此獠不除,国无宁日!”

  领会了蒋介石意图的陈立夫立刻开口道:“委座明鉴!何敬之野心昭然,已失军心民心。当务之急,是解除其兵权,削其党羽。”

  听到陈立夫的表态,蒋介石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开口说道:“拟令。”

  “是!”

  “何应钦着即免去军政部长、讨逆军总司令等本兼各职。调任军事委员会副委员长(虚职)。其嫡系部队,由陈诚、顾祝同、卫立煌等部逐步分割接管。胡宗南部不要调离潼关前线,就地驻营整训。”蒋介石口述命令,语速极快,“同时查抄何应钦的办公室及住所,凡与此次军事冒险相关之密电、手令,一律封存。其亲信幕僚,该调离的调离,该查办的查办!”

  “是!”戴笠凛然应命。

  “还有西山会议派,”刚从西安回来,心里火气很大的蒋介石眼中寒光一闪,冷哼一声开口说道“邹鲁、谢持等人,素来阳奉阴违,借党统之名行分裂之实。此次西安事起,彼等隔岸观火,甚至暗中散布流言,诋毁中央威信。党内不能容此等朽木存在!”

  陈果夫立刻躬身道:“委座,当前,我们的组织部已掌握其部分违纪证据。可借整肃党纪、统一意志之名,提请中央监察委员会调查议处,剥离其中委资格,边缘化其在党内影响。”

  “嗯。”蒋介石点头,“动作要快,要彻底。汪兆铭那边呢?”

  “汪精卫归国后上蹿下跳,以调停功臣自居,其折中方案处处掣肘委座,意在收买人心,图谋不轨。且其亲日倾向,党内早有非议。”戴笠迅速开口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