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91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第155章 谋逆

萧宝月冷声道:“怜三。”

那个如噩梦一般的阴柔男子正要上前,一人快步来报,声音惶急:“少主!军士们要搜查房间,快拦不住了!”

王扬自言自语道:“这么快?有半个时辰吗?哦对,是最迟半个时辰,那没事了。”

此言一出,剑拔弩张的气氛变得愈发凝重。

剑客们身形紧绷,犹如蓄势待发的猎豹!看着王扬,个个都面露杀机。怜三微微眯起双眼,阴冷得彷佛噬人的幽灵一般。

“你认为自己很聪明?是不是?”萧宝月冷笑着问。

“还行吧,主要是被逼的。你如果什么事都好商好量的,那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你呢,总用威胁掌控的思维,来看待你我关系,其实不太合适。说白了,我们是合作,你帮我掩藏身份漏洞,我帮你打探巴东王的消息,咱们各取所需,别一天天怜三怜三的,吓唬谁呢!”

萧宝月手支脸颊:“你觉得我在吓唬你?你假扮士族,已是死罪,但只要不掀出来,便还有生机,可参与谋逆,那真是十死无生了。”

“你在讲笑话吗?谁谋逆?是你吗?所以你谋逆,然后我被你要挟,就算参与了?”

王扬一脸浑然不信的样子,口中调侃,但其实心里已经隐隐有了个猜测。

“你是真糊涂还是装糊涂?那么大桩的绸缎生意,不知道和谁交易,你就敢经手?”

果然!

王扬此前就怀疑过绸缎的事,但一来在被两拨人威胁的情况下,不想再与巴东王交恶;二来要借此事设计翻盘之策,三来他虽然当时便感觉巴东王对待此事的态度有点小题大做,但说到底只是觉得不对,但却并没有什么实质指向。

王扬回去后细细想过,觉得最可能是涉及类似于走私、敛财这种灰色地带,现在听说竟然和谋反联系在一起,虽然出乎意料之外,但也没有吓到。因为他在做计划时,把这种可能性很小的情形,也考虑在内。所以在反攻计划中留下了后手,以应对来自巴东王的威胁。

此时若是一般人恐怕早就追问和谁交易的事。可王扬还不能排除对面在诈自己的可能,同时也为了诱对方说出更多信息,所以故意说道:“我做的是正当生意,和巴东王有何干?和谋逆就更沾不上边了。”

萧宝月语气夸张:“嚯!你还真敢担着!有胆量!但如果你听了我下面的话后,还敢继续担,那我才叫佩服你呢!”

“那我就洗耳恭听喽?”

此时又有报信者至:“少主!那些军士已经搜查了酒楼其他各处,快要搜到密室入口的房间了!”

萧宝月没有任何慌张,也没做任何安排,彷佛没听到一般,问王扬道:“你知道去年荆州几大锦场关停、锦缎奇缺的事吗?”

“知道。”

锦场倒闭的事谢星涵和他说过,也正因为如此,谢家才会派船队运锦缎来,同时也给了王扬能用“瞒天过海”之计,平定粮价的契机。

至于锦价大涨,王扬更是深有体会。且不说他前一阵亲自参与收购锦缎,考察场坊,单说他第二次进荆州城,揣着不满一千钱,四处奔走,只求买一件最便宜的士族衣服时,不少衣店掌柜便和他提过此事。对于当时的价格,王扬可是记忆犹新啊。

“这几家锦场说是关停,但从掌柜到织工,都不知去向,连纺织使的绫机和染布用的碓釜杵臼,都不见了。搬的倒是干净,可惜呀,他们搬的了这些,却搬不走桑林,以前给他们供货的桑园,还在为他们源源不断地提供蚕丝,所以那几家锦场并不是关停,而是转到了暗处。你猜猜,这是谁的手笔?”

巴东王这厮费尽心机,到底想做什么?

王扬摇头:“猜不到,要不然你直接说?”

萧宝月把玩着酒盏,缓缓道:“其实荆州锦价大涨,可不只是因为这几家锦场倒闭......”她说到这儿突然停住不说。

王扬明知萧宝月是故意的,但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还是配合说道:“还因为有人在秘密收购锦缎?”

“咦,你不是猜不到吗?”

“别卖关子了,直接说你查的结果,是巴东王在收吗?”

萧宝月语气略带调侃:“他可不会直接出手收购,这点你应该清楚啊!”

王扬:......

见王扬无言以对,萧宝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可他之前派出的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有名头可以光明正大、大批量地收购锦缎还不引起怀疑的,所以他只能用更多的人,分散地,小量地收购,我查到的一共有二十三个人,按照我的推算,应该还有更多。你知道这二十三个人都是谁吗?”

王扬知道这女人试图用讲故事的方式重新占据主导权,但对于王扬来说,这种级别的心理暗示无效,所以他继续配合问道:“是谁?”

“是军户。是戍守在同一个哨所,同一幢同一队的军户。”

王扬心中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他进荆州城时,黑汉和他讲过一个哨所被屠的故事,那个哨所的名字很好记,就叫......

“三月廿二日,曹公林哨所被蛮兵所屠,你知道这二十三人的下场吗?”萧宝月声音渐了冷。

王扬沉默。

“他们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如果我猜的没错,剩下那些替他买锦制衣的人,也在那个哨所之中!你现在能猜到他把这些锦衣卖给谁了吗?”

“蛮族?”

王扬只觉荒谬,因为如果巴东王要赚钱,那交易对象实在太多了,但如果目的不是为了赚钱的话......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这种可能真的坐实的话,那自己建常平仓的提议可谓正中巴东王下怀!

萧宝月略微有些感慨:

“是吧,谁也想不到的答案。但我查了周边几个锦价高的州郡,根本没发现那批荆州锦的交易痕迹,所以要么是巴东王舍近求远,把这些锦缎运到路程又远、价格又低的州去贩卖,要么是这些锦缎只需在荆州内过这么一手,然后便可以销声匿迹!

那它们去哪了呢?如果不是堆在哪个秘库里,或者一把火烧了,那答案就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两个,不是北朝,便是南蛮!

我查过了,北朝这个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除非巴东王有本事买通雍州刺史,并说服他借襄阳道向北朝输锦,那确实可以瞒过我。但雍州刺史陈显达与北虏连年厮杀,早有血仇,也是我朝对北虏作战中最有经验的统帅之一,断不会私下与北朝交易,那巴东王交易的对象便只剩下南蛮!

南蛮人力财力俱不如我朝,但有一样很擅长,便是打造兵器铠甲。朝廷一向禁止与蛮人贸易,虽然走私行商至蛮者不少,可大多都是小打小闹。这时如果有人敢冒大不韪,提出用蛮人很喜欢的锦缎和他们交易兵器,并且还是大批量的锦缎,你说,蛮人会不会同意?

更妙的是在蛮区,不管是兵器还是铁矿都不受朝廷监管,巴东王绕过荆州作部,去蛮族购买兵器,其用心如何,不用我说了吧。如果他真的马上造反,以他对你的欣赏,或许能留你一命;但如果他准备不足,还要继续蛰伏,那你早晚会落到和那二十三个兵户同样的下场。”

萧宝月噙着笑意,问道:“现在,你还觉得自己很聪明吗?”

——————

注:《资治通鉴·齐纪三》:“荆州刺史巴东王子响,有勇力,善骑射,好武事,自选带仗左右六十人,皆有胆干;至镇,数于内斋以牛酒犒之。又私作锦袍、绛袄,欲以饷蛮,交易器仗。”

第156章 博弈

这女人说的是真话吗?

无从验证。

但如果让王扬推断,他倾向认为是真的。理由就是她撒这个谎实在没什么必要,更重要的是,无论王扬信与不信,对他的原定计划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即便这女人说的是真话,单就她说的这些而言,也未必能说明巴东王要造反。或许是囤积力量以求自保,又或许是有潜藏的割据野心。

但无论巴东王是否有起兵的意思,仅凭和蛮族交易兵器这条,便是朝廷所不能容。说一句“事涉谋逆”,一点不过。自己陷在其中,情况不妙。

再不妙也不能示弱,不然就又回到老路上去了。

王扬挥着扇,浑不在意地说道:“我是不够聪明,不过你这么聪明,不是还查不到证据?说那么多跟真的一样,讲故事呢!”

萧宝月深觉王扬难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不受打压!当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证据?”

王扬一笑:“你若有证据还需要和我在这儿自说自话?咱做人能不能坦诚一点?”

此时报信人忍不住提醒道:“少主,外面那些军士如果闯进来......”

“他们不会闯进来的。你还没看出来吗?”萧宝月语气嘲讽,玉白的手指点着桌案,“这位‘王’公子不是来自杀的,他是来和我谈条件的。要不......公子你也坦诚一点?”

王扬当然不会让他们闯进来。

他让陈青珊带着那些士兵虚张声势,在酒楼里又搜查又闹事怎么都好,但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进“丁字号房”。

这里的事一旦曝光,不说女子会受到何种损失,反正自己多半要玩完。也不知道庾易那几个问题到底是不是替皇帝问的?他会不会把自己昨天的几番议论转述给皇帝?如果会的话,那自己可是埋了钓钩的,难道皇帝不想听下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都说皇帝精明强干,难道不爱才?

难说!

什么时代最缺的都是人才,但最不缺的,也是人才。

尤其这个世家门阀的社会,士大夫非天子所命,案子如果真的掀出来,就算皇帝有心相救,只怕也不好下手。

再说荆州离建康数千里之遥,信息传到皇帝手上需要多久?皇帝腾出时间来看一看又需要多久?弄不好贵人事忙直接给忘了,又或者来一句“看看再说”。

总之把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太过虚无缥缈。自己在庾家所论,只能做为“闲笔”,类似于正好有一笔闲钱投到朋友新组的小团队,未来开不开花、结不结果不一定,但眼下生活,肯定不能指望这个。

能指望的只有自己。

现在的局势是,

巴东王、神秘女、王泰,这三方王扬都不信任。但已经被卷入其中。要想求得生存,就必须周旋以借势。

所以在那天郊外骑马,返城的途中,王扬定下了基本策略:拉一方,打一方,防一方。

拉的这方不是巴东王,而是神秘女。

巴东王现在自己靠上来了,不需要拉,而需要防!

这就好比一艘大船,王扬虽然为了过河上了船,但他在上船的时候便开始准备救生艇,也就是计划中的后手,因为担心有一天船会出问题,又或者船没问题,但自己会被扔下船。

这个后手在哪?

就在神秘女这儿。

所以这女人猜得没错,王扬不是来拼命的,他是要用拼命的姿态,把这女人拉到谈判桌上来。

那如何摆出“拼命的姿态”呢?

嘴上说说肯定不行,所以他在献常平仓之策后,请求巴东王帮自己两个小忙。这第一个忙便是带王府的护卫亲军出来“找场子”、“抖威风”,给女人来个“兵临城下”,一来是方便定“城下之盟”,二来也是彰显自己的价值。这女人不就是看中他能接近巴东王吗?现在他连巴东王的护卫兵卒都带来了,那自己这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

一面是玉石俱焚的决心,一面是利用价值的提高,王扬就是要凭借这两点,争取主动。由自己单方被威胁,转变为双方合作。

其实说句实在话,王扬现在是“罪多不压身”,左右都已经是死罪,谋逆多啥?若事真有可为,就是和巴东王一起反了也没什么。但前提是不能失败。

谋逆和冒姓可不是一个概念,前者如果失败,从刘昭、宗测到小珊、黑汉、阿五,甚至连谢星涵都有可能受牵连。

不过如果真要造反,王扬倒是有办法和他们做一个切割,避免万一失败后连累他们。但问题的关键在于,巴东王这支股票,王扬实在不看好!

此人做战将冲杀则可,但要是做统帅的话......

貌随意,实刚愎;性无常,行无忌;放肆妄为,自以为是伪装的保护色,实则是恣纵已久,早成人格底色;很多时候其实是让自己随心所欲的一个借口而已。似哲实昧,狷忿乖戾,不是个适合的创业伙伴。

不要说做创业伙伴,就是做马仔,王扬都不喜欢这样的马仔,太不可控。

另外,王扬虽然对南齐史事知之甚少,也不知道历史上巴东王是不是要反,反了之后成没成。但他知道南齐短祚,梁武帝才是最后赢家,别说巴东王没有成事之相,就算王扬判断错了,还真有个什么机缘巧合,让巴东王入主建康,那恐怕也只能是为人做嫁。这用古人的话来说,叫天命如此。

不过如果王扬真的豁出去下场,则天命未必不能改。

可巴东王这艘船,不太值得豁出去。

不仅不能豁出去,还得想办法逃生,避免沉船时把自己也带进海底。

王扬松口道:“这样,你先让这些人退开,总围着我也不是个事儿。”

萧宝月也爽快回应:“可以,都退下。”

剑客们收剑回鞘,向萧宝月躬身一礼,然后迅速退走。

王扬道:“先和我说说,你对付巴东王这件事,坐庄的是谁?是你自己?还是你也是给人办事的?”

“你不需要知道这么多。”

“你看,又来老一套了不是?说好了,我们是合作关系。既然是合作,双方信息起码透明吧,我什么都不知道,怎么放心合作?”

萧宝月冷笑:“合作的基础对等。你和我对等吗?你的命捏在我手里,你捏住的不过是我要用你罢了。”

王扬摆手:“不对!准确来说,我以前捏住的是你要用我,但自从你让我监视巴东王之后,我捏的又又多了一项。再说我是小人物,命不值钱的。用我的命砸你一下,虽然未必能砸倒,但你要对巴东王做的事,说不定就砸喽。”

萧宝月微微来了一点兴趣,问道:“我要对巴东王做什么事?”

王扬不答,提着折扇,敲了敲脖颈,一脸惫懒地左右瞧瞧,叹道:“又花心思又弄酒楼又藏院子的,掀出来可惜了。”

萧宝月嗤笑一声:“王扬,你还真以为凭这个就能拿住我?我这个人,从不受人威胁。我之所以愿意和你多说几句,是因为你正好是巴东王阴谋上的一环,我用你为棋,可以得个先手,这也是给你将功赎罪的一个机会。你若不要,现在就可以试着把那些兵叫进来。我们也打个赌,看我能不能在你被斩首之前,全身而退。”

王扬沉吟,没看见不远处的杨树上,白四已经默默将背上长弓卸下,执在手中,回臂抽箭。

王扬虽不知身后发生的这一幕,但他推断,如果真要走到这一步,这女人必然会抢在军士们闯进来前,杀自己灭口,因为这样可以减少后续很多不确定的麻烦。

王扬当然不愿如此,好在他能猜到,对方也不愿如此。

他假意在决策要不要拼命,实则算着时间,一来争取谈判筹码,二来给萧宝月心理压力,等觉得时间够了,说道:

“拿命来赌这件事,非到万不得已,我是不做的。那这样吧,我们各退一步,我不问你背后是谁,但你把帘子掀开,起码我得见到正主,因为你也见了我,这不过分吧?”

萧宝月不语。

王扬摇头:“你要是连这个都不愿意,那我们真就没法合作了,一点诚意都没有。”

沉静片刻后,

萧宝月开口:“好,这个诚意我给。”

她吩咐了一声,屋中两个侍女上前,罗袖伸素手,珠帘迤逦开。

神秘女子的真容终于显露出来。

第157章 正人君子

萧宝月身着蹙金黑衣,头戴簪凤流苏,身段妖娆,雪山崩玉,本是百媚横生之体;然长眸水剪,容色无瑕,又自有一种雍容华贵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