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周公子南
王扬笑呵呵地拱手:“一般一般,琅琊第三。”
谢星涵一愣:“第一第二是谁?”
“这就是说着好玩的,没有第一第二,主要是押韵。比如有人赞你美丽,你就可以说......”
“一般一般,陈郡第三?”
“不,是很丑很丑,陈郡第九。”
“你说谁丑?!”谢星涵眉尖倏然蹙起。
“我丑我丑!这是开玩笑啊,你别生气!”王扬看出谢星涵有点急了,现在有求于她,不敢再逗。
“还开玩笑?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事情不按你的预料发展怎么办?巴东王不会放过你的,就算你抬出琅琊王氏也没用!”
“你就放心吧,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一定没问题。因为这不是我的预料,而是经济学原理。”
“什么理?”
“呃......反正就是自然规律。也不需要知道什么理,你可以多读几遍太史公的《货殖列传》,里面也有同样的道理。”
谢星涵秀眉轻皱:“《货殖列传》我自然是读过的,你说它里面有......”她说到一半停住,星眸微微一亮。
王扬看出谢星涵有所悟,感慨道:
“司马迁实在是了不起,我们现在说的史书,都是‘经史子集’确定后的概念,但汉初四部之学,尚未有明确区分。故而与后来史书单纯记事不同,太史公是融合各家学问、以总领一时代之精神的大气魄写史。
由是有刺客,有龟策,有游侠,皆单独成传,都是他对于一个时代风气的认识与总结。所以叫‘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所谓‘一家之言’,就有子学的意味在了。追比诸子,可谓卓然成家矣!
观其《货殖列传》讲商贾地理,《河渠书》讲水利,《平准书》讲经济政策,这等胸襟见识,都不是后来专修一史的史官能比拟的......不是,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王扬说到一半,被谢星涵看得有些不自在。
“经史子集这个词我从来没听别人说过,我们都以‘甲乙丙丁’来代表四部之学。”
“哦,反正是一个意思。”王扬之前还真没注意过“经史子集”这一说法起源于何时的问题。不过甲乙丙丁代称四部学问是古文惯例,一直到清代还有人用。
“你通《尚书》,能清谈,知兵略,似乎对乙部之学也颇有研究,你到底是从哪来的?”谢星涵看着王扬,明媚的小脸上满是困惑。
王扬回避话题道:“你不早都知道了嘛。”
谢星涵盯着王扬不说话,眸中闪着审视的光芒。
王扬则摆出一副“任你怎么看,我自岿然不动”的架势:“怎么,看我很帅吗?”
谢星涵懵懵的:“很衰?什么很衰?哪个字?”
王扬笑道:“不重要,反正你知道我很帅就行了。”
谢星涵表情微妙:“你很衰不很衰我不知道,反正三天后粮价不降,你会很惨。”
王扬信心十足:“只要你按我说的做,不会不降的。”
谢星涵眨了眨眼睛,用很无辜的语气说道:“可是,我并没有答应要帮你呀!”
王扬赶紧套近乎:“别呀!就凭咱俩这交情——”
“打住,我们可没什么交情,要请人帮忙,当然要请吃饭了。”
“请吃饭好说!晚上你来郡学——”
“那儿又有什么吃的?再说那么多人,我才不去。我们去香雪楼,我想吃那儿的花折鹅糕、千金碎香饼。”
荆州餐馆有“三楼两厨一店”之说,都是有名的豪华饭店。香雪楼便是“三楼”之首。王扬曾带阿五在外面“参观”过:两楼三层,飞道相连,修得是富丽堂皇,璀璨夺目。
虽然不知具体菜价,但绝对不会便宜。
不过再不便宜,王扬也有底气。十万在手,还有卖扇子和书的钱,进去吃个饭难道还能出不来?
为了请谢星涵帮忙,王扬做好“出血”的打算,豪气道:“好说!就去香雪楼!”
谢星涵眉眼一弯:“那多谢王公子啦!”
“不过我没带钱,要不你先垫一下......”
谢星涵学着王扬的样子,豪气说道:“好说!我借你!十分息!”
王扬一激灵:“十分息?!!!你开玩笑吧!”
利息要本金的十倍,劫匪听了都流泪啊!
“没开玩笑,是你让我学《货殖列传》的。《列传》中说:‘唯无盐氏出捐千金贷,其息什之’,所以后来富甲关中。我自然要效仿啊。说好十分息,一分都不能少。”谢星涵认真说道。
你个大富n代,连我都坑,还有没有人性啊!
王扬心里虽然吐槽,但其实也知道,谢星涵不过是开开玩笑,最多是报复一下那首诗的事,自己如果真的管她借钱,她也未必就要十分息。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万一人家就是要让你出血才能出气,并且觉得这点钱没什么大不了,坑了也就坑了,那咋办?
再说还得买房啊,自己也不能总住郡学。阿五、黑汉成了自己的部曲,也得安置。生意刚开始,现金流不能断......
——————————
注:“花折鹅糕”和“千金碎香饼子”出自谢讽《食经》。
第91章 试菜
王扬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其实,我有一项绝技,但很少展示,那就是......”
“就是.......”
王扬拖着不说,谢星涵和小凝的好奇心都被调动起来。
“是.......”
“快说呀!”谢星涵一拍坐垫。
“是烹调。”王扬快速说道。
“啊?”
这个答案完全在谢星涵两人的意料之外!
王扬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我曾经得到过一卷古书,里面记载了一些早已失传的菜谱,这才知烹调之道,广大精奥。孔子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晏子云:‘君子食之,以平其心。’圣人于一艺之微,精于若是。我钻研这些菜谱有些时日,厨艺不说有多高,但胜在一个‘奇’字。奇就奇在我做的菜,你们见也没见过,就连听也没听过!怎么样,要不要试试看?”
两个小姑娘被王扬唬得一愣一愣的,香雪楼的提议自然就被抛在脑后了。
三人来到谢府,谢星涵让小凝给厨房里的二十多名下人放了假,并派人严守厨房小院,没她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入内。
这一来是考虑到王扬的颜面,所谓“君子远庖厨”,堂堂的琅琊王氏公子,下厨做饭,传出去不太好听。毕竟王扬不是虞悰那样的美食大家。虞悰以“侍中”之高位,天子之密友,整日钻研厨艺,仍然免不了朝士所讥,谢星涵可不想王扬因为给自己做了顿饭便被非议。
二来是谢星涵要和小凝在这院子里置上一桌,等王扬现做现吃。
王扬对古时厨房陈设不熟,便把小凝叫进去帮忙,谢星涵好奇,也想去看,却被王扬挡在门外:“厨房重地,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谢星涵琼鼻一皱:“你说谁是闲杂人等?!”
“你会做饭吗?不会做饭进什么厨房?在外面好好候着,等开饭!”
王扬说完直接关上厨房门。
谢星涵呆了一呆,然后才反应过来,这家伙居然还摆起威风来了!
她气哼哼地往胡床上一坐,开始打量起这个她从来不曾踏足的小院。
胡床是当时流行的坐具,类似今天的小马扎,之所以带一个“床”字,是因为中古时的“床”本来就有一部分是专门用来坐的。正如《说文解字》为床下的定义:“床,安身之坐者也。”
所以“床前明月光”中的“床”,并不一定指今天意义上的睡床。
同样的,李白名气稍减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句,也是如此。
而现在,这个玲珑剔透的美丽少女坐在小马扎上,托腮环顾四周,百无聊赖地等待着开饭,身旁没有郎骑竹马,倒有小小方桌;没有折枝青梅,却有晒干的春笋。温暖的阳光洒在这方静谧的院子中,把少女的衣衫烤得暖暖的。
她越等越饿,越等越好奇,竟不知不觉得趴在小桌上睡着了。等到香味扑鼻之时,睁眼一看,见王扬和小凝已经把四盘菜摆上了小方桌。
王扬彬彬有礼地伸手道:“请谢娘子试菜。”
谢星涵早就等不及了,先夹了个白中透金、形如满月的团子,用丝帕挡住唇,轻轻地咬了,
只听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便觉入口甜酥,继而软糯,微微惊异道:“这是鸡子白?你竟过了油?”
王扬愣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鸡子白’便是鸡蛋清:“不错。但你这一口咬得也太小了,都没吃到馅儿。得像这样。”
王扬坐了下来,往自己的碟子里夹了一个,吹了吹气,然后咬了一大口。
谢星涵莞尔,学着王扬的样子又咬了一口,这才尝到里面香浓的豆沙馅,绵软的豆沙和酥脆的蛋白衣相结合,形成了一种奇特新鲜的口感。
她好奇问道:“这道菜叫什么名字?”
王扬边吃边说道:“雪衣豆沙。”
“雪衣?是哪两个字?”
“白雪的雪,衣服的衣。”
谢星涵凝眉,喃喃道:“雪色鲜于玉,轻衣不染尘。雪衣豆沙,好名字。小凝,你也尝尝。”
谢星涵给小凝也夹了一个雪团,小凝虽然早就馋得不行了,但她还是强行忍住,先行礼谢过娘子,然后推辞不吃。
谢星涵见小凝一本正经的模样,笑道:“小凝你干嘛!这儿又没外人。”
小凝心想这儿怎么没有外人,王公子就是外人啊!!!
但娘子已经把雪衣豆沙夹到空中,她也只好俯身接过,红着脸吃了起来。
谢星涵开始试第二道菜,她夹起一块色泽红亮、肥瘦相间的肉块,放入口中,只觉酥烂香糯的肉香在口中化开,当真是唇齿留香。
谢星涵吃得星眸微微眯起:“这个好吃!叫什么?”
“这叫东坡肉。配上米饭更香。”
“小凝,去盛米饭,给王公子也盛一碗。”谢星涵吩咐完又问道:“东坡肉,好奇怪的名字,什么意思?”
“呃.......这个......从前东坡上有一头猪,后来被人炖了,所以就叫东坡肉了。”
“这......这名起得好草率......”谢星涵总觉得哪里不对。
她开始吃第三道菜,那是四个大肉丸。谢星涵夹了一个在碗中,低头小口吃着,每口虽小,但速度却并不慢,小凝送了米饭来,王扬把肉丸放在饭上切碎,又淋上一勺汤汁,谢星涵也有样学样。
谢星涵问道:“这道菜又有什么古怪的名儿?”
“这叫四喜丸子。”
其实王扬本来想做狮子头的,但一来这个时代没有淀粉,他只好用馒头屑代替;二来为了方便炸透,所以只能缩小体积。
“四喜?为什么叫四喜?”
王扬灵机一动:“见到谢家四娘子,所以很欣喜啊!”
岂料谢星涵根本不吃这一套,反问道:“那你改天见到裴家六娘子,岂不是要改名做‘六喜丸子’?”
王扬赶紧岔开话题,伸筷道:“这最后一道菜最是解腻。”
“这是......茄条?”
“蒜茄子。”
当王扬和谢星涵在小院中吃饭聊天时,相隔几条街道的铁门高墙内,昏暗的屋子里正传来摔杯子的声音,继而一个声音冷冷道:
“不管了,用最后手段!”
“这......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毕竟他是琅琊王氏。”
“他猜不到我们,再说......就算是琅琊王氏又如何?别忘了我们是为谁做事......去准备吧!”
————————
注:①关于“床前明月光”中“床”字的解释除了坐具、卧具之外,还有井栏、几案、檐廊等等解法,此问题学界尚未有定论。
②南北朝时的烹饪已经发展得很成熟了。网上流传说当时没有炒菜,也没有铁锅,其实也都是谣传。比如炒菜,《齐民要术》中记了一道葱花炒鸡蛋,叫“麻油炒之,甚香美”,还有时候菜名不带“炒”,但做法是炒,比如当时流行的一道叫“鸭煎”的菜肴,烹调过程是“炒令极熟,下椒姜末”。
至于铁锅则汉代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实物出土不少,大的直径超过一米,陕西历史博物馆、安丘市博、甘肃省博等等皆有藏。不仅实物,著于文字的也不少。不过汉代虽然用铁锅,但却不炒菜,因为那时候常用的食用油来自动物脂肪,温度低便会凝结,也就是古文里常和富贵联系起来的“膏”字,可以用来炒菜但不太方便。到南北朝时植物油开始流衍,滚油热炒的条件也就具备了。
所以王扬的手艺最多让谢星涵吃个新鲜,说露几手便把谢星涵震了,那就太小看古人了。
③孟子引“君子远庖厨”的本义重点在君子有不忍之仁心,但这句话在古代的实际诠释与实践中,却与远离厨房相联系。因为是君子,所以不能亲自操刀。此观念起源早于孟子。《礼记o玉藻》言:“君子远庖厨,凡有血气之类,弗身践也。”
所谓“身践”就是亲身实践。这既与先秦时代“君子”的文化要求有关,又与原始祭祀中流传的对宰牲者身份之限制有关。所以孟子这句话虽然讲的是仁心,但背后其实蕴含着儒者身份之蜕变(从巫礼中的“原儒”到君子之儒,也就是孔子所代表的儒家,对此感兴趣的小伙伴可以读胡适的《说儒》和太炎先生《国故论衡》中的《原儒篇》)
至于孟子引申为不忍之意:“君子之于禽兽也,见其生,不忍见其死;闻其声,不忍食其肉。”意思就是不下厨房,才能吃的下去。朱熹解得更延伸:“其所以必远庖厨者,亦以预养是心,而广为仁之术也”。(《四书章句集注·梁惠王章句上》)这是把不下厨和修身养德联系在一起。所以被鲁迅评价说这是“自欺欺人”的办法(《且介亭杂文·病后杂谈》)
上一篇:三国:炮灰刘封逆袭之路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