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姓琅琊 第52章

作者:东周公子南

“王公子!你说《古文尚书》里孔安国做的传也是假的吗......”

“王先生,请问‘人心惟危,道心惟微’一句如何解?”

“都让开!我乃庐江何氏子!与琅琊王氏有通好之谊......”

“吾师在上,受学生一拜!”

“王公子!家中有小妹三人,皆有倾城色,请公子过府一叙!”

“《古文尚书》典雅醇厚远过《今文》!你竟敢颠倒是非,污蔑圣人经典,我要到国子学去告你!”

“王扬!你敢和我论《尚书·禹贡篇》吗?你若有真才实学,便来与我一论!”

“......”

论学一结束,王扬便受到众儒生围堵,连刘昭、庾于陵等人都近不得前。王扬根本答对不过来,出也出不去,他心中惦记着一件大事,眼见四面围着如铁桶一般,灵机一动,便喊道:

“诸位!所谓独学而无友,则孤陋而寡闻!我今晚在郡学设宴,大家喝喝酒,论论学,不亦乐乎?今晚的欢宴只请三十人,有意者便到刘先生那儿下名帖!

还有!

荆州南市‘成德书坊’,有我撰写的《尚书百问》,里面提了一百条《尚书》学的疑难问题,其中一半都和《古文尚书》的真伪有关。能答上三十条者,王某便奉为座上宾!五十条王某引为知交!七十条王某以师礼事之!”

人群中有人问道:“那能答上一百条呢?”

“那就洗洗睡吧!王某不交太能吹的朋友!”

众人哄然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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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于十万钱的价值大家可以参考作者说里引的史料,南齐时垣昙深做临城县令,攒了十万,然后就回家买房奉养兄长了。史书说他“退无私蓄”,就是十万钱连买房带奉养兄长的生活花销,都用里面了。所以也应该算是一笔小财。宋武帝刘裕送女儿出嫁,现钱也就送二十万(《宋书·武帝纪》:诸主出适,遣送不过二十万,无锦绣金玉。)

当然,宋武帝奉行节俭,史书记这笔也是为了说明他的节俭,可见二十万对于天子嫁女来说算是少的。比如和武帝同时代的到撝,这哥们儿有公爵爵位,家中富贵,一个月就花十万(《南史·到彦之传》:“撝资藉豪富,厚自奉养,供一身一月十万”),对于他来说,十万就是毛毛雨。更何况到撝在当时还不算顶级富豪。

关于货币体系、物价、金银价等后文都会一点点地呈现出来,大家不要着急。现在换算古代货币的购买力等同于多少人|民币,其实大部分都是根据米价金价粗略转换的(by the way《南齐书·豫章王嶷传》:“嶷为荆、湘二州刺史,以谷过贱,听民以米当口钱,优评斛一百”,一斛一百钱算作优评,可见那时荆州米的常价不过一百,本章中孔长瑜报的价是三百多,翻了将近三倍)。

这种转换意义实在不大,因为包括粮食在内,古代其他东西的价值浮动很大,并且和现代工业社会之后完全是两个概念。时代越往前,可参考性就越小。

所以想了解那时物价,还是要重构当时的物价体系。比如想要知道金某梅中的物价,则不需知明代货币之价值、白银流通之背景、通货膨胀抑或紧缩,只要贯通每人每事用钱多少,便知各人之财力,各物之贵贱,以此推之,人物每一举手,便知心情如何,每一解囊,即见性格怎样,或吝或奢,时吝时奢,皆有具体之原因,动机好恶,也就纤毫毕现了。

张竹坡谓《金某梅》说:“写得色字固是怕人,写得财字更是厉害,真追魂取影之笔也。”此真不易之灼见。“财”之一字实为释读其书之重要关窍。不明乎此,则于人物形象、性格、心情、社交关系、处境、事件、情节桩桩件件皆只能做浮浅观之,不得要领。

我曾经做过金某梅的用钱整理,就是把凡是用钱的地方都分类列出,参照比较,然后一下子就明白当时的钱币购买力和物价了。南北朝的我也做了,但还没有分细类,不过既然写了这本小说,也就权当是另一种分类了。

第89章 同车

王扬向庾于陵使了个眼色,庾于陵见状叫道:“有意赴宴者请到我这儿通名留刺!”

王扬又加了一句“先到者优先考虑!”

众人顿时散去一大半,反去围刘昭、庾于陵。

还有一些人见挤不进去,便直接赶去买书。

王扬见场面实在太乱,怕那几篓钱出问题,便让陈青珊先去看着,嘱咐她等人群散后请刘昭派人运回郡学,他自己则穿过人群,寻找谢星涵的身影。

王扬出了道场,也没看到谢星涵在哪,正准备去谢府寻她,只听身后一声呼喊:“王兄!”

王扬回头一看,居然是乐小胖!

王扬甚是高兴:“兄弟!好久不见!”

他穿越到这个时代后,第一个帮他的是黑汉,第二个就是乐庞了。到现在还欠着人家两千钱呢!

乐庞见到王扬也很欣喜:“是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离开荆州了呢!你怎么在这儿啊?!”

“这不是刚参加完论学嘛,我现在是郡学学子。”

乐庞不是学问中人,听说过论学这回事,但没太关注,更不知道王扬代表郡学出战的事。现在听王扬说了这么一句,顿时生起几分同情,心想堂堂琅琊王氏,就算要走经学这条路也应该入国子学,结果流落到荆州郡学做什么学子,可见家中不如意,他一拉王扬衣袖:

“走走走!到我家去!我爹还想见你呢!”

“见我?”王扬记得乐小胖他爹是荆州别驾,起码相当于省部级副职,竟然知道自己?这论学不是刚结束吗?

“对啊!你那首‘落拓江湖载酒行’我爹很喜欢,说你有诗才——”

“哎——嘘!”王扬一听小胖提起这事儿,赶忙把他拽到一边,四周看了看,低声说道:“那首诗是你传出去的?”

乐庞满腹委屈:

“冤枉啊!我都挨揍了还哪敢乱传!是我爹自己在官署吟诗,被别人听到,结果不知怎么就流传出去,回来还把这事儿栽我头上!又被揍了几下!我这是招谁惹谁了?你不知道,那日谢家娘子来我家兴师问罪,我可是咬紧牙关,没出卖你!”

王扬感动道:“苦了你了,兄弟!”

“好说好说!走!正到饭点了,到我家吃饭,我家新来了个湘州厨子。”

“现在不行,现在我有事。这样,你晚上来郡学,晚上我在郡学设宴,咱们晚上再聚!”

“也行。那你下回再去我家吃湘州菜啊!”

王扬想了想,嘱咐道:“兄弟,以后要是有人问你咱俩的事,你得说咱俩是今天刚认识的,如果有人问刚认识为什么这么亲近——”

乐庞大笑,一拍王扬肩膀:“懂的懂的。放心!我就说今日和你撞了个满怀,结果一见如故!管天管地,还能管咱俩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哈哈哈说得好......”

两人相对银笑,结果王扬笑容很快僵住!因为他发现街角斜对面的黑色马车,车窗帘掀开,露出谢星涵寒霜密布的娇俏小脸。

王扬背后汗毛一竖,车帘也同时落下。

“我我有事,先走了啊!晚上你一定要来!”

王扬撂下句话,着急忙慌去追车......

......

“谢兄!等等!谢兄——”

王扬追出大半条街,马车这才减速。

车窗帘掀开,谢星涵冷冷道:“什么谢兄?你叫谁呢?”

“叫你啊!你换了男装,又换乘马车,不就是要隐藏身份吗?我总不能......不能大庭广众......追着车......喊谢娘子吧。以谢娘子的.......的知名程度,那还不引起......轰......动。话说你......你能不能.....能不能先把车停一下......”

王扬边跑边说话,气喘不已,心想自己这身体素质真是不好,也不知道要锻炼多久才能调过来。

谢星涵唇线一抖,仿佛封存的怒火就要倾泻而出!

“你还敢说!要不是——”

王扬马上道:“说来也巧!刚才新认识了一个朋友,他父亲好像在荆州做官。”

谢星涵面无表情。

王扬有些慌,因为接下来的计划需要谢星涵配合,如果她不愿帮忙,那可就糟了。

情急之下叫道:“我真不会写诗!”

他说完就后悔了。

车窗帘被刷的一下放下,马车加速。

“别!谢兄!我找你有事!”

王扬没注意到,街边的酒楼上,柳憕正默默注视着他。心中冷笑:原来是个不通文义的书呆子。

马车越来越远,王扬眼见要追不上了,只好道:“我承认了!是我!你听我解释!”

车速又放慢下来,车窗帘掀起:“解释吧。”

王扬苦笑:“我是......真......真跑不动了......”

谢星涵暗自抿嘴一笑,道:“停车,让他上来。”

小凝大惊:“上......上来?!上哪来??!!”

“上车。”

小凝瞪大眼睛:“娘子要让他上马车?!!!”

要知道,主人是从来不和男子同乘一车的!!!

“是啊。”谢星涵理所当然地说。

“这不妥吧。会引外人猜测的!”小凝担忧道。

人人都知道娘子不和别人同乘,这要是传出去,肯定议论纷纷。

“哎呀,我换了装,再说这又不是建康,没事的。”谢星涵直接吩咐车夫:“停车,让他上来。”

柳憕看着王扬钻进车中,手掌缓缓攥紧。

车内,王扬累得浑身发热,气喘吁吁,开始脱外面的连云纹罗衣。

小凝立马拦在谢星涵面前,惊恐道:“公子这是要做什么?!”

王扬把外衣放下,靠在车壁上,无语道:“还能做什么,热了呗。”

小凝眨眨眼睛,这才退开,但仍是一脸警惕的模样。

王扬歇了口气,见谢星涵文文静静地坐着,也不说话,只有一股幽香淡淡传来,便找话题破冰道:“陆欢晕倒时,多亏谢娘子派人护我!”

谢星涵似笑非笑:“哪用着我多此一举,你那美人护卫不是很厉害吗?她人呢?”

王扬觉得,如果告诉谢星涵,自己让陈青珊看着钱去了,好像有点太丢份儿了,便含糊说道:

“我遣她去做别的事了......再说我和谢娘子在一起,安全得很,用不着护卫!”

“是吗?”谢星涵露出一丝颇觉有趣的神情,“那你知道我们现在是去哪吗?”

“去哪啊?”

“你不知道江陵县衙的路?”

王扬一惊:“你,你开玩笑吧。咱们是合作伙伴啊!”

“有话留着公堂上说吧。”

“别别别!多大点事儿啊!我这就和你说明白!”

然后王扬就把那日写诗拦车的事稍加修改润色,讲给谢星涵听,还给她详细阐述了那首诗的原意,尤其着重解释了“楚腰纤细掌中轻”一句写的是谢太傅东山拥妓的历史,并且信誓旦旦地保证,绝无任何影射现实之意!

谢星涵静静听完,说道:“我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王公子。”

“不敢,谢娘子只管问!”王扬态度很好,只想赶快把此事揭过,然后好请她帮忙。

“我先祖有大功于社稷,负海内重望,名留千古!你不讲别的,却偏讲他狎妓之事,难不成是公子心中向往,所以津津乐道?”

第90章 请客

王扬大呼冤枉:“我向往什么啊!来荆州这么久了,蒹葭馆、芙蓉里、洗桐西巷、拂云十三院,我哪都没去过!”

谢星涵、小凝都是一愣。

谢星涵问小凝:“你知道他说的地方吗?”

小凝疑惑道:“没听说过。洗桐西巷在哪?拂云莫非指城西郊那个拂云渡?那儿还有什么十三院?”

谢星涵看向王扬,目光复杂:“你还真是有研究......”

王扬赶紧澄清:“没有没有!都是道听途说!”

谢星涵微笑:“公子就别谦虚了,不妨说说那十三院都是哪十三院,也好让我们小女子开开眼界。”

“嗨,其实没什么好说的。这十三院啊最开始是十三家私娼,后来起屋盖院,连成巷陌,渐成烟花繁盛之所,远不止十三家了。据说风格极是多样,有临水画船,琵琶歌舞;亦有庭院深深,静谧温柔;人称‘小秦淮’!但价钱却比秦淮河上公道得多,我听说芙蓉里宰客最甚,进门甭管点不点姑娘,先——”

王扬正说得兴起,突然注意到谢星涵冷冷的眼神与小凝古怪的神色,立即意识到自己说多了,咳了一声道:

“我都是听别人说的,人云亦云而已。我真不是对这个感兴趣啊!而是有考证癖。你们也知道,有考证癖的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喜欢刨根问底......”

谢星涵看着王扬自说自话,丢去一个鄙视的眼神。

王扬全当没看见,开始转到正事上:“不说这个了,谢娘子,你家船是三天之后到吧。”

谢星涵先是不悦地“嗯”了一声,然后突然想到什么,星眸瞬间睁大,失声道:“所以你家根本没有粮船!你竟敢跟巴东王撒这个谎!你——”

“谢娘子果然聪明过人!我就是来求娘子帮忙的!”

谢星涵又急又气:“我可帮不了你!我家船上一粒粮食都没有,就算临时派人采买,又如何——”

“不需要不需要,娘子只要帮我做一件事就行。”王扬低声说了他的计划。

谢星涵闭目细细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突然睁眼,看向王扬,定定说道:“你胆子可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