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东周公子南
“你没有牛车......”
“我喜欢走路!”
“你的随从——”
“行,我没钱。”王扬只好承认下来。
陈青珊见王扬没好气的样子,唇角微微上扬,然后迅速抿唇道:“真正的郁林衣多少钱,我可以借你。”
王扬有些诧异地看向陈青珊。
陈青珊道:“别误会,我是看你这个世家公子实在混得有点惨,要不我先借你点钱,到时你再还我,一个月三分息。”
“三分息?你咋不抢呢!”人家杜三爷一月才一分息!
“那就......两分?”陈青珊试探问道。
王扬:→_→
......
牛车直接从侧门驶入庾府内,在庾府侍从的引导下停车,王扬、陈青珊下车,见谢星涵一袭鹅黄衫,俏脸如雪,清风吹过,黄纱衣襟翻飞有如蝴蝶。
“谢娘子!”王扬笑着打声招呼。
谢星涵看了眼陈青珊,低声道:“你有钱雇美人护卫,就没钱换衣服?”
王扬只好重复应付陈青珊的那套说辞:“你不知道,我们那儿其实流行这种细纺的葛布,郁林布反而不太受欢迎,觉得俗气......”
“所以你没钱。”谢星涵若有所思。
“谁说我没钱了!”
“你连玉都没有。”
王扬:......
谢星涵见王扬吃瘪,心情很好,和颜悦色道:“要不我先借你点,月五分利。”
王扬无语:“你咋不要十分呢?”
“你要是说十分,我就多借你点。”
王扬:......
“王公子,谢娘子,请随我来。”
几个侍从引导王扬等人穿过花园。
王扬试探问道:“庾易知道我要来?”
“他们只知道你是琅琊王氏,在郡学就读,其余一概不知。”谢星涵说完,又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两个字:“放心。”
王扬看了眼谢星涵,心虚说道:“这有什么可不放心的。”
谢星涵笑了笑:“是吗?那王公子可真是心怀坦荡啊。”
王扬觉得谢星涵好像知道些什么,句句意有所指,但她到底知道些什么,王扬心中也没底。
几人进入漆木回廊,回廊尽头是一个宽阔的待客廊厅。
漆木铺地,三面翠植。
王扬等人向廊厅方向走去,这时听到一个高谈阔论的声音:
“清谈什么最重要?感觉,就是感觉!
感觉对了,在清谈中取胜就像拈花摘叶一样简单。
那日巴陵郡四个顶尖的清谈高手围攻我一人,我连口茶都没喝,就和他们辩。
我一指地上日影,说日影动前,要是我不能破你们论,我就直接认输!结果怎么样?
就四个字,
势如破竹!
那就是感觉到了。”
这谁啊,这么能吹?
王扬循声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锦袍公子,坐在廊厅右侧。
此时下人高声唱道:“陈郡谢娘子到!琅琊王公子到!”
廊厅主位上站起一个相貌清癯的瘦高男子,一身飘逸长袍,萧疏轩举,气质不凡。正是庾易。
他微笑拱手:“陋室寒舍,得王谢同临,幸甚之至。”
王扬作揖回礼,谢星涵行礼道:“先生客气。要说幸运,我们才是幸运。先生蝉蜕嚣埃之中,卓然尘秽之外,高名遍于荆楚,今日能得先生主持清谈,幸莫大焉。”
庾易笑道:“都说‘谢令有女’,果然不虚,请坐。”然后向王扬点头道:“王公子也请坐。”
华袍公子也站了起来,一团和气地向谢星涵、王扬揖手:“四娘子无恙.....这位便是王兄吧!小弟琅琊颜幼成,表字安康,幸会幸会!”
“在下王扬,字之颜,见过颜兄!”
古代交际,以互相称兄为敬,不论年齿。当双方还不熟悉时,对方称呼你为兄,你如果当真,顺势称呼对方“弟”,那就有些二愣子了。好在王扬不是小白,这才免的闹笑话。
叙礼毕后,众人入座。陈青珊佩剑站于王扬身后,青衫落落,长腿笔直,倒让王扬看起来颇有世家公子的派头。
颜幼成好奇问道:“敢问王兄是琅琊王氏哪一支,为何会来荆州游学?”
王扬见谢星涵静静地看着他,心道,她带我来此,或许也有借他人之口探我身份的意思。他知道这种场合无法搪塞,早有准备,坦然道:
“在下祖上乃晋时名臣,官至右军将军、会稽内史。”
“王右军?!”颜幼成一惊。
谢星涵眉心动了动。
只有庾易面色如常。
第72章 麈尾争夺战
王羲之曾经做过右军将军,所以别称王右军。
南北朝时世家大族甚重家讳,所谓家讳便是父祖的名讳。不仅不便直呼自己父祖的名讳,当着别人的面,也不好提及那人父祖的名讳,否则可能会被视为冒犯。
本来家讳的范围很窄,只限于父、祖两辈之名,但为表尊敬,也有旁及先祖之例。
所以颜幼成用的是官职代称,王扬此前替乐小胖给谢星涵写信,称谢安为“谢太傅”,而不是直呼其名,其中道理是一样的。
王扬道:“惭愧,先祖名闻天下,只是我这一支家道早落,说起来实在愧对先人,不提也罢。”
说到伤心处了,你们总不好问了吧。
谢星涵樱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按捺住没有开口。
关于王扬家中没落一事,颜幼成早就心中有数。
因为琅琊王氏贵盛的支脉大多集中在京都建康,这些子弟就算要走经学这条路,也不会入地方郡学,而是直接进国子学。这王扬在荆州郡学读书,显然出自地方上的旁支,只是他没想到,此人居然是王羲之的后代!
但王羲之的后代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颜幼成还是有些好奇,只是王扬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再问就有点得罪人了,便宽慰道:“咱们衣冠之家,起落之事常有,以王兄的才华,一定能重振家业。”
谢星涵在一旁道:“说得像你知道他的才华一样。”
“王兄当然有才,不然四娘子哪能邀王兄参加清谈?我听说长城公主想和你清谈,你一直不允,怕是瞧不上公主的学问吧。”
“我可没这么说。”谢星涵捧起茶盏,眉睫微垂,宁静之中,透着一股难言的清贵之气。
“那就算我说的吧。四娘子当世才女,高标自持,能入四娘子法眼的能有几人?说起来就连我也曾差点败在四娘子手上。”
谢星涵放下茶盏,静静说道:“去掉‘差点’两个字。”
颜幼成急道:“就是差点!我那日是头疼——”
“嗯,连续两次头疼。”
“你不头疼你不知道!我是专门找过医家看过,还用了药的!若非头疼,我怎么可能不继续谈下去?钟会的《四本论》我从小倒背如流,嵇康的《声无哀乐论》我批点几过,为什么说‘心有盛衰,声亦隆杀’......”
然后整个廊厅都回响起颜幼成滔滔不绝的声音。
王扬心想,这哥们儿是真能侃,不过听他言辞,确实有点东西。
谢星涵则淡定饮茶,一副充耳不闻的姿态。
陈青珊听得烦了,呼吸声微重。
王扬回头小声道:“要不给你找个座位,你去坐吧。”
陈青珊摇了摇头,既然答应做护卫,就要尽职。
庾易则面带微笑,不说话,只做看客。
“.....那次跟济阳江氏三兄弟谈,来回多少番?那是谁也不认输啊!最后我一言而决!一句话!就一句话!定了乾坤,你们猜是哪一句?”
“是哪一句?”
颜幼成正说得眉飞色舞,突然不远处来一道声音。颜幼成大喜,站到道:“是文深兄到了!”
一个面貌英俊、贵气十足的青年男子走来,皮肤白皙,紫服玉带,身后跟着四个随从。
这是参加今日清谈的最后一人。
南朝一流高门,河东柳氏的公子,柳老国公的爱儿,王馆学祭酒柳惔的宠弟——柳憕柳文深。
他先和庾易叙礼,又向谢星涵问好,然后和王扬寒暄了几句,最后笑问颜幼成道:“安康,你继续说,定乾坤的是哪一句啊?”
自如得体,傲气含而不露,这是王扬对柳憕的第一印象。
与颜幼成不同,柳憕对于王扬的个人信息是一点没问,连旁敲侧击,略微打探的意思都没有。
说起来柳憕、颜幼成两人对他都算友好,起码表面上是如此。一上来就轻视找茬、无脑挑衅的富几代,那是小说中的想象,现实中并不多见。
更何况这两人都是真正的贵族世家,言谈之间,自有分寸。就连颜幼成那样的话痨,宽慰起王扬来也是点到即止,并不会给人以不舒服的感觉。
颜幼成摆手道:“你来了,我还哪敢班门弄斧?定乾坤也得看对象,有柳大公子坐镇,这乾坤我也就定不了了。先说好,一会儿清谈时你开口可得缓缓,不然我们就都没得谈了。”
“乱说,有谢娘子、王公子在,哪由得我擅场?就是应对安康你,我也未必能如意。我听说你最近读《逍遥游》颇有心得,自谓发前人未见之真义......”
一说起这个话题,颜幼成又刹不住闸了,口若悬河道:
“我那次夜中读《逍遥游》十过,反复揣起文辞,在十一遍时突然懂了,《逍遥游》的中心立意是什么?不是逍遥,不是无所待,更不是游无穷,而是一个‘大’字——”
柳憕打断道:“行了行了,要是听你说完,那清谈就得改明天了!你先把话留着,留到清谈时再说。”
王扬听得心中一震,他少读《庄子》,但直到读博之后始悟《逍遥游》一篇的题眼在一个“大”字上,当时自以为是新见。后读明清之际的大学者林云铭的《庄子因》,方知他早就说过《逍遥游》“通篇以大字作眼”。
颜幼成生于南齐,年不过二十,未见后世研究,却独得此见,比林云铭早了一千多年,甚是难得!
颜幼成被打断也不生气,爽快道:“行!”望向庾易:“庾先生,要不我们现在就开始吧,等谈完还要跟您讨杯酒喝。”
“好。”庾易伸手一招:“上麈尾。”
麈尾的全称是麈尾扇。
麈是鹿的一种,《逸周书》云:“武王狩禽,麈十有六。”即是此兽。
相传麈鹿一出,群鹿随之,以其尾所转方向为准。
麈尾扇是一种以麈尾毛装饰的长柄扇,刚开始时魏晋名士喜执麈尾扇而谈,盖取麈鹿领袖群鹿之义,以彰风雅,此风渐盛,后来成为六朝清谈时的必用物。
立论人执麈尾,为主,其余人为客,客若问难成功,则夺其麈尾,主若重立新论,亦可夺回。
简单来说,清谈便是麈尾的争夺战。
所以谢星涵败在王扬手下,一直不太服气,说那不是正式清谈,一来话题非三玄之学,二来就是她还没来得及执麈尾立论,结果就被王扬抓住话头诘难,用今天的话,有点“不讲武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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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王扬专攻的领域不在庄子学术史,故而见到林云铭的说法合于己心,便甚是推崇。却不知以大字为纲的见识并非独出于林云铭,而是明中后期一些学者的共同认识。比如郭良翰的《南华经荟解》就引过明代学人吴默《庄子解》的说法,谓:“此篇以大字为纲”。
第73章 庄、老异同辨
侍者用漆盘呈上一把竹柄麈尾。
庾易看向四人,问道:“谁愿捉此?”
“我来!”颜幼成叫道。
见王扬三人都不说话,庾易便吩咐侍者便将漆盘送到颜幼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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