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看到鄒豔古怪的神色,齊斯微垂眼瞼,補充了一句較為正常的答案:“當然,她長得確實很漂亮,如果不是鬼怪,確實屬於很多人看到會心動的型別。”
鄒豔接住話柄,問:“那你呢?如果她是活人,你會對她心動嗎?”
如果她是死屍,我或許會對把她放進收藏室有點興趣。
齊斯臉上的笑容十分論矗骸奥殬I原因,對於我來說,人是鬼的胚胎,任何生靈都不過是皮肉未腐的骷髏罷了。”
“那如果她的雙手沾滿鮮血呢?”鄒豔無聲地凝視齊斯,棕色的眼睛如浸水的顏料般暈染開去,好像要將他的靈魂吸入漩渦,“擁有如出一轍的罪惡,可以理解你的志趣、愛好和過往。哪怕是習慣於獨行的野獸,在無盡的長夜中也會感到孤獨……”
這次,齊斯沒有回答,而是反問:“你是怎麼看安娜小姐的?我看,你好像很關心她。”
鄒豔苦笑著搖頭:“她大概也是個可憐的人吧,很孤獨,很悲傷。多的我便不知道了,畢竟我一句話都沒和她說過。”
“是啊,我也只和她說過三句話。”齊斯轉身走入花海深處,腳步蹭動玫瑰的莖與葉,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耳後,平地而起的風聲婆娑作響,吹散一聲悠長的嘆息。
這是一場試探,鄒豔希望在不暴露自己已知資訊的前提下,套出更多的線索,甚至用上了一些心理學的手段。
但她失敗了。
從小到大,齊斯接受過不下兩百次心理輔導,對心理醫生們的話術早已倒背如流;到最後甚至自己都有了不小的造詣,接連治好了六個醫生的精神疾病。
眼下,他早已過了會被誘導、暗示和催眠的年紀,就連在睡夢中都是清醒的……
“不過,這算是進入互相套話的階段了麼?”齊斯饒有興趣地摸了摸下巴,目光落在花園另一邊的常胥身上。
……
玫瑰莊園的花園寬闊空寥,只栽種了玫瑰一種植物,最高的也不過長到人的腰間,起不到多少遮蔽作用,舉目四望便能將花園中幾人的動向盡收眼底。
常胥拿著鏟子,在古堡牆根的枯藤下挖掘,看樣子是找到了什麼不得了的線索。
葉子則彎腰在玫瑰花叢中翻找,漫無目的、魂不守舍,倒像是單純不願意留在古堡裡,才來花園裡晃悠的一樣。
齊斯踏著罕有花瓣的小徑,向遠離古堡的方向漫步,遠遠望見一扇鏽跡斑斑的鐵門,沉重地橫亙在路的盡頭。
門上掛著一把笨拙的大鐵鎖,已經鏽死了,以玩家的力量,必然是無法開啟的。
齊斯注意到,鐵門一側有一小片光禿禿的空地,上面沒有草木,也沒有玫瑰,而是嵌著一塊長方形石臺,其上用英文鐫刻著幾行文字。
【我們最親愛的爸爸和媽媽在此安眠。安娜和安妮】
【安娜,我最愛的姐姐在此安眠。安妮】
這是一座家庭墳墓,看樣子父母是最先死的,安娜緊隨其後,妹妹安妮活到了最後。
齊斯記得,管家說自己住在地下,而古堡是沒有地下室的,“地下”只能是字面意思。
他在石臺前蹲下身,彎曲食指關節在地上輕叩兩下。
耳邊響起狂風的尖嘯,伴隨著可疑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好似恐怖片裡鬼怪出沒的前兆。
穿黑色制服的管家陡然出現在石臺後,塑膠質感的臉上掛著浮誇的微笑:“客人先生,您現在還不能離開莊園,不然安娜小姐會生氣的。”
齊斯注視管家的眼睛,語氣真摯:“我並非想要離開。我來這兒只是想問問,安娜小姐人在哪兒?”
管家說:“小姐自然在她想在的地方。”
“這樣麼?真是可惜。”齊斯垂下眼,嘆了口氣,“我看安娜小姐總是避開我們,除了用餐期間,我們想見她都不知道該去哪裡。難道說……她討厭我們這些客人?”
他將聲音壓得極輕極緩,好像為安娜小姐的態度感到惋惜,威脅的意味卻夾雜在問句中若隱若現。
管家眼中閃過慌亂,連連搖頭:“不,她不討厭你們。安娜小姐喜歡客人。”
——第三條規則,【安娜小姐喜歡客人,對客人沒有惡意】。
果然,規則不僅會約束玩家,也會約束副本中的NPC,事實上的公平渺不可尋,表面上的文章卻並不難做。
齊斯勾起唇角,笑著問:“那我現在想在花園裡和她見上一面,可以嗎?”
見管家面露為難之色,他輕聲補充:“不會耽誤她太長時間的,如果她還是不願意,那也只能算了。”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管家只得不情不願地衝齊斯鞠了個躬:“客人先生請稍等片刻,我這就去請安娜小姐。”
第十二章 玫瑰莊園(十一)初探三樓
古堡二樓,林辰將筆記放回桌上,站在客房內的落地窗邊,惴惴不安地向下觀望花園中的動向。
他看著齊斯走到鐵門邊敲了敲地面,和突然現身的管家說了些什麼,然後安娜小姐從古堡中走了出來,而齊斯笑著上前攀談。
林辰知道時機到了。
齊斯的環節已經完成,接下來就看他了。
他小跑著衝出客房,直奔樓梯,攀著扶手快步上樓。
不過是一層樓的高度,卻因為太過緊張,絆腳了好多次。
站在三層樓梯口的時候,他已然氣喘吁吁,冷汗涔涔。
三樓和二樓一樣,只有三個房間,不同的是,牆角沒有鍾。
林辰攥緊拳頭,壓下心底無用的遲疑,一步步向樓層深處走去。
可能是因為視覺誤差,他總感覺三樓的走廊比之二樓更為狹長,給他一種置身於棺材中的感觸。
隨著他的深入,這種感覺更加強烈,這層樓好像無論如何都走不到頭。
有一瞬間,他疑心周圍的一切都停滯在了某一刻,時光的流逝也只是一種心理意義上的錯覺。
林辰的手心滲出細汗,連呼吸都打起了顫。
他甩了甩頭,試圖將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腦海。
“大佬都把安娜小姐搞定了,我怎麼能連這麼簡單的事都做不好?”
他這麼想著,轉身走向一間房間。
看著房門上厚厚的一層積灰,他一咬牙,用手握住銅質門把,試探著下壓。
沒能轉動,門被鎖了。
林辰反而鬆了口氣,他一點兒也不想在恐怖遊戲裡開啟一扇未知的門,哪怕沒有開門殺,也不定會遇到什麼可怕的東西。
他如法炮製,將剩下兩扇門的門把都轉動了一遍。
都被鎖上了。
“應該差不多了吧……大佬也就是讓我簡單探查一下地形……”
林辰小聲嘟囔著,小心翼翼地向樓梯口退去。
在他將要退到樓梯旁邊時,耳後毫無預兆地響起一道輕柔的女聲:“你是誰?”
這聲音捏得很細,如同戲曲裡的水磨腔般滑膩,帶著雨後粘溼的氣息——是安娜小姐的聲音!
安娜小姐她……她怎麼會在這裡?
林辰感覺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恐懼到了極致,反而無法做出太大幅度的反應。
他張開嘴就要叫喊,聲音卻好像卡在了嗓子眼一般,怎麼都發不出來。
被發現了,完了,要死了……
過去二十年的記憶在腦海中閃過,有如人死前的走馬燈。
林辰心臟狂跳,僵直著腰板緩緩轉身,差點一個趔趄摔倒。
樓梯口站著一個穿紅色歐式公主裙的小老太,一頭白髮披散在後背,皺巴巴的臉上佈滿腐爛的瘢痕,嘴唇和眼眶處深可見骨,蠕動著肥胖的蛆。
這明明是一副詭異驚悚的景象,林辰卻鬆了口氣。
不是安娜小姐就好……
沒被安娜小姐發現,就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你是誰?”老女人用甜膩膩的聲音問道。優美的嗓音配上那樣一張臉,體現了十足的反差感。
林辰後退一步,磕磕巴巴地回答:“我……我叫林辰。”
老女人直勾勾地盯著他,又問:“那你記得我是誰嗎?”
林辰愣了。
他想起他和齊斯分別時,齊斯走出幾步後,像是想到了什麼,停住腳步,回頭對他說:“無論你在三樓遇到哪個NPC,都不要隨便說出特定稱呼。”
當時他不解其意,問為什麼。齊斯涼涼地笑了,示意他看系統介面上的第三條規則。
【3、安娜小姐喜歡客人,對客人沒有惡意,但請記住正確的稱謂,是“安娜小姐”而非其他】
青年略帶促狹地笑著說:“無論如何,既然規則提到了稱呼的問題,你總要儘量避免在這方面出錯。”
林辰恍然大悟。
原來齊斯早就料到這一點了嗎?大佬不愧是大佬。
思維下意識延展下去,回憶起和齊斯相關的記憶,包括他在紙上寫下的那條“可能有兩個安娜小姐”的推測,白紙黑字比任何資訊都要鮮明。
眼前鬼怪的身份呼之欲出。
“我是誰?”老女人注視著林辰,又一次一字一頓地發問,“你告訴我……我到底是誰?”
林辰吞了口唾沫,說:“您是安娜小姐……”
……
花園中,鬆軟的泥土蒸騰著溽溼的潮氣,深黑的碎土塊鬆散地堆在土坑兩邊。
齊斯和常胥雙雙低頭,看著新挖出的土坑裡的屍體,一時無言。
常胥手裡還握著個鏟子,這坑自然是他挖出來的。
齊斯剛送走安娜小姐,裝作順道,實則早有預值芈愤^,然後就看到了這一幅圖景。
坑裡的屍體全身血肉模糊,倒是臉被特意清理過,能勉強看出生前的外貌——
是個大眾臉的小年輕。
殮容的手法挺眼熟的,要不是齊斯回憶了一下,發現自己對這張臉毫無印象,他都要懷疑是自己動的手了。
死者穿著不符合莊園年代的白色T恤,上面還印著個大大的滑稽表情。
常胥判斷道:“是玩家,和沈明死法一致,都被玫瑰吸乾了血液。”
結論顯而易見。
齊斯提起食指敲了敲下巴,問:“常哥,你怎麼知道這裡埋著一具屍體?”
常胥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剛才你和安娜小姐說什麼了?”
齊斯真盏匦Φ溃骸拔野。F她長得好看,順帶問了下她的年齡。她莫名其妙生氣了,就丟下我走了。”
常胥側頭注視齊斯的眼睛,似乎是在判斷其話語的真實程度。
兩秒後,他收回視線,不鹹不淡道:“我的線索中有一條說,安娜小姐認為死亡是玫瑰最好的養料。我因此判斷花園中埋有屍體。”
齊斯在土坑一側蹲下,臉上笑容不減:“‘花園’這兩個字代表了大約一千平方米的地兒,你怎麼確定屍體就在這兒?”
“直覺。”常胥也在坑前蹲下身,“我的直覺一向很準。”
“厲害厲害。”齊斯敷衍地恭維著,用餐巾包住手指,戳了戳屍體的臉,“看手感,死亡時間不超過七十二小時。這副本挺忙啊,玩家一茬茬地來。”
常胥挑眉:“你對屍體懂得真多。”
“過獎,職業素養使然,每天和屍體泡在一起,不想懂也懂了。”
“動物屍體和人類屍體似乎不可一概而論。”
“不過是外行人那先入為主的刻板印象罷了。人類總是千方百計將自己拔擢出動物之列,在我看來是挺無聊的一件事。”
齊斯將餐巾翻了個面疊好,收進口袋,站起身俯視常胥:“人也是動物,放幹血或者捅穿心臟,照樣會死;煮熟了同樣可以果腹——不是麼?”
常胥也站了起來,腰背緊繃,聲音倏地冷了下來:“你殺過人?”
“沒有,別汙衊我。理性探討不過,便上綱上線,我沒想到常哥你竟然也是這種無聊的人。”
齊斯將手插進褲兜,平淡的神情格外無辜:“如此輕易便將‘殺人’二字掛在嘴邊,你該不會真的殺過人吧?”
常胥認真地說:“殺過。”
“這樣麼?難怪……你說你是警察,是武警嗎?”
“差不多。”常胥垂下目光,看上去有些遲疑,“交給我的任務基本上都是就地格殺,我從來沒失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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