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齊斯歪了歪頭,沒有聚焦的眼朝向晉餘生,安靜而平和地等待,好像篤定了他會給出答案。
長久的靜默後,晉餘生長長吐出一口氣,說:“我不知道。”
他的神色流露出幾分疲憊:“我相信詭異遊戲的判斷,等它判定我實現了願望,就說明齊斯的靈魂回來了。”
“你後悔許下那個願望了。”齊斯下了定論。
他看著晉餘生的眼睛,微笑著說:“你和齊斯認識了六年,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渣。死亡是他最好的結局,所有罪惡塵埃落定,是非善惡蓋棺定論;你作為一個平庸的正常人,從來不敢承擔將惡鬼引回人間的罪責。
“更重要的是,你明白,一旦他知道你也成了玩家,勢必會想方設法處理掉你這個太過了解他的隱患。一時衝動後,你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開始害怕,開始遲疑……靈魂是最後一把鑰匙,而你不敢開啟生與死的盲盒。”
氣氛一時凝滯,晉餘生的臉色變得難看,似乎齊斯說的恰是他反駁不了的事實。
他沉吟兩秒,幽幽一嘆:“但我必須得復活他,願望許下後就無法變更了,不復活他,我就不能許新的願望,就永遠擺脫不了詭異遊戲。”
願望竟然不能靠花費積分變更了麼?詭異遊戲這是作弊了,還是改規則了?
齊斯心有所感,微笑像面具一樣掛在臉上:“如果只是想換個願望,我或許可以幫你。”
晉餘生沒有回答,自顧自拿起桌上的一個對講機,說:“結束了,把9號送回觀察室吧。”
……
兜兜轉轉一圈,齊斯再度回到觀察室,被固定成仰躺的姿勢,和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大眼瞪小眼。
儘管“自己是克隆體”這件事有些難以接受,但理性主義的分析下,越來越多的證據被擺上檯面,使得結論的天平向糟糕的那邊傾斜。
第一,他的三點疑問都得到了比較合理的解釋。
讓他獨處一個房間是因為研究員不負責任,而回顧那些白大褂的態度,確實可以發現他們缺乏工作熱情。
他現實裡的身體沒有立刻死去,大機率是因為晉餘生隨口許了個復活他的願望,詭異遊戲樂得用他吊著晉餘生,好榨取更多罪惡。
而研究院和復活技術的存在就更合理了,從詭異遊戲中兌換出來的玩意兒,確實不需要講科學。
第二,晉餘生的態度很真實。
如果這貨從頭到尾都和齊斯記憶中的別無二致,齊斯反而會釋然,確定他就是詭異遊戲一比一復刻到副本里的NPC。
但他起初維持著面具般的冷漠,儼然是在副本里摸爬滾打三年的老玩家的模樣,唯獨在不經意間流露出舊日幻影……這就很符合實際了。
還有,最開始出於某種彌賽亞情結想要復活他,結果復活了一半又後悔了,像鴕鳥一樣得過且過,這樣的反應同樣不像假的。
現實裡的晉餘生就是這麼個遊移不定、首鼠兩端的傢伙,雖然經常幫他幹些髒活,但永遠沒膽子犯些反人類的大事兒,路上遇到殺人案沒準還會順手報個警……
第三,晉餘生認為“願望無法變更”。
就齊斯的經驗來看,許下的願望是可以透過花費積分更改的;詭異遊戲自然也知道這一點,如果有心設計,不可能在這方面露出這麼明顯的破綻。
遊戲副本是講邏輯的,只有現實才不需要邏輯。儘管不知道晉餘生為什麼無法更改定下的願望,但這恰恰能夠說明:此情此地,正是現實。
最後,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齊斯看到自己在鏡中的形象明顯不是活人。
遊戲論壇三十六年來總結出無數定律,有一條便是“只有扮演類副本才會改變玩家形象”。玩家要麼變成完全不相干的人,要麼就頂著自己的臉,萬不會只有眼睛等細節發生變化。
當然,也有可能是倖存者偏差,遇到特殊情況的人都死在副本里了,出去後忙著留遺言,沒空傳述經驗。
——但這同樣不是好訊息。
思緒如藤蔓般肆意生長,齊斯緩緩咧開嘴角,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我看起來是齊斯,認為自己是齊斯,思想記憶是齊斯,行為選擇也是齊斯……那麼,我憑什麼不能是齊斯?”
……
大概又過了兩個小時,護士再度推著小車走了進來。
在她拿出血壓儀除錯的當口,齊斯說:“我要見你們院長,有些事忘記交代了。”
這話的語氣像極了想要補充口供的罪犯,護士不敢怠慢,風風火火地跑了出去。
十分鐘後,晉餘生一臉不耐煩地出現在觀察室中:“你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齊斯看著他,微笑道:“你現在無非是想快點結束當前願望,好儘早擺脫詭異遊戲。
“那你說,如果在實現願望的過程中,願望的難度直線飆升,使得預計所需的積分遠低於實際情況,詭異遊戲會願意繼續做這個虧本的買賣嗎?”
復活一具殘破的屍體和讓植物人醒來相比,完全不是一個難度層級。
實現為植物人培植靈魂的願望尚且需要五十萬積分,復活死者需要的積分恐怕要以百萬計。
只需要完全摧毀母體,詭異遊戲就不得不重新分析願望,設計方案,計算積分。
其中的可操作餘地就大了。
晉餘生愣了愣神,壓低聲問:“你該不會想說……”
齊斯淡淡道:“就是你想的那樣。”
晉餘生的臉色陡然變得難看,聲音也冷了下來:“你有他的記憶,應該知道,我傷害誰都不可能傷害他。九年前要不是他救我,我已經被燒死在火場裡了……”
“那把火是他放的。”
齊斯抬眼瞪天花板:“若非為了製造混亂,他根本不會撬開每個房間的鎖,把裡面的人放出來。他其實很好奇人肉在那樣壯觀的篝火中燒焦的速度,至今仍為沒有嘗試感到遺憾。”
晉餘生冷笑:“你是把我當傻子嗎?當時我腿受傷了,他無論如何都沒必要折回來背上我,那隻會降低逃亡的速度……”
“哦,當然是因為他考慮長遠。”齊斯回憶著說,“幼年的齊斯對自己的演技沒有太多自信,並不認為自己可以在沒有道具的情況下博取他人的同情心。
“而渾身是傷的你看著就慘兮兮的,足以昭示問題的嚴重性。這樣一來,搭車、報警和留宿都會變得容易很多。”
他停頓片刻,目光中多了絲憐憫的意味:“至於後來你對齊斯感恩戴德,心甘情願被他利用了六年,那倒是在他的計劃之外。
“齊斯原本想的只是靠一次雪中送炭建立和你的聯絡,換取一定程度的幫助。畢竟,你看上去養尊處優,不像是被親戚賣進去的。他把你送回家,再裝得可憐些,你們家怎麼都得收留他一段時間。
“事實證明他想得不錯,你的家長既然不靠譜到了會把小孩送進那種夏令營的地步,自然不會懷疑他的所作所為。你們愣是資助了他半年,直到他繼承了父母的遺產。”
齊斯時而會有旺盛的表演慾,喜歡當著受害者的面,將自己幹過的事兒如數家珍地描述一遍。
此刻,他的右手鬆鬆垮垮地搭在充當固定的床欄上,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起了Twisted Nerve的節奏。
“看你的表情,我前面的八位前輩似乎並沒有告訴你這些?對了,你真的以為你父母的死是偶然嗎?後續你遇到一系列意外,而每次齊斯總能輕描淡寫地幫你解決——你覺得這一切可能都是巧合嗎?
“說實話,我真的很好奇,為什麼你會天真地以為,連父母都不在意的齊斯會珍視你這個頂多能算常用工具的‘朋友’……這算是某種自我PUA嗎?”
晉餘生冷聲打斷道:“你憑什麼認為我會信你一個克隆體的一面之詞?”
“其實你已經相信了。”
齊斯仰著臉,語氣變得莊重而肅穆:“情感和恩仇脆弱易碎,利益才是永恆不變的衡量物件。讓齊斯這樣的不穩定因素活下來弊大於利,這點沒有懸念——不是麼?”
在晉餘生飄忽的視線下,他笑著嘆了口氣:“是時候結束這場鬧劇了,從‘我’開始,由我結束,很有意思的結局——你覺得呢?”
第六章 辯證遊戲(六)博弈模型
齊斯十六歲那年,大概是由於他行為古怪,再加上多一張吃飯的嘴確實麻煩,主動請纓擔任他監護人的伯父終於忍無可忍,將他送去一個青少年夏令營。
夏令營位於深山老林之中,實行軍事化管理,還成天宣傳“絕對公平,天下大同;罪惡不滅,天平永存”的教義,簡直把“邪教”兩個字寫在了臉上。
齊斯和晉餘生就是在這個偽裝成夏令營的邪教基地遇見的。
上百個孩子被分關在幾十個鐵屋子裡,平均年齡十歲左右,十六歲的只有三個人,齊斯、晉餘生和一個小太妹,被打包囚禁在一個房間中。
孩子們只在三餐和陡鏁r被放出來,不允許交頭接耳,或者做規則之外的事。
至於那個“規則”是什麼,齊斯至今不知,只知道有不少小孩因為違反了“規則”被拖出去體罰。
那些人說,這也是一種獻祭,每個人都有罪,他們的神希望人類因原罪而痛苦掙扎。
他們要求孩子們在胸前比劃不辨意義的三角形,舉行儀式,向一個連名號都不知道的神陡妗�
他們近乎於瘋狂地祈求神的回應,並宣稱等神再度降臨之際,詭異和神秘終將橫行世間,打碎所有不公的規則和秩序。
齊斯本來沒想離開,畢竟他到哪兒都一如既往地倒黴,在這個夏令營遭遇的不幸反而更純粹些。
直到……小太妹室友莫名其妙地死了。
她分明就躺在房間裡,身體卻突然變得焦黑,落雪似的簌簌往下灑落灰燼,如同黑色的蝴蝶扇動盛滿磷粉的羽翼。
齊斯旁觀她慘叫著死去,想象中有一場看不見的大火正灼灼燃燒,背後的悲劇和慘烈意味令他呼吸急促。
他為旁人的不幸和災殃而動容,卻也敏銳地從同伴的死亡中嗅到一絲物傷其類的危機。
他意識到,如果遇到同樣的情況,自己的存活機率必然比那個能單手把他按在地上揍的小太妹低。
所以,他必須逃,為了活下去,為了不死在這麼個鳥不拉屎的地方。
後面的記憶由於大腦保護機制的作用模糊不清,齊斯只記得自己透過一系列表現取得了那些教眾的信任,得以自由行動。
他找準機會放了把火,考慮到場面還不夠混亂,又撬了十幾間房間的鎖,把孩子們放出來漫山遍野地跑。
搭救晉餘生只是順帶的。
他毫不擔心跑不掉的情況,畢竟哪怕是幾百頭豬也沒辦法第一時間抓完,對於教眾們來說,最聰明的方法是立刻捲鋪蓋走人,免得被治安局抓到。
他需要擔心的是之後的生活,伯父家肯定是回不去了,得找個好忽悠的寄主。
——選擇晉餘生的原因差不多就是之前說的那些。
……
晉餘生離開觀察室後,又過了沒一會兒,護士走了進來,將齊斯身上的拘束帶盡數解開。
緊接著,天花板上的監控攝像頭紅光熄滅,顯然被遠端關閉了。
毫無疑問,晉餘生做出了選擇。
雖然這傢伙依舊膽小如鼠,只敢暗戳戳表示默許,連把像樣的刀具都不敢留下,但對於齊斯來說已經足夠了。
他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順便將整個觀察室都搜了一遍。
不得不說,這裡的衛生打掃得很乾淨,地上一粒灰塵都沒有,更別說尖銳物品了。老鼠見了,估計都要隨兩粒花生米。
牆壁平整得令人惋惜,監控攝像頭構成唯一的裝飾,且和燈管一齊鑲嵌在天花板裡,杜絕了齊斯將其拆下來的可能。
盥洗室裡同樣找不到可用的工具。採用的是蹲坑,自然沒有可拆卸的馬桶圈;水龍頭以齊斯的力氣拔不下來,亞克力檯面無法在不傷到自己的情況下砸碎。
“你還真是瞭解我啊,知道我獲得武器後,第一選擇肯定是拿你開刀……”齊斯躺回床上,虛著眼喃喃自語。
他和晉餘生說的那些話半真半假,他雖然不是什麼三觀健全的正常人,但也不是生吃個人的變態,沒道理僅僅因為對方知道太多就痛下殺手。
晉餘生卻還是信了他的話,或者說,接住了他遞過去的臺階。
大量金錢和精力投入一個許久不見結果的專案,不菲的沉沒成本使得放棄變得困難,只能近乎於自我感動地堅持下去——除非有一個不得不放棄的理由。
齊斯身為克隆體,樂得送晉餘生一個放棄母體的理由,畢竟母體“齊斯”確實騙了晉餘生挺多的,按照“狼來了”的故事,他怎麼抹黑都不為過。
看起來合理,邏輯上可行,沒幹過不等於以後不會幹。
反正被扣黑鍋的是母體“齊斯”,關他9號克隆體什麼事兒?
“不過不太對啊,說服晉餘生默許克隆體殺死母體並不困難,且這條思路也很明確,幾乎是唯一的選擇。如果前面八個克隆體都有我的記憶,不可能想不到這麼做……”
齊斯提起手指敲了敲下巴,目光微凝:“他們都被銷燬了,看來是失敗了。他們為什麼會失敗?難道……還有什麼重要細節被我忽略了?”
資訊太少了,只夠初步構建最簡單的博弈模型。
已知他前面有八位失敗的前輩,最壞的情況就是前輩們使用的套路各不相同,均不可行,並把底牌什麼的透露得一塌糊塗。
他要想破局,必須想出第九套方案,且是在完全不知道前八套方案是什麼內容的情況下。
齊斯自認為自己作為一個自私的人,是不會給後輩留後路的,相信前八個克隆體也是如此。那麼,他們一定會選擇所能選的成功率最高的方案。
也就是說,現在他要想出其不意,只能選擇成功率第九的方案。
但存在的方案本就不多,排行第九的方案的成功率必然低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還不如重新執行一遍老方案,看能不能撞上好摺�
相信前幾位前輩也會這麼想,並在計算均衡點後,放棄第五、六、七、八套方案,轉而重複執行前幾套方案。
所有個體都是理性人,於是5號必然重複執行成功率最高的一號方案。一號方案在執行過兩次後成功率進一步降低,6號只能選擇二號方案,以此類推……
齊斯作為9號,面對的是都被執行過兩次的前四套方案,最佳選擇將是執行從未被執行過、成功率中規中矩的五號方案。
但生活是充滿意外的,無法確定所有克隆體都能推測出以上資訊。
一旦某個關鍵資訊點被拿掉,整個博弈模型都會被打亂。那麼,5號到8號克隆體選擇什麼方案都有可能,前八套方案都不能排除被執行過一遍的可能性。
身為“9號”的齊斯唯有兩條路,要麼在前八套方案裡隨便選一套,將結果交給命撸灰N在無奈之下,選擇大機率會失敗的九號方案。
無論怎樣選擇,都是非理性的。可以說這個問題對於“9號”來說,天然無解。
兩句話在記憶裡迴盪:
‘你的前幾任都沒這個要求。’
‘智力測出來的結果比之前幾個克隆體都要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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