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327章

作者:笑諷嘲

  林辰暗自猜測著,心知當面和傅決這樣的人物鬧翻並不明智,便也向傅決伸出右手。

  視線右上角的【鳥嘴醫生】牌劇烈地顫抖起來,漆黑的鴉羽從斗篷下蓬勃生出,又伴著潔白的天使羽毛簌簌灑落,攜來某種不詳的預兆。

  林辰直視傅決不帶感情的溁疑劬Γ幸粍x那生出直視死去多時的屍體的悚然,腦海底部不自覺地浮現《青蛙醫院》副本中的種種,手一時間僵在半空,一秒後極不給面子地收了回去。

  他在心底默背了一遍這幾天惡補的談判話術,儘量平靜地說:“我也久聞傅神大名,本打算上門拜訪,可惜一直沒有機會。真巧在這兒遇上,我正打算去看看榜單石碑的變化,傅神如果順路,不妨和我一道。”

  這是委婉地拒絕了傅決提出的“移步一敘”的邀請。

  防人之心不可無,林辰近來對詭異遊戲中的人心險惡多有認知,覺得和實力遠高於自己的玩家談判,還是在人多眼雜的地方比較安全,免得遇上鴻門宴。

  “好。”傅決頷首,站到林辰身邊,語氣沒有絲毫起伏,“常胥在《鬥獸場》副本自作主張,破壞公會和平團結共識,我很抱歉。他的行為不符合最優決策和最佳效益原則,並非出於九州的授意;他本人也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九州將會加強內部管理,確保不會再有下次。”

  “是麼?不知傅神和我說這些,是代表九州還是聽風?”林辰強壓下和傅決並排前行的不自在,迫自己融入林烏鴉的角色,唇角略微上揚,“我聽說傅神在《山神祭》副本後便引咎退出了九州公會,想不到至今還在肩負為九州擔責的義務。”

  兩人已經行至刻劃著二十二張身份牌條目的巨大石碑前,“林烏鴉”和“傅決”兩個名字赫然在目。

  傅決道:“在最終副本到來前結束玩家內部的矛盾,達成納什均衡,是所有願意為人類命邠煹挠凶R之士的義務。同一個人繫結多張身份牌的情形前所未見,也許會是通關最終副本的必要條件,基於此,我希望能和未命名公會達成合作。”

  他說這話時,眼睛隔著鏡片的反光注視林辰,帶著實驗室研究人員觀察異常生物的意味。

  林辰知道他是在試探“林烏鴉”和“林辰”之間的關係,當下不冷不熱地回道:“我們未命名公會不像九州那樣有嚴格的上下級隸屬關係,我無法做到要求齊斯放下芥蒂,和差點殺死他的勢力合作。”

  “我會親自去見齊斯。”傅決又一次伸出了手,這次更加莊重和肅穆,“最終副本需要穩定的聯盟,背道而馳的兩股力量只會撕碎棋盤,讓事態向不可控的方向發展。在掃清所有障礙和威脅之前,最好的選擇必然是共享神座。”

  落日恰好在此刻沉到地平線以下,最後一縷餘暉將兩人的影子投射在血色石碑上,扭曲的影子糾纏有如巨蛇。

  遠處有人在用留影道具東拍西拍,林辰知道,明天遊戲論壇的熱榜肯定會掛上“傅決代表九州與未命名公會對話”之類的標題。

  都到這個份上了,再不讓步就不禮貌了。林辰抓住傅決伸過來的手,禮節性地握了握,說:“如果齊斯願意接受九州的歉意,相信我們能夠合作愉快。”

  他吐字鏗鏘,附近的玩家都能聽到。圍觀人群的議論聲炸開了,彷彿自知見證歷史,情難自禁。

  某個小公會的情報人員瘋狂敲擊通訊道具:“會長,九州和未命名握手言和了!最終副本看樣子還有變數……”

  也有人對身邊的玩家說:“這未命名公會看上去真不錯,尊重每一個成員的選擇,就是不知道還收不收人?”

  林辰沒有多說多錯的打算,衝傅決道了句“先走”,便在聲浪中轉身離去,視野中【鳥嘴醫生】牌的震顫卻久不平息。

  他走出一段路,忽然感覺自己剛才和傅決握過的右手有些僵硬,像是被無形之物束縛。

  他低下頭看去,一根血色的絲線自虛空中伸展,時隱時現地纏繞住他的尾指。

  靈魂深處響起齊斯的嗤笑:【我親愛的會長,以後和危險人物握手記得戴手套。】

  林辰直覺發生了什麼,連忙追問,卻許久未能得到回覆,就連那枚象徵兩人聯絡的血色葉片都不曾做出反應。

  ——方才所聞所見,似乎只是一場夢魘深處的幻覺。

  ……

  雙喜鎮,李瑤蜷縮在喜神廟的供桌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在接到【誅殺邪神】的主線任務後,一切都亂了,除她以外的所有人都恍若陷入群體癔症,渾渾噩噩地在雙喜鎮遊蕩,神志肉眼可見不太清明。

  無論她如何聲嘶力竭,其餘四人都不曾醒轉,她只能躲在喜神廟的地界,眼睜睜地看著金與紅的光束在連線玩家的絲線間翩躚,恍若兩股力量爭奪對副本的控制權。

  不知過了多久,角逐有了結果。廟外血色的藤蔓和葉片從天垂落,簌簌飄灑的紙錢亦被映得猩紅,尖利的鬼哭一聲高過一聲。

  李瑤聽見玩家們的慘叫此起彼伏,又在某一刻歸於寂止,最後一道人影如崩碎的石碑般倒下,陳浩的頭顱滾到她的腳邊,猙獰的臉龐上大睜著死不瞑目的眼。

  她心中大駭,連忙伸手摸向腰間的【白刃】,不想竟摸了個空,有一小塊被壓抑的記憶撲朔明滅,帶來苦澀的感覺。

  “李瑤,好久不見。”青年帶笑的嗓音貼著耳畔響起,激起不知緣由的恐懼。

  李瑤猛地轉頭,只見供奉著喜神像的神龕中爆出一簇青焰,火舌舔舐著褪色的木雕,將整座廟宇照得一片幽綠。

  灰霧從地磚縫隙間滲出,紅衣的身影自火焰中走來,黑髮下的面色蒼白如鬼,低垂的眉眼遮去猩紅的目光。

  那是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李瑤確信自己曾經定然是見過的,相關的記憶卻疏離而失真,好像藏匿在夢影深處,真假難辨。

  她愣愣地看著眼前人,殘存的印象鮮明瞭一瞬,不由喃喃念道:“齊文?你還活著?”

  齊斯斜倚在神龕基座上,指尖把玩著一枚金紅色的葉片,猩紅的瞳孔底部湧動血海屍山。

  聽到“齊文”這個稱呼,他笑了起來,微微歪了歪頭:“是啊,我還活著,你看到我的指骨了嗎?”

  他的語氣如同地獄裡爬出的厲鬼詢問生前遺物。李瑤的呼吸停滯了一瞬,眼前浮現一幕本該忘卻的場景。

  青年蒼白的屍體橫陳在棺中,安靜而死寂得如同雕塑工藝品,她趁副本最後的時間坐在旁邊輕聲絮語,垂下的手不自覺地觸到屍體右手尾指的指腹。

  然後她看到了闊別多年的系統提示,有關一個名叫【邪神指骨】的道具……

  “我看到過……”李瑤下意識地回答,下一秒便感覺脖頸被一股力量扼住了,無法再吐出一個字。

  齊斯耐心地注視著她,等待她給出完整的答案。

  她張了張嘴,很想將所知道的資訊告訴這位曾經的隊友,卻忽然察覺到眼前的臉和記憶裡的另一張臉有所重疊。

  彼時紅衣的神明不速而來,對她說:“你的靈魂被禁錮在遊戲之中,從今往後,你將作為這個副本的一個NPC,迴圈往復地重蹈遊戲的程序。

  “如果是以往,我或許會命你提供虛假的線索,引誘愚蠢的羔羊誤入迷途;不過現在,我想到了一個有趣的玩法。

  “我會封印你對於死亡的記憶,保留你被害死時的情緒,並賜予你可以主導旁人生死的知識。我很好奇,你會選擇做人還是做鬼。”

  她直視過神明的面容,之前竟然從未注意到,這個自稱“齊文”的青年和那位邪神這般相像……

  不,不止是相像,他們根本就是同一個人,同一位神……

  齊斯又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下文,幽幽嘆了口氣:“我猜你被規則限制住了,無法告訴我你所知曉的答案,是麼?”

  李瑤點頭又搖頭,她不明白“規則”指代的是什麼,在她的直覺裡,限制她的並非所謂的“規則”,而是一個名為“契約”的東西。

  當時她呆坐在棺材邊,恍然再度聽到了神明的聲音。

  神說:“你看到了我丟失的指骨,我需要你隱秘它的存在,直到命叩闹笜说竭_註定的錨點。”

  她不解其意,但除了答應別無他法。如今她依舊不解,明明是同一個人,為何一者讓她隱秘指骨,一者又問她指骨的下落……

  “你會殺了我嗎?”李瑤啞聲問。

  齊斯的五指虛抓著葉片,不知何時將捏碎,聽此一問,他輕笑出聲:“原本會的,但我忽然改變主意了。你作為人的經歷很有趣,繼續痛苦地活著比立刻去死更有價值。”

  他鬆開了手,掌中葉片如蝶紛飛:“我向來信守承諾,更何況——你是這第一盤棋裡,最漂亮的棄子。”

  言語背後的惡意和高維生物對低等生命的戲謔是那樣鮮明,就像人類碾碎螻蟻時不必低頭檢視甲殼的紋路。

  李瑤一瞬間想起了多年以前和神的第一次交易,是如出一轍的刻毒態度。

  她長久地怔愣,再回過神時,邪神的形影早已消失無蹤,只剩下滿目狼藉的血跡。

第一百零九章 迷障

  香城,天平教會總部,白鴉端坐在辦公室裡,手中拿著一份一指厚的檔案,記錄的是天平教會內部肅清的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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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年來,天平教會聚斂的信徒是籌碼,也是祭品——

  在一個有神明和詭異遊戲存在的世界裡,可以選擇的道路其實有很多。

  第一個據點被聯邦攻破後,白鴉就以“重要情報洩露,疑似有內鬼”為由對天平教會內部進行了清查,藉此掀開獻祭的帷幕。

  寫著密密麻麻的名字的人員名單上,數不清的姓名被紅筆劃去,標誌著名字的主人已經死去,其中不乏有一些白鴉熟識的,聊過幾句,相談甚歡的,甚至還有她曾經親手救過的人。

  在一起扯張大旗作亂的時候,這些人或許會是最好的戰友,但一旦想要成為一股正規的、鐵板一塊的力量,他們的狂信、偏激、自以為是絕對會成為危害穩定的不和諧因素。

  更何況,他們當中不少人和另一位天平教會的高層“元”在暗地裡有過聯絡。

  白鴉雖然惋惜,但不憐憫,自從成為天平教會宗教方面的領袖,在有意的宣傳和信徒們的口耳相授中扮演“聖女”的角色,她便以神明的視角看待人世,溫和善良的面具下是疏離和漠然。

  二十二年過去,她早已不是八歲那年,那個會聽信父母的話、去給陌生人送食物的懵懂無知的小女孩了。

  精確到個體的善意消弭後,共情被拔高到抽象層面,人命杖豢少F,苦難令人扼腕,但在更崇高的理想下,卻終究不得不轉化成簡單的數字和權衡。

  神明和詭異遊戲使她看到了世界的另一種可能,所有固化的階級被打破,舊有的勢力被打亂,規則之下眾生平等,生與死、命吆徒Y局仰賴隨機性決定——多麼公正!

  她愛這個世界,不再愛具體的人,但心底切實希望世界能變得更好,而在實現理想的道路上,犧牲是必要的。

  這樣的觀念無疑為大多數人所不容,不過白鴉也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好人。

  當年被父母賣給天平教會後,為了獲得高層的信任,從那一批孩子中脫穎而出,她參與了一起死傷百餘人的爆炸案作為投名狀,死者中不乏有恰巧路過的無辜者。

  後來,她又和“元”聯合掀起天平教會內部的撕裂,砍下了舊有的那批掌權的酒囊飯袋的頭顱,重新制定教義、定義正統,誅殺所有反對她的“異教徒”。

  前不久,她還為了封鎖“齊斯”是“契”的化身的訊息,殺了與她一同經歷《鬥獸場》副本、一直忠心耿耿的念茯,哪怕她並不確定後者究竟知道多少,哪怕她相信後者對她唯命是從……

  她一路走來,血債累累,冤魂無數,透過自己乾淨潔白的手指縫隙,能看到濃黑的血漬,聽到淒厲的哀嚎。

  香城暗流洶湧的地皮下從來都漫溢凝痾的血跡,被她主動清除的、被聯合行動清繳的、被軍隊射殺的……數不清的屍體在逼仄的巷道間淤積,無人收殮。

  死的人多了,信徒內部有時也人心惶惶。

  好在白鴉經營名聲多年,擁有極高的威望,且被一部分狂信徒奉為降世神明,因此受到的反彈和衝擊不算很大。

  當一個人做出無數決策都導向正確的結果時,盲從將成為追隨者的習慣,再荒誕的命令也會被奉為神諭,出於思維慣性嚴格執行。

  “死亡不是對生命的浪費,相反是迎接新世界的獻祭,是當前大部分人所能做的最有意義的事。”這是白鴉曾經安撫信徒時說過的話語,並非全然的空話。

  她微微抬起右手,黑底白紋的身份牌在她指間凝實,卡面上白袍的聖徒半睜著漆黑無光的雙眼,平和卻又邪異。

  【空想演說家】,獻祭足夠的祭品後可以進行一次抽牌,正位時,理想將成為現實。

  所有香城範圍內的死者,皆是白鴉獻給這張身份牌的祭品,如今獻祭的進度已經積累至三分之一,相信不久後就能進行一次抽牌,扭轉時局。

  “咚咚咚。”

  敲門聲突兀地響起,與之相伴的是一道悶悶的女聲:“領袖,是我,朝倉優子。有一則訊息我認為你需要儘快瞭解一下。”

  “請進,辛苦你跑一趟了。”白鴉起身開門,迎上門外的女子。

  說話時,她的唇角噙著湹奈⑿Γ恢菍λ腥硕汲诌@樣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還是對自己的親信格外縱容。

  朝倉優子略微欠身算作打招呼,啤酒蓋厚的眼鏡下,眼睛無神得像是睡不醒似的。

  她將手中的平板遞給白鴉,上面呈現的赫然是一張蓋了聯邦政府公章的任命文書——

  【地球未來聯邦關於委任阿列克謝o奧列格維奇暫代香城執政官的通知】

  白鴉快速讀完文書,輕聲道:“聯邦違背約定俗成的郡內自治原則,委派他一個外郡人來管理香城,應該是他在背後咦髁恕!�

  朝倉優子扶了扶眼鏡,問:“所以領袖,清洗還要繼續嗎?最近教會里有一部分人對您意見很大,等他來了,這些對您的意見只會更多。”

  “清洗必須進行下去,天平沉痾痼疾太多,需要一次換血。”白鴉頓了頓,用開玩笑的語氣說,“讓那些有意見的傢伙出門左拐,去找市政府自首,看人家是會給他們朵小紅花還是一梭子槍子兒。”

  這位副會長很少在外人面前流露出不莊重的幽默感,朝倉優子卻沒有接茬,而是一本正經地說:“我的意思是,阻力越來越大了,教會內部的矛盾已經到了爆發的臨界點,我不希望您失敗後連帶著我一起被秋後算賬。”

  白鴉莞爾:“這你不用擔心。二十二張身份牌公開後,我無論如何都不該死在自己人手中。”

  她打了個響指,身份牌在空間中散成巨大的虛影,白袍人張開雙臂恍若演講的前兆,白鴿和烏鴉盤旋著撒下白與黑的羽毛。

  “你也許可以適當告訴一些人【空想演說家】的效果,問他們願不願意為了天平犧牲。”

  ……

  齊斯坐在神殿的青銅神座上,猩紅的藤蔓在背後的牆壁肆意生長,勾勒出世界樹的模樣。

  他沉在垂落的藤蔓和葉片、碩果織成的廕庇間,隨手解除了先前遮蔽的祈逗秃魡荆匦率崂硎种徐`魂葉片的動向。

  林辰在他離開後自行完成了和傅決的會面,似乎表現得不錯,至少沒有露怯,末了還問了他一句“傅決是不是有問題”,感知力敏銳了很多,值得鼓勵。

  董希文繼被天平教會追殺後,又在偷渡途中誤打誤撞地被瑞丹深賭場扣住,押送到鷹郡內華達州的總部,此刻正一個勁兒地向他求助。

  張藝妤枯坐在漆黑的禁閉室中,抹著眼淚祈赌苤孬@自由,再去看母親一眼,由於沒有指定祈兜奈锛娡匀挥浀搅她R斯賬上。

  齊斯總覺得哪裡出了問題,他從來不是樂於滿足世人願望、製造閤家歡口水劇的善神,相反是一位滿懷惡意、喜歡悲劇和痛苦的邪神。

  這些人一個個的拿他當許願機,希望他能救他們,難道就不怕他隨心所欲,讓他們的下場變得更加糟糕嗎?

  人憑什麼覺得,神一定會幫助他們?

  齊斯想不明白。

  在吞噬了契後,他對於人類群體的最後一絲親切感也消失了,好像是獨立於外的另一個物種,非人、非神、非鬼、非魔。

  過往的記憶在淡化,他越來越無法理解人類的某些思想和行為,只能作為旁觀者而非親歷者來觀察,來揣測。

  他甚至無法理解自己,為什麼方才沒有殺了所有人,求個午後的清淨和自在。

  齊斯的目光落到代表白鴉的靈魂葉片上。

  聚斂完整的契約權柄後,哪怕白鴉不曾向他祈叮材芡高^葉片知曉天平教會的動向。

  ——過去的白鴉信仰的是契,不是他;而現在,他就是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