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诡异游戏 第248章

作者:笑諷嘲

  哦豁,現學現用了屬於是。

  孟方身姿挺拔,負手而立,隔著煙塵注視齊斯的眼睛,冷冷道:“我寒窗苦讀,存經世濟民之志,惟願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蒙聖人不棄,委以重任,本欲肅清朝綱,不料蠻夷侵我中原,欺我兒郎。大廈將傾,不得已臨危受命。”

  不絕如縷的黑煙凝成扭曲的人臉,在火光中堆疊著相互擁擠和湧動,金黃色的火焰在某幾個角度迴歸青綠的色澤,將深紫色的天空映得妖媚而詭譎。

  孟方站在夜空之下,鬼群之前,巋然不動,聲音朗朗:“生前,我收整殘兵,據守楊花鎮,與城池百姓共存亡;死後,我為枉死者重建楊花鎮,安撫其魂魄。

  “譭譽從來不可聽,是非終久自分明。我焚膏繼晷、夙興夜寐,自問無愧於心。”

  齊斯耐心地聽完慷慨激昂的陳詞,歪了歪頭:“那麻煩你解釋一下竹林中那隻虎妖是什麼情況吧。”

  孟方道:“新建的楊花鎮地處方外,難免有妖鬼猛獸蟲豸滋擾,為得一夕安寧,我只能與那隻虎妖交易,令它在外環護楊花鎮。”

  齊斯嘆了口氣:“是什麼讓你覺得,都到現在這個份上了,這番說辭還騙得了我們?

  “竹林我們也去過了,那虎妖咬完了人,還能留下倀鬼作為殘渣。哪像你們鎮中,所謂的‘被倀鬼殺死’的鎮民,直接什麼都不剩,成為希夷後移居鎮東了——這是讓那虎妖吃空氣嗎?

  “嗯,你們還裝模作樣地抓捕倀鬼,將它們送去鏡前,這是怕死得不夠徹底,所以再加一道處理工序麼?”

  火光中鬼群呼嘯,孟方垂頭不語,臉色被火光映得半明半昧,青色衣襬隨風飄拂。

  齊斯繼續說了下去:“其實在第一天我就感覺不對勁了,正經鎮子誰會往邸舍後堆那麼多屍體啊。

  “後來發現鎮民們的身份換來換去,而始終有那麼幾個身份的影子固定為人形,我便開始懷疑你,是想利用我們這些外來者排除異己。所謂人形的草扎,便是誘導我們下手的標記。”

  他勾起唇角,笑得燦爛而明朗:“你看,只要輕輕拍一下肩,就能除掉一個人,從頭到尾還都是倀鬼乾的,多麼乾淨又便捷。

  “我們的所作所為還真符合‘倀鬼’這個名字,不過並非那隻背鍋的虎妖的倀鬼,而是你的倀鬼罷了。

  “你希望維護楊花鎮的穩定,所以不能有除你之外的鎮民知道真相。他們必須愚昧,必須無知無覺,必須以為自己還活著。

  “可惜的是,書生這一角色既識文斷字,又經常與外來者接觸,註定會比旁人知道得更多。你離不開這樣一個好用的代行者,又不願秘密洩露,便只能實時滅口了。”

  說到這兒,齊斯把玩著【咒詛靈擺】,裝模作樣地搖了搖頭:“說實話,我還挺敬佩那幾位書生老兄的,明明可以和你同流合汙,卻偏偏致力於暗示我們真相。

  “第一位對我們急言令色,講述規則的同時,將我們的注意點引到你身上;第二位慫恿我們去觀看下葬,進而發現鎮民身份轉換的秘密,察覺到‘虎妖吃人’這番說辭的破綻;第三位則是直接連答案都告訴我們了——

  “如果能自由而隨心所欲地活著,誰願意生活在恐懼和絕望的禁域中呢?害人的不管是誰,都是倀鬼。”

  齊斯一字一頓地複述書生的話語,戲謔諷刺的態度和記憶裡鏗鏘而溫潤的語氣重合,好像無數人異口同聲地呼喊心底的訴求。

  他噙著笑,故作認真地問:“那麼孟老爺,你又是誰的倀鬼呢?”

  背後的火光中,一襲青衫、書生模樣的稻草人且行且吟,高聲念著“死生何足懼,但求天地寬”的詩句,頃刻間淹沒在火焰“噼裡啪啦”的聲響中。

  孟方閉了一會兒眼又睜開,平靜地說:“生而在朝,則忠君之事;死而在野,則為民求存。我不曾有私。”

  他的眼中映著烈烈火光,好像藉著同樣的大火的勾連,得以看到千年前的另一個時空。

  那時兵敗如山倒,無數武將或是戰死,或是投降,唯有一介文人的他毅然站了出來,領兵抗敵。

  敗勢已定,他苦苦據守楊花鎮,眼睜睜看著士氣日益低落,更有無數百姓拖家帶口,四散逃亡。

  為了穩定軍心,他咬牙殺了幾個逃兵,還有一些搗亂的流民,往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敢退者殺,敢逃者殺,所有人不得出城,必須與城共存亡。

  可惜悲壯和風骨終究抵不了兵力的懸殊,殘兵日漸潰散,防線一再收縮,所有人都知道,城守不住了。

  也許是今天,亦或者是明天,這座風雨飄搖的城池便會被攻破,成為敵軍的駐地。

  就在這時,孟方得到了王師的訊息,知道另有一股軍隊護著君王退守南方,以求休養生息、東山再起。

  他意識到自己還能為君王做最後一件事——堅壁清野、焚城毀糧,不給敵軍留下任何補給。

  城破的那日,孟方拔劍自刎,以身殉國;幾位忠盏挠H兵則從楊花鎮的四角放火,盡全力焚燬城中物資。

  熊熊大火中,來不及逃離的鎮民多被燒死;敵軍入城,在發現一無所獲後,大肆屠殺流民洩憤。

  孟方的魂魄飄飄忽忽地在世間行走,和所有枉死的冤魂一齊流離。

  他看到滿目瘡痍,看到無數慘死的屍體,聽到哀哀的鬼哭,和一聲聲來自黎民百姓的指責。

  他好像終於從魘症中清醒,被多日的疲憊矇昧得麻木的心第一次思考:黎民何辜?

  浩浩蕩蕩的亡魂隊伍四處遊蕩,有的入了輪迴,有的散為虛無,也有的跟在孟方身後,漫無目的地遊走。

  像是當初一同來到楊花鎮躲避兵災那樣,如今的他們還將一同尋找歸處。

  這樣不知渾渾噩噩地走了幾日,孟方來到一處竹林。

  他依舊有很多沒想明白的事,並且還將繼續想下去,但現在他不得不短暫地擱置所有思緒。

  他看到一個紅衣散發的男子輕飄飄地坐在竹梢上,金色的絲絛從衣襬處垂落,邊緣繡著古怪的花紋,像是上古巫覡的裝束。

  男子低垂著頭,雙手正慢條斯理地編織一個稻草人,先是仔細地用青綠色的紙在表面覆了一層充當衣服,末了還不忘用指尖在頭部點上唇朱和腮紅。

  男子的腳下伏著一隻巨大的老虎,似乎能看見或者感知到孟方,一個勁兒地衝孟方所站的位置齜牙咧嘴,卻又在某個剎那失了動靜。

  孟方不受控制地走近過去,才發現那老虎竟也是用稻草編織而成!

  “你來了。”竹梢上的男子忽然掀起眼皮看向孟方,好像早便預料到他將至,並已經在此等候多時。

  孟方微微一怔,問:“你是誰?”

  男子垂眸而笑,說:“我能感受到你的迷茫,看到你的慾望,那就像你的靈魂一樣渺小但有趣。

  “你可願向我祈叮课乙苍S可以滿足你的願望。”

  猩紅的長卷憑空鋪展於孟方眼前,金色的藤蔓在其上編織文字。

  狂風忽而大作,孟方的魂魄被吹向男子,徑直附著在後者手中的稻草人上。

  再回過神來,孟方發現自己穩穩當當地站在地上,身後跟著一道狹長的影子。

  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觸到了溫熱的血肉。

  人恐懼死,渴望生,然往者不可諫也。

  可如果有一種力量,能夠使人失去死亡的記憶、重獲新生呢?

  如果……可以給所有人再活一次的機會呢?

  孟方痴痴地看著血色的契約長卷,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握住金色的羽毛筆。

  迷濛間,他只聽那個如同神明的存在用悲憫的語氣念出滿懷惡意的話語:

  “你將永遠清醒,銘記所有,理想和天真被消耗殆盡後,恐懼和怯弱將催生貪婪和野心。”

  “我期待看到你的罪惡,那會是規則最好的食糧;我會欣喜地品嚐你的痛苦,沒有什麼比悲劇更令人著迷。”

第二十八章 倀鬼(二十八)還世以安康

  在死去的那年,孟方與掌管契約的神明進行了一場交易,新的楊花鎮在過去的楊花鎮的血海屍山上建立。

  慘死的屍骨被堆簇在鎮子角落,上萬具稻草人被投入鎮中,供枉死的鬼魂附身。

  那些稻草人有人形也有虎狀,根據色彩的不同,劃分出各個身份,如書生、平民、富戶、乞丐……

  孟方不知為什麼要在稻草人間設定如此複雜的分類,但也不敢質疑神明的決定。

  在神明的偉力下,每一具稻草人都被編寫了新的記憶,他們忘記了死於戰火的過去,並且以為自己是追隨孟方躲避戰亂而來。

  重新擁有軀體的冤魂成為新的楊花鎮的鎮民,只當這裡是一處不受兵災侵擾的桃花源。

  他們感念孟方的引領,尊他為一鎮之長,稱他為“孟老爺”。

  孟方仍然記得生前和死後的事,記憶隨著時間的流逝越來越清晰,也帶來更多的自責和痛苦。

  這是他向神明祈陡冻龅拇鷥r,他默默承受,並將此當做一種贖罪。

  生前他沒能守護一方土地,最終為了抗擊敵寇,使得萬千黎民罹難,無數人家失散;死後他終於可以從忠君的責任下走出,將目光更多地投向那些無辜的百姓。

  剛死之際,他意識到正是因為自己的死守和焚城,才讓百姓慘遭屠戮;經世和濟民的理想產生了衝突,他幾乎被茫然淹沒。

  而現在,他看著那些本該死去的鎮民們再度像活人一樣生活,無憂無慮地安居樂業,思想上的裂痕漸漸得到了彌合,獨自咀嚼記憶的痛苦似乎也不是那麼難以忍受了。

  可惜好景不長,有一個身份為書生的鎮民漸漸發現了不對,並且聯合了一群人,想要走出楊花鎮。

  孟方清楚地記得,神明告訴過他,離開楊花鎮的鎮民將真正地死去。

  他害怕了,苦口婆心地勸書生等人打消想法,卻怎麼也做不到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說服他們。

  他無可奈何,不得不念誦神明的尊名,再次向祂祈丁�

  紅衣的神明從天而降,聽孟方描述不可收拾的事態,在唇角勾起嗜血的笑容:“你若擔心他們知曉真相,殺死所有察覺者便是。”

  孟方驚愕地抬眼。

  神漠然道:“鬼死為魙,魙死為希夷。而被魙殺死的鬼,將直接化作希夷,不可觀,不可聞。”

  神告訴孟方,成為希夷並不意味著死去,只是無法被旁人看到和觸碰。它們依舊能夠在另一個空間自由自在地生活。

  少數人的犧牲和大局的安定相比微不足道,孟方猶豫良久,問神明他該怎麼做。

  神說:“我將每隔一段時間送幾個魙入鎮,他們會處理掉那些不聽話的鬼魂。而你需要做的,只是將那些鬼魂塞進人形的身軀。”

  神曾賦予孟方調動鬼魂的力量,那天孟方第一次主動使用,趁夜間將書生等人的魂魄塞進人形的草扎。

  隨後,一隊舉止怪異的外來者進入楊花鎮,書生等人的魂魄在他們的行動下盡數消失。

  不久之後,神再度出現,身邊跟著稻草紮成的巨大老虎。

  祂向西邊遙遙一指,老虎便化作殘影飛入鎮西后山的竹林。

  祂垂眼看著孟方,目光悲憫:“虎妖盤踞鎮外,鎮中人便再不敢離去。這是新的交易,我將賦予你修改記憶的權柄,收回先前予你的身軀。”

  孟方答應了這個交易,這似乎是穩賺不賠的買賣,看上去能維持很長一段時間的風平浪靜。

  他結合虎妖和外來者的存在,為鎮民編寫了一套有關“山神”和“倀鬼”的邏輯自洽的記憶。

  楊花鎮再度安定下來,不過與之前不同的是,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六七個外來者進入楊花鎮。

  那些外來者在鎮內外竄來竄去,多數時候是自相殘殺,偶爾也會和鎮民發生接觸。

  孟方注意到,扮演書生角色的鎮民總是主動接近外來者,似乎想要探究什麼。

  失去身軀的孟方隨之失去很多人性,變得更加消極和冷漠。他不再遲疑,屢屢如法炮製,利用外來者處理掉那些不安分的書生。

  他也試圖直接封存書生這個身份,但每當產生這個念頭時,調動鬼魂的力量總會短暫地消失。

  他漸漸意識到,當初神明與他交易,並非是救贖和恩賜,而是利用和詛咒。

  發現真相的隱患潛藏在稻草鑄就的軀體中,記憶會一代代累積,哪怕時時修改,也不過是飲鴆止渴。

  那位神明一面品嚐他疲於奔命、焦頭爛額的痛苦,一面將楊花鎮打造成某個別有用途的場地,供那些外來者馳騁。

  而他除了接受,別無他法。

  日子一天天過去,楊花鎮的希夷越來越多,偶爾會在鏡中亦或光影中顯出輪廓,驚擾殘餘的鎮民。

  不斷有鎮民心生懷疑,孟方不得不和神明進行第三次交易。

  神明將楊花鎮分成鎮東和鎮西兩個部分,鎮東為虛,鎮西為實,以鏡面分割。

  希夷被置於鎮東,鎮民被安置在鎮西。

  因為生存空間削減了一半,鎮民們不得不日夜交替進行活動,其餘時候困居在腐爛的肉身中。

  ——就像現在這樣。

  而孟方在這次交易中付出的代價是,成為見不得光的“魙”,居住在以鏡面為牆的宅院中。

  神將離去時,孟方問:“我感到痛苦,不知何時才能真正死去?”

  神垂下猩紅的眼眸,近乎於施捨地說:“殺死虎妖后,你將重獲自由。一切將回到最初,我與你進行第一個交易的時候。”

  在一個人擁有未來後,死亡便成了最末的選擇。

  孟方問:“我無法離開楊花鎮,要如何才能殺死虎妖?”

  神抬起右手,一隻有著猩紅眼睛的烏鴉憑空出現,落在孟方肩頭。

  神說:“每隔七天都會有七個外來者來到這個世界,寫信吧,用符合他們身份的理由邀請他們過來。”

  孟方懷著希望寫下一封封書信,將一個個外來者請來楊花鎮,在無盡的等待中,終於等到虎妖被除的訊息。

  縱然早已被漫長的歲月磨蝕盡了情感,他仍然感到欣喜。

  一切回到最初,他還有從頭開始經營楊花鎮的機會……

  希夷將復生為鎮民,這次神明放他自由,他將不受干擾地將楊花鎮打造成真正的桃花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