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笑諷嘲
“嗯嗯!那……孟老爺那邊不急嗎?”
書生扭了下脖子,發出“沙沙”的聲響,說出一句意味深長的話:“如果是看送葬,我可以為幾位破例,將你們晚點帶過去。”
說話間,已經有幾個鎮民貼著牆,從道路兩旁的夾縫中離開了。
他們一邊走,一邊聲音不輕地交談:
“李伯死了,唉,都是為了我們。昨晚只有他死了。”
“他走的很安詳,沒有痛苦,就像睡著了一樣……”
“這樣也好啊,年紀大的一茬茬死,和壽終正寢沒什麼區別。”
唐煜向書生投以詢問的目光,未等他開口,書生便道:“每晚的打更人是所有人一起選出來的,所有人都知道。”
遇到和死者相關的事,書生顯得格外健談:“一般來說,選出來的打更人都會是鎮中年紀最大的老人。他們這個年紀活夠了,也差不多要死了,都願意用自己的命換兒孫的安全。”
林辰在心裡對齊斯嘀咕:“難怪老虎要派倀鬼進鎮,每天都吃老人,它大概也不願意吧……”
齊斯不置可否,看向書生,冷不丁地問:“孟老爺幾歲了?孟家的老太太又幾歲了?”
書生聞言,臉上顯出肉眼可見的茫然。
他雙目無神地看著前方的虛空,嘴裡喃喃念道:“幾歲了?……幾歲了?”
他好像著了魔似的,重複著同樣的字眼,雙手胡亂地在空中虛抓,彷彿有無數看不見的形影在他周圍遊蕩。
唐煜面色微凝,右手一翻,抽出腰間的佩刀橫在身前。
齊斯也拉著林辰後退一步,和明顯神志不清的書生保持安全距離。
“送葬人到了!諸位讓道!”一聲吆喝在遠處響起,被風吹來。
書生的呢喃被打斷,神色立刻恢復如常。
他微笑著看著玩家,完全沒有方才的記憶似的,重複了一遍先前說過的話語:“你們如果去看送葬,我可以晚點帶你們去看孟老爺。”
“人有一死,入土為安——”吆喝聲又響,比先前離得更近。
“入土為安……”
“死者開道……”
細碎的應和聲漸次交疊,被鎮民們你一言我一語地向四面八方傳開,如同上古巫覡的咒語,牽引著人群如潮水般向兩邊退去。
很快,鎮民們便退入各個巷道間,隱沒不見,就像大海分流入百川。
街道上只剩下三名玩家和為玩家引路的書生的身影。
齊斯朝聲音最初傳來的方向看去。
只見四個通體潔白的人騎在四頭同樣潔白的驢身上,晃晃悠悠、慢條斯理地行來。
人是紙人,只有薄薄一層紙的厚度,被囫圇剪出了個人形,沒有畫臉,白茫茫的一片。
驢是紙驢,倒是畫了張臉,鮮紅如血的顏色畫出眼睛、腮紅和含笑的嘴,人模人樣,讓人看了心裡發毛似的難受。
齊斯的目光又落在地上躺著的屍體上。
那是一個戴斗笠、披黑袍的小老頭,雙目緊閉,像是睡熟了一樣。
他長著一張所有玩家都熟悉的臉,皮膚褶皺,一口黃牙,正是昨日負責管邸舍、今早又消失了的那個老頭。
在場的玩家都清楚地知道,他是被仇心殺死的。
死亡時間在子時前。
死亡原因是倀鬼每晚必須殺一個人。
之所以選他,是因為他暴露過人形的影子,可以確定是如假包換的活人。
明明是玩家殺的人,從始至終都是從玩家的立場做出的選擇,又怎麼會和楊花鎮固有的規矩、“山神”和鎮民的協議扯上關係?
有古怪。
眾人怔忪間,四個騎驢的紙人已經行至屍體旁邊,輕飄飄地下了驢,搖曳著身姿圍住屍體。
它們連一卷草蓆都沒有準備,直接兩人抬手,兩人抬腳,高高託舉起老頭的屍體。
他們同手同腳地騎上驢,將屍體的四肢扛在肩頭,一晃一晃地沿著長街延伸的方向前行。
屍體直手直腳,硬得像木頭,竟然被扛住了,始終沒有掉下來。
更奇怪了。
玩家們相視一眼,跟了上去。
第十二章 倀鬼(十二)潦草無以葬
“不要離得太近。”書生叮囑一句,腳卻定在原地,沒有跟上玩家。
按照楊花鎮的規矩,他作為鎮民,在送葬人將死者抬出鎮子的過程中是要回避的。
能跟著紙人出鎮看一眼的,只有玩家。
四個騎驢的紙人抬著老頭的屍體,上下一起一伏地顛簸著,如同在大海上行船,浮沉著沿街而行。
楊花鎮的道路大多是東西走向,玩家們所住的邸舍位於鎮西,送葬的隊伍一路向東,背離邸舍而去。
眾人遠遠地跟著隊伍走出一段路,人聲和煙火氣皆被丟在身後,回頭只能看見成片的屋影。
鎮民們的身影就像是泥土間的螞蟻,隱沒在更大的陰影下,渺不可尋。
紙人始終在前方十丈遠外,影影綽綽的幾點白色在青黑的街巷間飄搖,兩側的建築如水墨畫般淡去,只剩紙人的身影鮮明如鬼火。
林辰走在齊斯和唐煜中間,壓低聲問:“林哥,唐哥,我們真的要跟著它們出鎮嗎?總感覺人生地不熟的,會有不好的事發生啊……”
唐煜一手提燈唬皇职丛诘侗希瑵M不在乎道:“富貴險中求嘛,又是死了人,又是送葬,明顯是重要劇情點,有關鍵線索,怎麼能錯過?
“而且你忘啦?我們之所以還在這個鎮子裡和他們掰扯,不就是找不到出鎮的路嗎?要是能跟著他們出鎮,不說從根本上解決問題,至少也能幫羅老師他們推進一下任務。”
從玩家們進入楊花鎮後,來時那條豎著牌坊的路便消失了;羅海花夫婦的主線任務,更是直接將找到離開楊花鎮的方法寫在了系統介面上。
如果真能跟著紙人找到楊花鎮的出口,絕對是大賺。
“遊戲真的會讓我們那麼輕易地離開嗎?”林辰不大信服,“哪怕我們真找到了出鎮的路,為了不讓我們輕鬆通關,也一定會有死亡點冒出來阻撓我們的吧?”
“出不了鎮也不虧,反正現在是白天。”齊斯活動了一下提燈的左手腕,白色的紙燈辉诟祟^來回晃動。
“倀鬼只在夜間活動,鎮民又和山神有約定,白天一般來說還是比較安全的。哪怕出事了,我和唐煜也有應對危險的方法。”
他掀起眼皮看了看唐煜:“我新人榜上有名,至於唐煜你,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是九州公會的核心成員。相信能在九州這樣的大公會中有一席之地的人,應對副本第二天的死亡點綽綽有餘。”
詭異遊戲的副本是分階段的。一般而言,前三分之一的時間較為風平浪靜,主要用於幫助玩家適應環境,代入副本背景。
中間三分之一的時間會出現一部分死亡率在五成左右的死亡點,一方面開始奪走玩家的生命,使玩家人數向保底死亡人數靠攏;另一方面,也會提供一些更直接的線索和提示,幫助剩餘的玩家儘快破解世界觀。
到了最後三分之一的時間,玩家才會大規模地死去,遇到死亡點的玩家毫無轉圜餘地,活到最後的玩家或觸發保底死亡人數機制,或在絕境中完成主線任務,通關副本。
因此,部分對MVP或TE通關記錄有要求的玩家,會盡量在副本前期激進行事,力求攢夠有效線索——哪怕不能破解世界觀,至少也要確保自己比其他玩家知道得多,更有機會活到最後。
唐煜側頭看向齊斯,眯起了眼:“你聽說過我?或者……你認識我?”
“我看過你的直播。”齊斯說,“《迷霧小鎮》副本那場,我剛好掃到過一眼,我記得當時你和一個年輕的姑娘組了隊,還勸她加入你們公會。”
九州秉持互利合作、公開透明的原則,對成員的直播頻率有明確要求,越是核心的成員,直播頻率只會更高,美其名曰“接受監督”。
齊斯直接將從劉雨涵的靈魂葉片中看到的內容換了個視角複述一遍,笑道:“你開局自我介紹的時候沒有說九州公會成員這層身份,我以為有什麼隱情,才故意裝作不認識你。
“不過現在看來,你好像並不是很執著於隱藏自己的行為模式。”
唐煜神情一鬆,苦笑:“其實沒什麼隱情,只是我犯了點事,被公會除名了罷了。說出來挺丟人的,就沒和你們說。”
齊斯挑眉:“除名?我記得無論是主動退出,還是驅逐成員,流程都挺麻煩的。”
唐煜嘆了口氣,道:“哪怕麻煩,也得按規矩來。上個副本我失手傷了一名同伴,情節很嚴重了。”
“這麼看來,九州可真是如傳聞中的那樣會規森嚴。”齊斯輕笑一聲,語氣聽不出是嘲諷還是景仰。
唐煜也沒有順著他的話說下去的打算。
林辰在旁邊聽兩人的交談,心中對九州又有了一層新的認知。
在《青蛙醫院》副本中,他看多了玩家們的互相攻訐和戕害,總覺得團結合作是偽命題,以此為口號的九州虛偽而不切實際。
但從唐煜的遭遇來看,九州確實做到了以身作則,言行一致,甚至嚴苛到不近人情——就像是一群理想主義者構建的烏托邦,天真幼稚卻又美好。
詭異遊戲零和博弈的底色上,這樣的存在太割裂了,雖不真實,但就像暗夜中的曦光那樣令人心嚮往之。
同樣的,唐煜這個人身上也有諸多割裂之處。
從對線索的分析和決策的角度,可以看出他是一個偏理智冷靜的人,平時說話也有條有理,不疾不徐。
但在第一天,他就同仇心和書生髮生了言語上的衝突,更是直接一刀殺死了管邸舍的老頭;第二天,依舊對書生不假辭色。
是嫉惡如仇、看人下菜?也不盡然,倒像是一種刻意的偽裝。
可究竟哪一面是真?哪一面是假?
玩家們墜在送葬的隊伍後,不知不覺走到了鎮東的地界。
歪七扭八的木樓在眼前一字排開,黑壓壓、陰森森的,破敗不堪的窗戶和門無風自動,遠遠的就能聽到“嘎吱嘎吱”的怪聲。
紙人們的行進是沒有聲音的,好像一陣風吹著紙片輕輕巧巧地飄過。它們的存在感很快被木樓的聲響掩埋,仿若只是場景的陪襯,路過此地的賓客。
哪怕四望見不到一個人影,玩家們依然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好像身邊擠滿了人,只是他們看不見罷了。
“這是我們住過的那個邸舍。”林辰最先發現不對,指著前方不遠處的一排建築,小聲提出發現,“我從小對圖形比較敏感,不會記錯的,這些木樓的外形和我們住的邸舍一模一樣。
“你們看正中間那扇門,左下角的那堆石頭,不多不少正好三顆,兩枚在下,一枚在上;右邊的那扇窗戶,上面的破洞剛好是一個大洞加一個小洞連在一起,像一個扭曲的葫蘆;還有左邊……”
林辰陸陸續續指出了好幾處相同,如果不是紙人們抬著棺材進了木樓的門,他估計能說出更多。
話裡話外都是想讓身邊兩人相信,眼前的這排木樓就是玩家們熟悉的那片邸舍。
齊斯沒有林辰這麼好的記憶力,不過有靈魂契約技能在,他可以確定林辰並未說謊。
咒詛靈擺無聲無息地從寬大的袖管中下移,在手腕上纏了一圈,隨時準備應對不測。
唐煜似是想到了什麼,上前幾步,低頭在地面上搜尋。
他忽然一指門邊草叢間一串白瑩瑩的物什,神情微凜:“我記得那個東西,昨晚老頭復活後,我手中的那串鑰匙變成了白石頭,我就隨手丟在了角落……沒想到這裡也有。”
他停頓片刻,斬釘截鐵道:“我們確實回來了。”
“不太對。”林辰搖了搖頭,“我記得我們一直在往東直走,沒有變過方向。邸舍位於正西邊,哪怕因為人體生理結構,走直線的時候會不自覺地往一邊偏離,也不可能在不知不覺間走回頭路。
“而且,那些鎮民都不見了,鋪面也收了起來。還是大白天,他們沒道理這麼早收攤。才過了半個小時不到,他們的動作不可能那麼快。”
齊斯輕輕頷首,道:“我也認為我們並非回到了原處。”
他看向林辰:“林鴉,你有什麼推測,不妨先說出來,也許能有所啟發。”
林辰嚥了口唾沫,遲疑地說:“林哥,唐哥,不知道你們有沒有注意到,之前有一段路上,有兩棟一模一樣的房子。
“之後路過的所有建築,我都感覺似曾相識,就像是故意要和另一邊的建築保持對稱一樣。
“不過那些建築都是鋪面,因為已經收攤了,所以看起來並沒有邸舍這麼像。直到看到邸舍,我才確定先前那種熟悉感不是錯覺。”
“鏡子。”唐煜脫口而出。
他頓了頓,繼續道:“楊花鎮的東西兩半邊互為映象,我懷疑,‘鏡子’是這個副本的一個關鍵點。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類似的經歷,反正我剛進這個副本時,看到了一面鏡子,裡面映出我的形象,只存在了一秒就消失了。現在想來,那應該是提示。”
“我也看到了。”林辰出言應和,“我也是副本剛開場,一面鏡子在我眼前閃了兩下就不見了……”
“究竟是不是映象,上樓看看就知道了。”齊斯打斷兩人的交流,“我們在樓上留了一些紙筆,不是麼?”
幾人說話間,抬著屍體的紙人已經穿過邸舍大堂,隱沒在正對門的牆壁後。
玩家們這才發現,邸舍底部有一扇暗門,恰到好處地被陰影遮蔽,不仔細看真察覺不了。
唐煜問:“那我們還要不要繼續跟那些紙人出鎮?”
“不影響。”齊斯淡淡道,“我們分成兩路,你實力較強,帶林鴉一起,我單獨行動。
“你先選吧,上樓還是出鎮?”
林辰聞言,在心裡默問:“齊……齊哥,我們不一起嗎?”
齊斯耐心解答:“我信不過唐煜。兩邊的線索都很關鍵,我不敢賭他不會有所隱瞞。所以,我需要你幫我看著他,你能做到嗎?”
“可是……”
上一篇:怪谈:变身萌娃,开局认诡异为妈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