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钱玩家 第520章

作者:鬼谷孒

  看着还可以,但档次低了。

  黄包车,冼耀文可以信了陈长桐的说法,旅社,怠慢之意再是明白不过。

  他的眉尖一蹙即舒展,下了黄包车,将手递给琼。

  琼并未搭理,自行下车,站在他身旁,看着走过来的陈长桐。

  “耀文,这里的老板是我的熟人,台北本地人,你住在这里会方便一些。”

  错了,就要改,陈长桐将怠慢之举转圜成贴心安排。

  “姐夫,有心了。”

  跟着陈长桐进入旅社,入眼纯正的日式风格,就是前台坐着的女人也是一眼东洋娘们。

  女人见到陈长桐,立刻迎了出来,一身日式仪态,出口却是标准的国语,“陈先生,你来了?”

  “朝云,给你介绍,这位是我的妹夫冼耀文。”陈长桐笑着对女人说道。

  女人看向冼耀文,轻轻颔首,“冼先生,欢迎入住衡阳旅社,我是王朝云,有什么需要请尽管找我。”

  冼耀文颔首回应,“王女士,未来几天请多关照。”

  王朝云,苏东坡的侍妾,也是他晚年最重要的精神伴侣和红颜知己,这个名字多半不是随意起的,而是饱含寓意,极有可能这个女人是某个失势官员的红颜知己。

  这一点从陈长桐认识不应该有所交集的她可以猜测一二,就是不知道名字是何时所起,失势官员依然处于失势状态,还是已经起复。

  “一定。”王朝云做了个请的手势,“冼先生,这边请。”

  “耀文,我们就不上去了,你们安顿好下来,我已经在酒家定了位子。”陈长桐说道。

  “好的。”

  冼耀文朝琼瞥了一眼,见对方并没有跟着的意思,他拥着费宝树跟着王朝云上楼。

  他的房间在二楼的中央,还别说,旅社不大,却有套间,起居室、壁龛、干湿分离可泡澡的卫生间一应俱全,有单独的卧室,放着双人床,而不是榻榻米。

  有床就好,正是台北的多雨季节,回南天睡地上可不好受。

  粗略看了一遍房间,冼耀文的目光在每一盏灯上有过停留,他并未知会雷震今日抵台,但对方未必不知,凭台湾的情报能力,他的底细和在香港的所作所为,大多瞒不住,为了引他的资,上点手段也不稀奇。

  当下虽然已经有无源的监听工具,但主流还是有源,依赖电池的款换电池不方便,他的房间如果有监听器,最大的可能是外部电源款,需要接在电线上,最佳的接线位置是“灯下黑”的灯罩上方以及台灯内。

  冼耀文垂手站在床前,费宝树脱掉身上的旗袍,从行李箱里取出新衣服便为他宽衣。

  “老爷,那个洋婆子是谁呀?”

  “美国一个合作伙伴家族的小姐,对方原本是打算让我和她联姻,现在不好说了。”

  “为什么不好说?”

  “在大部分西方人眼里,情人可以无数个,妻子却只能有一个,我和若云举行了婚礼,除非我和她离婚,不然联姻没法往下谈。”

  “那她怎么会来这里?”

  “我不清楚,还来不及和她沟通。”冼耀文抚了抚费宝树的脸,“不要担心,我不会拆你的台,令你难堪。”

  “嗯。”

  “你去洗漱,剩下的我自己来。”

  费宝树走去卫生间,冼耀文自己换好了衣服,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个鼓囊囊的信封,从一个信封里抽出一沓新台币,另一个信封里抽出一沓美元,点了点,装进钱包里。

  如今的新台币采取双重汇率制度,分基本汇率,维持5新台币兑1美元,适用于机器设备、工业原料等重要物资的进口;结汇证价,最高7.5新台币兑1美元,适用于一般进出口贸易。

  这么一搞,新台币的价值就不太好精确锚定,既可以比港币值钱,也可以比港币廉价,假如打通天地线,汇差能玩出花来,玩出一个台湾首富不在话下。

  将钱包放进西服的内口袋,冼耀文在袋口轻拍,既然被他发现商机,他会试试有没有的搞。

第648章 入局

  吃饭的地方在西门町的西门红楼边上,一家叫银翼的餐厅。

  进门之前,陈长桐介绍,银翼原来是空军的餐厅,前些日子才改制民营,取名银翼就是空军胸章银色飞翼的意象,厨师和服务生都维持原班人马,座上宾也以党政军大佬为主。

  因为当初空军官校本来位于杭州笕桥,抗战爆发后迁校至蓉城,因此银翼混合了江浙菜和川菜的特色。

  最后,以他认为的重点收尾——银翼是目前台湾唯一卖大陆菜的餐厅。

  冼耀文附和着,跟着进入餐厅,谁知陈长桐的右脚甫一落地,左脚就想往前飞。他站定,说道:“耀文,让宝琪带你们去位子,看见一个熟人,我去打个招呼。”

  “姐夫,你自便。”

  兵分两路,一路跟着费宝琪来到一张圆桌前就座,冼耀文甫一坐下,便转脸搜索陈长桐并锁定,只见陈长桐在一张小桌前和一名年轻女人在对话。

  女人有点显老,粗看二十四五至二十八九都有可能,细看之下,最多二十一二岁,之所以差距如此巨大,就女人脸上不怎么明显的暗斑进行分析,这是一张经常往脸上抹油彩或化浓妆的脸,女人是伶人的可能性很大。

  怪事,陈长桐主动跟一个伶人打招呼,且摆着低姿态,这女人有什么隐藏身份?

  “耀文,你来点菜。”

  听到费宝琪的话,冼耀文将脸转回,“阿姐,我没来过这里,不知道有什么招牌,还是你拿主意。”

  见冼耀文客套,费宝琪转而询问卢小嘉夫妇,她转脸的时候,目光瞥到了陈长桐那边,但仅稍稍停留便掠过,面不改色。

  见状,冼耀文对女人的身份更为好奇,费宝琪不起波澜,不吃醋,那多半女人身份的尊贵不是因为睡她妈的男人了不起,而是睡她的男人身份不一般。

  好奇先放在心里,冼耀文转脸看向挨着坐的琼。

  “吃过中餐吗?”

  “李鸿章杂碎算中餐吗?”琼反问道。

  “算。”

  琼能问出这个问题,说明她对中餐有一定的了解,不用担心她接受不了中餐。

  “吃过。”

  “你来台湾是被迫的?”

  “不。”琼从嘴里取出不知道嚼了多久的泡泡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废纸包裹好放在一边,随即看着冼耀文说道:“我来见你才是被迫的。”

  “来旅游?”

  “工作。”

  “所以,你是哪方面的专家?”

  美国对台湾的援助是全方位的,旨在帮助台湾恢复战后经济、建立基础工业体系,并强化军事防御能力。这一次来的不仅是军事人员,还有一大批各行业的专家抵台。

  “水泥。”琼平静地说道。

  冼耀文不平静了,能被委派到台湾,绝对不会是美国最好的,但也不可能是滥竽充数之辈,专家的称呼肯定够资格,摇滚女摇身一变成女专家,玩反差萌是吧?

  “研究所?大学?”

  “UI-C,伊利诺伊大学水泥实验室。”

  “哇哦。”冼耀文轻笑道:“夏洛特博士?”

  “研究生。”

  冼耀文指了指琼的头发,“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很不喜欢你的造型。”

  “你没有这么重要,我想换种心情。”琼的语气平和依旧。

  冼耀文颔首,“祝你好心情。”

  “我会的。”

  “嗯哼。”

  看见陈长桐走过来,冼耀文结束了与琼的交谈。

  陈长桐甫一坐下,便对冼耀文说道:“耀文喜欢听戏吗?”

  “偶尔会去听,不算是票友。”

  “附近有一间永乐戏院,顾老板的顾剧团长期在那登台,我已经定了位子,我们吃完饭过去听戏。”

  “听姐夫安排。”

  陈长桐一说顾老板,冼耀文瞬间反应过来女人是谁,顾正秋,年方二十一,照报纸上的说法,她是台湾第一京剧大家,也是最火的明星,蒋方良是她的头号粉丝,蒋经国是她的绯闻情人。

  就陈长桐刚才的态度,估计“绯闻”二字是画蛇添足。

  啧,瞧这夫妻俩,一个馋人家手艺,一个馋人家身子,分工还挺明确。

  冼耀文暗道一声可惜,这瓜只能单纯当瓜吃,对他的作用不大。说到底,他来台湾是为了挖墙脚,挖的就是蒋家的墙脚,跟蒋经国搭上线也没多大意义,难道还能邀请对方一起挖?

  随着凉菜上桌,气氛热闹了起来,话题的中心点转移到孙树莹身上,她可以串联起在座所有人,不会冷落了谁。

  这一餐算是家宴,没有那么多饭局文化需要弘扬,酒意思一下就变成随意,可以好好吃菜。

  其间,冼耀文兼顾琼,发现她握筷子的动作非常标准,吃更不在话下。

  伊利诺伊大学前面一些年接纳了中国留美学生的三成,是中国留学生比例最高的大学,即使琼有几个中国留学生好友也不稀奇。

  酒足饭饱,移师永乐戏院。

  戏院离得并不远,走几步就来到戏院门口,汇入摩肩接踵的人流。

  随人流流入放映厅,入眼的画面稍显简陋,放映厅没有装潢,凳子是实木的,连桐油都没有涂过,但上面坐满了屁股。

  往前看,舞台正对,前五排的位子和后面座无虚席形成鲜明的对比,稀稀落落只坐着三两人。

  陈长桐带着大家来到第二排,占据了靠右的一溜座位,费宝琪坐最外边的位子,陈长桐自己挨着坐,费宝树挨着他,冼耀文坐费宝树和琼中间,琼边上是孙树莹,然后是卢小嘉夫妇。

  这位子安排得挺有意思。

  不用问冼耀文也能猜到前五排的位子是给达官贵人留的,就是不知道具体怎么分配,若是将这个搞清楚,大概可以从椅中一窥台湾的权力架构。

  戏未开场,说话也不方便,冼耀文乐得清闲,好好捋一捋在台湾要做的事。

  首先,作为来台湾的由头,服装厂是肯定要投资的,但不是以“香港”中华制衣的名义,而是以“纽约”唐人街集团的名义。

  前些日子,他在纽约注册了唐人街集团,将中华制衣和传销公司都列为子公司,在它之上,还有一间母公司,注册地在苏黎世。

  假如迪拜战略一切顺利,唐人街集团很快会成为迪拜企业,若有波折,注册地大概会改到开曼或欧洲人口大国安道尔。

  搞这么复杂,就为了一个终极目的——避税。

  当然,终极目的之前还有些小心思,比如在台湾投资建厂这事,出面的是华人冼耀文和香港中华制衣,等签约就是美国人亚当·赫本和纽约唐人街集团。

  假如让本省生意人给国民党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大概会是“干恁娘”,之所以如此,浅层原因是官员个体的腐败,深层原因是国府现时施行掠夺型经济制度,明暗两条线,明是损私肥公,暗是夺私肥贵。

  打三十年代初开始,国府一直在办一件事“国进民退”,大方向上想实现国有经济为主、私有经济为辅的经济结构。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这件事的进程一直不快,最终中道崩殂。

  偏安台湾,面对一穷二白的工业体系,是危机,也是机遇,正好从零构建国有经济体系,只不过本省商人思想觉悟不高,说不出“某某企业的一切都是党国的”漂亮话,甚至不砍几个脑袋,都领悟不到啥叫“民退”。

  至于体恤为党国负重前行的栋梁,那更是不可能,如此不识趣,栋梁们只好放下斯文,撸起袖子上山砍竹子做竹杠,敲着竹杠哼数来宝。

  一句话,当下的台湾没有孕育优秀私营企业的土壤,在这里投资创业想成功太难,除非上面有人或者美国有人。

  冼耀文不要或者,要“和”。

  上面有人这一点不难,有的是人想要拿干股,不给都不行,要做的就是从无数人选中挑出政治生命较长的对象。

  美国有人这一点也不难,台湾战略将夏洛特家族纳入其中,不是他冼耀文一个人的利益,美国企业加美国军方关系,完全可以杜绝宵小骚扰,再加上面有人,“正经”的投资不用发愁,“不正经”的那些需要好好捋一捋。

  1948年,国府外交部部长王世杰与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签订《中美经济援助协定》,同年,行政院设立行政院美援运用委员会,简称美援会。

  次年,美援会迁到台湾,由陈诚担任主任委员,如今,美援中断一段时间后又继续,美国出于不信任,提出邀请第三方担任审查,这个第三方是怀特工程顾问公司,一家根脚在华盛顿的公司。

  美援的民用部分基本流程是如此:

  第一步,华盛顿拨款给美援会;第二步,怀特聘请的专家们提出具体的工业计划,向美援会申请款项,美援会通过并拨款给具体项目组,怀特的专家领导及监督台方人员实施项目。

  这样的流程,美国既无法控制美援会的资金被挪用,也无法监管项目执行过程中的各种猫腻,只能保证资金的大部分被用在正道上。

  打造工业体系嘛,意味着海量的工程,凡是业内人都知道,工程想要做得好,必须采用金字塔施工策略,用人话来说就是层层转包,让尽可能多的有话语权的人分润利益,如此,才方便崩盘时万众一心、齐心协力转移黑锅给平头老百姓背。

  800万新台币的债务让一个人背,容易把人压垮,假如本着平均主义原则,让800万台湾百姓背呢?

  初小的算术题,是个人都会算,一块钱屁都不是,没有人会为了一块钱造反,何况没必要告诉台湾百姓背了一块钱债务不是,悄悄从他们应得里扣掉就是了,神不知鬼不觉。

  话说层层转包应该有一个总包,冼耀文不想做总包,只想做总包制度的引路人,将后世先进的工程经验引入当下,推动社会进步。

  “陈经理、陈夫人。”

  “任厅长、任夫人,今日有暇来听戏?”

  “筠倩喜欢周老板的戏,我陪她过来。陈经理,这几位是你的客人?”

  “我的连襟,被政府邀请来台湾做市场调查。”陈长桐回着话,冲冼耀文说道:“耀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