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鬼谷孒
“这就好。”冼耀文颔了颔首,“大哥上午有事情要忙,下午我回来接你,带你去看电影。”
“嗯。”
吃过早点,冼耀文带着心中既忐忑又吃味的苏丽珍下楼。
如果不是宋师奶早上喊她来饭厅吃早点,她还不知道先生已经回来了,这让她猛然发现自己在冼家的存在感和参与感都很低。
来到楼下的车库,冼耀文带着苏丽珍坐进自己的车里,摊开一张报纸,目光扫视头条的标题,嘴里一边说道:“我给你买了一堆衣服,晚点伱自己上去拿。”
苏丽珍闻言顿时笑靥如花,头一侧枕进冼耀文的臂弯,嘴里甜丝丝地说道:“衣服好看吗?”
她原以为自己会面对狂风暴雨,万万没想到,居然是细雨和风。
冼耀文往下瞥一眼,“我的眼光会差吗?”
“是哦,先生挑衣服的眼光可好了。”苏丽珍扭头朝上看着冼耀文的脸,“我们要去哪里?”
“为什么要问?”冼耀文揶揄道:“难道你上午还有牌局?”
“才没有呢,今天不打牌。”苏丽珍选择性遗忘下午还有一场十六圈之约。
“不用撒谎,我从来没反对过你打牌。”
“嘻嘻,下午约好了。”
“喔,以后就在家里打,麻雀馆不要去得太频繁。”
“哦。”苏丽珍故意嘀咕道:“国龙那里的生意很好,开麻雀馆挺赚钱的。”
冼耀文睨苏丽珍一眼,“开粉档更赚钱,要不要帮你开一间?”
苏丽珍听出冼耀文的不悦,顿时噤若寒蝉。
沉默了一会,冼耀文把报纸合上放在一边,一只手轻抚苏丽珍的鬓角,“什么生意好赚钱,我只会比你更清楚,赚私房钱的路子我会帮你安排,你自己不用瞎捉摸,更不要瞒着我在外面随便掺和进别人的生意。”
“嗯。”苏丽珍晃了晃头。
冼耀文的手停在苏丽珍的耳垂上,轻轻捻动,“跟我说说,你现在有多少私房钱?”
“没多少,只有三千多一点点。”
“不少了。”冼耀文稍稍思考,说道:“过几天我会问你拿两千,帮你安排一桩买卖。”
“什么买卖?”
“现在别问,晚一点你会知道的。”
“嗯。”
戚龙雀驾驶着车子来到码头,在排队准备上渡轮的时候被工作人员拦下,说是跳板坏了,今天车子上不了船。
没办法,只好把车子停在码头,三人登上渡轮。
到了港岛,冼耀文正准备坐上黄包车,一个人冲他喊了一声“冼生”,快步朝他走过来。
循声望去,冼耀文看见一个脖子上挂了两个包的年轻人,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庄嘉诚。
庄嘉诚来到冼耀文身前,笑着说道:“冼生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冼耀文故意抬手看一眼手表,随后抬头说道:“庄生,上次见你是夜里十一点,这次是早上七点半,真勤奋,我很羡慕你老板,我给你五万一年,过来帮我怎么样?”
庄嘉诚闻言,心底各种情绪交织,有心动,有懊悔,也有自得,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嘴里客气地说道:“谢谢冼生赏识,如果早三个月我一定会为冼生效力。”
“哦?听庄生的口气,已经自立门户了?”
庄嘉诚从包里拿出一个名片盒,抽出一张名片双手拿着递向冼耀文,“冼生,请多关照。”
冼耀文接过名片,看着上面的抬头念道:“利中实业总经理,长江公司塑胶厂厂长,庄生真了不起,几个月未见,已经有了两家企业。”
“其实就是一家,我现在自己做塑胶产品。冼生现在有没有空,我想请你去茶楼坐坐。”庄嘉诚一脸希冀。
“现在不行,我已经和别人有约。庄生知道山今楼吗?”
“是油麻地那家吗?”
“对,山今楼是我太太的买卖,今晚六点到九点我都会在那里,庄生可以随时过去找我。”
“我会在七点钟过去。”
“好。”
别过庄嘉诚,冼耀文一行来到金季商行。
与谢丽尔进行久别重逢的简单寒暄,两人便站到窗前聊起了工作。
“十天前,我去了澳门新马路100号新成立的北光贸易,见到副经理富先生,他对我们商行的盘尼西林和奎宁非常感兴趣,说多少都要。”
“成本算出来了吗?”
“平摊运费后,盘尼西林4.03港币、奎宁1.47港币。”
冼耀文斟酌片刻,说道:“过几天你等我消息再去一趟澳门,盘尼西林报价4美元,奎宁3港币。”
“盘尼西林的价格是不是再高一点,开战后,我给明治药业打过电话,对方明确告诉我,下次要货只能给我们混合溶液,我们从东京再也拿不到纯的盘尼西林,只能从其他渠道想办法,成本也许会非常高。”
盘尼西林在使用时会用葡萄糖溶稀释成较小的单位,混合溶液就是已经完成该步骤的盘尼西林,以药品的视角来看,并不影响使用,香港的药店里出售的都是混合溶液,但作为军用品,它存在保存条件苛刻、保质期极短两个致命缺陷。
冼耀文轻笑一声,“谢丽尔,你现在已经成为一个合格的生意人。4美元的价格我经过斟酌,将来应该差不多能保证20%—30%的利润,万一盘尼西林价格的涨幅超出我的预计,那就贵买贵卖,我想北光贸易那边会理解的。
这一单生意算是你我两人私下做的,20%的利润归你,钱就不给你了,直接注入商行,也好提高你在商行的股份比例。”
谢丽尔激动地说道:“亚当,非常感谢。”
“你应得的。”冼耀文伸了个懒腰,指了指对面的航空公司办公室,“战争一爆发,香港的转口贸易会一落千丈,航空公司的苦日子要来了,香港的经济也会迎来转型,会从转口贸易型转向加工贸易型。
香港没有工业原料,也没有太大的市场,优势就是廉价的劳动力资源,这样的条件非常适合发展纺织制衣、塑胶、玩具、日用五金等行业,很快,我们能做的就不仅仅是走私。”
到此,冼耀文的话戛然而止,并没有把心中的想法和盘托出。
金季商行能做的真不仅是走私,还有正经的外贸,刚刚偶遇的庄嘉诚是香港创业浪潮中的一朵浪花,其他不知凡几,香港的市场太小,根本消化不了太多的产品,企业想要活只能开拓海外市场,但不是每个企业都有这种能力,不,应该说大部分企业都不具备这种能力,这就给了金季商行做无本买卖的机会。
谢丽尔思考片刻,问道:“商行要经营正常的贸易?”
“当然,大概明年就可以开始。现在,还是让我们先做好走私生意。这次出差,我差不多把黄金采购渠道铺设好了,很快就可以进行第一笔交易。”
冼耀文转身看了看办公室里小猫两三只的员工,“谢丽尔,再进行一次招聘,把商行的架构完整地搭建起来。需要我告诉你招聘哪些人员吗?”
谢丽尔胸有成竹地说道:“不需要,我知道一个商行需要设立哪些岗位。”
“很好。你在商行的地位由你的价值所决定,你发挥的作用越大,你的价值就越大,你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得到的也会越多,到目前为止,我对你十分满意,请继续保持。”
冼耀文让谢丽尔赴东京采购药物是赶鸭子上架,没想到她执行得非常好,并没出什么差池,真不能低估一个人的潜能和适应能力。既然谢丽尔能做事,他也不会介意解除其单纯傀儡的身份,给她平台释放更大的能量。
“嗯哼。”
九点不到,冼耀文离开金季商行,来到南华体育会加山球场的训练室。
周末,训练室并没有人在,他不找人,只是为了看他出差前吩咐设立的形体墙——一面墙,从上到下画着数条时间线,每个模特都拥有一条时间线,训练期间的每一次蜕变都会留下一张照片。
站在形体墙前,冼耀文仔细端详每一张照片,去发现每位模特形体上的细微变化。
“啊!先生,她们怎么敢拍这种照片?”站在冼耀文边上的苏丽珍发出惊呼。
冼耀文蹙了蹙眉,呵斥道:“不要大惊小怪。”
大部分照片上的模特都穿着特制的运动内衣和短裤,对于当下来说有点惊世骇俗,不过这样穿既方便展示形体上的细节,也在潜移默化中加强模特的心理承受能力,让她们将来能从容应对穿着文胸走秀。
苏丽珍撅撅嘴,心里暗道:“我大惊小怪吗?穿成这样还拍照,肯定不是正经女人。这些女人是做什么的,都是先生的女人?还是先生在拉皮条?”
幸亏冼耀文听不到她的心声,不然肯定会好好招呼她,他只是专心看着照片,脑子里想象着形体在T台上会有怎样的表现。
他在训练室逗留了许久,看照片之余,也在重复推敲格莱美模特队要走的路,并细节化,计算每一步所需的费用。
上午的时间很快流逝,午餐在西餐厅享受一顿情人套餐,下午两点,他带着冼玉珍坐在佐敦的快乐戏院里,看着荧幕上的雪花点,听着喇叭里的滋滋声响,等着影片开始。
戏院今天的生意不错,九成的座位上都有人,只有最后两排,观影效果不佳,空位比较多,冼耀文和冼玉珍就坐在最后一排,边上都是空位。
忽然,荧幕上出现黑色画面,停留两秒随即向上抖动,切换到山水画点缀的一幅静态图片,正中从右到左显示着“花街”二字。
静态图片一张张切换,主演、幕后人员的名单展示结束,正片便开始,花街的牌坊出现,二胡的配乐响起,一群人围观街头的卖艺人,镜头一切,出现脚步匆匆的男主角迈着欢快的步伐去找稳婆,他老婆要生了。
“快跟我去,我老婆要生了。”这是电影里的声音。
“他老婆要生了。”这是在冼耀文耳边响起的声音。
“烂蔗明?”
“是。”
“这倒是麻烦,有了拖油瓶,想改嫁一个好男人不容易。他在吗?”
“在,第三排右边第五个,第四排第一个第二个是这几天开始出现的人,也是盯着烂蔗明的。”
“什么来路?”
“好像是警察。”
“警察啊……”冼耀文脑子转了转,想到几种可能,“不用去管,是时候把人绑了审问,小喽啰,大概也审不出什么。14K,军统,这件事可能有点麻烦啊。
我和耀武在内地有点屁股没擦干净,背后的人未必是在香港期间得罪的人,万一是内地那个丧门星找上门,你可能会遇到高手,当心着点,自保为主。”
“明白。”
悄无声息中,冼耀文边上的位子又空了出来。
冼耀文伸手进口袋,掏出一包报纸包裹着的瓜子,打开封口,递到冼玉珍眼皮子底下,冼玉珍捻起几颗磕了起来。
她的十五年人生,看电影的次数屈指可数,花街并没有什么看头,但她目不转睛,如痴如醉。
第227章 训首富如孙子
70分钟的花街,冼耀文磕了65分钟的瓜子。
影片本就不太符合他的喜好,加上影厅里咬蔗声、咳嗽声、吐痰声、谈话声、小孩的吵闹声不绝于耳,影片放映过半时,还有人在近处卖起了红丸(毒品),观影体验实在说不上好。
他未来上戏院看电影的次数应该屈指可数,刚刚他已经打算过些日子买两台放映机,在一号楼和在建的六号楼天台搞私密的露天电影院。
他觉得冼玉珍对电影不仅仅是因为新鲜而专注,可能是真的喜欢,70分钟的花街,她的眼里有85分钟的光。
走出影厅时,冼玉珍滔滔不绝和他谈论剧情,并多次说周璇长得真好看。
他耐心回应,注入感情。
许多东西假的真不了,尤其是感情,短则七八年,长则十来年,小丫头将被委以重任外放,在他身边待久了,耳濡目染,小丫头自然会懂得利益为先,冼家的牌子她会紧紧抓着不放,并出力维护,但利弊权衡之上,还得让她有主人翁精神,这妹妹,他得打心底里认同。
这一点不难,他打心底里就不看好女人嫁给爱情的婚姻,爱情是感性的冲动、不羁,优点和优点的激情碰撞,婚姻是理性的经营、容忍,缺点与缺点的撕脸互怼,越是炙热的爱情,到了婚姻反噬也就越厉害,深谙婚姻经营之道的人从来都是恋爱市场的滞销品。
把小丫头当联姻工具培养,他可没有一点负罪感,不说小丫头成为他妹妹的那一刻已经诀别人生九成九的烦恼,就说择婿,若是人不行,联姻还有何意义可言。
所以,有些东西真没必要作假,就让它成为真的。
出了快乐戏院,不看路的小丫头踩进坑洼里一个趔趄,冼耀文把她扶住,避开只驶来一辆车的车水马龙,横穿马路到路中间的坑渠,扶小丫头上高出地面一米的渠壁,自己一跨步跟上,避让双层巴士,来到小店林立的街对面。
可口可乐的牌子之下,冼耀文要了两瓶贵一毫的冰镇可乐,用好运来启瓶器打开瓶盖,啜着冰爽,指着墙上的好运来小广告给小丫头看。
如他所想,4A广告被开罚单了,好几千,并限定时间清理掉。
清理是不可能的,他等着第二张罚单,反正后规不定前罪,有人照猫画虎惹得罚款数额飙升也不关他的事,罚单能吃几张就几张,认罚态度一定好,就是不改,值当交广告坑位费。
还别说,他开了一个坏头,这次回来,他能明显感觉到街上的广告牌数量激增,个头也在变大,大概做广告的得到了他的启发。
天气不错,喝完可乐,没坐车,冼耀文带着小丫头慢悠悠地沿着佐敦道走向弥敦道,路上遇到卖吃食的小贩,挑拣着买一点,一块白糖糕,一串用竹签挑一圈麦芽糖粘两片饼干的麦芽糖夹饼,一个卖老婆的小贩发明的老婆饼,都会让小丫头惊艳不已。
当见到一个小贩踩着一台杵状的机器,手里拿着一根竹签在杵里转动,一个小棉球变成云团,冼耀文也惊艳了,这还是第一次在香港街头看到棉花糖。
买两个,和小丫头玩起戳洞洞的小游戏,舌头往棉花糖上一戳一个小洞,再一舔成了大洞,一路走,一路玩,不知不觉来到传销公司楼前,舌头一卷,最后一点棉花糖化在舌尖,把手绢给了小丫头,自己揉了一张纸页,用细密的棱角在嘴角刮一刮,生疼且糊弄。
拾阶而上,林醒良已经在办公室里等着,一见到冼耀文,他就迎了上来。
“先生。”
冼耀文拍了拍林醒良的肩膀,嗤笑道:“良仔,看样子内地的伙食挺养人,胖了。”
林醒良笑脸回应,“从南到北把香港见不到的吃食吃了个遍。”
“真好,我没你舒坦,不是吃面包,就是在非洲钻林子。”再次拍了林醒良的肩膀,冼耀文收回手,说道:“把账簿拿来看看,让我好好感受一下百亿富豪的感觉。”
林醒良闻言,取来早就放在案头的红皮账簿。
冼耀文拿过,翻开从一行行收支上扫过,只有两页,没一会儿就看到最后一行的结余总计,结余172亿多。
合上账簿,他问道:“税还没交吧?”
“没有。”
“交完税能剩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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