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419章

作者:天子

人家勋贵“凭本事”搞来的田地,或是直接明抢,或是构陷地主落罪,或是以低价强买强卖,再或是以市价购买,总之田地都落到人家手里去了,凭什么一道御旨下去,人家就要自查,甚至还要归还?

就算真有人拿出田地归还,或是上报了,也不过是想息事宁人,肯定是不尽不详,皇帝你有点社会阅历好不好?

吃到人家嘴里的可吐不出来。

朱四道:“朕让人查阅了过去数年西北的军费开支,庞大不说,每年都让国库无法应承,却说在正德十四年之前,西北的军需调度倒还好,可到去年后,西北尤其是宣府仓储等事,可说急转直下。”

朱四带出个引子,意思是,这两年西北的财政崩坏,你们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场的人当然会去想。

但谁能想明白?

一个个都是老学究般的儒臣?没一个懂经济学,至于专精于仓储和运输等事宜的官员也是少之又少,一个个更像是读圣贤书的政客,研究的是官场勾心斗角,至于大明财政……那不在我们的研究范围之列。

在这件事上,连内阁几人,甚至是杨廷和,一时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明的财政崩溃,之前文官更多是迁怒正德皇帝胡闹,还有江彬、钱宁等佞臣胡作为非,并没有去详细研究财政到底是怎么崩的。

“朕问过,粮开中前,西北有大批商贾耕种土地,在宣府等地,城外就有大批田地,甚至他们还会每年疏浚河道,只为浇灌田地,西北的果蔬、树木栽种也都能跟上,西北的通商贸易等事,一直都很顺利。

“但从二十年前开始,西北商贾大批内迁,西北屯田荒废十之七八,而有的地方,城外的田地十成十全部荒废,所有的粮食都需要从内地调运,而官路也是年久失修,无人打理。”

朱四说出了从弘治中期就普遍存在的一个问题。

就是西北商屯荒废,使得九边彻底成为大明的寄生虫,别说是自给自足,甚至有点完全靠大明财政来养活的意思。

蒋冕出列道:“陛下,户部盐引制改革,乃是经两位先皇陛下打理,虽有一定弊端,但太仓府库充盈,足以能应付西北调度之事。”

“是吗?那为何最近有关西北缺钱缺粮的上奏会这么多?朕跟你们所看到的朝事是一样的吗?”

朱四早就得到朱浩的言传身教,连辩论方面,都是直刺软肋。

眼下文官在大礼议方面明显吃了亏,蒋太后入宫不说,兴献王也受封兴献帝,就算没加皇字,这也是对文官一次很大的打击,而他们要扳回一城的最好办法,就是利用对朝堂的掌控,让皇帝陷入到财政危机中。

只要你手上没钱,西北各处都跟你伸手要钱,你想当个明君圣主,那还不是要乖乖听我们的?

朱四的话说完。

杨廷和马上便感觉到,朱四有意拿西北商屯说事,明摆着是想先堵住文官的嘴。

朕都找到原因了,是因为粮开中的改革,让西北陷入到钱粮匮乏的状态,你们要么提出解决方案,要么就给朕闭嘴!

第554章 斗法

在场大臣看出来了,这个小皇帝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特别较真,在发现问题后,绝对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虽不符合清静无为近乎中庸的儒家理论,但皇帝这么认真对待出现的情况对大臣们来说也并非坏事,说明皇帝很勤政,但这样会让大臣觉得很累。

“这样吧,朕想知道今年年底到来年春荒结束前,西北军需所用的钱粮缺口到底有多大,最多半个月,要拿给朕具体的数字,以便在秋粮征收上来后,做出合理的调配……户部和仓房都动起来吧。”

朱四一脸认真,但他心底也知自己实力不足,眼前这群大臣不会全力配合,只能以下达政令的方式,让大臣们先去总结数字。

对杨廷和等人来说,皇帝的这一步棋,明显是算计到他们将要出的下一着而提前进行布局。

你们不是想拿钱粮调度之事来为难朕吗?朕就先将你们一军!让你们自行去查,把数字报上来。

……

……

朝会散去。

唐寅留在宫闱,被皇帝叫去乾清宫叙话。

作为一个正六品的户部主事,这待遇堪比杨廷和这样的内阁首辅,让普通大臣看了无比眼气,有点像唐寅刚进兴王府时的情形……兴王有什么事不问王府属官,只找唐寅咨询。

别人能不嫉妒不满?

有妒忌自然就会有各种穿小鞋的行为,但唐寅目前虽然人在朝中,可好像不在正统文官体系内,就算文官想给他穿小鞋,暂时却找不到唐寅的跟脚在哪儿。

“杨阁老,目前的情况是,西北今年很多地方的秋粮入库情况尚不明确,要等到秋后一并上报后才知晓……这么着急就要拿出总结,只怕会出现巨大的缺漏。”

户部侍郎秦金在朝议结束后,趁着出宫的空当,赶紧追上杨廷和说事。

杨廷和奇道:“户部以往在此等事上,没有经验吗?”

秦金苦笑了一下。

以往正德皇帝什么尿性,大臣有不知道的么?

朱厚照才懒得管那些破事呢!

新任工部尚书赵璜就在旁边,闻言道:“过去数年,西北一直由户部右侍郎……如今南户部黄部堂所负责,朝廷调度方面一直没出问题,也就是他离开宣府往南京后,西北用度才开始紧张起来。”

蒋冕侧头打量赵璜:“先前你在朝堂上怎么不说?”

因为先前蒋冕在朝会上被皇帝反呛,心中气不过,你们明明知道是怎么回事,却不说,害得我被皇帝贬损?

作为工部尚书,赵璜被内阁次辅如此教训,自然会觉得没面子。

赵璜跟蒋冕之间没有任何隶属关系,虽然都知道现在朝堂事都要听从杨廷和的吩咐,可也没有明文规定,说我必须要听啊。

“黄公献?”

杨廷和似想起什么。

南京官场的整肃,一直都是雷声大雨点小。

到目前为止,京师六部九卿、各部侍郎、少卿等职位,基本给换了个遍,余下的也就寥寥几人,但南京官场却到现在都还没正式展开清洗。

黄瓒被认为是王琼一党,跟皇帝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但因为黄瓒是从地方上因盐政有功而被调到户部,之前当户部右侍郎也一直在宣府治理军饷,没有跟杨廷和起过正面冲突。

再加上黄瓒于宣府和南京时,打理军饷和支应大军供给方面,一直颇有能臣名声,而黄瓒被调到南京当户部尚书还是由杨廷和举荐……

如此一来,杨廷和就不好界定,黄瓒到底算政敌还是自己人。

毛纪道:“既然志同他一直都不同意领户部的差事,何不将公献调回京师?有此能臣充任要职,朝廷或许在这方面就毋须担心了。”

杨廷和打量毛纪一眼。

就算黄瓒有能力,好像也能解决眼前的麻烦,杨廷和暂时也没有把黄瓒调到北户部为尚书的心思,他还想拿户部钱粮缺口向新皇发难,让新皇收敛那股嚣张跋扈的气势,让其听命于大臣。

这时候把有能力的黄瓒调回京城,着手帮皇帝解决问题?

秦金发现前面几人越走越快,急忙追上去,不忘表明自己的态度:“户部无非是负责各地征税事宜,并涉及钱粮入库,只要是秉公的部堂,从未曾在此方面出过问题……如今当及早定下户部右侍郎人选。”

几人好像听不到秦金说话一样,继续快步前行。

在这种趋步出宫时进行的临时会议,对与会者唯一的要求就是言简意赅。

还有就是说话要有份量!

你一个户部侍郎,还想在这里大放厥词?这种事是你能决定的吗?就连工部尚书该被训斥还是会被训斥,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秦金的意见,是找个能干的户部右侍郎,把宣府军饷打理好,这才不会令西北军需出现重大缺口,而不是围绕户部尚书这个坐衙的行政官员身上做文章。

“怕钱粮用度的数目对不上,就多报,来年再核销!就这样罢……”

杨廷和不想再探讨此问题,随便丢下一句,等于是结束这场简短的文官议事。

秦金立刻站住,忽然发现麻烦落到他头上了。

皇帝不是让户部报出来年夏粮入库前西北之地的缺口吗?

杨廷和让多报,等于是增加预算,某种程度而言,这是为防止不可测的结果提前进行的准备,但说白了就是糊弄皇帝。

我们为了防止不够,就多报一些,让今年朝廷在太仓预算上,多往西北倾斜,这样会导致朝廷预算大幅上升,让皇帝焦头烂额。

因为光西北一项花销,就占了大明国库总开支的近五成,折合二百五十万两银子,西北用度随便增加一成,就相当于二十五万两银子,足以让国库捉襟见肘。

更何况,杨廷和会只限于给西北增加一成预算?

秦金之所以停下脚步,是因为他感受到,自己被人拿来当枪使了。

他终于明白,为何孙交不想入朝,是因为这会卷入到君臣间的对立中去,就算他这个行部堂事的户部左侍郎,现在也快要支撑不住了。

……

……

唐寅从皇宫出来,去了袁宗皋府上,代表皇帝前去探望病情。

袁宗皋近来身体不太好,时而卧榻,就算能下地也很难去参加朝议,连内阁他都有多日未曾前去应卯了。

太医几乎天天过来给袁宗皋诊病,但并未诊断出到底是何病症,大概就是老人病吧……知道你不行了,都不说什么阴虚阳虚之类的套话,中医嘛,给你定个阴阳两虚,至于是什么病,怎么导致的,自己琢磨去吧。

总结下来一句话,你快死了,这病我们治不了。

“……伯虎,你能来,老朽颇感欣慰,以后辅佐陛下的重任,就要落在你肩上了。”

袁宗皋大概也知道自己命不久矣。

此番为了迎接唐寅,他甚至挣扎病体下了床榻,唐寅赶紧扶他在桌前坐下。

刚入秋不久,袁宗皋身上已披着厚重的衣服,显得身体很虚,他咳嗽两声道:“陛下近来……有何麻烦事?”

唐寅道:“都还好,袁老不必着急,慢慢养病,养好了回朝,陛下还等着您出谋划策呢。”

“呵呵。”

袁宗皋无奈摇摇头,“这副身板,老朽很清楚,怕是再难跟以往那样……不复少年之志。伯虎你最近在户部,打理户部事务时,有何麻烦?与老朽说说……”

袁宗皋这会儿也没了争名逐利的心思。

之所以在兴王府还好好的,到了京城就要死要活,也是因为他生平志向已完成,临老了还能入阁当上阁老,再加上他自己也看出来帮不到新皇太多忙,在朝中被杨廷和压制得死死的。

一边是心愿已足,死而无憾,一边是辅佐君王有心无力,心气一旦下来,身体的衰老就加速。

唐寅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在户部负责的公务,尤其说明了安顿兴王府上下人员的问题,再就是皇帝对孙交入朝之事的迫切。

袁宗皋咳嗽两声道:“听张公公说,如今陛下有何事,都在问朱浩,是这样吧?”

唐寅本不想承认,但还是点头:“是。”

“唉!”

袁宗皋叹了口气,“这也是老朽担心的地方,朱浩虽少年英杰,可说天纵之才,奈何太工于心计,若能善加引导,或可成为治世良臣,但就怕少年得志权势滔天,将来一发而不可收拾……不得不防啊。”

唐寅想了想,这话听起来没毛病。

旋即又仔细琢磨了一下,朱浩这小子对于权力是还挺渴望的,但若说会祸国殃民,他却是不信。

唐寅心说,这小子天天在那儿研究什么银号、火药,怎么看都是个干实事的人,这小子是挺会玩弄权谋之术,但对皇帝倒也真诚,老早便要防备他,你袁老说白了还是因为妒忌心作祟吧?

“嗯。”

唐寅到底要给袁宗皋面子,点点头,当是同意了对方的说法。

“以后靠你了,你是先帝健在时就倚重的谋士,先帝曾单独跟我说,若是你能安心治世,当可为绝顶的谋臣,可惜先帝无缘看到这一天了,但他终究未看错你。有你在,新皇大业可成。”

可能是大限将至,袁宗皋终于放下了对唐寅的成见,对唐寅一顿猛夸。

第555章 地头蛇

唐寅跟朱浩站在同一阵营,自然不会想着如何针对朱浩。

从交情上来说,朱浩可说是帮他一个迷途之人,找到了努力的方向,让他年老后实现了当初就算是运气爆棚都没走上的人生巅峰,他有什么理由要去针对朱浩?

但唐寅却能理解袁宗皋的心态。

袁宗皋惧怕的是朱浩年少得志,将来会对皇权产生威胁。

可这些都不在唐寅的考虑范围之内,皇权和仕途本不在他的人生规划中,现在就算只是当个户部主事他也知足了,更何况朱浩已经给他规划了更远大的目标,让他以后可以在仕途上更进一步。

唐寅探过袁宗皋的病,看到袁宗皋人到暮年时那种盛极而衰的苍凉,心中愈发感慨。

“追求那么多作何?守着清贫,不也挺好?”

唐寅出门后,发出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声音。

正想着心事,陪同他一起过来的陆松近前道:“蒋姑爷请先生过去,说是有要事商议。”

“孟载?”

想到蒋轮,唐寅突然明白世人争名逐利的目的。

从蒋轮孜孜以求爵位就能看得很透彻,任何人都无法做到对名利的淡然处之,谁让这东西可以满足一个人心中所求呢?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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