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状元 第23章

作者:天子

朱万简撇撇嘴,不屑道:“咱府上读书的孩子不少,年岁相当的,我房里便有俩崽子,可书读得一般,能顺利送进王府吗?”

朱家本就不是书香门第。

军户世家袭武职,虽然最近几年朱家一直试着让子弟读书,走科举之途,还出了朱万泉这个秀才。

但现在要从朱家后辈中挑人应选王府伴读,依然很困难。

“能找的都找回来,只要不超过十二岁,都可以安排去试试……想安陆这偏僻之地,真正的书香门第不多,到时活动一番,莫非真有人敢与我家竞争不成?”

朱嘉氏这是做两手准备。

能应选上最好,若是选不上,干脆动用锦衣卫把竞争对手威逼利诱一番,最后不就成了朱家子弟入选?

朱万简脸上带着坏笑:“对了,老三家有个小浩子,要不要把他叫来一起应选?”

朱嘉氏脸色冷漠:“蒙都没开如何应选王府伴读?事若成以后家里怎么控制老三那一房?”

朱万简点头:“娘思虑周到,我这就去张罗。”

……

……

朱家未雨绸缪,提前做出安排。

此时朱浩也准备回去把这件事告诉母亲和李姨娘。

如果计划走到最坏那一步,只能进王府当书童,那他根本就不敢提前跟家里人说。

为奴为婢,那是自甘下贱的表现。

但现在情况大不一样!

王府要在城中选伴读,身份乃是跟小兴王平起平坐的同窗,以后虽不能天天出王府,但也不是非要困在王府那方小天地。

等朱浩把情况一说,朱娘蹙眉问道:“小浩,此事你听谁说的?”

朱浩道:“乃是陆先生告之……陆先生跟王府隋教习私交甚笃,有他帮忙运作,如果我能进王府给小兴王当伴读,那以后我不但可以读书,还不用受祖母挟制,可谓一举两得。”

朱娘跟李姨娘对视一眼,从她们的神色看,并不支持。

李姨娘问道:“陆先生说他可以帮你进兴王府吗?”

“没明确说过,或可一试。”朱浩胡诌道。

朱娘摇头:“王府重地,门禁森严,进去后想出来可不容易,娘会努力帮你找先生,不必冒险进王府。”

本来朱浩以为朱娘会支持自己,现在算是明白了,原来母亲不但望子成龙,更怕孩子招惹事端。

作为朱家人,朱娘当然知道兴王府在朝已是众矢之的。

之前朱嘉氏召开的家庭会议上,表明兴王府乃是皇室的眼中钉,肉中刺,朱娘当然不想让儿子趟浑水。

朱浩问道:“那娘希望我回朱家?”

这问题又把朱娘问住了。

她当然不希望儿子入兴王府,但何尝又愿儿子回朱家?

“娘,在我看来,兴王府乃藏龙卧虎之地……陆先生说,当今陛下没子嗣,若是按照皇位嗣位顺序,当今天子有何意外的话,兴王府中就要飞出真龙了。”

朱浩为了让朱娘同意,只好把利益关系挑明。

朱娘大吃一惊:“小浩,这种话你可不能乱说,传扬出去会杀头的。”

李姨娘瞪大眼睛,显然也吓得不轻。

“陆先生说的,又不是我说的,官府要追究也不会找一个小孩麻烦吧?”朱浩笑嘻嘻的样子,人畜无害。

朱娘脸色缓和下来,朱浩趁热打铁道:“若真如此,我进兴王府读书,不就有机会接触未来的皇帝?既能读书考科举,还能跟真龙天子一起成长……”

朱娘抬手打断了儿子的话,厉声喝斥:“此等话以后不可乱说,就算不是出自尔口,也不能替陆先生传扬出去,或许他真是为你好,但兴王府……不是你想进就能进的,既要选拔,你连书都没读过,机会岂非渺茫?容娘跟你姨娘好好商量,之后再决定是否让你去应选!”

……

……

说了半天,朱浩费尽口舌,居然连应选与否都没跟母亲谈定。

朱浩突然觉得,或许自己应该先斩后奏,避免横生波折。但他也理解,一大一小两个娘,何尝不是为他的切身利益着想?

第二天,王府选拔世子伴读之事果然传得街知巷闻。

同时应选规矩也张榜公示。

标准为虚岁七岁到九岁,开蒙一两年,可以通背《论语》和《孟子》,家世干净,亲眷中不能有作奸犯科之徒,王府包伙食住宿和日常文房四宝开销……

总之条件优渥,对普通人家的孩子来说等于是一次免费读书的机会。

消息传出,舆论反应热烈。

选拔将在月底前进行,需要先行“报名”,王府会派人调查应选者家世背景,这对朱浩来说其实是最难通过的一关。

若是兴王府知道他出自锦衣卫朱家,又早获悉朱家落户安陆乃是为监视兴王府,那朱氏子弟怎有机会进王府读书?

当天下午,朱浩跟仲叔一起出城收盐时,笑着问道:“仲叔,你觉得我去应选王府伴读,好不好?”

仲叔不解:“小少爷,你可是当家的独子,进王府……表面风光,背地里指不定要吃多少苦头,恐怕当家的不会让你去吧?”

“可我不进王府的话,被祖母拎回去,怕是更没好日子过吧?”朱浩继续问。

仲叔叹道:“小少爷,回朱家,身周好歹都是族人,血脉至亲;进王府却犹如羊入狼群,危机四伏!还是把机会留给安陆地面的世家子弟,他们就算进王府不顺,外面也有人撑腰,处境不至于太过恶劣。”

朱浩笑了笑:“家世丰沃尤其是显贵之家子弟,未必想去……他们去了,王府还不一定要呢。”

“为何?”

仲叔瞠目。

朱浩没法解释太多。

其实道理很简单,王府选伴读,当然是选小门小户人家的子弟最好,这样出身的孩子背景没那么复杂,家族利益跟兴王府牢牢地捆绑在一起。

若是官宦子弟,意义就不同了,兴王府需担心被朝廷追责,说跟地方官绅勾连,图谋不轨!

而且安陆本地士绅势力再大能大到哪儿去?兴王府未来有可能出真龙,需要跟安陆这小地方的官绅联系?

人家就是为儿子培养几个潜在的帮手,背景越简单越好。

第27章 新官上任

长寿县衙,正在举行“饯行宴”。

不久前在私盐案中“大放异彩”的长寿知县申理,得到了新任命,他将被调到湖广布政使司下辖的靖州当州同知,官品从正七品提到了从六品。

宴席只摆了一桌,围坐十人,六位是县衙属官,另有三名地方士绅。

申理到长寿县上任时的“接风宴”,可比眼下气派多了。

席间氛围压抑。

“来,我们恭贺申知县高升。”

偏偏有那不识相的,起身向申理敬酒,正是之前私盐案的始作俑者——朱家老二朱万简。

周围所有人都用古怪的目光打量朱万简,实在是这种“高升”的论调不适合今日酒桌,因为谁都知晓申理是被湖广左布政使黄瓒使绊子,采用明升暗降的方式将申理调到湖广西南犄角旮旯当个州副官,一点实权没有不说,回京做京官的梦想越发遥不可及。

从附郭县知县,调到偏远州当州同知……

靖州那鬼地方,紧邻湖广西南各土司辖地……鸟飞过都不屑拉屎。

“朱二爷,本官倒不是说非要摆谱不喝你这酒,只是想问一句,难道这件事上朱家没有任何表示吗?”

申理心中实在憋屈。

在他看来,怎么说朱家这样深受皇家器重的锦衣卫千户之家也算“豪门大户”,在朝有一定影响力,虽说我办砸了朱家交待的事情,但为此开罪上官落得个明升暗降的下场该怎么算?

你们朱家非但没在朝中帮忙活动,替我说两句话,现在还跑到饯行宴上来说风凉话?

高升?

升你娘的蛋!

朱万简看周围人神色不善,摇摇头,放下酒杯:“申知县,不对,现在应该称呼你一声申同知,这做官呢最重要的是为圣上和朝廷分忧,哪儿缺人往哪儿去,如此才不负皇恩。”

周围人表情越发古怪,一个个眼神跟打量怪物差不多。

说风凉话还不算,这是要把黑的说成白的?

“像我朱家,明明可以留在京师过安稳日子,偏偏落户安陆州,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大明国祚昌隆做一点实事?诸位你们说可是这道理?”

道理?

这什么狗屁逻辑,亏朱家还是锦衣卫千户之家,简直蠢到爆。

旁人嗤之以鼻,申理却皱皱眉,隐隐从朱万简的话中听出别样意味来。

什么哪里困难往哪儿去这种套话,申理不予理会,但他却听明白了,朱万简分明是在告诉他,如果我们朱家真有人脉,会被朝廷发配到安陆来?

申理差点想抱着自己脑袋狠狠敲打一番,心想:“我怎么没想到个中关节……锦衣卫千户算个屁,真有本事,用得着我这个小小的知县跑东跑西?真是猪油蒙了心!”

可惜申理想明白这一层已迟了,此时他泥足深陷,再也没办法挽回颓势,只能去靖州好好反省,争取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

……

申理结束长寿知县不到两年任期,留下空缺,朝廷暂时没有调派新人选。

这种地方上的选官,很多时候可以不通过吏部,尤其涉及任期内知县位置空缺,诸如这一任知县突然调离或暴毙、丁忧等突发事件,湖广布政使司就能暂时委派,上报吏部备案便可。

这一任还剩下一年多的知县位置,可由布政使司衙门指派,本身一个附郭县的知县也没人稀罕,最后从荆州府调了个曾做过两任县丞现赋闲在家的举人,过来充当这一年多的知县之职。

荆州府与安陆州接壤,申理卸任时,得到调令的代理知县已踏上赴任之途,不日便可到长寿县城。

本来申理可以跟新知县完成交接后再走,但他没那心情,吃完践行宴当晚便带着幕僚匆匆离去。

说来也巧,申理离开安陆次日,新知县履新,地方士绅组队迎接。

不管新知县干多久,也不管其能力如何,但至少未来这一年多时间,长寿士绅百姓要仰仗这个新知县吃饭,所以接风宴还是要搞一搞,把该尽的礼数尽到,城中商户也要联合起来送礼,期冀新知县不要盘剥太甚。

每到新官上任时,州城都会热闹一番,跟过节一样。

“娘,那个申知县……就是几次为难咱的那人已被调走,真是大快人心啊!”朱浩幸灾乐祸。

外边敲锣打鼓声不绝于耳,乃是士绅以及商家组队去城门口迎接,希望在新知县那里留下个好印象。

朱娘没有任何表示。

李姨娘道:“据说申知县升官当州同知去了,还在咱湖广地界,会不会影响咱做生意?”

朱浩笑道:“姨娘,这你就不懂了,他现在出任的那个州同知屁都不是,他得罪的不是我们,而是湖广最大的官——黄藩台,没给他直接卸职就算好的。等腾出手想对付咱,恐怕得猴年马月去了。”

朱娘白了朱浩一眼:“得罪官府中人,总归不是好事,以后新知县汲取教训,或许会给咱穿小鞋……总指望苏东主也不是办法,他为了谋夺咱的晒盐法,指不定会动什么歪脑筋。”

见母亲有了危机意识,朱浩大感欣慰。

“娘说得对,咱应该找更强大的靠山才对,我觉得……兴王府就很不错,若能得兴王器重……”

“噼里啪啦……”

外面突然有人燃放起鞭炮,把朱浩说话声给打断。

朱浩探头看了一眼,只见街道斜对面钱串子的铺子门前正在放爆竹。

李姨娘捂着耳朵走到门口,等对方放完鞭炮,不屑道:“今儿又不是什么节庆日子,钱串子发什么疯放炮仗?”

朱浩道:“这个姨娘你就不懂了,新知县进城会路过咱门口,你说要是让新知县看到他门前放了鞭炮,一地红纸屑,觉得他花了大价钱表示欢迎的话,会不会另眼相看?”

李姨娘马上领会其意,望向朱娘:“姐姐,那咱是不是也买几挂鞭炮回来燃放?”

朱娘对这种事看得很淡:“府上大祥未过,怎好随便张罗喜庆事?外人会怎么看?何况咱以后要尽量避免跟官府来往……”

显然朱娘也知道,眼下自己操持的近乎私盐买卖,对官府唯恐避之不及,哪里还有覥着脸往前凑的道理?

“小浩,给你买了几本书,你先回后院看看,若有不会的,娘一会儿教你,外边嘈杂,别出来了!”

朱浩守在门边:“我想看看新知县长啥样。”

朱娘白了儿子一眼:“你跟小婷一起去后院,教妹妹认字,一点兄长的样子都没有,以后怎么把家业撑起来?”

朱浩闻言摸了摸鼻子。

近来自己表现得很不堪吗?现在铺子生意稳定,每月进项恐怕是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这还叫没兄长的样子?

不过对妹妹……自己的关爱的确少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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