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明 第23章

作者:素罗汉

形似一只蝌蚪的大员岛,南北走向,和本岛平行。此时此刻,只有寥寥几座建筑物和一些棚户分布在靠近台江内海一侧,著名的热兰遮古堡,现阶段只是一座用粘土墙包围起来的简陋商馆,远没有后世的规模。

大员商馆的临时长官约翰尼斯·范德哈根,此刻正站在商馆的围墙上,用一柄黄铜做的单管望远镜眺望着外海。

午后的阳光穿过白云照射在碧蓝的海面上,今天无疑是一个好天气。然而范德哈根此刻的心情,却像是北海老家那终年不散的阴云一样,在压抑下翻滚不休。

就在中午涨潮前,大员外海出现了两艘挂着硬帆的戎克船。没有像其他来贸易的明国海商一样进港,两条船型有点奇特,目测有200拉斯特的戎克船自从来到这里后,就调整主帆角度,将船速人为得降下来。

缓缓徘徊在大员和北线尾岛之间航道口的来船,等于是封锁了台江内海的交通——“这两条船并不是报着友好的态度来这里的”,接到报告后,出来观察情况的范德哈根当时这样想到。

一个小时后,燃烧着烈火,缓缓沉没在航道里的,用来通信的舢板,用露出海面的半截桅杆告诉他:自己刚才的猜测已被证实。

荷兰东印度公司在此地的所有雇员,这时候已经全部集结起来。商馆面朝外海方向的两座角堡,里面的炮手也已经做好准备,只是由于射程原因,此刻并没有发声。

“我们需要清理航道,然后派出威尔登号与海盗船作战吗,中尉先生?”当临时长官确定戎克船的性质后,话题就自然转到如何作战的方向。

“或许这不是个明智的决定,阁下。对手的船上应该有大量的轻炮……或许是壹……两磅炮,在狭窄的航道里,我们没有射界,威尔登号会受到威胁。而且现在还有另外一个麻烦,那艘舢板。”中尉威廉·简斯回答到。

威廉·简斯是一个留着大胡子的卢森堡佣兵。他有着一个硕大的鼻子和一头浓密的红发,穿着一件半旧的粗呢短大衣,衣服上的一排铜纽扣闪闪发亮,这让他看上去不是那么邋遢——和他手下那些士兵相比的话。

身为大员评议会的一员,威廉·简斯目前统领着150名火绳枪手和35名炮手,当然,以上这些人的职业首先是水手。

人渣们大部分来自于比利时,卢森堡这些传统佣兵输出地,以及联省共和国里的其他贫困省份,中间混杂着一些南洋土著,还有少部分说高地德语的普鲁士野人。

由于距离太远,威廉·简斯并没看清那条舢板是如何被打沉在航道里的。然而当时从戎克船上传来的微弱闪光,以及穿透力极强的,连绵不断的密集炮声,清楚得告诉中尉先生:对手的船上有大量的,可以密集发火的轻型火器,尽管这看上去不像是真的。

多年的佣兵经验提醒他,在看到对方斗篷下面藏着的武器前,最好不要莽撞冲上去。

然而代理长官似乎并不是很赞同中尉先生的谨慎:“即便商馆的力量现在处于虚弱期,我们也不能待在这里,什么也不做吧?”

“阁下,他们很快就会有行动,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

“为什么?”

“因为涨潮了,阁下。”

范德哈根听到这里,明白过来。他挥手召过来一个黑瘦的中国人,把手里的单筒望远镜递给他,然后扭头对站在一旁的商馆翻译说道:“告诉许,让他去岸边看看那两艘船,我需要知道这些海盗是谁的部下。”

商馆翻译是个明国人,矮矮胖胖,一脸商人式的和气。他和那个黑瘦的男人用一种上帝也无法学会,被称之为“漳州话”的土著语言急促对答几句后,男人就带着同样黑瘦的两个手下离开了商馆。

同一时刻,那两艘戎克船开始调整主帆角度,往外海驶去。范德哈根这次没有急着表达意见,然后中尉的预言就得到验证:两艘船以荷兰人难以理解的灵活姿态,在外海优雅得滑出一个圈后,调整好航向,借着涨潮后的高水位,并排冲上了大员的沙滩。

第71章 散沙

截止冲滩这一刻,站在船头的穿越者们普遍认为:今天很顺利。

风向配合着船队在中午前就来到大员外海,荷兰人配合着派出小船,小船配合着被打沉在狭窄的航道里,将停留在台江内海里的荷兰船中式船日本船渔船一网打尽,统统堵在里面。这之后潮水又配合着涨起,之后的战斗,大部队可以少走两步路。

一切顺利到原本以为会遇到重重意外的穿越者们,这时居然有点一拳打空的感觉。

明人船员们此刻一样士气高涨。发出火光和巨响的“连珠快炮”只用半分钟时间,就撕碎了一里开外的小船和上面的人。新款大杀器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次实战,就收获了一群欢呼鬼叫的明粉。

当然,欢呼完就要干活,两条船随后各自分出来40个水手上岸。这之后登陆总指挥刘哲带着几个海军众走下船,沙滩上随后响起手持电喇叭响亮的呼喝声:“统统看好前后,人距一步,人距一步……”

“一步”就是左右脚往前迈一步加起来的距离。在普遍个子不高的明代,一步大约是110公分左右。五六个穿越者用十分钟的时间,连踢带推,终于将80个海员摆成一款八门不锁阵——就像糯米团子上的芝麻一样,一团散沙般的芝麻之间,彼此努力保持着1米左右的距离。

下一刻,大阵启动。

船队是从外海自西向东冲上滩头的,位置在大员蝌蚪的左上角。这时候的大员岛面积只有不到2.5平方公里,荷兰人的建筑都分布在蝌蚪的右上角。这就意味着穿越者布下的芝麻大阵,或者叫布朗运动大阵,需要自西往东前行一里多路后,才能靠近商馆的炮火范围。

芝麻团缓缓往前挪移,沿途跨过一些低矮的灌木杂草。每走100米左右,身后的喇叭声就会响起,指挥着队伍暂停,调整一下彼此间的距离,然后继续前行。

大部队开始行动之后,登陆的海滩上依旧热闹非凡。两艘沙船上都追加了跳板,拼成足有两米宽的缓坡。状态最好的10个劳工被编成一组,从船上运下来一些箱子。

这些箱子有装着M2机枪用的军绿色弹药箱,也有闪闪发亮,镶着黑边的神秘铝合金航空箱。之后卫远和韩小波几个人亲自从狗眼号上抬下来一挺M2机枪,然后招呼劳工组扛起箱子开路。临了,韩小波回头对站在船头眼巴巴看热闹的夏先泽一帮人笑一笑,然后挥动手里的摩托罗拉对讲机:“封锁航道,有情况就CALL ME……”

“少杀点人,多抓俘虏!”

“了解,了解……”

就在穿越众和他们手下的乌合摆出钳形攻势的同一时间,大员长官之前派出去的明人探马已经跑回来汇报敌情。

范德哈根现在知道,来犯的海盗有“夏”和“刘”两个头领。胖翻译官在和那个姓许的探子又交流几句后,做出补充:根据明国海盗的旗帜悬挂规则,对方的大头目姓“夏”,刘姓头领可能是个“掌柜”的。

虽说荷兰人对闽粤洋面上的各路人马有很清晰的情报,但那指的是大股势力。像这种只有两艘船的小股海盗,在大明沿海多如牛毛,今天是渔民,明天是海盗,后天又变成某个大帮里的小股东……

“所以,和往常一样,这就是一伙该死的零散海盗,而不是某个势力的代表?”范德哈根最后问到。

“即便他们背后有大的团伙,那也应该来大明的北方,大人。”翻译官这次用了很长时间和探子交流,黑瘦的男人急速说话,期间一直在用手指往某个方向乱点。

“我需要解释。”

“那两艘船是来自大明北方的沙……嗯,是‘平底戎克船’,这种船型只有福建以北才有。”翻译顿一顿后,生造出一个新词。

“好吧,我想我听懂了。”范德哈根这一刻将所有信息都组织起来——来自明国北方的流浪海盗,一伙根本不知道大员岛上有着伟大的东印度公司雇员和财产存在得,愚蠢而且鲁莽的海盗。

正从远处缓缓逼近的布朗大阵仿佛印证了范德哈根的想法。

大约有七八十个穿着传统蓝色土布短上衣的明国人,也许是为了看上去人更加多一点,这些海盗滑稽得散开队列,像一群散开吃草的羊。

哪怕还有很远,远到连角堡的8磅炮都射击不到的距离上,商馆的人们也能听到这些海盗发出的嘈杂喊叫声。“上帝啊,这些蠢货的嗓门真大……”不止一个人在这么想。

威廉·简斯认真得用单筒望远镜观察着缓缓走近的敌人。在这个距离上,他已经能清晰得看到海盗手中的长矛和短刀,另外还有几杆被称作“鸟铳”的明国土枪时不时在壮胆式的对天发射。没有看到哪怕一门铜炮,也没有看到火绳枪。

重复观察一遍后,威廉·简斯收起了自己之前的谨慎,对范德哈根做出如下职业判断:“阁下,敌人散乱而且缺乏训练,我想有50个士兵应该足够。另外,不需要密集的炮火,这样就能尽可能多得抓到俘虏,我们很快就能知道那两艘戎克船上有什么样的秘密。”

“很好,终于可以做点什么了。去执行你的计划吧,中尉。”

得到授权的中尉很快就召集到50名火枪手。士兵们排成纵队,上身缠满火绳,人手一把火绳枪。走出商馆厚重的木质大门后,士兵们娴熟得转换成一个有着四列横队的小方阵。而这时候,看上去乱哄哄的海盗们已经走到离商馆只有200米远的地方。

“嘭,嘭”两声过后,白烟冒起,位于商馆西北和西南的两座角堡同时响起炮声。一颗炮弹直接砸进沙子里,另外一颗运气比较好,打进海盗堆。

这时候芝麻阵的好处就体现出来:八磅炮的炮弹并没有从人群里开一条血胡同出来,打死两个倒霉鬼后就钻进了沙子。

海盗团伙一阵骚动。有些人停下脚步,有些人在悄悄往后退,原本保持同一个频率移动的阵形顿时乱套。原形毕露的人们互相推搡着准备转进,就像受惊的羊群一样。

第72章 油画

看破海盗的弱鸡本质后,商馆上空响起了一阵口哨,欢呼,和咒骂声。而中尉先生这时候也大声下令,命令枪手小方阵以昂扬的姿态,整齐的队形向敌人走去。

这个时候,海盗团队的后方同时响起了“哒哒哒”的几串枪声。情况不妙,刘哲他们不得不朝天开枪稳住局面先。好在手下都知道掌柜手里的AK不是闹着玩的,枪一响大伙顿时镇静许多,然后在电喇叭的怒吼下,勉强保持着队形,缓缓向后退去。

刘哲一边招呼队伍缓缓转进,一边掏出步话机喊叫:“火力组到位没有?妈的死绝了吗?我这边搞定啦,人出来了,炮位也刚开火,都看到没有?OVER。”

“看到看到,刘司令辛苦,这边即将行动,即将行动!OVER。”步话机里传来韩小波的声音。

挂掉步话,韩小波笑呵呵得对身边的人说道:“我还以为能听到‘拉兄弟一把’这种台词呢”。

一旁正指挥人挖沙子的卫远干笑一声:“人家真要是这么说,回头咱们头上的火就该着了。”

……韩小波这时也意识到刚才的话有点不妥,同样干笑一声,抬脚跺几下地上的沙子,硬生生开始转移话题:“我说,这儿不会就是修乌勒特支堡的那个沙丘吧?如果是的话,那也太宿命了点。”

“从高度和距离来看,应该就是它,要不然咱们也不会选这里修阵地。”一个白白净净,胖乎乎,怎么看都不像是在部队干过的男人说到。这人叫王小辉,穿越前在部队待过,不过是在某工程兵单位,算是个搞技术的。

由韩小波率领的火力分队,此刻就在大员商馆西南边的一处沙丘上。沙丘比商馆的海拔略高一点,两者间距差不多有250米。在他们左前方不远的地方,刘哲正率领着大部队缓缓退出商馆火炮的范围。

一个简陋的机枪阵地已经成型。馒头形的沙丘上自然不可能用坐姿射击,供机枪手射击的立壕这时已经挖好,沉重的M2机枪和备弹也已经准备完毕。韩小波甩甩膀子跳下战壕:“不管了,先干他几梭子再说!”说话就要搂火。

“先打方阵。”一旁拿着望远镜观察的王小辉说到。

“不先压制炮台吗?”

“赶紧吧,老兄,炮台我盯着呢,放宽心吧。”王晓辉撇撇嘴,带点鄙视得给一旁准备担任副射手的卫远小声说道:“社会我韩哥,人怂话还多。”

韩小波听到后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稍稍用左手调整一下M2的高低机,下一刻,他右手一紧,一个短点射就打了出去。

勃朗宁M2机枪,在80年代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浴火重生式的升级。当时世界上最优秀的武器公司之一:比利时FN公司,给老式M2机枪做出2个关键性的改动。

1:将枪管改为可快速更换。

2:设计出一款高性能12.7毫米穿甲爆裂燃烧弹。

就是这两个经典改动,使得原本已经面临淘汰的M2机枪浴火重生,跟上了现代战争的节奏。乃至到21世纪,M2机枪上打飞机下打车,依然是包括美军在内的50多国的标准装备。

韩小波打出去的12.7毫米子弹,由比利时FN公司制造。这一刻,子弹穿越时空,来到大员,从荷军方阵的左上角轻轻插入。

来自比利时领的褐发士兵瑟勒芒斯,被这颗后辈精工制造的子弹在胸膛上穿出一个碗口大的洞。0.1秒后,位于他右后方,卢森堡公国的穷鬼,一起抢劫一起杀人的好兄弟穆勒,被这颗子弹掀掉半个肩膀。又过去0.1秒,穆勒斜后方,威尼斯佬佩林的腹部也被斜斜凿穿,肾和碎骨从后腰喷出来。最后一个倒霉鬼是乡下小镇埃因霍温出来的鲁德,子弹这时候的入射角已经很低,所以他的一条小腿飞向远方。可怜的人,直到摔倒前一刻他还在冲锋,下一秒,才明白过来自己的腿没了。

四个成年男子的肌肉和骨骼,并没能诱发出这颗子弹的第二个效果:爆裂。设计中用来打穿2CM厚的运兵车钢板的弹头,轻松穿过4个只穿着荷兰麻布短衬衣的佣兵,然后一头钻进他们身后的沙地里。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好运气。在接下来的20秒,韩小波撸空了一个100发的弹链。不止一个士兵的上半身被打得四分五裂,不到半分钟的时间里,之前的小方阵已经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块整齐的,满是碎肉和鲜血的古典油画。间或还有死来死去死不掉的混蛋在尸堆里乱爬,手中提着自己的腿。

用12.7毫米的重机枪射击密集人群,这在后世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即便是塞拉利昂5岁的孩子,听到枪声后也会就地卧倒。然而在17世纪的沙洲上,这一幕倾情上演。商馆围墙上的人们此时依旧还在呆滞中,20秒的时间根本不足以让中古时代的人搞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机枪阵地上的人这时候可没功夫发呆。卫远戴上厚重的手套,用配套的专用管钳迅速把滚烫的枪管卸下来。下一刻,新的钨铬合金枪管被插进枪管套筒。卡笋旋合到位后,韩小波抬起机匣顶盖,卫远将新的弹链通过滑槽塞进机匣,韩小波压下顶盖,拉栓上膛,然后抬起拇指示意OK。

整个换弹过程用掉20秒时间。在一旁观察的王小辉这时已经在指示射击目标——商馆位于西南角的炮台。

炮台遭受打击的场面更加华丽。每当一串12.7MM弹头在铜炮身上或者圆形矮墙内爆裂,橘黄色的弹头焰就像深渊魔焰一般粘稠着燃烧起来。

下一步,弹头内预制的20个破片就会在炮台里来回弹射,即便在白天,铜炮身上爆发出的大片灿烂火星依旧清晰可见。金属破片组成的风暴在半封闭的炮台里荡漾,里面的人在几秒内就被全部杀死。同一时刻,炮台内堆放的黑火药被引爆,火光和白烟升起。

几分钟后,伴随着两处炮台升起的滚滚白烟,刚才转进的勇士们也掉头大步走回来。进入到熟悉的程序后,勇士们恢复了自信,他们嚎叫着大步前行,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间或有人还用鸟铳对天撸上一发,寥寥几十号人硬生生营造出大军压境的声势。

眼看着海盗大阵即将走入墙头荷兰人的步枪射程,这场战斗的最后时刻终于来临。

卫远直起身,提着一个神秘的铝合金箱子站上丘顶。这时候已经无所谓暴露目标,荷兰人现在只有火绳枪,打不到他。

下一刻,箱子打开:一杆隐蔽和杀伤并重,自由和狂野的化身,改变社会风气,风靡全球反贼,弥平官匪鸿沟,提高反政府军内涵,大名RPG7,诨名40火的单兵火箭筒被卫远拿了出来。

插上土黄色的攻坚爆破榴弹头,卫远上身笔挺,单膝跪地,用标准的求婚姿势,冲着躲在商馆围墙后的荷兰人射出滚烫的一发。

6英尺厚的粘土围墙根本无法阻挡专用破障弹头的侵袭,一个馒头似的鼓包将围墙上的人顶得飞翔起来。

伴随着后续的另一发火箭弹头,漫天尘土扬起,商馆的围墙硬生生被凿开两个豁口。

海盗天团狂吼着冲进豁口。背后依旧有巨大的电喇叭声响起:“缴械不杀,缴械不杀,胡乱撕票者斩,胡乱撕票者斩……”

当围墙上最后一些企图反抗的士兵被射来的7.62mm子弹打死后,精神崩溃的荷兰人投降了。

1627年10月18日下午,荷兰东印度公司大员商馆陷落。

第三卷 新芽

第73章 侵略者们

一场代差巨大的战争就这样落幕。没有热血,只有速度。就十七世纪动辄以年来计算的普遍战争时长来说,下午发生在大员商馆的这场战斗是极其短暂的,短暂到这甚至不像一场战争。

然而战争该有的伤害却丝毫不少。

商馆门前的尸体方阵不说,商馆外墙上现在被炸出两个豁口,周围散落着当时站在豁口上方的倒霉鬼和他们的零件。长方形的商馆内部,无论是中间的广场还是四角的炮台上,随处可以见到鲜血,零落的武器和反抗者的尸首。

士兵,水手,包括商人,传教士,医生,木匠,奴仆,雇工等等在内的,原本总数量达到300的商馆成员,现在只活下来120人。其余的已经死去,或者正在死去——海盗们在残忍得杀害重伤者。幸存者和一些轻伤人士统统被搜出来,全部集中在场地中央,那些服装怪异,留着短发,拿着奇特枪支的海盗官员,就站在不远处,大声谈论着什么,血腥压抑的气息在空气中流淌。

一些光着头,弯腰扛着箱子或者麻袋的人艰难得走进商馆,卸下肩上的货物后,又默默走了出去。看到这些忙碌的苦工和他们居然搬进来的货物,一部分荷兰人已经意识到:这些人不是普通的海盗,他们不是为了抢劫而来,或许商馆本身,才是他们的目的。

猜测是正确的,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卵用。所有在场的荷兰人现在只能在枪口下瑟瑟发抖,等待着海盗对他们的处置。如果用神学观点来表述的话,那就是:等待上帝的审判。

上帝已经离此不远。

从步话机里听到商馆已经被占领后,夏先泽他们赶紧先组织所有待命的劳动力出发,将已经卸在岸边的一部分货物送去商馆。然后留下病号和少量人马守船,其余人急匆匆就往商馆赶过去。

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大员岛上层层叠叠淤积出来的浅沙丘,夏先泽这帮留守的战五渣人士很快就望见商馆门前的那一片尸体。这种实景瞬间戳中了队伍中某个血浆片爱好者的尿点,这货一边走一边感叹,在众五渣的怒视中充满优越感得,大声科普了一番人血人肉和道具番茄酱塑胶的区别。

说话就来到门前,一股浓情化不开的血腥气混合着咸咸的海腥味突兀冲进大伙的鼻孔。刚才那厮这会正大谈岛上的食人族菜谱,说话就把胃里的东西全部喷洒出来,这一下起到了连锁反应,原本就脸色不好的五渣们瞬间一片呕吐声。

荷兰人终于等到了脸色发白的海盗头领和他们奇怪的礼仪。这些人不但行握手礼,还互相用力拍打对方的上臂,大声谈笑。粗俗的胜利者们正在享受属于他们的乐趣,而俘虏们只有冰冷和绝望的眼神。

很快俘虏们就连勉强保持镇定都做不到了:这些怪人打开几个他们带来的箱子,没过多久,四个穿着墨绿色连体隔离服,戴着墨绿口罩,背着蓝色农药喷雾箱,手持黑色亚光喷杆的怪物闪亮登场。

此情此景下,可怜得,神经高度紧张的俘虏们毫无疑问把这几个怪物当成了某种即将到来的东方式酷刑的行刑者,尤其是在某个促狭货恶作剧般得对着俘虏上空喷出一片84消毒雾并且发出一阵绿巨人般邪恶的笑声后,场地中间的人群顿时开始骚动,有人一边咳嗽一边大喊:“上帝啊,我不能呼吸了,那是魔鬼的唾液!救救我!”

……

骚动很快被平息下来。荷兰人再一次用三条人命的代价体验了侵略者手中短枪的连发功能,尸体很快被拿着刀斧的海盗喽啰拖走。好在那几个喷吐着恶魔唾液的怪物这会已经消失在库房和兵营里,俘虏们现在被强制盘坐在商馆中央的泥地上,一个个低垂着头颅,精神萎靡。

也许是上帝终于发现子民在遭受磨难,于是施展神力——一个浑身散发着圣洁光环的人出场了。

蔡飞明是从南非开普敦被招募的穿越者。虽说南非的官方语其中的一种就是“南非荷兰语”,然而这种拐了几道弯的荷兰语在后世连荷兰本国人都听得马马虎虎,更不要想和17世纪的联省共和国公民交谈。所以曾经在巴塞罗那卖过箱包,在南非卖过皮鞋,能说一口正版荷兰语和西班牙语的蔡飞明同志,眼下属于公司里的高级复合型人才,预定的外联部长,今天客串翻译官。

荷兰人有些惊恐得看着几个木箱被摞成“品”字型,然后才发现,这不是绞架,只是一个简易讲台……一个身材匀称,脸上带着亲切微笑的黄种人迈步上台。只见他抬起手中的电喇叭,下一刻,他缓慢得,吐字清晰得说出了在场的荷兰人永生难忘的一句话:“Vandaag is geschiedenis”。

看着台下呆滞的红毛们,蔡飞明有些吃不准这帮人到底有没有听懂他来自后世的荷兰语,于是他又大声重复一遍:“Vandaag is geschiedenis”。

场面依旧寂静。

“你,站起来!”蔡飞明有些抓狂,用荷兰语指着前排的一个红毛,下达命令。

事实证明这些人其实能听懂。

那个红毛慢慢站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