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 第488章

作者:庄不周

虞翻冷笑道:“刘表是文臣,现在在洛阳绘制图卷。你如果也愿意去洛阳,别说是叔弼,让你儿子孙绍去都可以。”

孙策一声长叹,很是无奈。

虞翻带着一些讲武堂的学生来协助他作战,的确帮了大忙。但虞翻提出入质的要求,又让他很纠结。

他不是对朝廷有异心,只是舍不得弟妹,尤其是二弟孙权。

与其他弟妹不同,二弟孙权不仅天生异象,相貌与众不同,性格也有着其他弟妹不具备的精明。

曾有相者说,他们兄弟之中,唯有孙权有长寿之相,而且贵不可言。

让他把这样的弟弟送到朝廷为质,他舍不得。

他宁可送三弟孙翊去。

他不是不疼爱孙翊,但他觉得孙翊和他过于相似,将来的成就不仅超过他。如果能让孙翊为郎,接受天子的熏染,将来说不定会有些出息。

但虞翻强烈反对,坚持要他送孙权为质。

这让他很沮丧。曾经对他忠心耿耿的虞翻变了,现在一心为朝廷着想。

“祭酒,送质的事,可以缓一缓嘛。”董袭站在一旁,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说道:“天子也没有提,等到战事结束之后再说也不迟。”

“蠢物!你懂什么?”虞翻登时变了脸色,厉声喝道:“天子不提,是不在乎。朝廷可用之人太多了,没有孙将军,还有其他人。可是孙将军如果得不到朝廷的支持,他能做什么?没有战马,他能在辽东立功吗?没有新战船,他能征伐海外吗?你只看到邺城,难道希望邺城是最后一战?”

董袭讪讪地笑着,一声都不敢吭。

他和虞翻是同乡,都是余姚人,所以才有胆气在虞翻面前进言。虞翻大声斥责他,他也不生气。虞翻这已经给他留了面子,换了别人,说不定直接动手打了。

孙策的脸色变了,抬头看着虞翻。

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虞翻骂的是董袭,敲打的却是他。

虞翻说得对,没有战马,他就没有骑兵可用,将来到了辽东战场也没有立功的机会。没有朝廷正在研究的新战船,海处征伐也无从谈起。

简而言之,朝廷可以没有他,他却不能没有朝廷。

天子不取质,是天子有太多的选择。

他却没有那么多选择。现在不送质,围攻邺城可能就是他的最后一战。

孙策咬咬牙。“先生,我听你的,让仲谋随你回去。”

虞翻余怒未消,点了点头,长身而起。“将军,等仲谋到了行在,你们兄弟之间可以多通书信。到时候,你就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了。这天下,早就不是你们以为的天下了。”

说完,他甩了甩袖子,扬长而去。

孙策、董袭面面相觑。

张纮与虞翻擦肩而过,本想打个招呼,虞翻却没理他。张纮大感诧异,却不好多说。

进了帐,他问孙策道:“将军,虞祭酒这是怎么了?”

孙策挥挥手。“别管他了。什么事?”

张纮这才注意到孙策和董袭的脸色都不太好,稍一思索,便猜到了大概,随即将手里的书信递了过去。

“刚收到陈琳送来的消息,陈登遇袭阵亡。”

孙策大吃一惊,看了一眼张纮,连忙打开书信。

陈琳的信是写给张纮的,目的也简单,就是想问问张纮,他如果想转投孙策,孙策会不会接收他。

陈登阵亡,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动。

一方面是张郃的能力之强,超出了他们的想象。在刘备、张飞的眼皮子底下,张郃偷袭陈登成功,而且一战斩首。

另一方面,陈琳也怀疑刘备借刀杀人,故意要看陈登的笑话。

陈登出身世族,眼界极高,连袁术都看不上,对刘备也谈不上君臣之义,更像是合作者。刘备想借张郃之手敲打一下陈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这次玩脱了,陈登阵亡。

陈琳原本也不是刘备的心腹,还是袁绍旧部。他之所以寄身于刘备,根本原因还是陈登。如今陈登死了,陈琳也不想再在刘备麾下,想托张纮的关系,转投孙策。

孙策对陈琳来投没什么想法,但是陈登阵亡却让他心生警惕。

在冀州作战,骑兵的价值更胜于中原。当初陈登全军覆没,就是被张郃、高览率领的骑兵奔袭所致。如今陈登又一次败于张郃之手,而且又是骑兵奔袭,足以令人引以为戒。

他和陈登一样缺少骑兵。虞翻教他的战法只能用来对付小规模的游骑,对付不了数以千计的骑兵,所以虞翻才极力让他送质,以换取朝廷拨付战马,让他有机会组建属于自己的骑兵。

他麾下也有能指挥骑兵的将领,比如程普、韩当,或者陈武,但他没有足够的战马,必须向朝廷申请。

自己花钱买,他是花不起的。

况且就算他想买,也未必有人肯卖给他。

这事不能拖,越快越好。

“子纲,我准备送仲谋去行在,考散骑,或者讲武堂。你看可行否?”

张纮沉吟片刻。“我以为可行。这样吧,犬子也到了该入仕的年龄,就让他陪仲谋一起去。有虞祭酒点拨,将来或许能有点用。”

一旁的董袭见状,连忙说道:“让犬子也一起去吧。”

第904章 差之毫厘

虞翻才兼文武,气高凌人,原本就是江东异类。敬畏者有之,忌惮者亦有之,唯独没有敢和他正面冲突的。即使是孙策,被他说两句也只能忍着。

虞翻赴朝,成为讲武堂祭酒,孙策觉得惋惜,但很多人却松了一口气,为不用再面对他而庆幸。

这次虞翻带着讲武堂的一些学生回来,协助孙策作战,不少人是不以为然的。

虞翻固然才华横溢,还有一身好武艺,但他毕竟没有统兵作战的经验。他的学生,又能帮什么忙呢?

但讲武堂学生的优秀表现很快就证明了自己。

他们不仅通晓兵法,还有相当丰富的实战经验。随便一个挑出来,都可以独领一营,不弱于孙策麾下那些身经百战的校尉、军侯。

后来一问才知道,他们入讲武堂之前,大多已经从军多年。进讲武堂是深造,不是启蒙。

这让虞翻的威望进一步提高,不少人都动了心思,想将子弟送入讲武堂,接受虞翻的教导。

但即使是虞翻的同乡,董袭也不敢奢望一定能成。

讲武堂的学生不论出身,但是要求很高,考试合格才能入学。

借着孙策要送孙权入朝为质,董袭也想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讲武堂去。

错过了这个机会,他未必有胆气单独向虞翻开口。

孙策瞅了董袭一眼,有些无奈地咂了咂嘴。

董袭如此急切,只怕早有此心,只是没敢提出来而已。如今逮着机会,一刻也不肯放过。

董袭如此,其他人恐怕也差不多。

人心在朝廷,这已经是不争的事实。

见孙策面露不怿,张纮笑道:“将军,讲武堂的学制只有一年,肄业之后大多也是各归原部。或许明年征讨辽东的时候,这些人就能助将军一臂之力了。”

孙策有些勉强地点了点头。

张纮说得没错,朝廷是没有强制讲武堂学生任职的规定,大部分人还是回原部。可那些是西凉军——西凉军如今是朝廷倚重的精锐,谁知道他的部下进了讲武堂,将来还能不能回来,愿不愿回来。

可是事已至此,他也奈何不得。

连他自己都要将弟弟孙权送到朝廷为质,又如何限制其他人。

或许虞翻来,就有朝廷索质的意思,只是没把话说得太明白而已。

——

观津。

荀攸翻身下马,将马缰挂在马背上,轻拍马背。

那匹纯白色的乌桓骏马打着喷鼻,甩了甩尾巴,自己去河岸吃草了。

荀攸蹲在水边,掬起水,洗了把脸。

辛毗跟了过来,翻身下马,站在荀攸身边。

“公达,这可如何是好?张郃这时候还主动出击,下手如此之重,一点投降的意思也没有啊。”

荀攸站了起来,甩着手上的水珠。“陈元龙也算是人中豪杰,为何如此不堪?上次遇袭还可以说是对付骑兵的经验不足,一年过去了,竟然还是如此大意,实在说不过去。”

辛毗脸色有些难堪,打量了荀攸两眼。“公达,死者为大……”

“死也要死得有价值。”荀攸转过头,一声叹息。“这么死了,除了被人笑话,还有什么意义?刘玄德用兵向无章法,陈元龙连他都不如,简直令人匪夷。”

“刘玄德身边有法正。”辛毗脱口而出。

他在琅琊时,协助袁熙作战,多次和法正斗智斗勇,对这个对手颇为了解。

“你说,陈元龙遇袭,会不会是法正有意为之?”辛毗突然说道。

荀攸眼神闪烁不定,半晌才幽幽地说道:“就算有这个可能,也是陈元龙自己太疏忽,怨不得人。况且,依军报所说,张益德离陈元龙最近,要增援也是张益德派人增援才对,不会是刘玄德。佐治,你这个想法不太合适,有自欺欺人之嫌。”

“是,是。”辛毗拍拍额头,自嘲道:“旧习难改,有事就习惯性的推诿。”

“那是你没有被逼到绝路,就像黄子美那样。”荀攸转头看着辛毗,抬起手,在辛毗肩膀上拍了拍。“或者,你应该去一趟行在,见见天子。”

辛毗目光一闪,欲言又止。

他听懂了荀攸的意思。

他之所以来找荀攸,没有直接去行在,不仅是因为荀攸与他有亲戚关系,更是不愿意面对天子。

本质上,这也是一种逃避心理。

如果他和黄猗一样,被逼到绝境,没有其他选择,也许就能直面危险,置之死地而后生。

“见天子……就能救出家人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荀攸吁了一口气。“就算天子不肯救,知道他的态度也比在这里胡猜更好。佐治,几百口人的性命,我们总要做点什么才行,不能就这么放弃。”

辛毗思索片刻,咬咬牙。“那行,我走一趟。”

两人商量了一阵,重新上马,向大营奔去。

刚到营门口,就看到了麹义。

麹义穿着一身轻薄的丝衣,敞着怀,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用手扇风,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说些什么。看到荀攸、辛毗回来,他立刻赶了过来,伸手拽住了马辔。

“公达,你可回来了。”

“云天,什么事?”荀攸用马鞭轻敲麹义的手,示意他松开,然后翻身下马,笑道:“看你这一身纨绔,莫不是劫掠了哪个大户?”

“岂敢,岂敢。”麹义哈哈大笑,附在荀攸耳边说道:“有人重金委托我,请你赴宴。公达,千万给个面子。”

“为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度田啊。”麹义挤挤眼睛。“他们说,愿意支持度田,但是想请你高抬贵手,就像张子布在渤海一样,给他们一个改过的机会……”

荀攸停住脚步,扭头看着麹义。“他们是打算迁到渤海去,还是准备上书朝廷,请朝廷调张子布来河间度田?”

“不不不,他们是希望你给他们一个机会。只要不收他们的土地,他们愿意按土地的数量缴纳赋税,还要补上之前几年的欠额。你想啊,秋收将至,如果他们能将这些年的欠额都补上,我军的粮草不就有了保障?”

荀攸笑了。“你也是这么觉得的?”

麹义嘿嘿一笑。“公私两便,不好吗?反正度田也不是你我的事。只要有了充足的粮草,我们就去邺城,剩下的事管他谁来处理,与你我又有什么关系?”

荀攸一声叹息。“云天,你这是喝了多少酒,才能说出这样的胡话?”

麹义一愣。“不对吗?”

“岂止是不对,简直是错得离谱。”

第905章 士别三日

麹义的脸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寒意。

辛毗看得清楚,不由得心中一紧。

麹义素以骄横著称,一言不合便起杀心。荀攸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斥责他,难免留下芥蒂。

麹义加紧步伐,跟上荀攸,低声问道:“公达,此话怎讲?”

辛毗一愣,不由得多看了麹义两眼。

麹义在荀攸面前竟如此温顺?

荀攸脚步从容,声音更从容。“云天,你最近和家中通过书信吗?”

“通过,就是太远了,一来一回要两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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