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道天下 第229章

作者:庄不周

调夏侯惇出任河南尹,由东平相程昱接任颍川太守。

刘协稍微一想,就理解了曹昂的用意。

夏侯惇深得曹操器重,但他的用兵能力有限,更适合在后方屯田。在曹操即将面对袁绍的进攻时,由善战的程昱接替夏侯惇,驻守颍川,显然更有利于战事。

至于东平,反正守不住,丢了就丢了吧。

由此可见,曹昂对关东的形势有深刻的理解,曹操送他入朝,也不仅仅是做质子这么简单,更希望他做一个联络人,尽可能做出对曹操最有利的决定。

“听说令尊抄注《孙子兵法》,你可曾学习?”

“略知一二。”

“甚好,以后就你随朕左右,参谋军事吧。”

第388章 君心莫测

刘协随即让史阿带曹昂等人去测试骑术、武艺。

听出史阿的河南口音,曹昂主动套近乎。得知史阿是河南人,又是大剑士虎贲王越的弟子,曹昂很兴奋,又多了几分亲近感。

当年在洛阳,曹操好游侠,与王越有过一些交往,曹昂曾有机会见过王越。

史阿听了,便改变了主意,带着曹昂等人去见王越。

见到故人之子,王越也很欢喜,亲自出手,测试曹昂的武艺。

试了几招,王越便笑了。“你这剑术是你父亲教的?”

“是,小子愚钝,未得精髓。”曹昂有点尴尬。

王越摇摇头。“你父子禀性不同,他的剑法你也学不来。既然入朝,以后就跟我学剑吧。”

曹昂还没来得及说话,史阿便说道:“那以后天子练剑,又多了一个陪练了。”

曹昂大喜,连忙躬身致谢。

夏侯充、夏侯衡尚未成年,又鞍马劳顿,剑都握不稳。王越也没和他们试手,看他们演示了两式,便让史阿带他们去找赵云。

测试了骑术、武艺后,曹昂被拜为散骑侍郎,夏侯充、夏侯衡为普通郎中。

履行了入职手续,安排了住宿的帐篷,夏侯充、夏侯衡已经累得不想动了,双双倒在刚刚铺好的床铺上,发出一声哀叹。

一想以后以几年都要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他们就觉得生不如死。

曹昂却很精神,拉着夏侯充、夏侯衡起身,去拜见侍中荀攸。

荀攸的帐篷也在御帐附近,只是身份不同,帐篷大些,而且独居一帐。曹昂来时,他正与贾诩下棋,说些闲话。听说曹昂来见,多少有些意外,连忙起身。

“谁啊?”贾诩很诧异。

即使陈宫来美稷,他也没见荀攸这么积极过。

“兖州牧曹孟德子。”荀攸笑道:“因为何伯求,我与孟德也算有些渊源。此子虽是庶生,却深得曹孟德正妻丁氏宠爱,爱如己出。”

贾诩有点明白了,挥挥手,示意荀攸自便。

曹操的正妻丁夫人与丁冲同族。丁冲是天子安排在荆州的重臣,影响力比骠骑将军张济还要大。有这两层关系在里面,荀攸重视一些也能理解。

只是关东人陆续来投,在朝中声势渐众,不能不引起重视。

荀攸这么热情,未尝没有关东人互相扶持的想法。

或许天子执意要去凉州走一走,也有平衡的意思在其中?如果真是这样,那天子待凉州之心可谓赤诚,绝非浮于言辞。

凉州人又该如何抓住这个机会?

贾诩一时出神,捻须不语。

荀攸出了帐,见曹昂三人站在远处,便示意当值的郎官让他们过来。身为天子最信任的心腹,他与贾诩的安全都由郎中负责,闲杂人等不得近身。

曹昂小步急趋,赶到荀攸面前,一揖到底。“小子沛国曹昂,字子修,见过荀侍中。”

夏侯充、夏侯衡也跟着行礼。

荀攸打量了夏侯充、夏侯衡两眼,尤其是夏侯衡。“你母亲也是丁幼阳族人?”

夏侯衡说道:“侍中所言甚是。”

荀攸将曹昂三人引到自己帐中,问了他们一路上的见闻,以及见天子后的安排。曹昂一一回答,特别提到了在河东时与荀彧见面的经过。

说了半晌,荀攸送曹昂三人出帐。

当值的郎中见此情景,倒是不敢怠慢,对曹昂三人的态度客气了很多。夏侯充见状,不禁哼了一声,以示不屑。

曹昂连忙喝止。“子沛,不可无礼。人家敬的是荀侍中,可不是你我。”

夏侯充说道:“也不尽然。你和伯权还是有面子的,只是我不招人待见。”

曹昂回头看看夏侯充,欲言又止。

荀攸待他们这么客气,多少和丁冲有关。他知道丁冲如今受天子器重,但见到荀攸之前,他们也没想到丁冲的影响力会这么大。

回到帐中,曹昂坐了片刻,对犹自愤愤不平的夏侯充说道:“子沛,你如何看丁幼阳?”

“不熟悉。”夏侯充摇摇头,过了片刻,又道:“除了姓丁,以前也没看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他以前只是没有名声,并非无过人之处。如何得到天子任用,便脱颖而出,身为大吏。”曹昂说道:“如此者,还有钟元常,甚至荀侍中也不例外。”

“那又如何?”夏侯充茫然。

“子沛,天子用人,不取名声,而取才干。”曹昂拍拍夏侯充的肩膀。“你要想受人尊敬,现在就是机会。只要你能勤学苦练,建功立业,将来也许会比丁幼阳、钟元常位高权重,根本不需要借助他们的名声。”

夏侯充怔怔地看着曹昂,不理解曹昂为什么会这么亢奋。但仔细想想,又似乎有些道理。

——

荀攸回到贾诩帐中,重新入座,拈起一枚棋子,轻轻落子。

贾诩应了一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曹兖州一下子送过来三个质子,看来是决心已下。”

荀攸眼睛盯着棋盘,嗯了一声。“关东大战在即,陈留、颍川的压力最大,甚至整个河南都会在袁绍的兵锋之内。他有些紧张,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身为留守监军,有何计划?”

荀攸苦笑。“我奉命监三郡,皆在边塞,河南却在中原,怕是鞭长莫及。”他拈起棋子,在指间摩挲了片刻,忽然若有所思。“能支援曹孟德者甚众,却无人居中调度,似乎不妥。”

贾诩目光微闪,思索片刻。“或许天子心中已有人选,只是时机未到,不能宣诸于口。”

“谁?”

贾诩笑了。“公达,君心莫测。且天子聪慧,纵有一时不觉,亦能及时改正。你又何必杞人忧天?”

“智者千虑,亦有一失,万一天子……”

“就算河南丢了,又如何?”贾诩打断了荀攸,指指棋盘。“你还是先关注好眼前吧,又要输了。”

荀攸扫了一眼棋盘,哑然失笑,将手中的棋子丢在棋盘上。

“先生高明,攸自愧不如。”

贾诩也放下了手中的棋子,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只是比你痴长几岁而已,何足称道。我在你这个年纪时,自问不如你远甚。如今经历的事情多了,知道有些事非人力可为,才算看得淡了些。”

荀攸笑道:“观先生之意,似有遗憾?”

贾诩眼皮一挑,沉吟了片刻,淡淡一笑。“人生若是无憾,岂非无趣之极?”

第389章 鄙视链

臧洪走进了晋阳城。

进城之前,他先去拜访了士孙瑞、沮俊,向他们表示感谢。

没有士孙瑞和沮俊出手帮忙,陈宫、陈容救不出他。

进城之后,臧洪先拜访了司徒赵温,然后便去了司空府,拜见张喜。

看到臧洪,张喜唏嘘不已。他既为臧洪无恙而高兴,又为臧洪和袁绍决裂而难过。

臧洪曾是山东州郡结盟的主盟人,是袁绍成为山东士族领袖的推动者,如今却与袁绍反目成仇,令人感慨。曾经登高一呼,天下响应的袁绍经历了韩馥、张邈的事件后,又与臧洪刀兵相见,很难让人相信他还能以德行领袖山东士族,平定天下。

张喜问起臧洪路上的见闻,臧洪顺势提出了连日来梗亘心中的疑惑。

荀彧说,天子欲兴王道。

王道是儒门的最高理想,臧洪自然求之不得。但他有两个疑问:

一是天下大乱,州郡割据,这时是行王道的好时机吗?

二是孟子虽然推崇王道,但孟子迂阔也是出了名的。这时候推行孟子学说,是不是有些不合时宜?

听完臧洪的疑问,张喜盯着臧洪看了半晌。

“子源,恕我直言,令尊是将才,却非学者,于儒学、治道皆不甚了了。天子征你入朝,一是看中你的忠义,二是看中你的用兵之能。你有心于学,自然是好的,但你发问之前还是应当多读一些书,深思熟虑,免得贻笑于方家。”

臧洪顿时涨红了脸,怒气勃然,只是不敢发作。

一来张喜是前贤,别说教训他,就算是教训他父亲臧旻也有足够的资格。

二来张喜说得也没错,他们父子的确不以学问名世。在张喜这样的儒臣面前,他本能的底气不足。

见臧洪辞色不顺,张喜越发不喜,沉声说道:“别的不说,你这浩然之气就杂而不纯,当善加养护。到任之后,军政之余,当熟读典籍,修身养性,不可直以意突。”

臧洪失望之极,怏怏而退。

站在司空府的门外,臧洪发了一会儿呆。他奉征入朝,本来意气风发,以为自己奉义而行,当得众人景仰,没曾想却被张喜劈头盖脸的批评了一顿,好生气闷。

想了想后,他又转身去拜访太仆赵岐。

赵岐正在堂上授课,堂上坐了几个弟子,堂下坐了一群。有的托腮而听,有人奋笔急书。臧洪进来,竟无一人抬头。臧洪见状,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以免打扰到其他人。

看到臧洪进来,赵岐转头使了个眼色,侍立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点头致意,快步迎了过来,示意臧洪随他走。

“臧君,这边请。”

两人来到侧院。侧院不大,却收拾得很干净。堂西是卧室,堂东是书房,里面有一张大案,案上摆满了纸笔。两个年轻士子正伏案抄写,听到臧洪的脚步声,抬头一看,脸上有些诧异。

“师兄,这位是……”其中一个年轻人放下笔,搓着手问道。

中年人笑道:“这位是臧君子源,刚从关东应征入朝。这位是他的同伴陈君士俊,也是一位义士。”

“原来是你啊。”年轻人扶案而起,向臧洪拱手示意。“涿郡高诱,字子言,见过臧君、陈君。”

臧洪、陈容拱手还礼。

高诱走出书房,绕着臧洪转了半圈。“听说臧君对孟子也有研究?”

臧洪一头雾水。他对孟子没什么研究,而且之前也没发表过对孟子的看法。这次来拜访赵岐也并非问学,只是拜访一下长者前辈。

他刚要说话,高诱又道:“有在河东任教的师兄说,臧君对《孟子》与《论语》、《孝经》并列有些看法。诱也不才,能否请教?”

臧洪恍然,随即又大感惊讶。

他从河东一路赶来,速度并不慢,但河东的消息却提前送到了太原,效率着实惊人。

再看看满案的纸,臧洪忽然有种错觉。都说天子穷,现在看来,至少有两种物资是天子不缺的,一是马,二是纸。有马就不缺骑兵,有纸就不缺学者。假以时日,天子不仅有武力优势,在学术上同样足以和关东抗衡。

“请教不敢当。”臧洪说道。“只是有些疑问不明,高君若能为我解惑,洪感激不尽。”

虽说张喜的话说得难听,但事实就是事实,学问的确不是他所长。别说《孟子》这样的子书,就算是儒家五经,他的造诣也非常有限,和真正的学者比试只会自取其辱。

高诱恍然,点点头。“说来听听。若是我能解,便为你解了,免得耽误老师时间。”

一旁的陈容按捺不住。“容也冒昧,敢问高君随太仆学习几年,竟能代师问答?”

高诱笑了,还没说话,一旁的中年人笑着说道:“高师弟是带艺入门,他的启蒙业师是卢子干。”

陈容的脸色微变,顿时气馁。

臧洪也吃了一惊,重新打量了高诱一番。

论学问,当世学者中,卢植是顶尖的几个大学者之一。高诱师从卢植,又带艺入赵岐之门,自然是志在于学,而不是刘备、公孙瓒那种挂个名,想蹭卢植名声的记名弟子。与这样的人讨论学问,他们根本不够格。

臧洪拱手致意。“高君带艺入门,莫不是为了《孟子》?”

高诱笑笑。“虽不尽然,却也差得不多。我在卢师门下求学时,便听卢师讲过孟子,只是时日太短,未得其中奥义。听说赵师精研《孟子》,我便一路追来,朝夕请益。”

他看看臧洪,脸上的笑容更浓。“臧君于《孟子》有所非议,想必是觉得《孟子》是子书,其人又迂阔好辩,言过其实吧?”

臧洪笑道:“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高诱说道:“这么说吧,董仲舒著《春秋繁露》,而为汉家立法,使儒术独尊。如今赵师为《孟子》作解,当使大汉中兴,儒术脱胎换骨。此中深意,诚非道听途说者可解。臧君若有意向学,可在太原住一年半载。从章句学起,深研孟子其人其言,将来再出仕,必能一日千里,与圣意不谋而合,建功立业自然不在话下。”

臧洪、陈容互相看了一眼,忍不住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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