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錯哪兒了
因為他們此時正行駛於雲州和豐州邊境,就見到無數木刺拼合的拒馬樁被攔在此處,連綿無盡,但凡是條路,哪怕是坑窪不平的土路之上也有。
兩人便這樣看著,忽然就發現有一群衣著破爛的凡人正順著一座坐落於豐州與雲州邊境的矮山,從西往東而去。
精壯的幾個漢子在前,其中有孩童,有婦孺,臉色帶著驚慌。
“他們那是……在做什麼?”
“流竄……?”
山上仙人極少會關心山下俗世,尤其是她們這種終年都在閉關的天驕。
此間亦有官員也在車廂之中看到這一幕,便見那些凡人在越山之後像是忽然間如釋重負,抬起蒼白的臉龐朝向了升起的紅日。
這是雲州百姓與豐州百姓在外形之上的不同。
豐州百姓面朝黃土背朝天,膚色基本都是黝黑的,而云州百姓則是終年被困在礦洞之中,見不到太陽。
而如這般令人稀奇的事,這路上還有不少。
例如另外一些流民向此處橫跨,被雲州當地官府抓回。
再比如另一批流民,被官府的差役所追趕,但在被抓之前卻僥倖踏入了豐州地界。
那些差役雖然氣急敗壞,但表情似乎又變得有些羨慕,望著那衣衫襤褸者在貧瘠的大地上越走越遠,最後轉身離去。
另外還有個讓人不解的畫面,是關於修仙者的,這是他們路過一處村莊所見。
在村莊外的柳樹之下,有一凝華境修仙者以靈氣駕馭一根粗大的黑色鐵鑽,兇狠地捅向地面。
隨著鐵鑽深入地下,而邊緣地向上旋轉凸起則將大批的泥土帶到了地面。
幾息之後那人力竭,便又有一人無縫接手,向下深鑽。
不消片刻,被拉上來的就變成了泥漿。
見此一幕,圍在四周的那些農戶紛紛下跪,腦袋觸地,將額頭磕的砰砰作響。
季憂也看了許久,隨後輕聲道:“可怕,竟然是法器毒龍仙鑽與劍道聯合開鑿。”
匡兆旖浅榇ち艘幌拢骸斑@不就是打井……?”
“這是它的小名,屬於民間叫法,仙人從不這樣講話,我前段時間讓豐州府統計了一下未開墾但較為肥沃的土地,改種三熟作物,灌溉是個大事,他們可太有福氣了。”
“怪不得要打井。”
“你看,如他們這般的修仙者,自己也知道自己沒有飛昇的可能,但因為有些修為在身上,所以雜念與慾望比凡人更多,需要更多的外物填補心中的空虛,所謂掌教好鬥,弟子難纏就是這個道理。”
季憂目光平緩地看向窗外:“但這外物不能是連百姓都沒有糧錢,所以我們要給他們提供情緒價值。”
匡障蛑巴饪戳嗽S久,此時忍不住張口道:“何為情緒價值?”
“貪婪與虛榮不分高低,都可以令人得到滿足,原則上是可以相互代替的,物質滿足的是貪婪,而讚揚滿足的則是虛榮,我們不給他們稅奉,便要給他們掌聲。”
季憂唸叨著:“所謂親傳弟子高高在上,睥睨天下,但我想也不會有他們這般如此受人讚頌,要知道,他們先前本該是這個世界的邊角料的。”
匡彰蛄讼伦欤骸柏S州要全力發展農業?”
“豐州又不像雲州有靈石資源,目前也只有這個辦法了,百姓能好一些,我也能多賺一點,那些仙莊子弟也深感滿足,先這樣穩下來,以後再想產業升級的事。”
“還能升級?”
季憂轉頭看著他:“高築牆,廣積糧,生生不息,然後發展客戶,種地哪有搶的快。”
便在此時,馬車所經過的第二個村莊,有修仙者以靈氣驅御茅草,將一些破舊的屋頂補全。
雲州與中州兩地與豐州接壤,儘管官府私下政令,禁止百姓流竄,但經過這幾個月的摸索,倒是有一些偷渡的小道被經營了起來。
而這些流竄至此的百姓,總要先有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地方。
匡湛戳嗽S久:“這……又是何劍道?”
季憂輕輕搖頭:“這不是劍道了,這已經是術法的範疇了,叫做撒草成頂,他們在外面都是這麼說,畢竟出門在外面子都是自己給的。”
此時車隊已經順著豐州東北,來到了下一處村寨前停下。
修仙者可以不吃飯,但那些使臣若是不吃,定然是堅持不到目的地的。
姜妍、顏秋白和蔣月柔一起下車,因為先前聊過關於季憂的事,此時不禁轉頭望向後方,看向那紅顏禍水的男子一眼。
但隨後,一陣拖拖拉拉的腳步聲響起,吸引了她們的注意力。
三人轉頭看去,便見到那一群老官此時紛紛下車,朝著後方轉身。
他們和那些修仙者一樣,在車馬前行的過程中見到了百姓往豐州流竄,見到了聯合開鑿,見到了撒草成頂,於是沉默了一路,此刻輕輕抬手,幾十人不約而同地躬身一拜。
豪門的人都去修仙,只有窮人才會選擇做官。
除卻了官職之外,其實他們也曾是生存在此間天地之中最底層的百姓。
姜妍微微一怔,便隨之轉頭看向後側,發現他們朝拜的就是季憂,於是這一幕便讓那些其他天驕此刻也忍不住望來。
情緒價值果然可怕,幾乎能讓人忘記自己是一位職業悍匪了。
若是曹勁松在這裡,估計胸膛就要炸了。
季憂對他們輕輕點頭,轉身之後去往別處,如同一匹孤傲的劍客放眼看向遼闊的豐州。
“季憂?”
“你問那個天賦卓絕,劍道無雙,如謫仙般的天書院弟子?”
“不,他才不是名額入宗的。”
南方三宗裡,近期未閉死關的只有公輸仇。
此時他正坐在馬車邊,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對師妹顏秋白緩緩開口……
姜妍此時正來臨時搭建的茶棚之下,思索著方才所見之事,就見到顏秋白從遠處歸來,正和蔣月柔正湊在一起說著什麼。
姜妍不禁走了過去:“聊了些什麼,怎會如此熱烈?忘了道心需靜如止水了?”
顏秋白抬起頭看著他:“姜妍姐,我問清楚了,那季憂不是名額入宗的。”
“青雲天下的世家之中當真有季姓?”
“不,他其實是個鄉野私修……”
“???”
姜妍微微一怔,許久之後才反應過來:“私修可是死罪,怎麼可能入得了仙宗?”
顏秋白眨了眨眼:“據說他被發現的時候還年未弱冠,但已經是下三境圓滿了。”
“?!”
顏秋白將自此從公輸仇那裡聽來的事與他說了一遍,說是有天書院教習去招生,便見到有靈氣沖天云云。
姜妍出身世家,經歷過下三境的修煉,並看過家中稚童被長輩引導啟靈。
孩童時代心性不定,有些較為愚笨的,卡在啟靈這一步多年可能都無法靈光微照,就需要輔以丹藥及靈石。
而就算是出身世家,資源無盡,有無數丹藥可用,但想修到下三境圓滿也絕非易事。
所以聽說到顏秋白這麼說,姜妍覺得十分不可思議。
那人竟然能憑藉一己之力,私修到可以破格入院的地步。
這等故事,她向來只在民間戲文之中聽說過。
姜妍詫異許久,最後回過神道:“原來是個鄉野私修,那豈不是比名額入院還不如?名額入院最起碼說明此人出自官宦之家或是軍中,而鄉野私修便是連如此家境都沒有。”
顏秋白張了張嘴:“可他有世家。”
“你不是說他是鄉野私修?”
“這季憂出身於豐州,就是此地,不久前他入了內院,在此建立了自己的世家,而且把豐州今年的稅奉降到了一成,所以雲州和中州兩地每日都有百姓向此流竄,便是我們此行見到的那一幕……”
豐州貧瘠,沒有世家,這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但豐州有外來的世家子弟再次設立仙莊,收繳供奉,這也是盡人皆知的事情。
姜妍不禁有些疑惑:“他建立本土世家,掌控稅奉,那些外來的仙莊怎麼會不攔他?”
“攔了,然後他就殺了十八名通玄,還斬了一名融道,提著一堆人頭,渾身是血地進了豐州府……”
“?!”
姜妍莫名其妙地看著他,心說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說什麼。
枯坐深山,閉關悟道這件事,他們其實從小都在做。
少則一年,動則三五春秋,雖然每次出關都或多或少會聽到些新鮮事,但從未如今天這般聽到的那麼離譜。
鄉野私修入院還能夠接受,但殺了無數同境,還越境殺了高境界者則是完全讓她難以相信。
且不說越境殺人這件事超乎了想象,就說那季憂的形象也明明是個人畜無害的書生樣貌,怎麼會是這般狠人。
但看著顏秋白並無任何開玩笑的跡象,姜妍轉頭看向車邊的那道身影。
蔣月柔此時抬頭:“我想起來了,一年前我中途出關之時,確實聽過各種有弟子在說一鄉野私修入了天書院的事,原來是他。”
顏秋白點了點頭、
“不對,楚家次子楚河好像也是同年入了天書院的,七竅玲瓏體先天親近天道,那楚先甚至是玄元仙府親傳,怎麼最後會是季憂入了內院?”
“天書院秋鬥,楚河只和他對了一場,兩隻手就被他斬廢了。”
“……”
有些人看起來不猛,但聽起來卻很猛。
就好像穿著衣服不猛,但脫了衣服巨猛一樣。
以顏秋白口中所講述的故事來看,那玉面男子竟是一路逆流而行,殺破了一切的角色。
而隨著公輸仇的慷慨解惑,姜晨楓和霍鴻等人也對其有了耳聞,不禁將眉心皺起。
也就唯有謝晨宇、楚步天、錢俊等人,以及天書院的石君昊和蕭含雁並無反應。
太元初年,他們並未有長期的閉關,尤其是後面兩人,幾乎是看著季憂殺入了內院。
不過唯有體質傳代一事並未有人提及,主要原因是公輸仇從未說過。
因為天書院秋鬥之後,他曾被叫去鑑主的雲頂天闕,下山之時,丁瑤還特地囑咐過此事。
不過雖然不知道原因,公輸仇還是自己破了案。
丁瑤師妹應該是對季憂存有心思,想自己給他傳代,要不然也不至於避開鑑主專門交代此事。
“通玄劍斬融道,此事說出確實唬人,但其實也不值得炫耀。”
姜晨楓端起茶杯:“那些仙莊的融道境,都是靠著服丹苦熬才得以破境的,身軀都已經年邁,可以說水分極大,算不得什麼跨境殺人,我倒是並不覺得如何意外。”
姜妍看向堂弟:“融道始終是要高於通玄的。”
“堂姐也許不知,我在通玄境時也曾戰敗過宗內融道境師兄。”
“還有此事?”
“堂姐你長期閉關,動手時極少,殊不知在我們面前,有些虛假的融道其實不過是強一些的通玄上境,以歲月熬煉境界本就是一種極其可悲的事情。”
話音剛落,西北方向忽然有一聲巨響猛然響徹,如雷霆乍起。
剎那間,一股磅礴的氣勁好似衝破束縛的巨龍,氣勢洶洶地直上雲霄,眨眼間就將萬里層雲生生洞穿。
緊接著,搖曳的火光沖天而起,將半邊天際映照得一片通紅,瑰麗而又震撼。
見此一幕,先前關於季憂的討論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不禁抬起了頭,連那些使臣此刻都放下了碗筷,面色瞬間變得嚴肅了起來。
那巨響的源來,便是北境的寒鐵關。
季憂轉頭看向匡眨骸澳懔粝拢瑥拇讼蛭髂隙ィf不要接近寒鐵關,見勢不對就跑。”
“季兄……”
“我會保證自己安全,爭取從雪域平安回來,你記得好好攢錢,據說妖族那裡沒什麼好吃的,我回來的時候一定會很餓。”
匡城聽完向後退了一步,深鞠一躬:“季兄,一路平安。”
季憂微微頷首,旋即起身登上馬車。
鑲嵌於車廂之上的法器,源源不斷地釋放出磅礴氣勁,拉車的馬兒瞬間亢奮起來,在激昂的嘶鳴聲中四蹄生風,向著邊關一路狂奔。
隨著時間的推移,眾人終於抵達了邊關。
出現在眼前的是一座高聳至天、通體漆黑的城牆,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給人以無盡的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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