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片苏叶
周奕道:
“《清净妙经》言气观之要。”
“所谓内观其心,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
“故而鸦道兄看万般妙处的最高境界,归一一个“空”字,那么山川秀景,也就无心无形无物了。”
他说完加了一句:“这也不难理解。”
乌鸦道人听罢低下头,用大拇指指甲盖剔着其余指甲内的灰土,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这小子什么来头?
怎么
怎么连本门的外观内观之秘都知道?
江湖上一些老怪物驻颜有术,常持青春之态。
念及此处,便问道:“易道友年方几何?”
“二九又十一月。”
“治何经典?”
周奕道:“泛涉黄老,治《老子想尔注》,略微通《庄子人间世》、《大禹谟》,还有一些杂乱典籍,比不上道兄专精。”
乌鸦道人越听越不对劲。
于是挑选自己懂的问:“你还懂《大禹谟》?是只观经典,还是深及武学?”
瞧他一脸郑重,周奕微微一笑,不敢托大:“只懂一点皮毛。”
话罢,周奕翻手一指。
法坛处香薰浮细,袅袅而上,却被他这一道劲气洞穿打散。
乌鸦道人见状,浑身炸毛,刷得一下跳了起来。
双眼冒出不可置信之色:“内观秘要!内观秘要!”
“你你怎会我派本经法门!”
“老师收你为徒了吗?岂有此理,难道我得了失魂症?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他忽然反应过来:
“对了,一定是王见深教给你的,好吧,那你算我师侄。”
瞬间大降一辈,周奕不干了。
“王见深这名字我第一次听,这功夫我只听旁人说过一点技巧,其余是我自己摸索起来的。”
“贵派祖师当年创功时肯定也受过类似启发,所以我与贵派祖师心路历程神似,我.”
周奕还待再说,乌鸦道人赶忙举手制止,连连喊“停”。
他不敢再听下去。
眼前这家伙太会辩说,再给他滔滔不绝,认清源头。
自己便宜师侄没了,反倒要多个祖宗。
那就要骂街了。
“请再施气劲。”
周奕看他一眼,曲指破风。
乌鸦道人点头,眼中比之前更增认同感:“你我果然有缘分,往后平辈论交。”
见周奕一副本该如此的模样,乌鸦道人信誓旦旦道:
“要知道,我有个徒弟叫潘师正,年岁比你还大。”
“往后他见了你,还要喊一声师叔。”
周奕起先不在意,忽然问了一句:“你徒弟叫什么?”
“潘师正。”
乌鸦道人觉得和周奕说话有点费事,他总喜欢问两遍。
潘师正,周奕听过这人的名号,没想到竟是乌鸦道人的徒弟?!
心中一寻思:
这潘师正未来有个徒弟名叫司马承祯。
司马承祯是谁?
他与李白、孟浩然、王维、贺知章、陈子昂等人共称为“仙宗十友”。
也就是说,我可能会成为司马承祯的师叔祖,是李白王维等一众仙宗人物的祖师爷。
呵呵,这可有趣得很。
“怎么,你认识我徒弟?”
“素未谋面,只是有点印象,又不知印象从哪里来的。”
乌鸦道人哼了一声:“他现在与道门第一人走得近,你偶然听过他的名字也不奇怪。”
见他不想提这个话题,周奕便不追问了。
脑海中灵光一闪,问道:
“道兄可认得木道人?”
“当然认得,”乌鸦道人嗤道,“当年他练功差点走火入魔,赖家师以危微精一的道理指点他,又引导他修炼庄子,这才有了一身本事。”
“奈何这家伙死性不改,喜欢在江湖上惹事,不像我,气观山川,能得定功。”
这时不禁朝周奕身上打量:“你莫非与他同道?”
周奕摇头:“不会,我深知‘致虚极,守静笃’的道理。”
“从不惹事。”
乌鸦道人抚掌称“善”。
周奕已明关窍,那位王见深应该就是老马的朋友,木道人口中的那位前辈的还俗弟子。
“这位王见深,是道兄的师弟?”
“算半个,他拜师较晚,年岁比我还大,家师念旧谊才收他入门。”
乌鸦道人无奈叹了口气:
“他是个讲义气,重恩情之人。可惜,没有听进师父的话,守不得定功,这才死于战乱兵祸。”
“与你递送家书的这位,情况差不多。”
周奕微叹一口气,感觉手中家书沉重。
“谢老伯看到这封信,恐怕.”
“不必担心,”鸦道人直接打断,“谢老头早知晓自己儿子的事,这家书你给他看完,多半就烧掉了。”
“哦?那是为何?”
乌鸦道人神秘一笑:“天机不可泄露。”
“另外.”
“你这次千里送家书,虽有跋涉之苦,却算是撞大运了。”
“我要提前恭喜你”
……
第71章 旧时王谢
夕阳斜照,林涛将翠色洇染云霞。
山沟中响起几声蛙鸣。
乌鸦道人时不时扭头看向观门,把周奕的目光也吸引过去。
可始终没见谢老伯的身影。
倏忽间日落月升,暮色四合。
“会不会出事了?”
“不会。”
鸦道人摇头:
“南阳郡城势力盘根错节,故而明争暗斗,这田间地头他们却瞧不上,所以没什么歹人。偶有从冠军城流窜过来的匪盗,都被我当肥料埋到山里去了。”
“对了,”
他将目光转了过来:“待我将五庄观交给道友,还望顺便守这一方平安。”
“这些农人们秉性淳朴,常送菜蔬鱼米到观里,也算香火情分。”
周奕欣然道:“这是自然,我对付贼人的手段可残忍得很。”
乌鸦道人用哑嗓压出几声难听的笑声。
又过去半炷香,观内次第点亮烛盏。
山风呼啸,鸦道人去货仓抱来风罩挡风。
待他从货仓回来时,发现周奕站起身凝望门口。
月光下,正有人影扛着锄头,踏着碎银慢悠悠走来。
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
五柳先生的诗句在此刻具象。
灯火渐近,来者面貌越发清晰。
那是位满头银丝的老翁,皮肤呈现古铜色,右手把着右肩上的锄头,左手提着串满鲜鱼的柳条。
“鸦道长”
老翁话到半截,忽注意到周奕,眼角笑纹:“哟,今日竟有贵客。”
他放下两条鳊鱼,又解下锄头末端挂着的野菜分了大半。
“你们聊,我且先走。”
“慢着,”鸦道人与他熟得很,熟稔地将鱼与野菜兼得,“这贵客特来寻你,我只是半道将他截来。”
周奕温声道:“可是谢老伯?”
老翁拄锄点头,沟壑纵横的脸上皱纹堆叠:
“老朽谢季攸,小道长,可是我儿托你来的?”
周奕略作沉吟:“也算是吧。”
谢老伯长叹一声,接过鸦道人递来的粗陶茶碗,浑浊眼中早已了然。
“犬子.临走时说过什么?”
周奕正色道:“其实我与令郎素未谋面,只是遵照一个约定将家书送到这卧龙岗。”
说话间,将那家书从油纸中取出,双手奉上。
周奕欲要宽慰,却被鸦道人扯着袖角拽到一旁,又移来一把竹椅给老翁坐下,再将灯盏靠近。
灯影幢幢映着老翁侧脸。
谢老伯颤巍巍拆开火漆,纸页沙沙声混着夜虫低鸣。
周奕与鸦道人喝了好几盏茶,谢老伯不知将信看了几遍。
信纸折痕愈深。
蓦地,他闭上双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