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木生
维斯学院的大礼堂内，各地的学者云集于此，每个座位都被人占了，还有不少人只能站在旁边的过道上以及二楼的回廊上。
“尊敬的各位学者、智慧的追寻者们，欢迎来到维斯学院！今天，我们齐聚在这里，不为权势，不为财富，只为那最纯粹而崇高的追求——真理的光芒！“
讲台上，一个年轻男子张开双臂，身上的深蓝色礼服在烛光下熠熠生辉，他的耳朵随着激昂的讲话而轻轻颤动，眼中闪烁着无比的热情。
“在座的诸位将用智慧的火炬照亮人类认知的边界！让我们放下地域之见，抛开门户之别，因为在这里，在真理面前，我们只有一个共同的身份——探索者！愿这次盛会成为人类理性之光的见证！“
讲台下面立刻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男子微笑着，伸手向前轻轻下压，待众人安静下来后后继续致辞。
二楼回廊的角落里，科尔里奇倚在一根石柱旁，这里的视野很好，便于她搜寻自己的目标。
此时魔女的嘴角正噙着一抹讥诮的冷笑。
从年轻男子一开始的自我介绍中，她知道了对方的身份——阿尔达的领主保罗·格莱曼。
不过，这番慷慨激昂的致辞在她耳中不过是蝼蚁的喧嚷——这些凡人竟敢大言不惭地谈论“真理“？
她冰蓝色的瞳孔微微收缩，注视着那些因为他的致辞而激动的学者们，指尖无意识地在袖中凝结出几片冰晶。
“多么可悲啊！”她在心底嗤笑，“这群连元素之力都感知不到的盲人，却妄想用几道公式就参透世界的本质。”
当保罗·格莱曼高呼“理性之光”时，她几乎要笑出声来——真正的力量从来都深藏在古老的咒语与血脉之中，这些凡人穷尽一生钻研的所谓“科学”，在真正的奥术面前不过孩童的涂鸦。
水晶吊灯投下的光影在她雪白的脸上摇曳，仿佛在嘲笑这场可笑的闹剧。
“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一个笑话。”
台上的保罗·格莱曼突然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朗声说道：“在某个饲养场里，生活着一只特别聪明的火鸡，它发现每天上午9点钟主人给自己和同伴们喂食。它并不马上做出结论，而是慢慢观察，一直收集了有关上午9点给它喂食这一事实的大量观察证据：雨天和晴天，热天和冷天，星期三和星期四，各种各样的情况。最后，它得出了下面的结论：主人总是在上午9点钟给我喂食。”
这时年轻的侯爵突然停顿下，调皮地眨了眨眼，“直到降临日前，它都以为自己的结论是宇宙中永恒真理之一。”
会场内顿时爆发出哄堂大笑。
连科尔里奇都被他逗乐了。
“哼，倒是有趣……”
这个常年以一副冰山面孔示人的女巫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嘴角已经不受控制地扬起，如同冰原上画一道春痕，白皙的脸颊浮现出两个浅浅的梨涡，蓝色的眼眸里碎冰消融，荡漾起一抹笑意。
当啷！旁边一个年轻占星术士的星盘掉到了地上，发出很大的声音。
科尔里奇看过去，发现对方正在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她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刻将帽兜往下拉了拉，遮住自己的面孔。
“我们就是饲养场里的那只自作聪明的鸡！”讲台上的保罗继续致辞：“妄图依靠归纳和总结这种捷径来探求世界的真理，殊不知某些事物看似关联但并不代表它们就是因果关系。”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洪亮，“每当我们自以为掌握了真理的规律，世界就会给我们一个降临日的惊喜！”
这时会场没人能笑得出来了，领主的话中之意好像变得有些沉重。
有些人已经在心中抱怨，后面的话有些多余了，这种场合讲出来合适吗，大家千里迢迢跑到这里，难道就是为了被浇冷水吗？
“但这就是科学最可贵之处！”保罗·格莱曼用力拍了拍展示台上的星盘，震得几枚铜制行星模型轻轻晃动，“我们甘愿做那只不断观察、不断怀疑的火鸡，用今天的发现推翻昨天的结论。也许终其一生都触及不到终极真理，但每修正一个错误——”他忽然将展示台上的星象铜板当啷一声扔进脚边的一个箱子里。
“我们就离真相更近一步！”
保罗的话音刚落，整个礼堂仿佛被点燃了一般。起初是零星的掌声从后排响起，很快就像燎原的野火席卷了整个会场。
学者们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上年纪的人拍红了苍老的手掌，年轻人则激动地跺着脚，厚重的橡木地板发出雷鸣般的回响。有人甚至把厚重的典籍抛向空中，书页在阳光下翻飞如白鸽。
掌声持续了整整三分钟之久。几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摘下眼镜擦拭眼角，他们褶皱的面容上浮现出久违的少年般的热情。
二楼回廊的科尔里奇也不自觉地捏紧了栏杆，她没想到这个看似庸俗的领主，竟然能有着这样一番觉悟——尽管她仍然认为对方是不自量力。
“嗯？那是……”
科尔里奇眼睛一转，捕捉到一个身影。在听取保罗致辞时，女巫的眼睛一刻也没放下对会场的搜索。
那个身形，那个动作……似乎就是亚尔维斯。
“下面，欢迎维斯学院杰出的占星术士、杰出的天文学家——特里·凯布尔先生为我们介绍他近几年在天体运行方面的伟大发现！”
保罗的开幕致辞结束了，大会终要进入实质性的阶段了。
在众人热烈的掌声中，来自角湾柯林斯的占星术士特里·凯布尔怀着紧张的心情走上了讲台。
保罗拍了拍他的肩膀，送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走下讲台了。
二楼回廊处的科尔里奇皱起了眉头，保罗·格莱曼竟然走向了那个被她怀疑是亚尔维斯的人。
这就有点麻烦了，作为本地的领主，格莱曼一定是受到重点关注的对象，如果他和亚尔维斯离得太近，自己就不好下手了。
第810章
特里·凯布尔站在讲台前，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挂在脖子上的星盘吊坠。这位刚才被保罗被誉为“维斯学院杰出的天文学家“的占星术士，此刻却像个第一次参加学术会议的新人一样紧张。他浅金色的短发因为多次抓挠而乱糟糟地翘着，银边眼镜后的琥珀色眼睛不停地眨动。
在简短的开场白后，凯布尔直接进入了主题。
“呃我的老师德谷·布拉尔子爵——想必在座中有许多人听说过他的名字，他是科林斯宫廷里的御用占星师……咳，他留下了大量的观测记录，结合老师的资料，以及我自己在这近三年的观测.”他的声音开始时有些发抖，但当他看向台下注视着自己的保罗·格莱曼时，语调渐渐变得坚定：“传统的天动说或者说地心说应该是……错误的！”
大礼堂里响起一阵低声的议论，几位留着长须的占星大师皱起眉头，其中一位甚至不屑地哼了一声。
凯布尔举起一副描绘着传统星图的画卷，继续喊道：“如果星辰当真环绕我们的世界——感谢伟大的葛兰船长，他和他英勇的船员们进行了人类历史上的第一次环球航行，证明了我们所处的世界的确是个球形——如果星辰当真环绕我们的世界旋转，”他指向手中的传统星图，“那么赤焰星的轨迹应该像马车轮般匀称。然而我发现……”
他突然转身，根据老师和自己的观测记录，将炽焰星的位置根据不同时间在黑板上一一标注，凯布尔是要展示的数据烂熟于胸，完全不用去翻阅手稿。
“看这里！当赤焰之星经过冰霜王座星群时，速度比理论值快了三成！”
几位老学者立刻掏出水晶透镜查看自己的星图，脸色逐渐发白。
一位年长的占星师颤巍巍地站起身：“或许……或许只是本轮轨道的微小偏差？”
“那这个呢？”凯布尔突然掀开绒布，露出个制作精致的星轨仪模型，“这是严格按照传统理论和真实观测记录制作的星轨仪，我努力将这两者结合在一起，它们却是互相矛盾的！”
他转动把手，七颗黏土行星在交错的轨道上磕磕绊绊地滑动，“可是如果行星们按传统理论运动，当它们运行到特定位置就会卡住——因为真实的星辰根本不会走这些假想出来的弯道！”
陶土赤焰之星“啪“地撞碎在轨道接缝处，碎片散落了一地。
此刻再无人发笑——所有人都看清了那个破碎模型揭露的真相：沿用千年的地心体系，根本装不下真实的星辰轨迹。
一名年纪较长的占星师猛地站起身，花白的胡子不住颤抖：“年轻人，你知道你在质疑什么吗？”
凯布尔没有退缩，“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他的声音在嘈杂的会场中格外清晰，“但数据不会说谎。我们的世界，确实不是宇宙的中心。太阳才是中心，行星——我们的世界也是一颗行星——是围绕着太阳运动的！”
整个礼堂瞬间炸开了锅。
有些人欢呼雀跃，“和我推测的一样，看吧，我就说是吧！”
也有保守派的学者在大声的斥责，“简直就是一派胡言，你的记录一定都是伪造的！”
整个会场陷入了乱哄哄的状态，不同于楼下的激烈，二楼的回廊上还比较平和，可能是因为呆在这里的学者不是研究天文领域的，他们是来看热闹的。
科尔离奇行动了，她绕过一个又一个正在讨论的人，一边走一边将注意力集中在楼下那个形似亚尔维斯的人，以防一个不小心就让对方的身影消失在众人中。一楼的人太多了，一旦失去焦点，想在找出来可就不容易了。
“亚尔维斯大师，您觉得如何？”
保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他旁边就是来自伽贝拉学士塔的学者亚尔维斯。
亚尔维斯摸了摸花白的胡须，“老实说，我对天文一道不太熟悉，不过按照我那点贫乏有限的天文知识，似乎挑不出这位凯布尔先生话语中的错误。”
“呵呵，您太谦虚了！”
亚尔维斯叹息了一声，“唉，如果奥尔德里奇在这里，想必一定会好好地和凯布尔先生探讨一番，我的这位学长精通占星与天文，不然也不会对那灾祸之星的预言深信不疑。只可惜，现在的奥尔德里奇在政治和阴谋中越陷越深，想必早已经无心于学术了。”
会场上的喧闹声小了一些，凯布尔继续他的演讲。
“行星绕着太阳转，这只是今天我所说内容中一个小小的点……”
话还没说完，突然有人站起来大喊:“布拉尔子爵会为有你这样的学生感到耻辱！”
那人环顾会场大喊:“你们知道吗，这个凯布尔是个逃犯，他在柯林斯时被指控谋杀了自己的老师，所以才逃到了西北海湾！”
“轰出去！”保罗皱起了眉头。
还未等旁边的侍卫有行动，早有学院警卫冲了进来，将闹事者“请”出了会场。
凯布尔不屑于去反驳闹事者对他的指控，这事只会越描越黑，他继续讲述自己的学术发现。
“更进一步的，根据我多年的研究——当然也的格莱曼侯爵的帮助下，感谢他——终于将行星的运动归纳为三条定律！这三条定律与我老师数十年积累的观测记录完美地相吻合！”
“第一，所有行星绕太阳运动的轨道都是椭圆，太阳位于椭圆的一个焦点上。第二……”
礼堂二楼的回廊上，凯瑟琳、艾琳、菈荻站于视野开阔的地方听着凯布尔讲述自己的发现。她们都对今天的内容很感兴趣，只是不想去下面挤，所以呆在二楼上。
正听得津津有味的菈荻·瑟提亚突然心有所感，猛地抬头看向远方。
“亲爱的菈荻，你怎么了！”
凯瑟琳注意到她的动作，关心地询问。
在湖心镇呆久了，她已经注意到这位绿发女士似乎与自己的丈夫存一定程度的暧昧。
尽管有些小情绪，但凯瑟琳也是一个恪守传统的女性，这个时代的男人拥有多个妻室是很寻常的事情。
她甚至有些奇怪为什么丈夫不把菈荻收为侧室。
第811章
“那个女人……感觉有些不寻常！”
菈荻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紧张，她将注意力集中在那个白发的女学者身上，对方身上似乎有种似曾相识的气息。
“你说的是那个白发女占星师？”
凯瑟琳和艾琳顺着菈荻的视线看过去，很快就定位到科尔里奇，她们从衣着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
“是啊，别的占星师都挤在楼下争得脸红脖子粗，这人怎么如此悠闲地在楼上看热闹。”
艾琳以为菈荻说的是这个。
凯瑟琳看了妹妹一眼，“可能人家就是个性格淡泊的人呢。不过，这么年轻就一头白发确实少见。”
菈荻对着两姐妹抱歉地一笑：“我也是第一次在现实里见这种整整一头的少年白呢。”
她顺着凯瑟琳的话说。
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对方是自己的“同类”，但又十分不确定。
没过多久绿发的魔女恢复了冷静，她自信普天之下没有几个施法者能躲过自己的探查，除非是像自己的老师玛丽安娜女士那般的强大施法者。
科尔里奇安静地通过回廊，沿着阶梯往楼下走去，她下楼的地点与讲台很近了，好在一楼的听众们都被讲台上的凯布尔所吸引着，没人注意到她。
“对于第二条定律的推算，我一开始用的是几何分割的方式，虽然后来证明这是一种粗糙且笨拙的方式，但我毕竟是用这种方法推导出的定律，所以还是介绍一下比较好……”
“在这里我先预告一下，明天的会议中，我们的领主格莱曼侯爵将会介绍一种强大的数学工具，这种工具在计算由曲线围成的面积方面有着无可比拟的便利性，当然它的作用远不止于此，你们一定会爱上的……”
科尔里奇装作想要更好地聆听凯布尔讲话的样子，慢慢地靠近讲台，其实是靠近那个年长的学者，也就是她怀疑是亚尔维斯的那个人。
她先用眼角的余光锁定，尔后星眸一转。
白发女巫的心脏跳动了一下，就是他，亚尔维斯，自己穿越半个大陆所追寻的目标！
这位前学士塔重要人物正和坐在其旁边的保罗·格莱曼小声交谈着，偶尔朝讲台上看一眼。
“我实在想不到，原来奥尔多的学术界已经走得这么远了吗？”
被新奇和惊讶紧紧笼罩住心头的亚尔维斯丝毫不知道有人在悄悄窥视自己，他完全沉浸于刚刚所听到的是日心说以及那个“凯布尔三定律”，他恢复了学者的身份，那颗沉寂多年的求知之心又被完全激发了出来。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在学士塔内遍览群书的亚尔维斯自认为世界上鲜有事物能在自己心中掀起较大的波澜，那群巫师们的魔法算一个，但今天在会议中听到的知识也属此列。
他向保罗倾诉着自己的激动：“这将是颠覆性的，要知道天动说已经统治天文界多少年了，不，应该说是自古以来人们就是这样认为，甚至连光明教廷也将其作为创世说的一部分——世界是光明之主为人类所创造的，包括日月星辰在内的所有可见事物都是天然地围绕着人类世界这个中心来运转。”
“圣典
“还有后面的那三条定律，该怎么形容呢，这简直就是……为天空立法！星辰们沿着制定好的法规有序地运动，多么美妙！”
“哦……”亚尔维斯很是幸灾乐祸，“我想教廷听到了今天的言论后一定会大发雷霆，如果传播出去，将会对他们解释下的世界观造成极大的破坏——教廷不会惧怕那些毫无根据的异端邪说，但今天的这个异端邪说，其证据的分量可是有些沉重啊，呵呵呵。”
保罗被亚尔维斯说得颇为自得，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上扬去。
他笑着说：“亚尔维斯大师，这才哪到哪呢，不过是开胃菜罢了，往后让那帮神棍们目瞪口呆的事会越来越多！”
事实上，来参加本次大会的学者中有不少人是出身于教会的神职人员，他们此时已经陷入对新旧两种世界观理论的巨大撕扯之中，刚才在混乱中怒骂凯布尔的人也有不少是来自教会的。
这并不奇怪，这个时代的数学、天文之类的“高雅消遣”可不是普通人所能轻易涉足的，得是贵族或者教士这样有钱又有闲的阶级才行。
科尔里奇默默关注着亚尔维斯，同时小心翼翼地不被对方发现自己的面容，很幸运今天亚尔维斯没有带着他那个警惕性很高的护卫。
她在心中计算着，如果自己现在动手，能够顺利脱身的概率有多大。
最终她还是放弃了立刻动手的念头，虽然击杀亚尔维斯后引起的混乱有助于自己脱身，但今天学院里的安保很严，或许悄悄跟踪这个家伙，等到了一个没人的地方再动手是个更加不错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