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木生
后来他觉得这样子傻透了，每当宴会开始后便端着一杯酒自己到角落里慢慢品尝——无论如何他都提不起动力去参与那些无聊的话题。
久而久之得了一个冷场王的称号，晶耀的贵族圈子达成一个共识——请保罗·格莱曼侯爵前来参加宴会是个糟糕的主意。
侯爵总是很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但因为他的身份，大家又不能真的把他晾在一边。
送来的请柬终于渐渐减少，这也正是保罗所期望的。
但是，只要不是心怀敌意之人，就不会为他打上无礼、刻薄、冷漠之类的负面标签。
在私人交往方面，侯爵待人基本可以称得上是真诚的，有人请他帮忙，只要是力所能及之事他就绝对不会推辞。
特别是商业方面，作为最近几年来大规模海运贸易的最初发起者，以及王国工商业最发达之地的主人，保罗手中掌握着很多其他人难以知晓的重要信息。当有人向他咨询时，侯爵总是不吝分享。
哪些商品在哪些地方需求旺盛，哪里产出重要的原材料，哪家公司的债券最保值，以上种种，尽管格莱曼侯爵的社交活动不是很活跃，但晶耀里喜欢他的人依然很多。
喜欢他的人固然多，讨厌他的人也大有人在。
在老派贵族们眼中，尽管保罗·格莱曼的家系可以追溯到王国建立之初，但他实在难以称得上典型的奥尔多贵族，一方面是他是来自那个暴发户扎堆的地方——晶耀贵族对西北海湾的新印象——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做出了许多反传统之举。
特别是他向国王陛下提出的那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
的确，为国库增加收入是正确的，其中一些点子也确实很棒。
可重视平民教育是怎么回事？这听起来非但不能增加国库的收入，反而每年要花上一大笔钱。
“陛下，这在短期内于王国财政并无增益之处，如果您需要用到大量的人才，那么多接受过良好教育的贵族子弟难道不能用吗？”
当罗德尼十八在自己的改革顾问小圈子里讨论这个的时候，也有人相当不赞同。
国王的顾问团规模不大，保罗和麦隆都在其中。
“这事我和格莱曼侯爵讨论过了。”罗德尼十八看了在座的保罗一眼，对出言反对的沃尔什·麦基伯爵解释：“我想那些出身贵族之家的人一定不肯屈尊纡贵地到工场、港口和农庄里工作吧？”
“我想是的。”
“但上述那些场合在今后必定会用到大量精通专业技能的人士，特别是操作机器方面，他们势必要懂得读写，才能快速学会各种知识。”
麦基伯爵有些轻蔑：“但平民家的孩子天份太低，愚蠢笨拙，教会他们需要投入太多的精力和资源。”
“这是错误的观点！”罗德尼十八很不赞同，说道：“艾琳公主自己的开的学校就招收了很多平民孩子，我已经跟她确认过了，优秀的平民学生与贵族学生在学习能力上并没有表现出大的差距。”
麦基伯爵摇摇头：“我想个别的案例不足以证明什么。”
国王不悦道：“我想经实践得来的结论比口耳相传的刻板印象要真实的多。”
“好吧，我的陛下！”麦基伯爵摊开手说：“我只希望对平民教育的投入能在可控制之内，万一真实施起来却发现这个是无底洞可就不妙了。”
罗德尼十八露出微笑，“我们又不需要他们学会诗歌音乐，只要能掌握读写和简单的算术就行。再说了，格莱曼侯爵还有一个点子来达成……叫什么来着？”他再次看向保罗。
“降本增效，陛下。”保罗回应道。
“怎么个降本增效法？”在座的众人将目光投向他。
保罗稍作思虑，便正色说道：“正如陛下刚才所言，我们不需要平民学生民习得诗歌、音乐、艺术等等等等，要教会他们的是大量的属于应用性的知识，要简洁、高效，所以教材上的东西最好能快速阅读，一眼就能看懂，几遍下来就能熟记于心，因此那些通行于上流贵族社会的文法是不合适的。”
他提高音调：“我建议对奥尔多语教材进行一次简化改造。”
“简化改造？”众人不明所以。
“是的，去繁就简！”
“第一，把那些曲折、冗长的传统语法改成口语那种的简单、表达直率的样式。”
“第二，把过于繁杂的单词适当缩写，最好控制在10个字母以内，让其易于拼写，一眼就能记住。”
“这两项措施不仅能让学生们易于学习，还能在制作教材时易于排版，节省大量纸张油墨，虽然一本书可能省不下几个子儿，但当大规模印刷时省下的成本将是巨大的。”
“另一个关键点是，如此简单的教材对教师的文化水平也要求不高，有助于我们快速建立起教育体系。”
保罗说完了，室内却陷入沉默。
“胡闹！”沃尔什·麦基伯爵脸色铁青地打破寂静。
“是的，这简直就是胡闹！”
“这是践踏我们优美的奥尔多语！”
“侮辱祖先留给我们的宝贵之物！”
许多人叫嚷出来，各种刻薄的批评之声纷纷响起。
顾问团成立之初，罗德尼十八式要求众人畅所欲言，经过一段时间试探，大家发现国王似乎来真的——前提是在场的也只有顾问团成员——从此众人在这种内部会议上说话就不怎么顾忌了。
“我只是提个点子，至于是否施行以及怎么施行，全赖诸位的明智判断。”
保罗笑着摊了摊手，没做任何辩驳。
第717章 归心
对于在西北海湾长大的保罗而言，晶耀的冬天颇有些乏味。
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都喜欢那种漫天飞舞的鹅毛大雪，最好能在地上积攒起能没到小腿的深度。
每当遇到这种天气，保罗都喜欢在室内升起熊熊火焰，架上烤肉，或煮上在别人看来由他发明的火锅，一边欣赏外面的雪景，一边享受火焰的温暖与食物的美味。
如果再配上怒号的狂风，那种意境就更棒了，外面环境严酷，里面的人怡然自得。
不过能得到这种享受的人在以前的阿尔达可以说是屈指可数，头几年的时候，整个西北海湾的生活条件都不好，在南方贵族眼中就是个蛮荒地方。对于平民而言，保罗所喜欢的这种大雪天气可以说是不折不扣的天灾，每当这个时候都会有一大批老弱病残熬不过去。对于一个自现代社会而来，稍微有点人文关怀的穿越者而言，这个时候多多少少会有点良心上的谴责，毕竟他是当地的领主。
幸好后来经济好起来了，冬天不会有饿死冻死人的事了，保罗才能心安理得地投入自己的小小趣味中。
但相较于西北海湾，晶耀的冬天有些短暂，难得会下几场大雪，而且也不是那种漫天鹅毛，仿佛要把世界遮蔽的狂野风格。
保罗有些怀念在西北海湾的日子了。
他将手中的扑克放下，看着窗外飘落的雪花出神，“或许我该回去了。”
正在纠结怎么出牌的罗德尼十八抬起头来，“怎么，晶耀的环境让你住的不舒服吗？”
“不，陛下，这里的环境十分舒适，生活安逸，不愧是奥尔多最好的地方。”保罗笑了笑，“如果不是责任所在，我真想一辈子住在这里。”
“虚伪的套话！”罗德尼十八哼了一声，“我说的环境不单单是居住条件，还有……舆论方面的。”
他叹了一口气，面带惆怅地站起身来，“最近晶耀里有一些对你不友好的结论。”
国王说的话是真的，即使保罗再怎么宅，也能感受到外面的风波，甚至可以说是风暴。
在先前，晶耀贵族们对保罗的印象基本褒多于贬，但最近却是急转下降。
转折点就是保罗那次提出的语文改革建议，仿佛突然之间就有什么东西被放出了笼子，然后满世界乱窜，在许多人的心中种下对这位新晋侯爵的糟糕印象。
“格莱曼侯爵妄图用那些粗鲁低俗的乡间俚语污染我们的高雅的奥尔多语。”
“不愧是乡下来的野蛮人，自己高雅不起来就想把大家拉低到同一水平！”
“这妥妥是一个阴谋，一个妄图从根子上摧毁奥尔多的阴谋！”
“他和那些说话粗鲁、不会书写的兽人一样野蛮！太可怕了，难道说……”
诸如此类的言论在晶耀里面越传越广泛，越传越离谱。
其内容甚至发展到——格莱曼与兽人暗中合作，他在西北的军事胜利不过是兽人故意做的局，就是为了让他跻身王国高层，有足够的影响力来掘奥尔多文化的根！
听闻这种谣言，罗德尼十八勃然大怒，派出侍卫将乱传这种言论的人通通下监狱反省。
由于国王本人的站台，有关格莱曼侯爵种种言论的离谱程度终于被掰回了一点，但是对他的种种质疑仍然不绝于耳。
“我知道，肯定有人在背后操纵这一切。”罗德尼十八恨恨地说出自己的猜测，“巨大的战功、耀眼的爵位，特别是你还这么年轻，估计让许多人都心怀嫉妒。”
“有关你的争议有很多，但从文字改革开始，反对声音就突然一下子变大起来，如同跳下悬崖一样，没理由会是这样！”
保罗不置可否，但他心里也有着与国王一样的猜测。
“或许我还是回到西北海湾比较好！”他诚挚地看着国王，“陛下，您要我整理的东西我基本上已经整理完了，希望那些东西能为您即将进行的改革提供一点儿思路。话先说在前头，阿尔达、还有西北海湾毕竟只是王国的一隅之地，那里的成功经验不可能百分百地适用于其他地方。”
罗德尼十八有些沮丧地说：“你终于要舍我而去了吗？好吧，感谢你的辛苦付出，我会把你的告诫放在心里。”
国王决定尊重保罗的个人意志，回西北海湾避避风头也好。
再说了，格莱曼迟早要回去整饬军务，为未来对兽人的反击做准备。他越早准备，反击的日子就能越提前。
……
荒漠中的绿洲小城中，亚尔维斯在侍卫马雷克的搀扶下，狼狈地在小巷中蹒跚穿行。
“想不到，真的想不到。”马雷克恨恨说道，“他们竟能做的这么绝。”
亚尔维斯苦笑一声：“这有什么想不到，如果我坐在那个位置上，也绝对不会放任一个知晓自己大部分秘密的人离开掌控范围之内。”
“可……他几乎就是您看着长大的啊！还有奥尔德里奇大人，你们几十年的交情，难道就没有劝阻下来？”侍卫马雷克的语气中充满愤怒。
就在刚才，一路北上奔波至这座小城的主仆二人遭到了袭击。
身为被亚尔维斯信任的侍卫，尽管马雷克的武技十分高超，但仍然抵不过袭击者——被称为冰之魔女的西格莉特。
那位皇子殿下竟然将这种高战力的亲信派来，可见对亚尔维斯的性命志在必得。
战斗期间，一发袭来的冰锥刺差点终结了学士。所幸马雷克为这次逃亡准备了许多东西，于是立刻吞下以前秘法会配发的禁药，力量暴涨下拼命掷出长剑，终于逼得魔女暂时躲避，旋即甩出几枚烟雾弹，在浓烟的掩护下，背起亚尔维斯一路狂奔摆脱了追杀。
“说这些都没用了！”亚尔维斯虚弱地说，“她要是再次追来，咱们可就没招了。”他掏出一个袋子，“唉，马雷克，带上这些钱，你自己走吧。我都一把年纪了，不能再拖累你。”
“别说这么丧气的话。”马雷克皱起眉头，“那个魔女掌握了我们的行踪，原定路线从守望者要塞进入北奥尔多是行不通了，要不……”
“什么？”
“咱们混入商队，从大草原绕过去。”
亚尔维斯很惊奇，“绕？”
马雷克点点头，“我从商人那里打探到一些消息，似乎在大草原的西方，有奥尔多人开设的贸易据点。”
第718章 南向的野心
当奥尔多的北方已经被冰雪所覆盖，其南境仍然郁郁葱葱。
五羊堡尤其如此，温暖宜人，完全看不到一点冬天迹象，水量丰沛的珍珠河自内陆向西，经由五羊堡南侧汇入大海，其形成的冲积平原土地十分肥沃，居于南方之最。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使之成为奥尔多南境天然的统治中心，也是贾尔斯家族称霸南境的最大倚仗。
在城市靠东的豪华城堡里，盛大的生日宴会已经举行了两天，直到此时的夜晚仍在继续着。
贾尔斯，南境之主，这位被冠以贪狼之名的大公爵，在这个如春的冬日里迎来了四十六岁的诞辰。
无数的封臣被召集于五羊堡，在美酒与佳肴的海洋中肆意徜徉。
高居主位上的大公爵贾尔斯此时双目有些惺忪，大量的饮酒让他双颊酡红，但他身板仍然挺得笔直，长久以来的习惯让大公时时刻刻保持威严。
“呼！”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稳当地站起身来，穿过宴饮交谈的人群，慢慢往大厅外走去。
走出高耸的门框，一座百来英尺见方的开阔露台展现在他的眼前。
大公挺了挺胸膛，昂首在露台上漫步，丝绸制成的华贵长袍随风飘荡，上面的饰物发出一阵阵清脆的碰撞声。
城堡矗立于城市的地势最高处，从露台上能将周围数公里的土地一览无余。
密密麻麻的建筑随着他的视线往远方延伸而去。
“我的王国！这就是我的王国！”
他俯瞰着下面的城区，一时间豪情四溢，连面上修剪整齐的胡子都微微颤抖着。
大公那尖锐的目光越过城墙，越过城外棋盘状的田地，又越过茂盛的丛林，一直投向遥远的北方。
被夜幕所掩盖的远方似乎有着莫大诱惑，让贾尔斯久久地驻足观望。
“殿下，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听到身后的声音，贾尔斯转过身来，看到自己最倚重的两名部下走了过来。
“萨马尔，温德尔，你们也来了？我出来吹吹风。唉，终究是年龄大了，才喝了这么点酒就让我有些迷糊。”
“这么点酒？”萨马尔笑着说，“您桌子旁边的空酒缸都够垒一堵墙了。”
“哼，要是再年轻几岁……温德尔，你手上拿着什么？”
温德尔爵士上前，将手中的信封递上。
“这就是我们来找您的原因，就在刚才，教会的人将这个给我，请求转交于您。”
“哦？”
贾尔斯疑惑地接到手上，轻轻撕开信封，取出里面的信纸匆匆览毕。
“哼哼……哼哼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