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晓木生
保罗还头一次遇到自己的军队会因为单次战斗而损失这么多人的情况。
“这种事情……终归是不可避免的。”
“敌人可不会把胜利拱手相让。”
“伯爵大人,相对于伤亡,您更应该关注这次胜利的意义。”
“身为领主,您早晚会对这种事情习惯的。”
众人见保罗脸上的神情,都认为他被伤亡数字吓到了,于是纷纷开口宽慰,毕竟这位领主还是这么年轻。
保罗深呼吸一口,严肃地说:“我希望军队能做好抚恤工作,千万不能寒了牺牲士兵家属们的心。”
罗恩和凯利等留守在湖心镇的高级军官连忙把领主的话记下来。
报告中还提到的就是因为这场战斗伤亡过大,施罗德不得不暂停一段时间的攻势,让部队待在现在所处的边境地区好好修整一下,并招募更多的当地人补充战力,当然如果公爵军队再来主动进攻的话也绝对不会退让。
这点保罗并无异议,他并非急于求胜之人。来自比多堡方向的信息显示,贾艾斯似乎已经孤注一掷了,不计伤亡地进攻城堡,显然,来自埃姆登和维斯河上游的压力已经让他感到火烧屁股了。
哈哈,这位公爵之子绝对想不出来,比多堡的主人——布莱特·肖恩爵士为了避免肯特家族胜利后找他算向联军投降的帐,主动交代了自己家族世代保守的秘密——城堡里有一条地下隧道,出口就位于城堡西边的某个隐秘的河涧。
至于为什么上次战斗时他不悄悄地溜掉,一是因为不甘心丢下家族世代积累的财富——悄悄地逃跑,肯定要轻装简行。
二是因为出口的位置位于城堡的西方,比多堡就像个钉子一样嵌入到波特里和阿拉德之间,这两个领地都是反肯特联盟的重要成员,肖恩爵士要跑的话,往北、往西、往南都是敌人的地盘,脱离危险的最近路线就是悄悄绕过比多堡往东走,偏偏联军为了阻隔公爵军队救援比多堡重兵驻扎在城堡的东方,这样子跑更是羊入虎口。总之从这里逃跑不是个上策,为了防止被联军的巡逻队伍发现,肖恩爵士还派人把出口附近的隧道堵上了好长一段距离。
三是当时马尔茨·肯特给他的命令是一定要守住这个交通要地,甚至有那么一点儿暗示他如果守不住就自裁谢罪的意思,在这种情况下,肖恩爵士悄悄溜掉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去他妈的马尔茨,去他妈的西北公爵,贾艾斯第一次解围失败后,肖恩爵士一不做二不休立刻派出使者与联军谈判怎么体面地投降。
贾艾斯第二次领兵到达这里开始围攻比多堡后,为了避免因为投降的事情被公爵秋后算账,布莱特·肖恩果断供出了地下隧道,于是联军疏通了出口,这条窄窄的隧道就成了城堡内驻军的生命线,武器装备、药品、补充兵员甚至是湖心镇送来的火药、炮弹、手雷,源源不断地被送至堡内。
保罗十分开心,比多堡就是个血肉磨盘,让贾艾斯慢慢享受吧。阿尔达会逐渐地在维斯河上游积蓄力量,从他们的大后方直捣西北公爵领的首府——森特。
如果这座要塞最终失陷……当然,这确实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贾艾斯只要再努力一把打到西海岸就能把整个联盟隔绝成南北两部分。不过按照参谋部的分析,来自埃姆登和维斯河上游的压力足以让公爵的军队止步不前,贾艾斯如此着急地攻打比多堡,与其说是想占领它作为继续进攻的前进基地,不如说是想将作为防止敌人反扑的西方屏障,以便他能腾出兵力来对付其他方向上的阿尔达军队。
如果要塞确实失陷了而贾艾斯比预想中的要莽一些,阿尔达通往南方的路上通道将被掐断,这时候无论是运送商品、或者是援助被隔绝在南方的盟友,都只能寄希望已经初具规模的海上船队了。
失去一个重要交通枢纽不会让联盟立刻垮掉,驻守在比多堡的领主和将领们不会与城堡共存亡,而是通过隧道逃回自己的领地继续组织军队作战。
再之后的事情……谁能说得准呢?战争,本来就是一场豪赌啊。或许双方僵持不下后握手言和也说不定。
但是只要不是最坏的结局——联盟方一败涂地,任人宰割——阿尔达都将在西北海湾占有一席之地,成为一股重要的力量,格莱曼也会摆脱之前那种默默无闻的流放家族形象,获得与伯爵这个高级贵族称号相匹配的地位。
“想想还有点小激动呢!”
保罗冒出一句让众人觉得莫名其妙的话。
然后伯爵得到了另一个让他深感意外的消息——在埃姆登的测绘队为炮兵发明了一种快速测量距离的方法,原理依据的是他在学校里教授的三角函数。
两种不同的心情交杂在他的心头……
一个是身为领主和老师的喜悦:我的天哪,长久以来对教育的投入终于开花结果了吗?当时他只是讲述了三角函数在测绘时的应用,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应用于军事方面。
另一个是莫名其妙的失落感:擦,我怎么就没想到还能这么搞,白白失去了一次在大头兵们面前装逼的好机会。
当然,主要还是前一种心情为主,这毕竟是一个好的现象,科技进步和工业化不可能仅靠他脑子的那点货,总得有更多的人去猜想、去思考、去证明、去应用。保罗相信今后类似的事情会越来越多。
没过多久,会议便结束了。众人散去后,保罗在办公室的窗外望着外面驻足良久,终于他还没有按捺住某种冲动,来到桌子面前坐下来。
一边嘟囔着“先知的光环在目前阶段还是挺有必要的……”
一边提笔写下“关于利用透镜设备进行远距离测量的几点设想……”
第298章
比多堡最终还是丢掉了,里面的领主们趁着深夜,在城墙上虚设火把旗帜,从地下隧道悄悄撤走。
天亮后,公爵军队开始准备新一天的进攻,贾艾斯睁着通红的眼睛坐镇指挥。
昨天晚上他只睡了几个小时,深夜的时候,在城堡西边警戒的部队跑过来报告,更远的西方出现过若隐若现的火光,负责巡逻的军官不敢大意,亲自快马跑来大营报告。
贾艾斯忍着被人叫醒的无名火,仔细询问:“确定是敌人的援军吗?”
“不能确定,距离太远,而且马上就消失了,但我想还是小心为上。”
“你做得很好,通知各营戒备!”
贾艾斯不得不万分警惕,哪个正常人会在深更半夜里赶路,要是己方毫无准备地被敌方偷袭可就糟了。
大部分平民出身的士兵晚上看不清东西,被惊醒后只能拿着武器不分敌我地胡砍一通,而且连日的进攻失利让部队身心俱疲,一个搞不好会炸营的。
于是全军官兵紧张地渡过了一宿。
天亮后,为了恢复士气,贾艾斯下令赏酒赐肉,士兵们敞开肚子饱餐一顿,开始新一天的进攻。
然而他们发现平日里让人闻声丧胆的雷锤竟然不响了。
攻城的士兵推着厚重的盾车缓缓地接近城堡,这种防御措施在远距离上防御飞袭而来的炮弹还是蛮有效的,在近距离上也能防御致命的散弹——前提是在中途别被打烂。他们战战兢兢,提心吊胆,却一路上都没有听到雷锤的轰鸣,习惯了每次都是挨着炮子前进,这种压力骤然消失的感觉反而引起了他们更大的不安,城堡里面的人不会准备好了更损的招吧。
最前头的部队终于接近了大门,也没有手雷落下来欢迎他们,终于发现了端倪——城墙上头的人影貌似都是稻草扎起来的。
“里面的人难道跑了?”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一些大胆的士兵攀上了墙头。
果然,除了他们,里面一个人也没有。
“敌人撤退了!我能打下比多堡了!”
……
听到自己“胜利”的消息,贾艾斯哭笑不得。兴师动众,耗费一个多月,伤亡三千多人,换来的就是这个?
从结果来看自己确实是胜利了,但怎么看都是敌人拱手相让的胜利。
没有跪地求饶的俘虏溃兵,没有垂头丧气的败军之将,这种胜利让人好不甘心。
自己在城堡的四面都驻扎着军队,他们是怎么趁着夜里跑掉的?这城堡里面一定暗藏玄机。
贾艾斯下令军队严密地搜索城堡里的每一处地方,终于在一个仓库里发现了一条通往地下的隧道。
他派人进入隧道搜索,一个小时后人才回来,可见里头之长,回来的士兵说走着走着路就被堵死了。
在城堡的西方一定有个出口,公爵之子十分气恼,而且这段时间来他们一定用这条隧道输送了大量的补给。
“布莱特·肖恩,你这个混蛋!”
整个城堡似乎都能听到公爵之子愤怒的吼声。
地道很长,而且有着完善的加固措施,这种工程量显示不可能是仓促之间挖成的。一定是肖恩家族为了应对紧急情况而挖掘并世代修缮的。
……
在另一头,保罗在得知比多堡被放弃的消息后也很郁闷,他还以为自己的盟友能坚持地更久一点。
“枉我给他们送了那么多的兵械和补给,还有前前后后八门速射炮,连我们自己都没装备几门呢。”
不过这事儿他着急也没用,只能提醒驻扎在埃姆登的两个营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
另一个让他比较警惕的事情是施罗德写给他的一封密信,信中提到发生在公爵领边境上的那场战斗中,敌人通过侧面迂回悄悄摸上了炮兵阵地并占领,虽然阿尔达军队立刻反攻把阵地夺了回来,并且火炮一门也没少,但是敌人毕竟近距离接触过火炮,而且有可能接触到残留的火药。
敌人或许能推测出有关火药的一二点信息,不过保罗倒不担心他们能够立刻逆向出真正的黑火药来,即使大体知道黑火药中有硝石硫磺和木炭,也不可能立刻试验出最佳配比。要知道上一世中,作为火药的发明国,因为缺乏严谨的化学知识,中国即使到清末也没搞清各种火药的最佳配比,只能靠工匠的经验制造出质量参次不齐的火药。要制造质量上乘的火药,需要经过粉碎、拌和、压制、烘干、磨光等一系列复杂的工艺,自从保罗造出火药以来,军械厂一直在坚持不懈地研究和试验如何提高硝和硫的纯度、如何安全地研磨火药等等技术,前前后后发展了数十道工序,并根据用处的不同对原料的比例进行细微的调整。
西北海湾虽然不缺硝石矿,但是提炼硝石的方法还是用原始的水煮法,正所谓“熬硝千日,不抵将军一炮”,如何扩大硝石的产量一直是让保罗头痛的事情,为了获取硝石,他还派人去挨家挨户地刮厕所,这也是他严令禁止随地大小便的原因之一,厕所就是战斗力啊,虽然量不多,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保罗倒是知道利用硝化细菌和米田共建造硝田大规模制取硝石的原理,不过原理归原理,摸索出一套可行的操作还需要时间。
阿尔达对硝石的需求如此之大,肯定是瞒不过有心人的,所以与其千方百计地保守火药配方,不如散布一些误导性的信息。
保罗找来政务院的总管老福特和情报部门的塞西尔商量,最近天气日趋炎热,他计划建造几个制冰厂。
老福特大惊:“大人,虽然现在过得不如前两年那么紧巴巴了,可湖心镇也没有太多的富人来买我们的冰,绝对是赔本的买卖。”
“呃,赚不赚钱倒是其次,我主要是想用来打掩护……”
保罗向他们说出自己的用意。
福特总管点点头:“听起来貌似有点作用,不过又要花一大笔钱了,总不能让人一眼就看出来是个空壳工厂。”
见政务院总管同意了,保罗又吩咐塞西尔:“你要放出一些假情报,把火药的配方搞得越乱越好,还有就是从来源方面动动脑筋,比如说是从海水里提炼之类的。”
“交给我吧,伯爵大人,散布谣言再容易不过了。”
塞西尔一拍胸脯,接下了任务。
第299章
安迪惴惴不安地来到公爵的书房门前,站在门口的仆人看到小法师的到来,示意他稍微等待一下,转身进了书房。
仆人很快出来,向安迪微微鞠躬,“您请,公爵大人正在里面等您。”
安迪咽了口唾沫,整理一下领口,推开半掩的房门,进入公爵的书房,咔哒一声,房门被外面的仆人关上。
一股茫然无措之感顿时遍布全身,安迪这才反应过来,屋子里面黑乎乎的。
厚厚的帷幕挡住了窗户,从缝里挤出一丝丝光亮,正是凭借这么一丝微弱的光,安迪隐隐约约感觉到书桌旁边坐着一个人。
“肯……肯特公爵?”
安迪小心翼翼地出声问道。
“安迪……我年轻的朋友……”
那个坐着的人说话了,不知道为什么,安迪此时才感觉得出来他是个“活物”。
声音的主人是马尔茨·肯特·费迪南德,奥尔多王国西北海湾的新一代公爵,或者用他的敌人说法——僭位者。
不同于公开场合里的中气十足,此时公爵的声音十分低沉,如同什么猛兽的低吟声,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坐吧……”
安迪强忍着身体与心灵上双重的强烈不适感,摸索到附近的一个椅子坐下来。
“谢谢公爵大人,不知道您唤我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公爵没有说话,而是站起来慢慢离开座位,两个光点随着他身影移动——那是公爵的两只眼睛。
“果然,他还在研究巴奈特大师留下的【血疗法】吗?唉……”
年轻的小法师暗自摇头,公爵恐怕已经难以从那个秘法中脱身了。
一束光亮从黑暗中爆发出来,公爵点燃了蜡烛,他转过身来看着小法师。
安迪也看清了公爵,脸上的肌肉一阵抽搐。
公爵的身材依然健硕,可是脸上的样子着实吓人——他的面部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苍白色,深陷的两个眼窝通红通红的,里面射出森森的幽光,嘴唇也是一片鲜红,就如同用血液涂抹过一样。
公爵慢慢地朝他走近,脚下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安迪不安地扭扭身子,他想起了有关【血疗法】的种种可怕传说。
马尔茨伸出手来靠近安迪的脸庞,一边诡异地笑着,一边隔空做出抚摸的动作。
“多么年轻的肉体啊……多么充满活力的血液啊……”
一阵阵不明所以的低语声传来,就像是在极度渴望着什么,让安迪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好不容易才忍着没有颤抖。
“公爵大人!”小法师皱起了眉头。
正在盯着安迪脖颈处发呆的公爵立刻缩回自己的手。
“抱歉,年轻的朋友,让你看到我私下里的样子,不过我们之间应该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马尔茨维持着“笑容”,慢慢地踱回自己的座位坐下来。
他摊开手说,轻描淡写地说:“我需要帮助,你知道的,最近我在战场上遇到点麻烦。”
小法师知道公爵在战场上遇到的麻烦是什么。
去年,秘法会——具体来说是巴奈特大师离开时留下的命令——派他来西北海湾协助当时尚是伯爵的马尔茨·肯特。
借助于某种精神类法术,马尔茨·肯特控制了当时的西北公爵,让老公爵将他选为了继承人,等到老公爵“病逝”后,自然而然地就会成为新一代的西北公爵。
就在他们想按照巴奈特大师留下的计划行事时,意外出现了。
老公爵的弟弟从严密的监禁中逃走,还公开了老公爵清醒时写的亲笔信,给马尔茨扣上了个“操弄巫术,僭越篡位”的罪名,虽然他确实是在操弄巫术。
西北海湾支持新公爵领主的和反对新公爵的领主的分成两派,不久就打成一锅粥,整个奥尔多王国的西北地区陷入大乱。
战争的爆发虽然打乱了马尔茨的计划,但刚开始时他还是信心满满,相信以自己手中的力量在一年之内就能将这场【叛乱】镇压下去。
然而意外又出现了。
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睛,那只啄了公爵眼睛的大雁就是阿尔达的格莱曼家族。
如果说西北海湾是世人眼中的穷乡僻壤,那么阿尔达伯爵领就是穷乡僻壤中的穷乡僻壤,然而就是这么一块穷乡僻壤,从一年半前开始,突然开始发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