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四桥明月夜
“相爷,你看这末尾!”宋都一声惊呼。
陆天从目光一落,定在末尾,眉毛猛地一掀:“圣殿常行令!”
他都惊了!
真正的惊了!
作为宰相,他见惯了世间大事,如果一张普通的大字报贴上墙,哪怕内容再劲爆他也不会太在意,但是,这张揭露大苍最劲爆的消息,末尾却有一枚令牌,圣殿常行令!
圣殿常行令,等同于圣殿长老令!
那是俗世之中,最具权威的令牌!
他刚刚还在头脑中滑过一丝疑问,为什么这样一张纸能贴上代表京城最权威的文道壁?难道是章居正在出招?京城之中,也只有两个人有权力在文道壁上发布,一是章居正,二是文庙打更人。
但如今,章居正的嫌疑摘掉了。
因为这张纸上有明确的印记:圣殿常行!章居正并不是圣殿常行!
难道真是打更人?
一纸新闻,带给陆天从震惊,但一枚令牌烙印,却给了他某种恐惧……
他都如此,更惶论他人?
所有官员全都傻眼……
惊恐、震撼、反思,越想越怕……
他们对当日之事未必了解,但对于周、曲等七家的遭遇却是清楚得很,他们心中其实也是有疑团的,为什么这七家会被陛下重点针对?为什么天机道门被陛下如此果断地雷霆镇压?现在这新闻解开了这个谜团。
但谜团解开并不意味着超脱,他们有深深的恐惧。
难道,当今陛下真的是弑君篡位?
这样的事情,没有人敢想,没有人敢深究,但是,却被一张新闻稿硬生生贴上了京城文道壁,直接成为每个人都必须知道的事情……
圣殿常行,矛头直指九五至尊,这是圣权与皇权的正面硬碰么?
深宫之中,陛下久久地盯着文道壁。
文道壁上的文字从他眼中流过。
他的呼吸完全静止,他的胸口也离奇地静止,一股压抑以他为中心悄然弥漫,他身边的太监总管德勤,站在门口的大统领段星天,都屏住了呼吸。
整个皇宫,似乎刹那间无比地安静……
良久良久,陛下目光移向深空,掌中金光一闪,一道龙桥横贯天地,皇印化桥,直通文庙,陛下出了深宫,站在文庙之外的天空,下方民众一齐仰头,无数人跪下……
陛下对下方民众视若无睹,森冷的目光射向文庙,深吸气:“尊使,出来一见如何?”
声音轻微,还颇为温和,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陛下的压抑,只因为他面对的是文庙打更人,他才必须压抑满腔的怒火……
文庙之上,人影微动,打更人出现,目光投向空中的陛下,就只是平静地看着,没有行礼,没有招呼。
“尊使,文道壁上出了一则新闻,你可知道?”
打更人轻轻点头。
“尊使如何看?”
打更人淡淡道:“自然是在文庙之上看!”
下方众人齐齐心头大跳。
此刻面对面站着的两人,代表着大苍至高的人,一个是九五至尊,一个是文道之尊,两人此番见面,却是如此的气氛诡异,陛下针对一出而扰乱京城的《大苍新闻》,问打更人的看法,而打更人如何回答的?在文庙上看!
没有看法!
陛下沉声道:“京城文道壁,文道圣地也,壁上任何一言发布,均该是权威发布,而今日,有人在此神圣之壁上发布妄逆之言,恶意污蔑一国之君,尊使认为妥当否?”
打更人淡淡道:“此则新闻,记录八年前先皇驾崩之史料,也记录去年天机道门被灭之史料,先皇驾崩、天机道门之灭满城皆知,应是事实。至于细节是否真实,本座不敢妄言,陛下亦可加以查实,如真实情况与此记录大相径庭,如此人真存恶意,陛下再追究此人妄逆之罪、污蔑之罪不迟!”
陛下脸色一片乌青:“真实情况,自然与此记录大相径庭,任何一个长眼之人,也均能看出此人祸乱大苍之狼子野心,尊使却还在为此人辩护?”
打更人平静依然:“敢问何处大相径庭?先皇尸骨并非色泽金黄?还是当时二级灵堂七大家族中的五家,并未尽灭?亦或是天机道门并未铲平?或者是当时陛下杀的道众、官员数目与此数目有些出入?”
他的灵魂五问,直接穿透陛下的心理……
他的灵魂五问,也穿过满城民众的耳膜,直上西山……
第739章 打更人之劫
陛下深吸气,平复脸色:“尊使,敢问此则新闻,究是出自何人之手?”
打更人道:“陛下如此问,莫非是要依昔日处置天机道门的手段,断此祸根?”
陛下道:“岂敢!寡人只是欲与此人当面澄清误解。”
打更人道:
“陛下要澄清误解,最好的办法不是跟此人当面,而是开坛祭祖!”
“开坛祭祖?”陛下浓眉紧锁,不明其意。
“开坛祭祖只为一事,开明陵,在京城大儒见证之下取先皇遗骨,先皇之死岂不真相大白?”打更人道:“正所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流言消于真相,贤者立于清明,陛下自诩一代贤君,该当有法可治!”
声音一落,他转身而去,一步踏入文庙,不见其踪。
皇印金光一收,陛下一步回到深宫……
轰地一声,书房之中千年古籍散落一地,陛下站在书房,一掌重重击在书桌之上,他的身子,就这样定位,久久未动。
“陛下……”身边传来一个声音。
陛下慢慢侧身,血红的双眼牢牢锁定。
德勤躬身道:“从今日他的反应来看,此事真有可能是他所为!”
他说的那个“他”,就是打更人常十八。
京城之中,圣殿常行只有一人,就是他。
而这则新闻后面恰好盖了个常行章,不是他会是谁?
更何况今日陛下与打更人相见,字字句句都是针缝相对,打更人的神态充分表明,他非常可疑。
“常十八!”陛下沉声吐出三个字:“他真以为自己是圣殿常行,寡人就无奈他何?你……”低声下达一条指令。
“是!”
针对打更人常十八的布局就此展开。
西山别院,林苏托起一杯酒,遥遥举起,面向文庙:“谢了!”一饮而尽。
他与打更人并未达成共识,他并未想过,打更人会如此硬怼陛下,无端将自己卷入战火之中。
但是,他必须得承认,打更人这场表演,他林苏是最大的受益人。
这样一来,陛下的视线会被打更人吸引,所有的对抗手段都会针对打更人展开,没有人会注意到林苏。
林苏的常行令,黑老给他作了第一次隐瞒。
打更人接力,再次隐瞒。
两次隐瞒,他林苏化为了隐形人。
这个时候的隐形,太重要了,因为他目前才落下第一颗棋子,他不能受到太多的干扰,他需要一个宽松的外围环境。
“滴嗒……”
有水珠坠落水面的轻微声音。
林苏目光回落,看到了玉凤公主的梨花带雨,她托着酒杯,紧紧地捧在胸前,她低着头,依然有几滴泪顽固地流到了腮边……
林苏手轻轻抬起,按在她的肩头……
玉凤公主慢慢抬头,她的泪在眼中毫无保留……
“别难过!我今天专程来到西山,陪在你身边,就是怕你难过……”
玉凤公主泣道:“其实很多事情我都知道,我很早就知道父皇母后的死有问题,我很早就知道他的险恶,我早已知道事情的起因、经过和结果,我也一直都告诉自己,事情已经发生了,心上的伤再深也只是一道旧伤……但是,当这道伤口真正在面前撕开的时候,还是……还是……”
“我知道,还是会痛!”林苏轻轻伸手,抱住她的肩头。
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拥抱。
虽然这抱,只抱了半边。
虽然这抱,根本无关风与月。
但是,幽影还是落泪了……
世间人,数百亿,有人在台上笑,有人在园中哭,有人穿梭百载只求温饱,有人隐忍八年只为复仇……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机缘,每个人也都有自己的惆怅,每个人都有所得,每个人也都有所失……
灵隐寺中,陈王静静地站在窗前,透过小窗遥视文道壁。
他之静室,方寸之间。
但他的思绪,却无比地遥远。
当时大哥为太子,二哥精排兵布阵,大苍未来的天下几乎已经注定,会有一个仁慈之君,会有一个能征之王,没有人在意他,他就该是一个浪荡王爷。
他也的确是这么做的,京城青楼,知道他这个浪荡王爷。
天下间也知道。
他会玩各类新奇玩意,他会喝美酒,他还会品佳人。
这样的生活新奇有趣,他乐此不疲,直到有一天,父皇召见他,没有象往日那样地责怪,没有恨铁不成钢的叹息,只是很平静地问了他一句话:你这一生,打算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
在他开口之际,父皇打断了他:别此刻告诉父皇,你回去好好想想,三个月后,你再来回答父皇,你不必在意你的回答父皇会不会开心,你只需要记住一点,这个回答,你终生不许改,也终生不许悔!
他带着父亲的问题回了王府。
在父皇给他的三个月时间里,他平生第一次反思人生。
平生第一次审视自己的过往,也平生第一次发现了自己的不堪。
他有了关于自己人生的答案,他等待着三个月期满,重新踏入父皇的书房,他也期待着父皇用一种全新的眼神欣慰地看他。
可是……
父皇没能等到这个答案,这道父亲留下顽劣儿子的那道难题,也就此戛然而止!
父皇驾崩了。
就在这三个月时间里,一切都变了。
父皇驾崩,母后病故,大兄被杀,二兄起兵,天下易主,所有熟悉的一切,瞬间面目全非。
包括他苦苦想了三个月的那道题目。
是的,这道题目在梅岭的八度春秋中,化为梅花花瓣,早已消于无形。
他已经不是在烈马与佳人之间做选择题的少年郎。
他必须选择另一条路。
这条路,无比凶险!
但这条路,却是他的必然选择!
因为……
因为父皇已经收不到其他的答案!
只有这个答案,可以让九泉之下的父皇含笑心安……
这一夜,京城平静如昨。
但是,这一夜,暗流无比汹涌。
满城之人,甚至天下之人,都被文道壁上的这则新闻搅得心境全无。
事涉先皇隐秘,事涉当今陛下得位正与不正。
这样的事情,随便提一嘴就是杀身之祸。
甚至想一想都会引来祸端。
就这样突然之间横空而出,在京城最权威的文道壁上,血淋淋地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