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四桥明月夜
“雷大人亲至,这间办公室还真是蓬壁生辉,李三,给雷大人上茶,最好的那种!雷大人,请……”
林苏将雷正请到主座之上。
李三泡茶的手都颤抖了,但他的基本功也体现了出来,茶水没有溅出来。
“你出去吧!”雷正亲和地挥挥手,李三倒退着出了办公室的门,反手将门关上。
门一关上,里面的声音完全封锁。
“今日之事,你是如何想的?”雷正笑容不减,但眼中,分明没有半分笑意。
“雷大人指的是……”
“拒中书令!”
“大人明鉴啊,下官身为大苍之官,于国之法度最是敬畏,岂敢拒中书令?我拒的只是陆天从!”
拒的只是陆天从!
七个字轻描淡写,但雷正脸皮都颤了。
但他的基本功足以应对任何突发言语,雷正勉强让自己脸色正常:“林大人,对相爷……可是有些想法?”
林苏略略犹豫:“这个……有些话呢跟别人下官也是不敢说的,但面对大人不一样,大人是下官的主官,而且持身严正,负有监察百官之责,所以下官在大人面前绝对是敞开心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正该如此!”雷正脸皮完全舒缓,声调也平稳得很。
林苏道:“大苍天下,亿万里江山,身居相位者,该当德行才智兼备,但陆天从什么东西……抱歉,下官失言……陆相爷当年为自己官位而置亲情伦理于不顾,说他无德当不过分;去年秦放翁事件,下官与监察司同时上奏,此贼……抱歉下官再度失言,他将奏折压下,差点导致大苍千年危机重演,说他无能不察该当不过分……”
一番长长的论述,将陆天从批得体无完肤,最可气的是,他其中为自己的失言而道歉了八回!
雷正好不容易舒展的脸皮一阵阵发紧,终于在林苏说累了喝口茶的间隙插了句话:“所以呢,林大人欲弹劾相爷?”
“弹劾就算了,下官当日敲响惊帝钟时,当着此老贼……抱歉下官失言,下官当日当着陆相爷的面,在陛下面前就弹劾过他,说他尸位素餐不配为相,可陛下太宽厚了,硬是不办他,下官人微言轻能怎么办?要不,雷大人,你以监察司的名义弹他一回?”
雷正脸皮彻底扭曲了,弹劾相爷?京城之中到处都流传,我是私事不决问管家,公事不决问相爷,你这混账是不是讽刺我?
但他还是强行正了脸色:“林大人今日不赴中书省,可是有些预感,你的新职位不尽如人意?”
“回大人……这也是原因之一。”林苏老老实实地承认。
“你已知晓新任职务么?”
“不知道!但不管是什么职务,都比不了现在!”林苏道:“不瞒大人说,下官入监察司过得可是太惬意了,有雷大人这样的英明领导,下官实在舍不得离开监察司,舍不得离开雷大人你啊,雷大人,要不,你给陛下上道折子,把我留下来。”
雷正脸都乌了,内心完全翻江倒海状态……
你进监察司你的确是惬意了,但别人呢?别人的死活你不管了?
你舍不得我,你大概是没看到我死,你不甘心!
我留你?
为了将你弄走,我费了多大劲你知道吗?
但这些话只能是内心话,官场中,话不能这么说,只能表示痛心加宽慰……
林大人你是青莲第一宗师,你有更广阔的天地,本官虽然也舍不得你,但不能因一己之私心夺国之大才……
林苏表示感谢,最后探一探口风,我新的任命到底是个啥。
雷正便宜到家的顺水人情送起来是一堆接一堆,但真正有用的信息,他是闷口葫芦,啥也没探出来。
林苏只能起身了:“雷大人,下官差点忘了,下官是风寒之身,可不能跟大人长久地呆在一起,若连累大人感染风寒,罪就大了。告辞告辞!”
起身离开了。
他离开了,雷正满脸青绿,回到自己办公室,连喝了三杯茶还没压住满脸的黑气。
朱时运进来了:“大人,此贼……”
“肆无忌惮!”雷正的茶杯猛地朝桌上一砸,杯子里的水差点冲上了屋顶!
“此子当面顶撞大人?”朱时运眼睛睁大了。
“未曾顶过,但字里行间,又何曾将本官放在眼中?他在本官面前,无所顾虑痛骂相爷,可笑地一次次自认失言,最后还跟本官来一手偶感风寒,我操……”
声音戛然而止,当官的不能骂人,尤其是不能C人祖宗。
朱时运长长吐口气:“此子明明对皇权法度毫无敬畏之心,你掩饰些倒也罢了,丝毫不加掩饰就可恶了,最可恶的是,他还拿法度作自己的挡箭牌。”
比如说这次,他明明就是拒中书令,按朝廷律法,敢违中书令者,终生不可为官。
但他怎么说的?我违的不是中书令,按官员条例,接中书令三日内入中书省,我是讲法度的人,三日内我肯定入。
相爷说让我今天就入?
此时此刻就入?
不好意思,我尊的是中书令,压根儿就不是你陆天从!你个人的意见,我直接当成放屁!
你说我不敬上官?
不好意思,早就不敬过了,当日我敲惊帝钟,当着陛下的面都痛骂过陆天从尸位素餐,不配相位。相比较那次,这次算是比较温和的……
雷正深吸一口气:“法度!他不是自诩遵从国之法度吗?那好,这次就依国法正正规规地将他调走,让他远远地离开京城,终生不调回京!!!”
后面六个字,他一字一句,杀气腾腾
……
中书省那边,传令官已经回来了,将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南宫仆射气得脸都乌了,陆天从冰冷的脸上反而露出了一丝笑意:“拒了!看来他是担心本相将他扣在中书省,误了他今日的行程。”
南宫仆射目光一寒,怕误了今日的行程?这么说,此人今日是有行动的……
陆天从目光抬起,遥望天际:“章居正未动,曲文东未动,邓洪波、周章等人也未动,独孤行亦未动,他手上还有什么底牌?”
“唯有满城百姓!”南宫仆射道:“看来他是真的要激起民变了!”
“作好准备!”陆天从道:“此人今日必至天牢门口,事先不可轻动,等此人先行违规,不管违规之言还是违规之事,立即官印拿下!外围百姓一旦生乱,立刻抓捕,随后……”
他的声音停下了,阴森的目光投向南宫。
南宫仆射懂:“相爷放心,后面的事情都已安排好!”
一旦京城生变,他们自然能够将幕后主使推到林苏头上,或许是林苏,或许是章居正,或许是曲文东,或许是他们全部!
今日的天牢惊变,其实陆天从为首的朝官早已作了安排。
章居正等人所有的设想,他们都设想到了。
朝官团队里或许有人敏感地意识到,今日林苏有可能会引发京城民变,但是,谁又能想到,京城民变恰恰正是陆天从希望发生的。
一场民变,有危机。
但是,对于高层人士而言,对于老谋深算的相爷而言,危从来不止是危,它还是机!借此机会,将那些盯中钉、肉中刺一古脑儿拿下,还朝堂一个风清气正,岂不妙哉?
当然,想制林苏于死地,是不容易,因为他手上有青木令,但将你朝堂的帮手全都拿下了,你一条杂鱼我给你远远地放逐江湖,你还不心灰意冷主动辞官?
……
第552章 无人能想象到的变数
午时,冬日的艳阳高照。
天牢如利剑的塔影在外面青石板上的倒影,已经很短了。
空中人影一动,四条绯红衣服的官员落在天牢之前,刑部尚书黎则纲,民部尚书高格林,大理寺正周宏玉,礼部尚书周运之。
天牢之外,那名早早等候的典狱正司杨冠心大步上前:“下官见过四位大人!”
四位高官齐齐还礼:“杨大人!”
他们五人均是同级,同属二品高官,但来的四位乃是朝中二品大员,杨冠心却是天牢典狱司正,属于刑部管辖。
所以,杨冠心自称下官没毛病。
四位高官给他还礼,也没毛病。
一切都是按流程走,都没毛病。
刑部尚书黎则纲道:“杨大人,陛下有旨,释放丁大人,此文书你想必已经收到。”
“是!昨日就已收到,午时出狱,此刻已到午时!”杨冠心手抬起:“释放丁继业!”
沉重的天牢门慢慢拉开。
下方围观的群众立刻就爆了……
四周高楼之上,无数人离开坐椅,来到窗前,高楼之顶,也有人在遥望深空……
当日秦放翁也是这般释放……
一人仗剑而来,当众硬杀之。
那一幕,今日会重演么?
天空寂静如常,长街之上,人流如潮,但没有那惊天动地的脚步声,步步而来……
倒是有一人,从天牢之中,步步而来。
踏入阳光下,他的形体完全显露,一个略带几分瘦削的中年人,身上也满是书卷气,脸色很平静,跟当日秦放翁满脸憔悴实不相同。
他,就是丁继业。
入天牢四个月,今日释放。
“丁大人!”黎则纲大步上前:“你这气色比之四月之前更好,看来在里面是吃得饱睡得香啊。”
丁继业哈哈一笑:“丁某问心无愧,天牢少了些许嘈杂,正好入眠。”
周运之一笑上前:“丁大人可不止是入眠,还写下了惊圣之作,陛下将大人所写的书信当朝诵之,满朝拜服。”
“是啊是啊!”大理寺正周宏玉上前:“大人忧国忧民之心,真是到哪里都无损半分,我等同僚敬佩之至……”
一时之间,高台之上尽是赞颂。
一派祥和。
突然,周运之眼角猛地一跳,他看到了一人!
一条人影穿空而下,落在丁继业面前,此人四品官服,长身玉立,俊逸无双,正是搅动天下风云的林苏——林棍!
林苏一到,高台之上陡然安静。
四下围观群众,也有片刻的安静。
奏事阁中的宰相陆天从,透过官印看到这一幕,他手上的茶杯到了嘴边,突然停下。
甚至皇宫里面的某个地方,陛下的眼睛也陡然定位……
“林苏!”黎则纲目光落在他的脸上,满脸的微笑立刻僵硬。
“各位大人怎么这幅表情?”林苏微笑道:“下官也是丁大人之故交,今日丁大人大喜之日,我过来表达下善意,不过分吧丁大人?”
丁继业嘴唇轻轻扯一扯:“看来还得多谢林大人了。”
林苏道:“丁大人,你看这外面,百万民众聚集,大人可知他们为何而来?”
丁继业瞳孔收缩:“为何?”
两个字,很轻,但透着一丝冰冷。
“他们很想知道,贺兰城三万冤魂,丁大人到底该不该背,他们很想知道,北方四镇真相到底为何。丁大人带着这样的嫌疑上任兵部尚书这一要职,岂能服众?为洗脱嫌疑,为让丁大人轻装上阵,我基于故人之义,以我林苏文名作保,欲当众还丁大人一个清白,丁大人以为如何?”
林苏的声音传遍全城,所有人全都懵圈。
林苏不是来找麻烦的,反而是帮丁继业的?
怎么回事?
奏事阁中的陆天从眉头深锁,深宫之中的皇帝陛下,也大出意外。
丁继业自己都懵了:“林大人此番好意,丁某铭记于心,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丁某行得正坐得直,原本就清白,倒也无需林大人费心。”
“说得好,清者自清,浊者自浊,真金不怕火炼!”林苏道:“那就请丁大人接受本人‘文道洗心法则’吧!”
什么?
深宫之中,皇帝陛下长身而起。
奏事阁中,陆天从掌中茶杯喀地一声粉碎。
高台之上,四大高官同时大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