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十四桥明月夜
他是五品,这两人都是从四品,官位比他高了一级,按说,林苏应该是以上官之礼见之才符合礼节,但他双手一拱,以文人之礼见礼。
李开儒和张辽全都大喜,以文人之礼跟他相见。
“林兄今日金殿之上,傲笑群僚,风云齐动,令我与张兄意动神驰,视为同路之人,所以星夜求见,林兄不疑,以兄弟视之,实乃三生之幸!”
林苏道:“林某身处如此境地,两位兄台敢于接近,亦是性情中人,与两兄结交,林某三生有幸也并非虚言。”
霍启哈哈大笑:“算了你们也别在那里相互致意吧,我来给你们做个总结……关于李兄、张兄跟你结交的事呢,我早就问过他们,他们一句话说得清楚明白,跟你林苏做朋友,是会让一些人不舒服,但怕什么?厉啸天犯那么大的事,你都能硬生生将他救回来,他们就算触犯上官又有什么?你到时候出马再捞他们就是……”
林苏抚额……
众人大笑。
“走吧,我在醉客居定下了酒席,今晚我们兄弟几个,不醉不归。”章浩然道。
好!
林苏目光扫过后面的黑暗丛林,夜风起,似有人……
章浩然笑了:“我妹回碧水宗了,说是备战瑶池盛会,可不在此间……”
原来章亦雨并不在京城。
她回碧水宗备战去了。
瑶池盛会,就在今年的中秋。
还有七个月的时间。
这是修行界的一场盛会,无数后辈子弟都渴望着在这场盛会上一举扬名,章亦雨也不例外,她刚入道果境,需要巩固修为,熟悉道果境的战法,也要磨练自己的战斗技能,他打算在这新春时节,跟她在京城沾乎沾乎的想法,彻底落空。
章浩然察颜观色,补了一句:“我妹是正月初七那天走的,用三天时间看了你的红楼梦,然后带着那本《圣道文刊》上的路,我有点怀疑她此去是修行的呢,还是在清风明月的碧水宗躲起来看书。”
霍启道:“林兄真是害人不浅啊,你那本《红楼梦》祸害了一堆的人,我妹看书都看疯了,三天三夜不吃饭不喝水的你知道她玩啥吗?她说她要饿成林黛玉那幅模样。”
林苏有点懵:“不至于吧?”
霍启拍拍他的肩头:“你放心,我妹那就是一种宣扬,她晚上偷偷地到厨房找吃的,我看到了……”
哈哈,几个人笑得都快滚下了山坡……
从山坡而下,林苏目光突然抬起,盯着对面山坡,对面山坡之上,有一间茅屋,在明月之下,别有一番景致,茅屋之中,一灯如豆,风起,但那一盏孤灯分明并未摇曳……
“林兄也注意到那座茅屋了?”章浩然道。
“我记得原本那里并没有这座茅屋。”林苏道。西山,他上过很多次了,这茅屋,他是第一次看见。
“一月之前,那里并无茅屋。但如今有了,是一个天机道门前辈建的。”
天机道门?
林苏心头一动:“又一个天机观么?”
昔日天机道门在京城建了一座天机观,深受皇上信任,渐渐成为朝堂问事之地,后来卷入定州侯邓楠与曲家争端之中,被定州侯拿来谋取曲家染料配方,触犯林苏底线,林苏连施三计,借皇上之手,灭了天机观,道门在京城遭受一次重挫。
霍启点头:“正是!当日天机观在京城立观,以为人解惑解命为名,宣扬道家教义,每年收了数以百万的信徒,成为五大古法道门立在京城的金字招牌,对道门意义重大,但不知为何惹来陛下的雷霆怒火,派御林军直接灭掉了,道门岂会干休?这座茅屋的重新出现,或许就是天机观重立京城的开始。”
李开儒开口了:“显然是!而且他们的做法,比当日更加高明……”
怎么一个高明法?
首先,他不入闹市,摆出一幅不染红尘的作派,彰显道家问道的无欲无求。
其次,这间茅屋内有玄机,有缘之人抬腿可进,无缘之人,你不管怎么走,茅屋始终在你前方,你根本无法靠近半步。
这样一来,哪怕陛下对天机观依旧忌惮,也拿他完全没办法。
而且也显示出此茅屋主人的修为,比当日天机上人高端得多。
张辽补充:“这些作派,只是彰显,他的目标终究还在朝堂!林兄可知,三日之前,茅屋主人发了一则谒语,今日完全印证。”
林苏微微一惊:“何种谒语?”
张辽道:“三日前,茅屋主人派一弟子给陛下送了一枚青叶,叶上纹路天然,天然的纹路是两句话:青光一道满朝劫,但要消除一念间。”
林苏眼睛大亮……
青光一道满朝劫……指的就是今日的传世青诗?传世青诗一出,满殿朝臣尽被卷入其中,一个处理不好,就是一场劫难。
但要消除一念间……指的就是陛下的决断,要消除这场劫难,只是一念之间,只要他赦了厉啸天,劫难自消。
牛B啊!
我三天前都根本不知道厉啸天的事,都根本不可能想到会有一首传世青诗诞生于金殿之中,甚至在写下这首诗之前,我也无法预测这首诗是七彩还是传世,这茅屋主人居然已经预测到了。
他预测到了,还专门派人送给陛下,这就是天机观重新立观的信号啊,而且他也在积极地创造条件跟陛下重新建立联系。
章浩然道:“青光一道满朝劫,但要消除一念间……也不知道陛下最终选择赦了厉啸天,是不是真的听了这茅屋主人的建议。”
“不管是不是,天机茅屋毕竟在陛下心中留下了印象。”张辽道:“林兄,你判断下,陛下会不会重新接纳天机观在京城开立山门?”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林苏脸上。
林苏笑了:“这可没办法判断……道门需要陛下的支持,才能发展壮大,陛下也需要道门的支持,原本可以各取所需,但事情总是在发展变化之中的。”
他的回答等于没回答。
但众位兄弟们,却也根本不懂林苏真正的意思。
以他的判断……
陛下一定会重新接纳天机观!
为什么?
因为陛下需要一个但凡预测,必定精准的力量,供他使用。
可能有人说了,前期陛下突然发神经,让御林军直接覆灭天机观,杀了天机观数百人,还能合作无间吗?
完全可能!
陛下是人君,做大事的人,杀几百个人算个屁?
天机道门也是做大事的人,死几百个人算个屁?
他重新派人来到西山,建一座茅屋,安排人专门给陛下送一则谒语,不就是已经放下过去仇怨的意思表示吗?
陛下有什么理由不接受?
他前期以铁血手腕告诫过天机观,有些事情你能碰,有些事情你不能碰,这一杀也杀出了威风,明示了底线,双方再度合作,反而会更加明朗。
第326章 九分月色寄京城
一行人下西山。
林苏看似毫无异样,但大脑之中,却是快速盘旋……
此次入京,为的是厉啸天。
厉啸天之事已了,摆在他面前的还有一件事情,那就是玉凤公主外嫁的事,现在又冒出来一件新的事,那就是天机道门……
他灭天机观,别人不知道,天机道门会不会知道?
他真没谱!
这道门预测的神通太惊人,会不会也来个什么神妙的法门,将他当日覆灭天机观的事情还个精准还原?
这个想法让他很不安。
而且天机道门现在已经尝试着跟陛下接近,万一他们将林苏策划天机观覆灭事件的“证据”摆到陛下面前,那林苏这颗八斤半的吃饭家伙,就存在很大的去留问题,想想看,当日御林军灭天机观的原因是什么?只是两句谒语:紫金阁内皇杀皇,日月陵下乌金骨!
如果这件事情陛下认定是林苏所为,那林苏显然知道当年那件最隐秘之事,而且知道得很具体……
这还了得?
咱们这位陛下,平时看着很平和,很理智,很似人君,但遇到这件事情,真的是个疯子啊……
到了醉客居,开了席,喝了酒,酒席过半的时候,秋墨池来了,雄纠纠、气昂昂的兴奋得很……
“林兄啊,知道兄弟去干什么了吗?”秋墨池一来就很兴奋:“我去帮阳东学士解围!”
啥?
秋墨池哈哈大笑……
欧阳东家今天太热闹了,足有上千名百姓将他将围得严严实实,猪屎、牛屎、人屎……真有人屎啊,甚至还有人现场拉……都一古脑儿朝他家扔,痛骂欧阳东卖国贼,哈哈,你们没去真是可惜了,等闲人谁能见到咱们的阳东学正大人如此脸色?又青又绿,上面还要黑线盘旋……
在座之人个个如同牙酸一般地看着他,我C!你直接说扔脏物秽物就行了,在坐的也没人不懂,有必要说得那么具体吗?大家都在吃饭呢……
秋墨池太兴奋了,说得眉飞色舞的,欧阳东学正大人那也是二品高官啊,给咱们京兆尹府府尹大人紧急发通知,赶紧派人去把人赶走,兄弟我身在官场,也是无奈啊,只能去了……来得迟了,诸兄莫怪。
章浩然笑道:“你午时接到指令,按说早就该处理完毕了,居然到这个时候才过来,你实话实说,有没有阳奉阴违?”
“怎么可能?所有人都知道,我秋墨池最是奉公!”秋墨池道:“只是处理这类事情实在太难了,圣人言,民为贵,君为轻,兄弟我读圣贤书,自然也得遵照而行,面对贵人岂能硬性驱逐?只能好言相劝,他们要现场出恭,我也没办法啊,只能等着,街道上也不能污秽横流吧?所以,弟兄们就帮忙,将这些物事扔到院墙之内……”
“我C!”霍启口吐被林苏带偏的粗言:“你们这些衙役,居然帮着扔?”
“胡说八道,我们是清洁街道,谁让这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学正大人,硬是将房子建在大苍国土呢?他要建在他刻意维护的大隅,我们清理街道扔的垃圾怎么也扔不到他房子里去,你们说是吧?”
这一夜,象秋墨池所说的事情,在四个地方上演。
正是林苏青诗中所列的四个官员府第,兵部尚书张文远、右大夫赵勋、礼部尚书周运之、翰林院学正欧阳东。
无数百姓从全城四面八方而来,口呼诛国贼,用各类秽物几乎淹没了四位大人的府第。
四座高官府里的人,全都闭门不敢出,面对声声入耳的百姓叫骂,所有人脸色都是黑的,尤其是翰林院学正欧阳东,他自诩儒家宗师,以清高清贵闻名于世,一夜之间,他的名声臭了大街,他心中的气啊,一股一股地朝外冒,儒家宗师有向“魔道宗师”转变的迹象……
当然,也有不一样的景象……
京城柳香河两岸,青楼云集,这一夜,数百位青楼女子高歌思乡曲,一遍又一遍,不要赏钱,不伴恩客,唱北地歌,念家园情,直到泪流干,直到喉出血,这些青楼女,尽是北方人,四镇失,满地伤,她们流落京城,家园尽毁,亲人尽失,今夜终于知道了,四镇已复……
林苏的词,也一遍遍地唱起,《青玉案》、《鹊桥仙》、《临江仙》,《鹧鸪天》、《虞美人》一首未漏,她们往日唱这些词的时候,只是为这些词的精妙而唱,而如今,她们带上了另外的思绪,她们知道,收复北方四镇的人是厉啸天,她们还知道,这位大英雄今日差点上了断头台,是另一个大英雄救了他,这个大英雄就是这些词的创作者,林苏。
这一夜,北国边陲罕见的星月同辉。
厉啸天走出了牢房,接到了圣旨,宛若梦中……
他原本想着,他会就此划上他人生的终点,但他的兄弟,将他从死亡线上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遥望月色,这位身经百战的沙场铁汉还是流下了泪水:“边城月色万里银,我寄京城只九分,但留一分漂泊去,再入雄关看雁回!”
他踏空而去,再上贺兰山,守着这座大苍雄关,看最高的雁回峰。
这首诗,是厉啸天写下的第一首七彩边塞诗。
……
夜已深,醉客居,下面两层已经慢慢安静,而三层,却还有两盏红灯亮着,这红灯,可不是简单的灯笼,它还是一个法器,或者叫一个小型的法阵,灯一亮,法阵启动,房间里的声音就不能传到外面来。
所以,高端人士都喜欢来这里谈事。
所以,醉客居三层价位也是高不可攀,一个包间一晚上三十两白银,哪怕是朝堂高官,也未必消费得起。
目前已接近凌晨,但还有两盏红灯并排亮着,表明这里面还有两拨人没有离开。
林苏是其中一桌。
因为有这法阵围着,所以他们的聊天很放得开。
谈国事,政见相同。
批贪腐,满腔义愤。
论文道,意气风发。
偶尔夹带些文人间的隐语怼人,被怼者也懂,立马回怼……
这种情况,林苏还真是很少经历,他于文道崛起之后,基本上就是个搅屎棍的角色,主流文人对他要么恨之入骨,要么敬而远之,踏入官场之后,更是如此,每时每刻都是算计与反算计,极少有放松的时候。
而如今,跟章浩然等人在一起,地位相当,文道水准相当,意趣相投,不设防,不算计,自由自在把酒言欢。
直到凌晨已过,更声敲响,他们才结束了酒宴聚会……
他们这边的红灯熄灭,几乎与此同时,另一盏红灯也熄灭,两扇房门同时打开,林苏刚刚踏出房门,就看到了从隔壁房间出来的人,高冠王服,面孔坚毅的一个年轻人。
“平王殿下!”李开儒、张辽同时踏上一步,恭恭敬敬地行礼。
是的,此人正是曾被贬为汝阳王,驱逐出京的三皇子,如今已经官复平王位,准留京城。
章浩然、霍启、李阳新、秋墨池也上前参见。
不管对这位王爷有没有成见,皇家礼仪终究还在,偶然遇到,以正常礼节参见,总是应该的。
唯有林苏不一样,他只是微微一鞠躬,连话都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