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梓钧
从铜场运到这里的铜锭,本身就含有铅锡等杂质。但那些杂质还不够,铸币之前又要加一些。
历朝历代,配料比例不同。
大明的铜钱配比也在变化,随着近些年炼锌技术的进步,铜钱里的锌含量也不断提高。
这是必然的发展趋势。
另一个时空,明代弘治年间的铜钱,锌含量还可以忽略不计。仅仅过了几十年,由于炼锌技术突飞猛进,铜钱里面的锌含量增加到11%—21%。
到了清乾隆年间就更猛,锌含量直接蹿升至41.5%。
大明现在的铜钱,配料比约为:铜65%,锌25%,锡9%,铅1%。
实际操作时,各种原料比例略有浮动。
铅当然有毒,但1%危害不大。
嘿嘿,美国到了21世纪,都还有大量自来水管使用铅管呢。并且还会一直使用下去,直到用坏的那天为止,因为根本无法有效更换,连老美的政府和水厂都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铅管。
倒是新闻闹大之后,美国的医疗机构趁机大赚一笔。无数美国百姓跑去验血铅含量,检测费用瞬间猛涨几十、几百倍。
“那边是坩埚炉。”谢潜领着太上皇过去。
中国古代的炼铜坩埚炉技术成熟很早,而且是通过鼓风机和木炭来进行内加热。
如今工部正在研究煤气坩埚炉。
北宋就已经有焦煤炼制技术,大明自然延续下来并改进,那些煤气不能白白浪费掉啊。
粗加工出来的铜片,被工人抬去碾片机那边,在蒸汽巨力之下被碾得更平更薄。
接下来还有精轧机,对铜片进行二次碾压并切割成长条。
然后又是冲床,在铜条上冲出胚饼。
下一步是光边机,不但能把铜钱边缘磨得光滑,还能让边缘凸起具备防伪功能。
最后才是压印机,压出铜钱的字迹和花纹。
朱国祥看到的这台压印机,正在压制孔方铜钱,比直接压制无孔铜元更复杂。
为什么做起来更复杂,还要坚持制作孔方钱呢?
全部改为无孔铜元不好吗?
当然是为底层小民考虑。
小额铜钱容易弄丢,而孔方钱可以用绳子串起来。
一文两文的弄丢了,穷人也会非常心疼。
如今的大明铜币,一文、两文、五文的三种面值为孔方钱。
而五十文、一百文的则是无孔铜元,因为这种铜元特别大,已经不容易搞丢了。
此前还有十文、二十文的,这些年已经不再铸造,因为使用率不是很高。
这一系列的铸币机械,是陆陆续续搞出来的。
最初只有印压机,继而出现碾片机,接着再是光边机、精轧机……每增加一种机械,都能让钱币制造得更精美,而且大大提高铸币效率。
谢潜用感慨的语气拍马屁:“前宋蔡京大肆铸造当十钱,老百姓就已叫苦不迭,大臣们也怒斥其滥发货币。如今大明铜元有一百文面值的,却可以做到官民皆悦,而且还没出现多少伪币。何也?皆因上皇陛下学究天人,以煤炭蒸汽之力铸币,钱币铸造技艺堪称鬼斧神工!不但精美,还难伪造。便有奸民制造伪币,也能一眼就辨别出来。”
朱国祥微笑聆听,却始终有一种隐忧。
如今的蒸汽机,主要用在采矿、冶炼、铸币、蒸汽火车、打造兵甲方面。全都属于政府行为。
蒸汽机的运用如果只停留在这些方面,以后的皇帝为了国家安全,会不会限制蒸汽机民用?
这玩意儿得逐步向民间开放。
在铸币厂逛了半天,朱国祥对这里的官吏和工人一番褒奖。
次日坐船南下,先去白鹿洞书院,接着又去游玩庐山。
离开庐山,又去南昌登临滕王阁,并在那里接见本地士绅名流。皇后张锦屏的族人,也接到消息赶来了。
此时的滕王阁,是四十多年前重建的。
还挺新,并不破旧。
在南昌逗留十余日,朱国祥再次北上回到长江,一路走走停停直奔汉阳(武汉)。
准确来说,汉阳城在后世武汉的汉阳区,并且管辖隔壁的江汉区。
而长江对岸的武昌区,则称为鄂州或江夏。
朱国祥看着繁忙的汉阳码头,在心底为这里默哀两分钟。一旦南阳到平顶山的铁路修通,汉阳的货物吞吐量不说腰斩,那也是从脖子处被砍一刀。
接下来前往岳州,登临岳阳楼,泛舟洞庭湖,再去长沙逛逛岳麓书院。
得益于大明朝廷鼓励移民、鼓励垦荒的政策,洞庭湖平原的人口密度,相较于北宋鼎盛时期直接翻倍。钟相之乱的影响似乎已完全消失。
就拿长沙来说,整个北宋期间,长沙竟然连城墙都没有。
直至钟相起兵,为了防备朱贼南下,才在长沙筑起几座城堡。
孙坚如果泉下有知,恐怕也会欲哭无泪,心想老子的长沙怎么越混越回去了?
下一站是江陵(荆州)。
这里极为富庶繁华,暴打岳阳、汉阳和九江!
朱国祥本打算逆着长江去四川,但随行人员纷纷劝谏。
不仅仅是因为三峡水险,更因为川北的蜀道艰难。太上皇一把年纪了,从四川去汉中恐怕会累出毛病来。
就算太上皇身子骨硬朗,太上皇后她们也经不起折腾啊。
之前游玩黄山、庐山等地,沿途大部分可以坐船,也就爬山需要徒步劳累。黄山再难爬,能跟翻越川北蜀道相比?
面对连番劝谏,朱国祥又看看老妻,终究还是放弃了去四川。
他乘船沿着荆襄运河北上,在襄阳游玩数日,便坐船走汉江直奔汉中而去。
秋高气爽,风景宜人。
船队过了石泉县地界,继续往前便是大明镇了。
以前的大明村、大明乡,还有上白村、下白村,现在通通属于大明镇管辖,有一位副县级官员在那里治民。
能有这种待遇,纯粹就是因为龙兴之地。
朱国祥出舱站在甲板上,猛地看到一条小河汇入汉江。
多年前的记忆突然变得清晰。
他和儿子就是顺着那条小河,衣衫褴褛走到汉江边上,并看到江面有船只和活人。
船只前行,两岸景色倒退,仿佛时间也跟着回溯。
当初大明村更下游的地方,居然也有零星百姓居住了,荆棘丛生的江边荒坡,变成一片片茶园和桐油林。
朱国祥拿起望远镜仔细观看,在一处茅草房旁边,还看到用来培植香菇的木桩。
他忽然笑得很开心,这是他传授的技术,此地百姓一直使用着。
第1137章 重游故地
虽然是临时改变路线,但本地官吏也已经知道了。
毕竟近千人的队伍过来,吃喝拉撒都需要提前准备,已有快船先一步出发跑去安排。
官员们大概听说了太上皇的脾气,知府和县令全都留在各自衙门办公,同时又派遣心腹到大明镇时刻等候。
船队一到,这些心腹立即回府城、县城报信。
大明镇的码头很小,已经提前半个月清场,不准来往船只久留于此,避免太上皇的船队到了没地方靠岸。
这是真正的扰民,镇上许多生意都没法做了,以至于朱国祥看到的大明镇有些冷清。
派驻了品官来管理的镇,目前全国仅有二十七个。除了大明镇之外,其余全部经济发达、人口稠密。
镇长的正式官名为镇监,有从七品和正八品两种。
大明镇的镇监,便是从七品,叫做史济之。
他听说船队来了,连忙冲出办公室,带着一群属吏到码头迎接。
其实吧,正式吏员也就三个,其余皆为白役(临时工)。
正式吏员必须由上级部门批准,并层层上报到吏部造册。比如县衙的正式吏员,就必须通过府衙(或州衙)吏曹的考核,再层层上报到吏部。
而县衙的非正式吏员,县衙吏房就能搞定,州府官员一般不过问。
即便是等级相同的吏,如今也分出了清浊高下。他们自己分的,朝廷并不承认。
中央阁、部、院、寺的文吏们,就称自己是“儒吏”,看不起其他各级衙门的吏员。这些人往往具有秀才功名,屡次不能中举才去考中央吏员。甚至还有少数具备举人功名。
省、府、州主要部门的文吏们,则自称为“经吏”,也看不起其他衙门的吏员,其中拥有秀才功名之人也极多。
此类分级,还有很多,已经形成了歧视链。
书吏、学吏、典吏、攒吏什么的,一大堆自封的非官方称谓!
名称越文雅,就越靠近歧视链的顶层。
“太上皇回乡了!”
“太上皇回乡了!”
一声声呼喊此起彼伏,从镇中心往周边扩散。甚至有人划着小船,逆着汉江及其支流朝两岸高呼。
人群越聚越多,实在挤不过来的,就去山上、树上眺望。
事实上,大明镇的“原住民”并不多。
尤其是原来的大明乡百姓,因为追随朱氏父子起兵,没死的都做了官员和将校。死了的也有抚恤优待,在河南、湖北赐给其家属更肥沃的土地。
于是人们陆续搬走,留下来的不超过三成。
眼前的大明镇百姓,多数是之后迁来的,而且以山中逃户为主。
但不管是不是“原住民”,都把太上皇当成同乡,与有荣焉仿佛自己跟皇室关系很近。
镇监史济之率领官民拜见之后,小心翼翼的陪同:“启禀陛下,大明镇的镇街没扩增多少,镇上的客栈也只多了一家。镇衙也小得很……”
“就按你安排的住吧。”朱国祥道。
史济之说:“毕竟这附近都依山傍水,可供扎营的平地不多。臣已腾出许多民居,陛下的那些随员,需要在百姓家中临时居住。”
朱国祥点头道:“可以。”又吩咐身边的太监,“记得补偿那些借房子住的百姓。”
随即有故人上前拜见。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带着妻儿来到朱国祥身边:“小民田直方,拜见陛下、拜见圣人、拜见……”
朱国祥立即有了印象:“你爹是田二?”
“正是,陛下竟还记得,”田直方喜滋滋说道,“小民的名字,还是当年陛下亲自起的。”
“我怎不记得?”
朱国祥笑道:“我父子当年途经此地,便是吃住在你家。你的父兄呢?”
田直方说:“父母、兄长和姐姐都在外地。父母前些年病故了,大哥在做武官,姐姐嫁给一个文官。二哥在跟金国打仗时战死,他一个儿子也做了武官,还有个儿子已考上秀才。只有我不成器,陛下起兵时还年幼,便留在这里打理些许家业。”
朱国祥点头道:“留在老家也好。你三叔呢?”
田直方说:“三叔全家都搬走了。三叔家的水田和茶山,全都送给了我。三叔家的旱田,则是送给了村邻。”
朱国祥指着镇上的老客栈:“这也是你的吧?”
田直方说:“当初陛下把客栈赐给家父,家父又把客栈留给了我。”
“那你必是大明镇首富。”朱国祥打趣道。
田直方嘿嘿一笑,并没有辩解。
上白村也算大明镇的辖地,因此大明镇首富肯定是白家大郎!
跟田直方聊完,又有个中年人上前:“米铺小厮张林,拜见陛下、拜见圣人……”
朱国祥本来已经没啥印象,听到米铺瞬间想起来,问道:“一文铁钱能买多少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