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殿下!”
樊牢忽然转过身,向一顶军帐中大喊道:“殿下听到了吗?太上皇已为殿下正名,殿下无罪!”
“哗”的一声响,那军帐的帘布被人扯开,薛白端坐其中,他赤着上身,正在包扎,身上的裹带满是血迹。
李珍、李璬见状都愣了一下,心想薛白分明才刚到西城,如何会出现在这里?谁又能那么快伤了他?
薛白站起身来,向他们这个方向走来,一字一句朗声道:“你们来的正好,告诉我,圣人是如何驾崩的?!”
“你……这是何意?”
李珍已经糊涂了。
权力之争是一件十分复杂的事,每时每刻都有着微妙的敌友变化,李珍显然已经不能适应。
反而是李璬先明白过来,知道他们再想通过安抚,来收服薛白的势力已经不可能了。薛白早就有所布置,现在要栽赃他们弑君,以便动手清理他们。
“杀了他!”
眼见薛白没有披甲就向他们走过来,这恐怕是杀薛白最后的机会了,李璬当即下了决心。
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大喝的同时,也转身亲自从身后的士卒身上去抢弓箭,对着薛白张弓拉箭。
可惜这动作费了一些时间。
“他们反了,杀!”
“嗖嗖嗖。”
樊牢身后的弓箭手早有准备,不知何时早就把箭搭在弦上了,随着一声号令当即就放箭。
一轮箭雨就把李珍前面的护卫射倒,李珍也惨叫一声,摔落马下。
李璬见状,拨马便逃。
“李倩反了,快走!”
“救我!”
李珍还在大喊,可惜身后人仰马嘶,他带的人已经仓皇逃命了。
他爬了几步,眼见不能逃脱,只好坐在地上,瞪大眼看着薛白,大声道:“李倩!你这是何意?太上皇又没有废你的储位!”
这般一说,他身边的几个禁军就没再杀他,而是拿出腰间的绳索想将他捆住。
薛白则不作声,依旧向他走来。
李珍大为惊恐,挪着腚不停往后退,道:“我又没有对付你,太上皇给你留着储位,我带你回宫。”
“李珍交构李亨,弑君夺位,罪大恶极!”
“你疯了?我说的你听到没……”
“噗。”
薛白根本就不理会李珍的话,干脆利落地拿起一柄刀,径直斩杀了李珍。
于是,那张酷似李隆基的脸僵住了,脸上带着狰狞与恐惧之色,瞳孔放大,眼神中却有恍然大悟之色。
到最后,李珍其实明白过来了。
薛白的计划就是故意让李琮死在他们手里、然后清洗他们,不论他们是否废黜薛白,结果都一样。今日他们若是来宣告薛白的罪状,迎接他们的也是这样的刀箭。
可为什么呢?
其实大家互相妥协一点,薛白也能够顺利登基,为什么一定要这样血腥呢?
这一点,李珍就没能明白了。
“社稷多难,外寇侵扰不休,李亨趁我统兵御敌之际,勾结吐蕃、弑杀圣人,罪不可赦,今日请诸位随我平叛!”
薛白就站在李珍的尸体边披上了盔甲,道:“杀入大明宫,尽诛叛逆!”
“杀!”
樊牢提起了刀,想到了就任之前薛白与他说过的话。
他的任务很简单,谁敢阻止薛白登基,就杀。
***
李璬终于奔到了重玄门前。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看了一眼,所幸,追兵还未赶到。
然而,离开大明宫到禁苑容易,从禁苑再到大明宫却很难。
“快开宫门,我是颖王!”
“杨洄!快放我进去。”
如今负责大明宫防备的是杨洄、李昙等人,之所以用他们,既是因为李隆基身边暂时没有别的可用之人。也是因为这些人的立场天然就站在薛白、李亨的对立面。
此时杨洄就在重玄门这边,眼看李璬这么快就回来,知道出了变乱,不敢开宫门,而是让人放下吊篮,将李璬等人吊上来。
这么一耽误,李璬再次听到了身后追兵的声音,心里焦急,大骂杨洄不止,骂骂咧咧地爬上吊篮。
“快!”
“嗖嗖嗖嗖。”
吊篮才拉到一半,箭雨已经再次向他射来。
甚至还有零星几声“砰”的声音,那是樊牢麾下有人在用笨重的火铳对着他瞄准,打到宫墙上,粉尘飞扬,吓得李璬胆颤心惊。
“放箭!”
宫墙上,杨洄终于下令,以箭雨将追兵压制了下去。
李璬好不容易翻过城垛,当即一把拎住杨洄的衣领,骂道:“你差点害死我。”
“别激动,发生了什么?”
“李倩反了!”
“他反什么?太上皇帝都还没治他的罪,他敢反?”
“他借口李亨弑君,禀明父皇决断吧。你守好宫门,莫让他杀进来了。”
李璬不敢在这里多待,当即准备下了城墙,进入南面的玄武门。
然而,他转身一看,不由讶道:“那是什么?”
只见玄武门那边火光晃动了几下,有厮杀声传了过来。似乎是一队人从大明宫那边过来,杀人夺城。
“宫内还有李倩的逆军吗?”李璬问道。
“没有。”杨洄正在发呆,喃喃道:“应该没有吧?”
“应该?你难道没有搜过宫城吗?”
“宫城这么大,短短一天内,我能把所有叛逆甄别出来吗?!”
杨洄亦是骂骂咧咧,又道:“也可能是李亨兵变了。”
他仿佛觉得这样会好应付一点。
两人还没搞清状况,转头往北一看,只见薛白已率领着禁军向重玄门逼近而来。
“怎么办?”
“快走。”
杨洄身负重责,却是丝毫没有要奋死抵抗的想法,命令士卒守好宫门,就试图往东面的银汉门逃窜。
然而,刚刚夺下玄武门的那一小股人已然飞快地向这边赶来,远远地一箭射出,正中杨洄大腿。
“救我!”
李璬连李珍都不救,又岂会救杨洄,根本就不理会,继续往银汉门狂奔。
可惜跑了好一会之后,他远远就望到了银汉门上火光通明,同样有厮杀声传来。
“该死。”
李璬欲哭无泪,只好再返身往青霄门赶去。他这一夜都在来回奔逃,至此已是体力告竭,真的跑不动了。意志更是无法支撑,投降的念头不停地泛起。
跑着跑着,他终于是停下脚步,跌坐在地上。
前方,已经能看到薛白带兵进入重玄门,杨洄已经投降了。
只有李璬白跑了一个来回。
“我降了……殿下!我降了!”
***
“降了,我降。”
杨洄捂着伤口,看着薛白向他缓缓走来,忽有一种薛白肯定会杀了他的预感。
视线里,他似乎回到了天宝五载的那个大雪天。
那天,他偷偷去了别宅,与他的外室昏天黑地,他知道李娘肯定也在享乐,但没办法,她是公主,他约束不得。结果回到家中,他却见她正在发火。
“啖狗肠,这小子叫薛平昭……李八娘故意的,她把三庶人案的余孽送到我这里。”
“杀了便是。”
当时杨洄只是这般随意地吩咐了一句。
薛家的家奴也好,薛锈的儿子也罢,对他而言,就像是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可假如时间能够重来,杨洄真的会更小心。
他会亲自动手,把那个官奴的脑袋砍下来,脑袋埋在城东,身体埋在城西。
不,他会把他大卸八块。
带着这样深深的懊悔与恨意,趴在地上的杨洄流露出狗对主人般忠心又可怜的眼神,唤道:“殿下,我是在等你啊,我在等着殿下回宫。”
薛白还在向他走来,没有回答。
杨洄更不安了,之前薛白监国时他就以为薛白会对付他,但没有,那是薛白以大局为重了,现在的气氛却十分不同。
“请殿下登基!”杨洄灵机一动,认为也许能劝薛白再次以大局为重,遂朗声道:“李亨弑君,臣是证人,唯请殿下继位!”
他向薛白爬了过去。
“噗。”
一刀搠下,把杨洄钉在了地上。
樊牢是草莽出身不假,但又不是傻子。他要杀尽所有阻拦殿下登基之人,可若放过这些眼看阻拦不了才投降的人,还如何立威?
“殿下。”杨洄却还不放弃,喃喃道:“其实当年武惠妃是知圣人有除太子之意,才让我献计,我……”
樊牢看了薛白一眼,见薛白依旧脸色冷峻,于是又补了一刀。
血从杨洄口中不停涌出,他的故事,薛白根本就没兴趣知道了。
见此一幕,李璬吓坏了,还想再逃,双腿却怎么都没有力气。
他没听到杨洄最后说了什么,以为薛白之所以杀杨洄是为了给李瑛报仇。
“殿下,你听我说,我与二哥感情很好的,当年的事,是另有隐情的。”
李璬说着,渐渐语带哭腔,可这似乎根本没能阻止薛白的杀心。
他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接着往下说。
“是父皇认为张九龄与二哥走得太近了,想要试探张九龄,于是授意我在张九龄面前检举二哥私藏兵甲,以此试探张九龄的反应。”
薛白到这里,反而露出了微微的笑容。
李璬不知这微笑是何意,大受鼓舞。
“也许当时张九龄只要主张废了太子,他们就会没事。可张九龄偏偏要给二哥求情,学人家劝谏汉武帝的话‘子弄父兵,罪当笞,况元良国本,岂可动?’以为这样就能劝住父皇,父皇最讨厌把他比作汉武帝了。总之,是皇父授意我的啊,我没有想要害二哥,真的!”
薛白终究应了他一句,问道:“你以为,张九龄当时主张废太子,他们就会没事吗?”
“对,对,是张九龄害死二哥的,不是我。”李璬道。
“你错了,不论他怎么答,他们都是死。”
李璬一愣,也反应过来。
既然李隆基怀疑宰相与太子勾结,到了让他告状试探的地步。张九龄哪怕换一种说法,也只会被认为是故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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