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此时,薛白正亲自指挥着推进木幔,同时还有守军端着游火箱,不断地以火攻驱赶叛军。
元载犹豫片刻,抢过一面圆盾,便匆匆往那边赶去。
“坚持住,击退这波攻势!”
举着圆盾赶到近处元载一把拉住薛白,道:“北平王,我有话与你说!”
“先推!”薛白喝令道。
元载只好伸手,跟着他推着一辆刀车。
刀车与木幔很像,稍轻便些,两轮车上立着木墙,对敌的那一面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刀枪兵刃。
“用力,快!”
他们加快脚步,狠狠地把刀车撞在了敌兵身上,一阵惨叫之后,密密麻麻都是刀斧砍在木墙上的声音,离元载不到两寸。
之后,木幔顶上,守军终于稳住了这段城墙。
“北平王,安化门请援!”
薛白甚至来不及喘气,又转身往南面赶去。元载快步跟着,道:“北平王方才听到了吗?李亨给崔乾佑写了信。”
“听到了。”
“我或能揣测到一些内容。”
“说。”
元载道:“首先,这必是一封招降信,以李亨的身份,不可能与乾崔佑说其它,必然是封官许诺,命乾崔佑拨乱反正;其次,崔乾佑既派人把这封信告诉你,其中一定有对你十分不利之事。”
“这不是早便知晓的吗?”薛白不以为意。
“重要的是崔乾佑对你的态度。”元载道:“你既已斩杀了他的使者一次,他还要再派人来。可见他对你是有诚意的。”
“不必理会,守住长安即可。”
元载语气诚恳地道:“今日所言,非为我贪生怕死,实出于为你考虑……伱我都清楚,崔乾佑之所以递这封信,说明你的计划已经败了!你想利用西北边军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已经被他看破了!”
薛白翻身上马,继续往南城而走,却没有叱责元载什么。
元载遂继续追上,问道:“若长安守不住,你如何做?”
“长安城有一百零八坊,各坊皆有坊墙。各坊之外,还有皇城,叛军即使是攻入城门,要想完全拿下长安,也并非那般容易。”
“拖延有何用?”
“我只要能比崔乾佑撑得久就行。”
“便是守住了长安又如何?李亨大军杀来,能挡得住吗?”
薛白沉默了片刻,道:“等守住了,再谈此事。”
“等城破了就晚了!当此时节,崔乾佑两次遣使,必有‘合则两利’之事。一言以蔽之,崔乾佑想与你一起对抗李亨。”
元载非常确信这个判断,所以先前才拦着王韫秀放箭,可惜她太过彪悍了。
他忽然伸手拉过薛白的缰绳,道:“我并非劝你投降。而是局面到了这地步,我们不能意气用事,得冷静下来,寻一条最妥当的出路。哪怕只谈如何保住满城百姓,坚守真的还是最好的办法吗?城破了,叛军势必烧杀抢掠;但谈妥了,还有保住他们的希望。”
不等薛白驳叱他,他近前了些,接着又道:“北平王,我知道你这些年忍辱负重为的是什么,平冤昭雪不够,你当再造大唐。元载虽出身贫寒、功利心重,承蒙不弃,愿鞍前马后,出生入死。若长安能守住,我愿把尸体填在城门内,再所不惜,可我首先得为你考虑啊。对你,对长安城而言,与崔乾佑谈谈才有希望,我愿冒死去充当这个使者。”
仿佛是回到了当年讨得王韫秀欢心的时候,元载的话语愈发真诚。
他认为凭这番话足以说服薛白了,薛白也该明白他说的是对的。从西魏到北周,从隋到唐,天下纷争看似混乱,可实际上掌权的不还是那些人,打仗也好,商谈也罢,无非都只是利益分配的手段。
然而,薛白却是摇了摇头,扯回缰绳,驱马走了。
“我连让他们当藩镇都接受不了,何况是奉他为主。”
元载追上,问道:“北平王擅骨牌,喜欢赌博吗?”
“我从不赌博。”
“我却觉得你是摴蒱的好手。”元载道,“长安孤城,圣人出奔,这么烂的点数,我们已诈得崔乾佑愿意拿出一部分筹码,该见好就收了。”
薛白想了想,反问道:“倘若这一把,我们能全赢呢?”
元载愣了片刻,摇头道:“崔乾佑不是虚张声势的人,他示弱,拿出诚意,恰说明他胜券在握。”
“他诈你,他的点数没你想象的那么高,我们能全赢。”
***
夕阳一点点把长安城的阴影拉长,渐渐触及到了崔乾佑的脚下。
崔乾佑只要往前迈一步,就能踏进长安城的阴影里了。
他已经把他的大纛押到了离城门仅有一箭远的地方,还亲自开弓射死了一名守城的兵士。
终于。
“攻破城门了!”
紧闭了三個多月的城门终于在燕军的猛烈攻势下被打开。
崔乾佑不由自主地往前一步,同时喝令道:“杀进去!”
号角声大作,燕军士气振天。
可是,又有哨马从东边赶过来了,附在崔乾佑耳边,极小声地说了两句。
“两面夹击……潼关……”
崔乾佑用力握了握拳头,问道:“还有多久?”
“最快的话,明日清晨。”
“再探。”
回过头来,崔乾佑脸上已恢复了平静,招过另一名心腹,问道:“田承嗣有新的消息吗?”
“没有,想必唐军守城避战,暂时未攻下城池。”
“先杀入长安……”
“嘭!”
随着这句话,一面巨大的槎碑已猛地从城门内砸了下来。
槎碑也叫“千斤闸”,乃是用滑车悬在城门洞上方的一块巨木,厚五寸,外面包着铁皮。在城门被攻破的时候用的,这一下猛地砸落,直把六七个叛军斩成两段。
崔乾佑不由心烦,但城门都攻破了,这一道槎碑根本不算什么。
“撞开它!”
于是,燕军推着撞车,奔向了那座槎碑。
崔乾佑却是抬起头,目光落向了城门楼,寻找着薛白的旗帜。嘴里轻声地自言自语道:“冥顽不灵。”
“元帅,圣旨到了。”
“怎么来的?”崔乾佑的第一反应竟是有些讶异,问道:“使者如何过得陕郡?”
“似乎……是李光弼放过来了。”
崔乾佑抬了抬手,道:“扣在营内,待拿下长安再接旨。”
他整个人都已经被包裹在了长安城的阴影当中,眼神却还是非常的锐利,带着赌徒的贪婪、自信。
槎碑被轰然撞碎,士卒们拥入城内,同时,也有将领返身回来,赶到崔乾佑面前,禀道:“元帅,内城门的槎碑也放下了,末将还看到,唐军在城内竖了木栅。”
“木栅?”
“是。”
那将领遂蹲下,在地上划了春明门内的地形。此处原本就是有夹墙的,如今更是在内墙之内又设置了一道木墙。那么,木墙附近是否还有陷阱就得再排查一遍。
崔乾佑只好招过一个登上城头的士卒近前询问,道:“城内是何情形?”
“报元帅,唐军已做好巷战准备……”
***
青门大街。
马蹄声哒哒作响,刚率兵支援了南门的薛白再次赶回了北门,得知叛军已攻破了外城门。
乍闻之下,他也有一瞬间想到自己也许赌输了,也许是错误地估量了局势,也就是错误地估量了唐军将士们的忠勇。但这种犹豫只有一瞬间,他早已经把方方面面都考虑得很清楚,落子无悔。
且不说他还有信心。至少,他还替大唐守了这么久的长安城,哪怕败了,局面都不会比历史上的更差,他早已坦然。
“北平王,崔乾佑的大纛就在城外!”
“列阵!”
薛白驻马长街,拿出裹布把手重新裹了一下。他手上的老茧被扯掉之后的伤口一直没好,反而越磨越厉害了。也许只能等战事暂停一阵子后,才有养伤的机会。
他决定,若是叛军攻破了城门,与崔乾佑对决一次,给城中别的将领们组织兵力抢回城门争取时间。
想必,这样的肉搏厮杀,是崔乾佑期待已久的。毕竟范阳骁骑,强就强在冲击厮杀。
胯下的战马拿马蹄刨着地,两杆大旗隔着城墙竖立,距离其实已经很近了。
夕阳的光晕照在薛白银色的头盔上,将它染成了金色。
他跨坐在战马上,似乎睡着了。毕竟这段时间太累了,他肩膀上担着长安城的存亡。
为什么是他担着呢?因为他身为皇孙,受封郡王,名望权势最大……事实上他并不是皇孙,只是一个贱奴出身。哪怕逃到蜀郡,也根本不会有任何人苛责他。
归根结底,是他想要担着。他承受的一切,本就是他一直孜孜不倦在追求着的。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
薛白睁开眼,高举着他的武器,与长安共存亡。
夕阳彻底坠落西山,夜幕降临。
“当——”
恍惚中,他听到了钲声在响,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于是甩了甩头。
***
姚汝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一抹夕阳照进长安城内各个坊巷,美极了。
他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不该当个写传奇故事的,该学画才对,画下这最鼎盛时的长安,因为怕往后就再也见不到了。
泪水奔流而出,他俯身拾起掉落的刀。
最后的夕阳之中,他看到张小敬正在被四个叛军围攻,已经摔倒在地了,一名叛军抢上,举起刀便要取张小敬的命。
“噗。”
姚汝能撞了过去,摔在地上,同时也一刀劈在那叛军的小腿上,不管不顾,对着他袴甲里面就是一阵捅。
“起来!”
张小敬大喊着让姚汝能赶快起来,因为他看到叛军已经挥刀向姚汝能杀了过去。
破风声响,天忽然黑下来。张小敬瞪大眼,努力看清那黑暗中的情形。
渐渐地,眼睛适应了夜幕,他看到叛军那一刀斩歪了,斩在了姚汝能的胳膊上。
“当——”
也就是在此时,他们听到了悠长的鸣金声。
叛军们愣了愣的同时,张小敬已忽然跃起杀上,拉回姚汝能,爆发出惊喜的大喊。
“守住了!”
“守住了?”
姚汝能诧异了一下,转头看向城外,只见叛军主帅的大旗正在越来越远。
下一刻,他却是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们守住了长安!”
“怎么做到的?”姚汝能十分好奇,喃喃道:“北平王怎么做到的?”
忽有欢呼声从城中传来。
“北平王!北平王……”
他们转头看去,青门大街上,已亮起了团团篝火,士卒们正围着薛白欢呼。
“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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