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张小敬也抛掉手中的武器,加入了他们的狂欢。
守住长安,使得薛白在他心中已有了无可比拟的地位。
***
落日前的一刻,李琮正站在花萼相辉楼上。
这里离城门并不远,对于他这种身份来说,算是亲临前线了,他也确实激励了不少士卒。只是一开始显得像是于事无补。夕阳坠落的刹那,让他觉得整个大唐都坠入黑暗了。
然而,竟是在那黑暗之中,他听到了叛军撤军的声音。
他不知原因,但心中的惊喜可想而知。
嘴里的无数个“居然”“怎么会”被他咽下去,他双目落泪,看向天空,喃喃道:“天佑大唐,天佑大唐。”
“殿下,殿下守住了京城啊?!”
虽然更具体的情况还不知道,但薛白既然称这是守长安的最后一战,众人自是相信叛军将要退兵了。
李琮身后的官员们亦是惊喜,惊叹了一句之后,连忙歌功颂德了起来。
在父兄出奔的情形下,独自监国,孤守长安,率乌合之众挡叛军精锐主力,这等功劳,当然是极高的,他也确实当得。
听着这些颂赞之词,李琮脸上浮现出极为喜悦的笑容。他仿佛能想像到自己君临天下,再造盛唐。
只是,这种喜悦很快被一个声音打断了。
“北平王!”
“北平王!”
李琮走了几步,从栏杆向东望去,能看到青门大街上数不清的士卒已抛掉手中的兵器,围着薛白,发出了由衷拥戴的欢呼。
他脸上的笑容不由地僵固住了,感到背脊发凉,仿佛有人拿着匕首抵在他的后心。
从日落,到敌军鸣金,再到唐军欢呼,时间只过了短短的一会儿,然而,李琮的一颗心,从绝望到惊喜再到忌惮,也已是一波三折。
一朵乌云遮住了月亮。
但长街上却点起了篝火。
西边,李琮站在高高的宫中楼阁上,东边,张小敬站在尸横遍野的城头,同时看着被篝火照耀着的、欢腾的长安军民。
***
“北平王!”
“北平王!”
薛白置身于欢呼之中,转头四看,反而有些茫然。
他想到了初来之时那个下雪天,环顾长安,不知自己是谁。如今于这漫天的欢呼中,他终于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无关乎于“北平王”这个名号,郡王也好,亲王也罢,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与长安城,与这满城军民的命运建立了连接,他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力,也将担负起与之对应的责任,他将守护它。
以前,很多志向都只是嘴上说说,而现在“守护长安”成了实质的东西,他愈发清楚重生一场,生命的意义在哪里。
用了小半刻,消化了这样胜利的喜悦。薛白冷静下来,招过姜亥,一道道命令传达了下去。
“立即派出哨马,打探各处的消息。”
姜亥还在狂喜,愣了一下,才行礼道:“喏。”
“修缮城门,救治伤员……请颜相与王难得将军主持。”
“喏。”
薛白招了招手,压低了些声音,道:“我要分别见王思礼、李承光,速去安排。”
如今在长安城中,除了陈玄礼这个龙武军大将军,王思礼、李承光两人便是级别最高的将领了。但因为潼关之败,两人低调了许多,一直以来只是本本份份地守城,把出城偷袭这种出彩的机会让给王难得,也不与薛白争指挥权。
但,薛白之所以能指挥得动他们,并非是因为在军中的威望更高。有一部分原因是,值此危急关头,李琮给了他皇孙的身份,以及代表监国太子全权行事的权力。
在长安之围未解之时,这种平衡并没有人去打破他。而叛军一退,情况势必会有所改变。
眼下,是薛白威望最隆之际,他第一时间便带着这份威望,去与王思礼、李承光好好谈一谈。
***
天明。
元载登上城楼,举着千里镜向东望去,渐渐地晨光洒下,他发现,叛军竟是拔营了。
他有些意外,脑海里忽然回想起薛白说的那句“全赢”。
“竟然……”
他喃喃着,心里不得不佩服薛白对局势的把握。但现在哨马还未回来,长安之外,具体发现了什么还不太清楚。
接着,元载愈发惊讶,下意识地伸长了脖颈。
因为在千里镜的视线里,他看到叛军并不是向东撤的,反而是向西南方向缓缓行军。
为何?
元载想了想,认为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东面的华阴、潼关、陕郡,有一处甚至多处被唐军截断了,且这股唐军气势不弱,连崔乾佑都不得不及时停止攻打长安,避其锋芒。
还有,叛军西去,那必然要与如今在西边的兵马会合,换言之,崔乾佑派了不少兵力西向。
从这一点看来,薛白虚张声势的计划似乎成功了一半,但更有可能是李亨真的派兵来了。
元载才放松下来的一颗心顿时又紧张起来,他遂回过头,招过一队士卒,吩咐道:“加派人手清理城下的尸体,找到我要的那封信!”
他这样的人,从来不愿在权力斗争的道路上落后旁人半步,必须要亲眼看看,李亨到底打着什么主意。
第479章 回归
太原城东南,二龙山钟灵毓秀,山中有三清观,在当今乃是大唐皇家道观。
三月中旬,一队人沿着蜿蜒的山路,来到了道观前,为首的杨齐宣上前,向正在扫地的道士问道:“敢问,空阳真人可在?”
“月前,空阳子已羽化登仙了。”
杨齐宣一愣,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回看向身后的刁庚,无声地问道:“怎么办?”
刁庚仰着下巴,示意他继续打听。
“是这样。”杨齐宣只好转向那道士,道:“家主人原在常山郡任官,战乱发生之后,他奉命回京勤王。家眷在三清观避难,当是时观主还是空阳真人……”
当时薛白到太原请了援兵,便返回常山,后赶赴平原,这一路凶险,便未再带着李腾空、李季兰等人,而是让她们留在了土门关。
土门关有李晟镇守,相对安全,包括薛白策反的独孤问俗、李史鱼,还有刁丙、刁庚这些留下养伤的基本都在,他们在太原与常山之间活动,助力河北局势。奈何李隆基以贺兰进明为河北招讨使,打击薛白的势力,他们只好在李晟的庇护下低调行事。
再等到天子出奔,太原一带对薛白势力的打击没那么激烈了,再加上唐军退出河北,土门关直面叛军势力,李腾空、李季兰遂来到三清观暂居。
“女冠?郎君若是寻人,应到山上的栖霞观去。”
“多谢。”
杨齐宣应了,一行人继续往后山而行,小半个时辰后,方才又望到一座道观,周遭种满了山桃花,看起来十分清幽。
大门只是虚掩着,他们推门而入,不由愣了愣。此处看起来虽环境优美,院内却坐着许多衣衫褴褛之人,多是些面黄肌瘦的妇孺,有气无力的样子,都不爱说话,只是偶尔轻轻咳着。
“这?”
杨齐宣当即拿袖子捂住了口鼻,有些含糊地向那些病人问道:“你们知道腾空子、季兰子在何处吗?”
没人回答他,他们正要往里走,身后忽然响起一声喝问。
“你们是什么人?!”
转头一看,刁庚不由惊喜道:“阿兄。”
只见三人扛着头野猪从山中下来,为首的正是刁丙,他随薛白从常山突围时受了伤,脚有些跛。见来的是他们,刁丙亦十分惊喜,迫不及待道:“可有新的消息了?”
“腾空子可在?进去说吧。”
穿过前殿,只见院中有几个女子正在用木舂捣药,穿着灰扑扑的道袍。杨齐宣目光扫过,很快就略过她们,还要继续往里走,但却听得刁丙道:“腾空子,来人了。”
“姐夫?”
杨齐宣停下脚步,目光看去,只见说话的女道士一张脸又暗又黄,长着疮疥,顿觉碍目,惊道:“啊?你是……十七娘?”
“是,姐夫不认得我了。”
她说话时神态平和,那恬淡的气质确是李腾空了。
杨齐宣遂转头看向她旁边一女子,头发蓬松,沾满了灰土,那灰暗的脸上布满了疮,似乎还有些脓水未干,比李腾空还要丑陋些。
“季……季兰子?”
“杨郎君多礼了。”
“你们,怎么成了这样?”杨齐宣问着,再看向皎奴、眠儿,却见她们也没有好多少,恍然明白过来,道:“你们是装扮的吗?”
“不是。”李季兰摇了摇头。
李腾空道:“我收治病患,遇到了疠症,也就是癞大风,不慎染上了。连累了她们。”
杨齐宣问道:“如何,如何染上的?”
“疠者,有荣气热附,其气不清。离得近了,吸了疠气,也就染上了。”李腾空道:“先是肤疡渐肿而破溃,久则可蔓延全身,眉毛脱落,鼻柱倒陷,目损唇裂。”
杨齐宣听得心惊,连忙退了两步。
“姐夫勿惊,我已用药抑住了,今已无碍。”
“无碍?”杨齐宣问道:“这,都是真的?莫不是……骗我的?”
“不信便罢。”李腾空问道:“可是有消息了?”
此前她说着自己的病症,神态是悲伤而平静的,唯此时问着消息,眼神中才闪着些期冀。
“是,是有消息。”
杨齐宣强自镇定下来,不去看她们,道:“李晟要率兵往长安勤王了,你们是否要随军一起回去?”
“回长安?”李季兰抢先问道:“我听闻,薛郎正在守长安,可是真的?”
她声音依旧清脆动人,害得杨齐宣不由自主地抬眼,又看到了那张溃斑的脸,顿感不适。
他遂连忙低下头,道:“是,郎君正是在长安。”
“那我们……”
李腾空止了止李季兰,问道:“李将军进京,岂不是要放弃土门关了?”
她记得,当时薛白临行之前曾叮嘱过李晟,土门关乃是河东、河北连通的要塞,务必要坚守住。
“局势不同了啊。”杨齐宣道:“一是王承业咄咄相逼,断了土门关粮草;二是据说史思明马上要降了;三是长安危急,迫需救援。”
“长安有何危急?不是说薛郎已迎回了圣驾吗?”
“唉,此事复杂,我一时难以与你们说清楚。”杨齐宣显得有些不耐烦,对待她们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殷勤,道:“今日来,便是问问你们,要不要随军回长安。若走,难免有危险;若不走,往后在河东……”
“我们走。”
“嗯,回长安。”
“事不宜迟,明日便起行吧。”
***
是夜,杨齐宣一行人便与刁丙挤在道观前院的一间偏殿里暂宿。
这几日赶路太累,很快便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刁丙原已睡下,到了夜里,却是起身,拍了拍刁庚的肩,示意他与自己出去,兄弟二人遂轻手轻脚地走到院里。
“怎么回事?全都回长安,这不是郎君的安排吧?”
“算,又不算。”刁庚道:“郎君被困在长安,消息不通。派了颜季明到太原请援兵,李光弼决定南下,调了李晟。”
刁丙点点头,又问道:“那是谁决定让两位道姑也回长安的?”
“我想想啊,反正不是我们这些大老粗说的。”刁庚挠了挠头,道:“当时在土门关,李晟肯定是没提的,似乎也不是杨齐宣先开口的,是那个从叛军投奔郎君的官员说的。”
“独孤问俗?”刁丙问道。
这名字好记,因此他一直记得薛白策反了叛军中的独孤问俗。
“不是。”刁庚道,“另一个。”
“叫什么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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