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喊罢,胡来水解开腰带,当着无数箭矢,脱掉了自己的盔甲,连里面的衣袍都脱得一干二净,赤身站在寒冷的雪地上。
“如此,东平郡王可愿赐见?!”
可惜,他做到这一步,明堂上方的安禄山根本就看不到。
安禄山只听人说那使者***了衣服,鸟都要冻掉了,便道:“让他冻着。”
过了许久,安禄山坐不住了,问道:“冻死了吗?”
“回圣人,还没有。”
“真耐冻啊。”
终于,田乾真忍不住了,道:“圣人,还需让他回去给薛白报信。”
“好吧,那就让他披上衣服。”安禄山大为扫兴。
“喏。”
李猪儿遂趋步下了堂,走到胡来水面前,道:“圣人命你披上衣服。”
“请东平郡王赐见!”
李猪儿高声喝道:“把信给我,你回去告诉薛白,范阳雄师不日即至,他若想和圣人谈,便亲自前来,你滚吧!”
“请东平郡王赐见!”
“嘿,你个蠢材。”
李猪儿见状,只好拾起地上的衣服,给胡来水披上,嘴里骂骂咧咧。
大概是因为胡来水当众露出了跨下之物,偏偏李猪儿已经失去了这个物件,心情很是复杂,于是,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周围侍卫虽都看到了,却知安禄山没看到,也没人就这点小事多嘴。他们都听说过,李猪儿是被圣人亲手阉掉的。
……
那边,胡来水出了洛阳,路过上东门时,正见安守忠巡城经过,淡淡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意思很明显,今夜可以袭城。
***
众人散去,严庄依旧站在明堂上,望着夕阳中的洛阳城,心里重新回想了一遍,意识到安禄山竟是对的。
薛白看似声势很厉害,却有两个致命的弱点,一是兵力不足、无法强攻,二是时间不足,无法久战。而城中的内应也被筛查出来了,薛白缺少一个能真正迅速攻破洛阳的契机。
田乾真劝安禄山撤换安守忠,那便是立于不败,不论计划成不成,洛阳城都能守得住。
除非,田乾真是内应,但那显然不可能。
“严相。”
再次有人走到了严庄身后,问道:“严相找到城中更多的内应了吗?”
“该是没有了。”严庄道,“目前为止,薛白还没有一个真正能助他夺城的人。达奚珣、李遐周都不行,他们一开始就不被信任,安守忠也不行,他下不了决心。”
“那……奴婢为严相指出一人,如何?”
“哦?”严庄想到那莫名不见了的一箱子书,问道:“谁?”
“就是严相你。”
“我?”
严庄哑然失笑,连连摇手,道:“你误会了,我一直在找城中的内应,我又岂会是内应?”
下一刻,他脸色凝固了下来,若有所悟,于是回过身去,又问了一遍。
“我?原来是我啊。”
第444章 猪龙
傍晚时分,安守忠不必再向城外的唐军展示他雄武的身姿,终于脱下了那一身沉重而冰冷的盔甲,换上暖和的皮裘。
临走前,他与田乾真又起了个小冲突,原因是田乾真却还问他要大燕国洛阳留守、羽林大将军的将印,而洛阳的外城驻军兵符他都已交出来,私印如何能交?他遂怒气冲冲地把田乾真大骂了一通,下了城头。
很快便有亲随牵着高头大马过来,道:“将军,邀你打骨牌,他们已凑了三人。”
“走。”
安守忠把近来遇到的晦气一口啐掉,懒得再理会城防上的诸多麻烦,正要回去放松心情。转念一想,却是道:“只先进宫一趟。”
自叛军入城之后,洛阳并无宵禁,叛军将领们到紫微宫也是说进就进。安守忠到了亿岁殿前,换上了一副受了委屈的表情,虽说他并不想担着守城的重责,可也不想失去固有的权力。
殿宇虽大,却弥漫着药味与血腥味,地上倒着一具宫人的尸体,几个内侍正在清理。安禄山的病症愈发严重,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处地方是不疼的,终日赖在榻上哼哼叽叽,让人感觉每次进来就像是到地府见阎王。
“阿兄,你怎能不信我?把军务交给阿浩那小子……”
话音未了,安禄山已经暴怒,大骂道:“我听到你脑袋里的狗屎在晃荡了!”
安守忠原本是来叫屈的,可面对的却是劈头盖脸的一顿痛骂。
“每一个背叛我的人都是和你混在一块吃喝嫖赌,打骨牌,我拿掉你冤吗?自从打进洛阳城,潼关都没攻下,你就只顾着当皇亲国戚,气死我了!”
“那是阿浩诬陷我的。”安守忠道:“阿兄你怎么能信外人,不信我呢?早年间我跟着阿兄在张守珪手底下熬的时候,阿浩毛都没长齐哩。”
“你看我胖便觉得我傻吗?没有外人,能有大燕国的江山吗?”
安禄山心里很清楚自己并没有太多的雄才大略,是那些不忿于朝廷的幽州将领们把他推上了皇帝之位。田乾真这种出身不高,难以出头,遂有着强烈不满的人正是他的铁杆支持者,是最不可能背叛他的人。这些人宁愿忍受他的打骂,也不能忍受一直被薄待。
当然,这种薄待是相对于关中世家大阀而言的,不与普通百姓比较。
说到大燕国的江山,安守忠争权的心思反而淡了一些,不再争辩。毕竟安禄山一直只是在骂他蠢,没有怀疑他的忠心,也没说要削他的官职。眼看时辰差不多可以回去打骨牌了,他遂告了罪,退了出来。
“哼,背叛的都与我打骨牌?那是伱局面不利,众叛亲离了,哪能怪我?”
心中这般不忿地想着,安守忠绕过明堂,身后忽然有人追过来呼唤他,转头一看,却是严庄。
“严相,你还在宫中?”
“正要出宫,与将军一道走吧。撤换之事,将军不必介意,阿浩为了给高尚报仇,心急了些。”
既然严庄又提及了,安守忠便摆起谱,指斥了田乾真一番,直到听到严庄肚子里咕噜地响了一声,两人哑然失笑,他遂邀严庄到府中用膳。
“走,我府里的厨子好,原先是一个什么国公府中的掌勺,炒菜是一绝!”
赞到后来,安守忠加重语气,还吞咽了口水,其实他也饿了。
严庄则心中暗道:“家中一個擅炒菜的厨子,底细都没摸清楚,竟也吃得下去。”
叛军入城之后各自占据了城中的大宅,安守忠如今住在洛水南岸的道德坊,离皇宫近,离南市也近。
这里原先住的是大唐开国功臣高士廉的后裔,高士廉是长孙无忌之舅,曾参与玄武门之变,乃凌烟阁功臣之一。
渤海高氏虽不属五姓,却也是北齐、隋朝就显赫无比的门阀。另外,能住在洛阳祖宅里的都是嫡支正统,远不是高适那种旁支庶族的寒门子可以攀附的,早不在同个阶层,根本就不来往的了。
总之,叛军最厌恶这些门阀贵胄,安守忠把高家来不及逃走的人都杀了个精光,鸠占鹊巢。
“其实这些世家大族的宅子并不好住!”
引着严庄入内,安守忠大声介绍,是真心不满意,随手便指出诸多缺点。
“这里是沐浴更衣用的,那里也是,哪有那么多脏要洗,这还是前院。”
“那是主人见客之后,须换一身适合的衣裳见下一个客人。”
“为何?”
“名门世族,重礼仪,凡事讲究‘匹配’二字。”
“哼,严相再看那,过道藏在墙后边,又绕,又挡事,我恨不得砸了哩。”
“那是专门给仆役走动的,以免打搅到主人会客。”
“不好住,不好住!”安守忠嘴里嚷着,身子已经坐在了长廊前的软榻上,由着两个婢子给他换了鞋,方才继续往前走,若真教他再回到范阳,已未必习惯。
晚膳甚是精致,用过之后,严庄起身到隔间里洗漱,悄悄打了个哈欠,用水帕浸了热水敷眼以消除眼中的血丝,装作兴致勃勃地出来,笑道:“吃饱喝足,倒想打打骨牌了。”
“严相公务繁忙,竟也有时间?”
“有何不可?淝水之战的捷报送到时,谢安正在下棋。”
安守忠虽然不知谢安是谁,但他如今已经很能够掌握附庸风雅的要决,抚掌笑道:“好,等捷报送到,也许严相一轮骨牌未打好,又是一桩佳话。”
严庄遂顶替了一个牌友,准备与安守忠打骨牌,然而,才上桌,他忽道:“赌钱无趣,不如换个赌注?”
“换什么?”
“将军若输了,将大印借给我一夜如何?”
“好你个严庄!”安守忠勃然大怒,骂道:“你原来是田乾真的说客!”
“我是为了将军而来的。”严庄道:“阿浩要将印,绝非是要夺将军的位置,而是一心打败薛白,害怕你忽然私下调动兵马。到时若是胜了便罢,可若是败了,可就谁都说不清楚了……”
“不必说了,你便是说破了天,我都不会把私印交出来!”
严庄拿起桌上的骨牌,摩挲着,缓缓道:“圣人让我来的,不如打一局,定个输赢。你我都好向圣人交代,如何?”
***
夜深,城北,徽安门城头上。
寒风吹灭了挂在城头柱子上的几个花灯,许久都没有守军士卒重新点燃,看起来像是因为雪夜太冷,他们躲到某处去饮酒取暖了。
可事实上,田乾真整夜都趴在黑暗中,紧紧盯着城外。雪花堆积在他的盔甲上,使他与城墙融为一体。主将如此,将士们也不敢有所异动,人人效仿。
“来了。”
远处,有火光晃动了两下,显然是唐军在向安守忠示意。
田乾真当即下令,命打开徽安门,放唐军入内。
同时,他再次确认了一遍,含嘉仓城是否已经完全封闭锁死了。
“将军放心,整个城洞都用巨石堵住了,官兵就算用炸药也炸不开。”
“很好。”田乾真道:“告诉安庆和,不必理会我的死活,只管坚守洛阳。”
“喏。”
如此一来,含嘉仓城就成了一个单独的瓮城,并不通向洛阳。薛白一旦进来,就会被关在这个瓮城里与田乾真决一死战。
对这一仗,田乾真下定决心要胜,可若不胜,他无处可退,亦无援军。无妨,陕郡精兵很快就要到了,薛白是必败无疑,于他而言,这主要是一个亲手为高尚报仇的机会。
时间过得很慢,终于,唐军到了眼前。
“去一个人,确定薛白在不在,以安守忠的名义放他们入城。”
事前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那哨探出城之后,薛白果然没有怀疑,很快打出了旗号,之后,进入了城门。
门内是一个巨大的城,长宽约两百丈,占地六百三十亩,一个个圆形的屋顶上盖着雪,像帐篷一样整齐排列着,像是一个军营。
这便是含嘉仓,天下储粮所在,唐军攻占了这里,便相当于夺取了叛军的粮草。
可惜,唐军似乎不知道含嘉仓已经是空的了,没有粮草,只有陷阱……
***
夜色中,忽有喊杀声远远传到了紫微宫内。
殿内,安禄山的呼噜打得像雷一样响,可因病痛,他睡得并不沉,一下就惊醒了。
“薛白攻进来了?!”
“圣人放心,那是田将军的计策要成了。”李猪儿道:“正在含嘉仓城内围杀他呢。”
“你过来。”
李猪儿遂躬身凑近了,没想到,“啪”地一下就挨了个重的,安禄山一巴掌打在他脖子上,差点将他的颈骨打断。
“奴婢知罪,圣人饶命!”李猪儿顾不得痛,连忙跪倒在地,磕头哀求起来。
然而,安禄山这次却没有继续惩罚他,而是坐在那喃喃了一句。
“我还看得到。”
这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他为了确定自己看得没有错,挥手打了黑暗中那个人影一巴掌,果然打中了李猪儿。疼痛带来的暴躁感也由此消散了不少。
李猪儿跪在那,两股发颤了一会儿,方才站起身来,等待安禄山下一道命令。
“把灯火都点亮,通通点亮!”
“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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