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刁丙凑趣道:“我就怕养伤养得太久,郎君已经平定叛乱了,没能立下功劳。”
“希望如此吧,去吧,把伤兵都带走。”
这一战三十余人竟也死伤过半,刁丙清点之后,发现如此一来,薛白身边就只剩十余人了。他其实不太情愿走,偏是受了伤不敢拖累薛白,无奈之下带人往北行进。
回头看去,薛白已领着十余骑沿着滹沱河向西而行。
***
夜还黑,看不太清路,薛白爱惜马力,没有纵马疾驰。一边驱马一边在脑中估算着各个方面的情形。
若只想逃生,他大可以直接就逃了,但逃不是目的,达成各种战术目的才是。
他吸引田承嗣的注意,派出信使去往洛阳;他做出自己被俘的假象,助袁履谦取得叛军的信任;他分散出不同的几支兵马离开,把李腾空、李季兰送走;他偷袭田庭琳,希望前往土门关的叛军能够注意到……
眼下,还需要暂时保持对田承嗣的牵制,以保证这种种安排能够完成。
有意思的是,在这个血与火的夜晚,沿滹沱河而行的这一段路却十分的宁静。
直到有部下骑马赶了过来。
“郎君,安排好的船夫和船都不见了。”
一整个大计划里往往有无数个小细节,薛白已经非常习惯有细节出错,他应对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做好两手甚至更多的准备,二是临危不乱。
“其它船呢?”
“在上游三里。”
“继续走吧。”
薛白语气很平静,说着,还抬起头看了看月亮。仿佛不是在逃命,而是在月下散步,随遇而安。
“郎君,是小人的错,没选对船夫。”
“回头再领罚,先做事,心别乱。”薛白道,“哦,我会泅水的,你们也做好游过河的准备吧。”
这句话是开玩笑的,会泅水是一方面,没有马匹、食物、兵器等等物品,就算游到了河对岸,也很难去往太原。但因这样的语气,部下们都安心下来,继续赶路。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地震般的动静。
薛白回头看了一眼,只见东方的道路上兵马云集、火光通明,仿佛是一轮旭日升起。
***
一轮旭日升起。
小船晃晃荡荡,停泊在了滹沱河西岸的芦苇荡中。
邓四娘咬着牙把缆绳系在了一棵枯树上,踩着水,把船上的年轻男子从船上拖了下来,摆在岸边,用力按压着他的腹部,试图把水排出来。
“咳咳。”
那男子吐着水醒了过来,摆手道:“痛……别再按了。”
“你溺死过去,我得救你。”
“中箭了……我会泅水,不是溺过去。”
邓四娘把他的身子翻过来一看,只见他背后还真是有一个伤口,却没见到箭支。
再仔细一看,那杆却是断了,箭镞埋在了血肉模糊的皮肉当中,有血从中溢出。
“你受伤了?”
“是,多谢大姐的救命之恩。”那年轻男子说话十分客气,虽伤口被按得疼痛,脸上竟还带着些礼貌的笑容。
邓四娘见了,顿时觉得他是个好人,也因此愿意多说几句,道:“小兄弟,伱是太守府的人吧?”
她口音很重,那年轻男子听了一会才懂,正要答话,河对岸忽然又是一阵大动静传来。
邓四娘如今已很习惯于这样的人喧马嘶了,很淡定地抬起头,只是不仅是岸边有骑兵奔来,上游还有兵士坐着竹筏斜斜往这边划了过来。
“那边有船只!”
“追,别走了薛白!”
那受伤的年轻男子听了这动静,用虚弱的声音低声道:“大姐且自己逃命吧。”
“那你呢?”
“我躲一躲,你逃吧。”
邓四娘又不怕死,倒是没甚好躲的,扛起他便走,嘴里道:“你被那些贼兵追杀,是好人,我不能丢下你。”
这般走得不快,反而在地上留下更多的痕迹,年轻男子苦笑不已,转头看去,只见追兵已经快划到岸边了。
“嗖嗖嗖……”
几支弓箭落在了他们身后的芦苇荡里。
年轻男子几番推搡邓四娘,想让她放自己下来寻生路,偏邓四娘如莽牛般不管不顾,两人语言亦不顺畅。
他干脆闭上眼,想着倘若被捉了如何保命逃生。远处忽然传来了鸣金声。
那些登岸的追兵停下了脚步,朝东岸大声问道:“怎么回事?!”
“将军传令收兵了!”
“为什么?我们都找到船了!”
“吴将军从土门关来信了……”
邓四娘使出耕田的力气,咬着牙,硬生生把肩上高大的男子扛了两里地。
她终于是累了,听着身后没有追兵,停了下来,坐在泥地里喘着气。
“小兄弟,晕过去了吗?”
“快了。”年轻男子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他状态很差,该是在强撑着维持意志。
邓四娘又向后看了一眼,道:“放心,贼兵没追上来。你说,我没救错人吧,你是太守府的人吧?”
“我是常山太守薛白,将我送到内丘县,必有重报。”
“小兄弟,你哄我呢。”邓四娘道:“我可知道你不是薛太守。”
“我不是吗?”年轻男子闭着眼,有一搭没一搭地应道。
“你当然不是,我见过薛太守,他比你俊俏得多。”
“比我俊俏?”
“可不是吗?在我面前,你可扮不成薛太守。”
邓四娘此时才仔细端详了眼前的男子,才发现他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其实也非常英俊。
可她又回想了一下,昨日上午在官道上见到的薛太守确实是比眼前的男子更白净、更俊俏些。
她这村妇不傻,知道这是个假太守,用来吸引追兵的。
“我刚才可是听到那些贼兵说什么了。真的薛太守已经到土门了。”
“是吗?”
那年轻男子喃喃了一句,终于闭上眼晕了过去。
***
“将军,我们……”
“啖狗肠!”
田承嗣不等麾下部将一句话禀报出来,已经挥鞭重重抽在他脸上。
他方才得到消息,薛白已经与土门县尉贾深抵达了土门关。
此事确凿无疑,薛白已经凭常山太守的信符命令土门士卒据关而守,并保证河北兵马很快会支援。
那是太行山井陉中的险要关隘,与一马平川的真定城毫无可比性,便是田承嗣也不敢保证能在半个月内攻下土门关。如此,便相当于在身后留下一颗有可能击他腹背的钉子。
“将军,是否强攻土门关?”
田承嗣并不是死脑筋的人,一瞬间的怒气过去之后,摇了摇头,道:“先回营。”
他随安禄山造反,为的是荣华富贵而不是证明自己的能力,攻洛阳才是重中之重,没必要咬一根硬骨头。
千骑很快袭卷而去,奔回了真定城外的大营。
“袁履谦还在营中吗?!”
“回将军,在。”
“带来!”
田承嗣似有着无尽的精力,虽然整夜未睡,依旧精神奕奕,待袁履谦进了大帐,他便打量着他,目光似箭。
袁履谦腿上有伤,艰难地走上前,问道:“田将军,不知发生了何事?”
“你与薛白共谋,害我大将、戏耍于我?”
“什么?”一瞬间的错愕之后,袁履谦道:“将军何以这般认为?”
田承嗣不答,眼中杀意逐渐酝酿。
袁履谦感到不安,道:“下官若与薛白有这等交情,便不会拿下他交给将军了。”
“我没看到他!”
“府君奉旨平叛,将军却在此纠结于一个竖子,可是……下官有何处得罪了将军?”
袁履谦放低姿态,心中已有了深深的危机感。
眼下,他唯一的倚仗就是有他在,能保证常山郡的稳定、能供应大军的后勤粮草。可若田承嗣不在乎这些了,是有可能一怒之下杀了他的。
田承嗣确实在考虑是否杀人。
他虽杀伐决断,但一郡长史实在是很重要的官,这种时候一旦杀了,后续会有很大的乱摊子。
还未考虑好,已有信马抵达,禀道:“高邈将军到了。”
***
田承嗣确实是在常山待得太久了,这让后续抵达的高邈十分诧异,问了详情之后,听田承嗣说打算杀袁履谦,高邈连忙大摇其头。
“田将军为何如此?”
“我疑袁履谦与薛白串联。”田承嗣笃定道:“你根本不是真心归附府君。”
“如何说呢?”高邈道:“自府君起事已来,河北诸地望风而降,但岂是所有人都真心归附?这次行军之前,府君还特地说过,速取洛阳、长安方为重之中重,何必再意这些枝节。”
田承嗣道:“薛白先守太原,又赴常山,再据土门,威胁我大军腹背之意图明显,此子是根刺,如鲠在喉。”
“薛白难对付,府君一向知晓,不会怪田将军。可若不能速取洛阳,府君的态度可就不同了。”高邈道:“不论如何,袁履谦没有提前放走薛白,人就是在卢子期手中丢的。”
田承嗣眼中微微显出了愠色。
高邈只好赔笑了两声,提醒道:“府君很快就要到了,袁履谦便交由府君处置,如何?”
“好吧。”
这次在常山,田承嗣终究是吃了亏的,折了两员大将,却连薛白的影子都没看到,最后连杀袁履谦泻愤都做不到。
但以大局为重,他只能挥散这些琐事。
次日,五更天,田承嗣终于要离开这个晦气的地方,他沉着脸,出了大帐,拔刀喝道:“传令下去!立即拔营!”
“喏!”
很快,一个个将领们翻身上马,大喊着激励士气。
“兄弟们,攻下东都,美酒美人任你们享受!”
军中士气大振。
……
高邈目送着先锋大军离去,回马西望,视线尽头,太行山巍巍而立。
“娘的,真是个废物。”
他骂了一声,决心在安禄山面前告田承嗣一状。
“田承嗣无能,让薛白到了土门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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