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诸位!今日早已说好,不赏歌舞只观斗鸡,可有要押宝的啊?”
“不成,谁不知你神鸡童斗鸡天下无双,押宝能有甚意趣?”
“那便换個玩法,只见斗鸡,不教你们知晓哪只斗鸡是我的。我只当押宝的庄家,如何?”
“……”
很快,两只斗鸡上场。
一只是金毫将军,一只是铁距将军,一样都是大红冠子,精神刚戾、目绽凶光……与李林甫确颇为相像。
上首,杨玉瑶已喝了好几杯酒,双颊微霞,慵懒地倚靠在薛白身上。
薛白看向堂中,却是看到了明珠正低着头站在那老僧身后,神情哀婉自怜,与周围的气氛格格不入。
他遂开口道:“国舅与那老僧争吵,此事该怪我。”
“为何?”
“杨慎矜之所以把她送了出去,因那夜没能拦住吉温搜查其别宅……”
此时旁人都在押宝斗鸡,杨玉瑶平时看得多了,兴致并没有很高,却是被薛白说的故事吸引了。
他附在她耳边小声说,有时气息呼到她耳朵里,稍有些痒,但她的心神却随着他说的那些事起起伏伏。
“想来正是因此事,杨慎矜才将她送出去。”
杨玉瑶冷哼道:“又何必送给如此一个丑陋老僧?男儿丈夫护不了自己的女人,反而将罪过都怪在她身上。”
“是啊。”薛白点到为止。
“伱当我邀他们进来是为给杨钊出气?”杨玉瑶微微一笑,“且看着。”
她招了招手,让婢子去招那老僧上前应话。
……
“虢国夫人安康。”
“路上偶遇,还未问大师法号,在何处禅修?”
“回虢国夫人话,我已还俗归红尘,不再是佛门子弟,用回俗家姓名史敬忠。”
杨玉瑶哪管他名叫什么,目光早已落在明珠身上,道:“如此,你大可斗鸡押宝了?”
史敬忠脸露为难,应道:“虽无戒律拘束,可惜我并无财物。”
杨玉瑶转头示意,当即有婢女捧出一个大木匣,里面是金灿灿的马蹄金。
“你将这侍妾押上即可,允你先下注,只需赢了,这些金子都是你的。”
史敬忠看了那金子,又看了明珠,最后看了两只斗鸡,应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我押金毫将军胜。”
杨钊要给虢国夫人助声势,当即签了个赌筹,以十万钱押铁距将军。
“你还不跟着押?!”他拍了拍杜有邻的桌子。
杜有邻正坐在那老僧入定,被喝得吓了一跳,睁眼一看却连哪只是金毫哪只是铁距都分不清,长须抖动了两下,无可奈何地押了一万钱。
斗鸡开始,没多久那威风凛凛的铁距将军竟是落败了。
杜有邻还未看清,一万钱已没了。
“再来。”
杨玉瑶脸色不变,命女婢捧出两个盛着黄金的大木匣,让史敬忠把侍妾以及赢到的黄金都押上来。
史敬忠脸色一变,暗骂这女人太霸道,看向被带上堂的两只斗鸡,无奈选了一只。
这次又是史敬忠赢了,
“再来。”杨玉瑶直接让奴仆搬出数口大箱,轻描淡写道:“你有本事,赢走我的钱财为止。”
让众人都没想到的是,史敬忠连赢了五场,赢得的马蹄金已在堂中堆成小山。
杨钊震惊不已,不停大骂“妖僧”。
连贾昌都变了脸色,恨不能亲自下场抢先押宝。
只有杨玉瑶脸色不变,继续使人抬出金银珠宝。
“虢国夫人,今日就算了如何?”史敬忠有心展示过能耐,之后捡起一枚马蹄金,赔笑道:“我只要这一锭金子,足矣。”
他有本事,希望杨玉瑶能高看一眼,再高抬贵手。
杨玉瑶依旧慵懒地倚在薛白身上,悠悠道:“我说过了,你得赢了我全部钱财。”
说是赌,这却等同于是明抢了。
史敬忠心中怨恨,脸上却只能赔着笑,他心知得罪不起虢国夫人,这次选的斗鸡终于败下阵来,交出了明珠的身契。
最后,他只能以贪婪的目光在明珠身上狠狠剜了一眼,空着手离开虢国夫人府,自往平康坊三曲去泄恨。
杨钊大喜,连忙行礼道:“多谢虢国夫人为我出头!”
“谁说是为堂兄出头了?”杨玉瑶吃吃笑了起来,“这美人儿我要留在府上……明珠,你来。”
杨钊愣了愣,目光痴痴看向明珠。
明珠看都不再看杨钊一眼,抹干了泪向杨玉瑶走去,拜倒在地,磕头道:“虢国夫人大恩,明珠永世不忘。”
杨玉瑶起身上前,抚了抚她的脸庞,柔声道:“我听薛白说了你的事,不必怕,往后你在我身边,谁都不能欺负你。”
“谢虢国夫人,谢薛郎君。”
明珠顺从地闭上眼,感受着杨玉瑶手指的温度。脑中回想起的是杨钊的摧残,以及杨慎矜的冷漠,亲手毁了过去的海誓山盟,将她送给史敬忠,如推她入地狱一般。
她还很柔弱,报复不了他们,却有深切的恨意在心底一点点落地生根。
***
天色还未暗。
御史台,裴冕站在长廊处,看着王鉷从杨慎矜的公房出来。
王鉷也兼任御史之职,已经盯着杨慎矜那御史中丞的位置很久了。
“王公。”裴冕迎上王鉷,低声道:“听闻昨夜杨慎矜到杜宅下聘,此事已传得沸沸扬扬。”
“再隐忍一阵。”王鉷道:“早晚要动他,但此时绝非良机。眼下是右相最需要御史台咬死东宫之时,御史中丞不能出事,否则便自乱阵脚。”
“王公高义,以大局为重。”
裴冕道:“他节外生枝,万一传入圣人耳里,因反感杨慎矜而怀疑御史台,反而误事。”
王鉷冷哼道:“右相已亲自做了安排,暂时不至于。也就是此事之后必杀杨慎矜,否则岂会如此风平浪静?切记,先废太子。”
“明白了。”
裴冕回头看了一眼杨慎矜的公房,心想确实该留着这个不擅权术的御史中丞。
相信右相府绝对没想到,东宫洗清嫌疑的棋路,落子也是在这个二王三恪出身的贵胄身上。
先忙完这件事,再想办法灭口、以免漏了身份,眼下却还不能节外生枝……裴冕这般想着。
***
薛白抿着乌梅饮,打算今夜就争取到一些庇护。
他很清楚,现在是右相府与东宫斗争最激烈的时候,双方都全神贯注,顾不得别的。
好比两块巨石互相碰撞,如吉温这样的碎石裂开,有了缝隙,给了野草的种子落地生根的机会。
但还远远不够,之后若是来不及生长,那就还得在两块巨石之间多敲一敲,敲打出更大的缝隙。
到时候该敲哪里呢?薛白这么想着。
第55章 争取
夜幕深沉,杜宅前堂燃着灯火。
杜家姐妹正在下棋。
她们从暮鼓响之前便在这,一直对弈到了晚上。
棋局摆在那,却很久没有变化。
杜媗拈着一枚黑棋,仿佛是在思量下一步该如何落子,但眼神根本没落在棋盘上,心事重重。
“宵禁了,阿爷怎还不回来?”她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宴饮没这般快就结束。”
“嗯。”
终于,前院传来动静。
棋子遂重新落回棋笼当中,姐妺二人无心再下棋,当即起身赶过去。
只见杜有邻、杜五郎骑马在前,仆役们则赶着马车在后,胡十三娘抱着铜锅坐在车辕上,乐呵呵的模样。
“阿爷回来了。”
“嗯,老夫不过去尝尝炒菜,虢国夫人偏送了许多物件,让全瑞搬下来吧。”
可见,杜家这种清流愿意表态亲近杨玉瑶,她还是满意的。
杜媗问道:“薛白是又醉了吗?他在车厢里?”
杜有邻淡淡道:“让五郎与你们说吧。”
也不等奴仆提灯笼引路,他自往后院走去,独自在假山后坐了片刻,排解了今日受的郁气方才回房。
待卢丰娘迎上前,他开口便痛惜道:“啖狗肠,贬眼便输了七万钱!老夫要立下家规,凡杜家子弟敢赌博者,驱出家门!”
……
那边,杜妗已径直掀开车帘,却只见到一箱箱礼物,未见薛白。
“薛白他没回来。”杜五郎挠了挠头,“他留在虢国夫人府了。”
杜妗早有预料,应道:“也好,他又做成了。”
话虽如此,她柳眉一皱,却是莫名地感到十分不快。
于是自嘲地想到,自己这是在嫉妒虢国夫人的权势,原本这一生的志气,即使当不成皇后,也想当个青史留名的贤淑妃子,如今却只能朝不保夕地苟活。
“这件事说来话就长了,我们到偏厅说吧。”
姐弟三人到偏厅坐下。
杜五郎见两个姐姐都不说话,感受到气氛有些怪怪的,看了杜媗一眼,她低着头,大概是困了。
“今日到了虢国夫人府,阿爷先出口夸赞了炒菜,薛白笼络了名厨邓连,胡十三娘掌勺。我则打点厨房,着人烧火、备菜,你们莫以为简单,这是事最杂的部分……”
“说有用的。”杜妗道。
“我说的都是有用的,我们的炒菜味道可好吃,众人都夸好吃。待散了宴,虢国夫人还夸了我好多句,赠了我们财物,薛白却说不要财物。”
“他如何说的?”
“因名厨邓连说,这炒菜技艺值万贯,神鸡童又嫌菜量太少,薛白就借着这理由向虢国夫人提议开个酒楼。她相赠的财物便是本金,占四成利;由杜家安排管事经营,占三成利;炒菜技艺既是他的,他也占三成利。除此之外,他还要教邓连炒菜,好让虢国夫人在家就能吃到炒菜,邓连需帮忙改进技艺,每月亦有一笔分润……”
杜妗道:“往下说,这些我知道。”
“二姐如何知道的?”
“薛白在意的不是有钱财,而是与杨玉瑶合操商事这件事本身,明白吗?”
“不明白,我当时就在想,虢国夫人是何等人物,怎可能操持商事贱业?她才不差那几個银钱呢。却没想到,薛白一说,她便笑着应了。”
杜妗听到杨玉瑶太快答应,反而有些不悦,道:“说甚操持商事,添个产业,每年让薛白去给她送钱财,她有何不肯的?”
“阿爷却不肯。”杜五郎道:“阿爷说杜家名门望姓,绝不操持贱业。虢国夫人只是笑笑,让人把阿爷赶出去了,又与我说‘明日请杜二娘到我府上稍叙’,怪的是,这次阿爷却又不说什么了。”
杜妗默然了片刻。
她其实明白,她这身份已改嫁不了。但她心气又高,总归想做些事,她阿爷拦也不妥,不拦也不妥,干脆当是不知道罢了。
“既然谈妥了,薛白为何不回来?你与阿爷将他带出去,便不知带回来吗?!”
“他得留下教邓连下厨啊。”杜五郎道,“哦,薛白说了,我们只要与虢国夫人有了合伙的产业,那些不开眼的人就不会再敢欺上门了。”
杜媗听得这句话,手指颤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眼神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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