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吉温舔了舔唇,没说话。
他这人,一向是有价码的。只要当权者出得起价,谁价高他跟谁。
两人以前搭档得多,非常有默契。杨国忠一见他这贱兮兮的表情就哈哈大笑了,一挥手,让人把他身上的锁链解了,又吩咐端些酒菜过来。
“摆那,莫挨本相太近,他嘴臭。”
“右相更风趣了,小人如今浑身都臭。”吉温抓起一支羊排,犹豫着要吃,却是先道:“谋逆大罪我是不认的。”
“没让你认。”杨国忠脸上是老友间的亲近笑容,道:“你帮我做事,我放你回范阳,你替我打探安禄山的消息。”
这就是吉温能够接受的要求了,能活命,又不至于牵连到他的家小,他遂先捧起羊腿大嚼起来。
“右相,杨光翙来了。”
“进。”
很快,牢房的门被推开,杨光翙进来,一见吉温坐在那吃东西,惊诧了一下,道:“右相这是?”
“本相要向你解释吗?废物!”
吉温心中得意,低下头默默嚼嘴里的食物。
却听杨光翙俯到杨国忠面前,禀道:“下官去了安庆宗府上拿人,却被薛白阻了。想必是因庆王的关系,他们成了一伙……”
“该杀。”
末了,杨国忠叱了一句,喃喃道:“竖子如今是想与我争权了。”
吉温眼珠转动,隐隐明白过来。朝中的形势已经变了,东宫易位之后。薛白与安禄山就走到了一起,共同支持李琮。杨国忠身为宰相,注定不能让东宫的支持膨胀,必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
那,自己呢?
首先当保住性命,其它的,当然得站在薛白的对立面。
杀子之仇可还没忘呢。
他想着这些,把那些吃食一扫而空,杨光翙也结束了禀报。
杨国忠道:“把你的家眷都留在长安,包括你那几个抢来后有了身孕的妾室,回范阳去吧。”
“右相放心,吉温办事,靠得住。”
彼此都是老熟人了,没什么好多说的,杨国忠交代了一句,很快有人来带吉温离开。
***
“吉法曹,这是出狱了?”
“是啊。”
“这京兆府狱里,犯了大罪还能出狱的一只手数得过来,吉法曹这是吉人自有天相啊。”
“呵,吉人。”
吉温苦笑,走过悠长的甬道。
他与狱卒的对话声却是惊动了一间牢中的囚犯,那囚犯一下窜到了栅门边,哭喊道:“是吉公吗?!救我!”
“这是谁?”
“救我,我受不了了啊,我太苦了!吉公救救我吧!”
听着那门牙漏风的声音,吉温恍然记起这是何人,他是用惯了刑的人,也不嫌弃,上前伸出手去撩开那囚犯脏兮兮的头发。
“是你?”
杨齐宣抬起头来,眼睛里满是感动之色,喃喃道:“吉公还记得我。”
“你又是如何进来的?”时隔太久,吉温都有些忘了杨齐宣的遭遇。
“冤啊!我太冤了!元载指我们夫妻互殴,我根本就是被殴的那个,可十一娘在公堂上就被放了,我却被关在这里,我没有食本,他们还……他们还……”
吉温转头看了一眼杨齐宣所待的牢房,几个囚犯抬头与他对视着。
“我懂,随我走吧。”
“去哪。”
吉温没有回答,只是拍了拍杨齐宣的肩,抬手一指。
他指的是北方。
***
是日,薛白回到家中,青岚当即迎上来。
趁着家中主母还在打骨牌,她自然而然地任薛白搂进怀里,轻声细语地说着各种事情。
“郎君,今日有人来找你呢。”
“我猜猜,他可是姓殷,携妻随他阿姐来的?”
“郎君怎知道的?”青岚佩服不已,“殷大娘也是道士,与季兰子相识,遂带殷先生来与你探讨诗文。本是想等到傍晚的,奈何殷先生交友广阔,又被人请走了。”
“谁请走了?”
“王昌龄王公。”
“好吧。”薛白道:“我晚些去王大兄家中拜会……季兰子也走了吗?”
他本是想问李腾空还在不在的。
青岚摇头道:“没有,娘子、瑶娘、腾空子、季兰子还在打骨牌。之前我替了季兰子一会,赢了一颗珠子。”
“见好就收也好。”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家中闲话,过了一会,内院里,李腾空与李季兰出来,青岚连忙撒手跑开,道:“我去安排用膳!”
“打完了?她们呢?”
“还在打呢,让明珠与皎奴替了我们。”李季兰拿出她的荷包晃了晃,表示里面已经空荡荡了,道:“瑶娘打骨牌太厉害了,我可吃不消。”
“长些教训吧。”薛白并不鼓励她玩骨牌。
李季兰本来也不爱那些,道:“薛郎下午不在,我带了一位先生来见你,他很喜欢你的诗。”
“我已经见过他了。”
“果然是你!”李季兰大喜,恨不得上前拉住薛白的袖子说话,眼睛亮晶晶地道:“我就猜到了殷先生在侧门处见到的是你,否则还有谁会戏弄于他?”
不知道的人看她的表情,还以为薛白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大好事一般。
薛白原本很随意,如此一来反而有些羞愧。
他余光中看到李腾空站在那,像是在想办法与他说话,不由想到近来彼此间的小缠绵。
“对了,这两日一起出城吗?”
“出城?去……去做什么?”
“哦,有个逃犯。”薛白道:“得去追一下。”
“中书舍人还要追逃犯吗?”李季兰好奇道。
“职责所在。”薛白认真点了点头,希望李腾空相信他是真有正事要出城。
须臾,李季兰又道:“对了,还有一件事。太白先生给殷先生写了一首诗,殷先生认为太白先生或许会有危险……”
“我知道。”
“嗯?”李季兰讶道:“薛郎知道?”
“放心吧。”薛白道,“我已安排了人北上处置此事。”
“真的吗?安排了谁?”
薛白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打量了李季兰一眼,发现她确实是艳若桃李。
李季兰被他看得乱了心神,慌忙道:“薛郎是不放心告诉我吗?我是喜欢你们的诗词,所以担心太白先生,不会乱说的。哦,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的。”
“安排了一个喜欢你的人北上。”薛白遂向她透露了一点。
“喜欢我?”
李季兰大为疑惑,这天夜里思来想去,竟是一丝一毫都没能猜到有谁喜欢她……
第394章 莲
长安城东,灞桥驿馆。
木制建筑已经很老旧了,二层小阁楼的木地板上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响声。
吉温站在窗边,看着楼下,一个年过四旬的丑陋胡姬正站在道旁揽客,与商队的马车夫讨价还价,为了两文钱斤斤计较。
杨齐宣端着水走到了他身边,抱怨道:“好歹也该派个随从,此去范阳可还远着。”
“你若是待不惯,回京兆府狱去。”吉温不仅口臭,脸也臭。
但他也知道只带着杨齐宣肯定是不可能跋山涉水回到范阳的,故而已经与安禄山布置在长安的眼线联络,约在驿馆相见。
此时他感到有些麻烦之处在于,待会儿对方来了,该如何解释。
楼下的老胡姬与马车夫谈好了价格,进了驿馆,过了一会,老胡姬那明显是虚假的呻吟声就响了起来。
他们就在楼下,杨齐宣透过地板的缝隙还能看到女人松驰的皮肤,男人花白稀疏的头顶,他不由悲从中来,心想自己本是贵胄,为何沦落到与贱民为伍的境地。
可事实上,那马车夫至少还有嫖资,而他与吉温连住店的钱也没有,等着接应他们的人来付钱。
正想着,官道的西边有尘烟扬起。
“吁!”
马匹驰到驿馆大门前,当先一人翻身下马,正是安庆宗的侍卫长。
吉温大喜,准备下楼去迎,点些酒菜,换个客房。但还未转身,却见安庆宗竟也亲自来了,其身旁还有一人并驾齐驱,更是让他惊疑不定。
“那是?薛白!”
“什么?”
杨齐宣正在铺床叠被,闻言骇然色变,探头往窗边一瞧,迅速又缩了回来。
两人都是在薛白手上吃过大亏的。躲在阁楼里面面相觑,不敢下去。
偏偏躲是躲不过去的,没多久,楼梯上已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之后有人砸响了他们的门,咣咣作响,震下一片灰尘,像是要把楼也拆了。
“吉先生,出来吧。”
吉温咂吧着嘴不敢回应,转头看去,只见杨齐宣已缩到了床底,一脸惊恐地冲他摇着头,示意不敢出去。
想到来的是安庆宗,怎么也算是自己人,吉温稍稍镇定,在那屋门被敲得掉下来之前将它打开了。
“大郎在楼下相候,吉先生请吧。”
“是。”
吉温算是义气的,没有出卖杨齐宣。独自下了楼,只见薛白与安庆宗正坐在一个小桌边,悠闲自得地谈着话。
见了他,安庆宗当即问道:“吉先生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我收买了京兆府的官吏,逃出来的。”
安庆宗一听就摇了头,转头看了眼薛白,道:“他说他是逃出来的。”
吉温连忙岔开话题,道:“大郎,你如何能与此子来往,他可是一直要害府君啊。”
“不会了。”安庆宗语气笃定,道:“薛郎很快要与阿爷和好,共同为大唐社稷出力。”
“可他擅于骗人,大郎莫被他骗了啊。”吉温想到了当年被薛白骗得团团转的经历,语气情真意切。
薛白懒得接他这些话茬,问道:“你说你是逃出来的?”
“那当然。”
薛白遂微微一笑。
这笑容顿时让吉温顿时紧张起来,意识到自己的谎言怕是要被戳破了,若是让他们知晓自己投靠杨国忠一事,只怕今日性命难保。
他终于知道薛白是来做什么的,是来要他的命的。且办法很简单,在安庆宗面前揭破他就可以。
正惶恐着,安庆宗开口了。
“吉先生莫要诳语了,你之所以能出京兆府狱,乃是因我与薛郎对杨国忠施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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