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何事?”
“邢縡……邢縡死了。”
“什么?”
忽逢意外,李岫措手不及,愣了一会儿,张嘴正要开口。
“本相亲自去看。”李林甫已站起身来。
一众相府护卫连忙拥上,唯留下李岫还在那欲言又止。
***
火把的光亮驱散黑暗,能看到血迹正顺着灰砖间的缝隙往外流。
邢縡被挂在刑架上,身体无力地往下垂着,喉咙已被割开。
“怎么回事?!”
“禀右相,小人们把他绑在刑房中就离开了,该是……该是有人进来,给了他一刀。”
“查。”李岫上前道:“将所有差役召来问话,我要知道都有谁到过刑房!”
随着这一句话,李林甫却是回过头淡淡扫了他一眼。
章恒见状,连忙上前,禀道:“右相,此事必是王鉷在京兆府中的同党所为,何不将他们捉下,一一审讯?”
“此人是王鉷之心腹?”
“下官请私下禀报右相……”
正此时,忽然有人开口道:“若真是王鉷同党所为,该救王鉷,甚至杀掉王鉷,为何会对邢縡下手?”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说话的是薛白。
在场官员大多都有利益偏向,反而只有薛白看起来是不偏不倚、秉公执法的样子。
“薛县尉何意?”
“王焊、邢縡都已光明正大造反。此时杀邢縡想要隐瞒何事?在我看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有人为了遮掩整件事里安禄山参与的证据……”
“够了!”李林甫叱道:“休得信口雌黄!”
“我在张府上,亲眼看到安禄山留在长安的进贡使刘骆谷暴动;我在偃师,亲眼看到高家兄弟收买河南官府,岂为信口雌黄?今日我等只顾盯着已被捉拿的王鉷,却毫不在乎镇守范阳的安禄山更具危险,这又是何道理?”
官员间当众争执常有,但李林甫堂堂宰执,与小官争执却会损伤他的威望。
于是他以教训小辈的口吻淡淡道:“竖子无知,既无证据,不可中伤边镇大将。”
薛白看向崔祐甫,道:“崔县尉,今日你我交谈,便说过拿下邢縡便有安禄山谋反的证据,偏偏此时人死了,你如何看?”
崔祐甫有些为难,但沉思片刻,还是叉手行礼,郑重道:“我以为,安禄山确可疑也。”
“当查。”
薛白十分坚定,道:“我欲询问京兆府所有差役,右相可是要阻止?”
李林甫以威慑的眼神瞪着薛白,缓缓道:“你最好查出真相,莫负圣人重托。”
他这是在提醒他,圣人不喜欢大肆宣扬谋逆案。
“谢右相信任。”
“邢縡之死交长安县尉薛白查。”李林甫道,“继续审王鉷。”
说罢,他拂袖而去,自去取王鉷的口供。
他知道很可能是安禄山的人动手灭口了,但不是为了造反,而是为了阻止李亨登基做准备。
薛白想查,查不到的。
***
“我先验尸,之后再一个个问话。”
“喏。”
“薛县尉,杜先生来了。”
“嗯。”
杜五郎走进刑房,关上门,凑到薛白耳边,问道:“没人能偷听吧?”
薛白正在看邢縡脖子上的伤口,道:“放心。”
“那就好,吓死我了。”
杜五郎则是向邢縡拜了拜,闭上眼,在心里默念道:“兄台见谅,虽然算是我杀掉了你,但你犯下谋逆大罪,原本就死定了,我算是给你一个痛快,你就不要怪我吧。”
薛白不知他在碎碎念什么,问道:“安排好了?”
“嗯,京兆府牢有一个我熟悉的典狱,他前阵子巴结王鉷,正是害怕的时候,我与他说,陈玄礼想要审问出仇人是谁,让他放刁丙进来审邢縡,刁丙一刀就杀掉了。”
“他人呢?”
“送走了。”
“那典狱呢?”
“知道邢縡死了,吓坏了,但我安抚住了。”
“你唤他进来,我给他安排出路。”
“好。”杜五郎道:“但我真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政绩嘛,平叛的政绩。”薛白回答着,无意间看到杜五郎那满是疑惑的眼神,遂沉默了片刻,道:“我想试着阻止一场大叛乱。”
“阻止一场大叛乱?”
“至少提醒朝廷安禄山要造反。”
“他真会造反?”
“你也不信?”
“那我毕竟不一样。”杜五郎嘀咕道:“我知道很多事都是你栽赃的啊。至于其它的,边将嘛,狂了些,又是胡人,不懂规矩。”
薛白笑了笑,随口道:“那就当我想踩着安胖子往上爬好了。”
“哎,我这不是在分析吗?可没说不信你,我当然信你。”
“查案吧。”
“好,让我们查查邢縡到底是如何被安禄山的人灭口的。”
***
次日,天光渐亮。
李林甫夜里睡了一个浅觉,醒来时,手里还拿着一枚令牌,上面写的是“左千牛卫兵曹参军事刘骆谷”。
据王鉷交代,王焊是被邢縡蛊惑,常以祆教教义中的拜火与光明之神等言语动摇人心,而他恰知道粟特人出身的安禄山就是祆教信众,因此,在得知薛白上奏高氏兄弟之后,便开始怀疑安禄山,找薛白要了这个令牌。
此事薛白倒也承认,但说的是高尚落在公孙大娘处的,不知是何物,也不知王鉷为何要去。
那么,定罪王鉷与刘骆谷勾结,或判断王鉷真是无辜,其实只在李林甫一念之间了。
但不论如何选,他都不满意,他原本只是想看王鉷与杨国忠两虎相争,必有一伤,结果因薛白在其中捣乱,这把火反而烧到了安禄山身上。
“薛白查到杀邢縡的凶手了吗?”
“回右相,还没有。”
“入宫,我要向圣人禀报昨夜查到的结果。”
李林甫决定抢在薛白面前,给圣人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
此案已成了薛白攻讦安禄山、而他必须保安禄山的一场对弈,争夺的是圣人的信任。
堂堂宰相与一小官对弈很荒诞,但能与年轻人交手,反而让李林甫振作起来,他身上恢复了索斗鸡的精神刚戾之势。
……
到了兴庆宫,没等太久,李林甫就得到了圣人的召见。
若有早朝,这是早朝快结束的时间,平素李隆基甚少在这时间接见臣子,今日不免让李林甫有些意外。
他心想,圣人恐怕是记挂着王焊谋逆案、担心牵扯到安禄山,一夜都没能入睡,无怪乎让薛白一同查案。
然而,当李林甫到了沈香亭,竟见李隆基身穿道袍,正盘腿坐于亭中打坐,面容平和。
亭中还有另一位老道士正在打坐,正是李遐周。
“圣人,圣人?”
高力士小心翼翼地上前,连唤了两声,李隆基才睁开眼,紧接着便朗笑了两声。
“好!”
李遐周听得动静,也睁开了眼,虽是伴在君王侧,眼神却古井无波,自有高人风范。
李隆基并不立即让李林甫上前,而是与李遐周自谈论打坐的所得。
“朕依着道长的静心十二法坐了一夜,确是神清气爽。”
“圣人太过英明睿智,然而,聪慧太过,于心神有大损伤。”李遐周并不居功,谦逊道,“夜里若难以入眠,静心打坐,亦可休养心神。”
李隆基深以为然,点了点头,叹道:“如道长所言。”
他看了一眼候在亭外的李林甫,原打算去处理国事,却先向李遐周问了一个昨夜已问过的问题。
“道长说……兴阳袋真有用?”
“圣人若能依贫道所言,每日以功法吐纳,三七二十一日后再入炉采战,自当看到效用。”
“道长可莫欺君。”李隆基莞尔道。
李遐周摇了摇头,根本不惧李隆基的身份,语气有些冷淡,道:“圣人宁信祆教反贼,不愿信贫道。圣人年已六十又六,犹求速成,贫道亦无法可施,告退。”
他竟是真就起身离开。
李隆基也不恼,看着他的身影,反而抚着长须点了点头。
这才招李林甫上前。
“十郎查得如何了?”
“回圣人。”李林甫低着头,沉吟道:“王鉷自称不知情,且为减轻王焊之罪,欲将谋逆之罪推到安禄山身上,称是安禄山留在长安的进贡使刘骆谷怂恿王焊……”
“实则如何?”
“臣以为,王鉷不知王焊谋逆,此为事实。然而王鉷护弟情深,为了掩盖王焊的罪行,派人杀韦会、任海川,后又使人杀刘骆谷、杀邢縡,并伪造刘骆谷为主谋之证据,此亦为事实。”
“他招了?”
“没有。”李林甫道,“老臣还未找到证据,但以臣对王鉷的了解,臣敢断言。”
“如此说来,薛白所言不实?”
“薛白所言或为他眼见之事,但眼见未必属实。”
“王鉷。”李隆基叹了一口气,到此时犹沉吟了一会,方才缓缓道:“赐死吧。”
“臣遵旨。”
李隆基仰起头,显得有些悲悯,道:“王鉷的差职,你举荐人来办。”
李林甫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知道他已赢了。
除掉王鉷,重挫杨国忠,这正是他一开始想要的结果。
他赢得很简单,因为他比薛白更了解圣人,他不需要找证据,只要抢在薛白面前定案,这场对弈就结束了。
当他意识到圣人怕麻烦,就把所有罪过推到王鉷一人身上,这是最好、也是圣人最愿意相信的结果。
***
次日。
李隆基在南薰殿中端坐着,一边吐纳,手掌一边拍着大腿。
“圣人,薛白求见。”
“何事?”
“称是来复命的。”
李隆基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吐出了一口郁气,道:“竖子没开口,朕已知他要说什么,无非是胡儿指使人杀了邢縡,尽是些耸人听闻之言论。”
上一篇:祸绝诸天从东方不败开始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