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可此时此刻,他竟是以这样的文章来向她诉衷肠。
更重要的是,他是懂她的。
心里这般想着,李腾空伸出手想牵薛白,最后因为不敢,只把手放在两人之间,离他的手很近很近。
然后不知怎么的,两人的手渐渐碰在一起,之后也就没更多动作。
许久,东方的天地相交之处,一轮红日喷薄而出,霞光如涂,照得天地一片绚烂。
李腾空感受着这一方天地,吐纳着清晨新鲜的空气,反倒觉得道心消退了许多。
***
李十一娘早早起来,站在小阁上饮着茶汤,环顾着陆浑山庄的景色,心中有了一个想法。
“杨郎,你说我们将此间买下如何?”
杨齐宣很困,偏是被妻子拉了过来,打着哈欠道:“离长安太远了。”
“不管。”李十一娘道,“我看宋家人死了这么多,剩下的也打点不了这别业,倒不如卖了。”
“归谁所有还未定。”杨齐宣道:“薛白过来,便是看宋家兄弟商议此事,若是要分家,肯定要把陆浑山庄卖了好分钱……”
“咦。”
李十一娘忽发现有几个身影从首阳山上下来,其中两人正是薛白与李腾空。
她不由颇为得意,道:“果然是厮混在一起了,这便是我的高明之处。看似只是让十七去给薛白带话,实则是让她笼络薛白。你看,他再狡猾,还不是咬钩了?这便是我的高明之处……”
杨齐宣听得很累,干脆起身道:“走吧,到大堂看看宋家兄弟如何安排。”
说来,这是他们这趟过来的正事,说重要也重要,但确实没太多曲折。
甚至不如小女子的心思弯弯绕绕。
宋若思是宋之悌的嫡子,官职最高,声望最隆,宋家兄弟皆服气由他来继承家业。
杨齐宣一看就明白,宋家兄弟们根本打点不了陆浑山庄,最好的办法就是卖了分钱。如今竟还能如此团结,这是要与薛白斗了。
“本县尉与杨参军皆在,你等都同意由宋若思继承宋家家业,包括这陆浑山庄?”
“不错。”
“画押。”
宋家诸人也干脆,画了押,便以眼神示意宋若思,该给薛白一些麻烦,涨涨宋家的士气。
宋若思却是不声不响,找了个机会绕到偏厅。
杜五郎已经等在那儿了,桌上摆着一口大箱子,三份契书。
“宋公真要卖了陆浑山庄?”
“唉。”
宋若思叹了一口气,道:“祸因其而起,那就因其而终吧。”
他提起笔,龙飞凤舞地便签字画押,订立契书。
像极了当年那些卖田地给宋家的无知农户……
***
“好了,准备把宋太公迁回祖籍厚葬吧。”
“是啊。”
卖了祖产,宋若思只觉一阵惘然。
但他无可奈何,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孝顺,他不能让阿爷一口好棺木都没有。
离开前,他很想再去看李腾空一眼,因他真的非常倾心于她。
可惜,昨夜薛白的威胁还在耳畔回响。
“你再敢接近她一步,我掘了你全家。”
只有宋若思看得出来,薛白极在意李腾空。
第268章 归不归
从首阳山回来之后,薛白略染风寒,与杜家姐妹说话时声音就有些嗡嗡的。
“买下陆浑山庄没花多少钱,宋若思不傻,与其和兄弟们分,不如他一人全拿了。如此,我们也好办,转移矛盾,让他们追到虢州去闹。”
杜妗道:“樊牢的人已可安排到陆浑山庄造铜币,这不难。要花心思的反而是把铜币用出去,并把‘飞钱’的摊子支起来。”
薛白吸了吸鼻子,道:“有个简单的办法,一方面把钱借出去收利息,另一方面让人把钱存进来,我们给利息。”
杜妗眼神一亮。
换在以前,她真的很难想象世间竟有一个男子能源源不断地给她启发,相识越久,她越是看不懂他,也越来越崇拜他。
虽然两人在一起时她总喜欢压薛白一头,努力想像个姐姐,但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他是远远强过她的。
这少年英俊的面容背后有着极深的城府与见识。
“钱庄以‘信’为第一要务,所以杨家的名义非常重要。除此之外,摊子慢慢搭吧……”
杜媗已倒了杯热水,柔声道:“好了,我们知道如何做,你既病了,好生休息吧。”
“还有一桩事。”薛白道:“王鉷应该要联络我们了,眼下他威胁到李林甫,成了右相府全力对付的目标,不该没意识到我是可以炮制出陷害他的证据的。”
“圣人能信你吗?”
“圣人虽有些烦我,但该还是认为我是诚实的。这是我的价值,王鉷该意识到的,竟还不派人来?”
杜妗点点头,沉吟道:“或是因杨齐宣在偃师?”
“很可能。”
“阿爷在洛阳,又是水陆转运副使,王鉷可能会联络阿爷?”
“我写封信给伯父,若王鉷派人来好提要求,就让五郎往洛阳走一趟吧。”
***
“又是我?”
杜五郎挺不情愿去见杜有邻的,当幕僚每月才多少月俸,竟还要去挨骂。
“薛郎病了,只好让你跑一趟。”杜媗鼓励道:“对了,没想到说服宋若思之事伱做得很好。”
“是吧?我主要是捉住了他的心思,既不想闹大得罪人,又想拿些好处。来回过招,监察御史也被我说动了。”
杜五郎还是很有成就感,整件事的最后一环是由他来完成的嘛,于是答应再往洛阳走一趟。
开春之后,蹲在码头上等活的漕夫少了很多,与编田括户肯定是有关系的。
活路稍微多了些,漕夫拉纤去洛阳一趟能多赚三十钱。
杜五郎这次带着王仪一起。
作为王彦暹留下的忠仆,既有智勇,又了解偃师,王仪受到了薛白的重用,作为在偃师的大管事来培养。
船逆水而行,他看着洛河两岸的农田,感慨道:“偃师有在变好啊。”
“那当然,我们做那么多,为的就是变好嘛。”
“可若是少府离开了,这些又能持续多久。”王仪一指前方的纤夫,道:“只说他们这每两里多一钱的工钱,已有许多官吏都在盯着。”
“放心吧,我们早些做准备。”杜五郎生性乐观,如此应道。
到了洛阳,他果然又被杜有邻教训了一顿,但等挨完了训,还是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事。
“阿爷,薛白让我来问你,王鉷可有派人来联络你。”
“没有,我与那等人素无交情。”杜有邻心里看不上王鉷,说得十分硬气。
就在次日,他得知新任的户部侍郎邢璹到洛阳了,连忙相迎。
邢璹是当世名儒,著有《周易略例疏》,德高望重,还曾是杜有邻的老上司,因此杜有邻听闻过一些关于他的秘事。
开元二十五年,他们都在东宫左春坊,邢璹任赞善大夫,当时新罗王去世,圣人命邢璹为鸿胪寺少卿出使新罗。
回程时,邢璹泊船于炭山,遇到了百余海外商贾,载数船货物,皆珍珠、翡翠、沉香、象牙、犀牛角等贵重物品,价值数千万钱,趁他们没有防备,邢璹命人杀光了他们,投尸于海,回到长安后,他上表称新罗王献礼于圣人,圣人则将其中一部分厚赐于他。
此事长安人都不信,认为一个名儒不可能如此行事,或是有人暗中散布谣言。
杜有邻却知道邢璹私底下是非常贪财的,表面看不出来,但有些蛛丝马迹,比如,邢璹的儿子邢縡与王鉷的儿子王准走得非常近。
“邢公,多年未见了啊。”杜有邻表现得非常恭敬。
邢璹只是淡淡点点头,道:“没想到你如今也能担任转运副使之实职。”
“是。”
“数月来,河南府出了很多乱子。”邢璹道,“听闻有些年轻官员作风凌厉。”
杜有邻低着头不敢答话。
邢璹像是刚想起来一般,道:“哦,就是状元郎薛白,他接连办了几桩大案啊。”
“是。”
“他与你关系不浅,你对此无话可说?”
面对老上司,杜有邻很为难,最后干脆把事情推出去。
“毕竟是年轻人,如何想法下官也不了解。不过犬子与薛白情同手足,邢公若有问题,是否问问他?”
……
杜五郎就这样被推到了邢璹面前。
走进转运司衙门,他目光看去,见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坐在上首,身穿紫袍,官威逼人。
换作是别的十八岁少年,怕是要被吓得说不出话,他这两年却是练出了胆量,挠了挠头,道:“见过邢公,可是王鉷……哦,王大夫让邢公来的?”
他太紧张了,一不小心还直呼了王鉷的名字。
邢璹脸色一沉,开口就要狠狠地喝叱,却见杜五郎这里掏掏那里掏掏,好不容易掏出一封书信来。
正要把书信递上前,杜五郎才想起邢璹还没回答呢,于是追问道:“是吗?邢公。”
“咳咳,拿来。”
“好,这是薛白到任偃师之后,查到的事实。河南府的流民能到骊山刺驾,背后该与安禄山有关。”
邢璹闻言,有个略略点头的动作。
杜五郎却不管谈话的节奏,一股脑就把薛白交代的话全丢出来。
“但是呢,薛白官位低嘛,右相府也派人来查了,查到的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这一通乱拳直接打过来,实在与官场上委婉的作风不同,邢璹板着脸,思来想去,也没甚好藏着掖着的了,道:“让薛白来见老夫一趟。”
“邢公见谅,薛白病了,怕是来不了洛阳了。”
邢璹的一双老眼眯起,看着薛白信上所写的种种证据,更直观地感受到了这个年轻的县尉对接下来朝堂局势的影响力。
王鉷这次请他出面到河南府来,他本以为不值得,此时才发现自己老了,反应有些迟钝了,薛白确实是值得拉拢的。
“五郎是吧?你回去转告薛白一声,老夫很欣赏他,想举荐他为万年县尉。”
不想,杜五郎竟是早有准备,带着示弱的语气,道:“邢公见谅,但薛白其实还想知道,偃师县丞的人选会定谁?这大半年了还没消息。”
图穷匕见了。
薛白的不安份在这一刻完全体现出来,该是想趁着李林甫与王鉷之争,坐地起价,两边卡要官位,借机壮大杨党。
竖子可恶!
***
薛白偶感风寒,于他自己而言其实没什么,偏是急坏了他身边的几个女子。
其中杜二娘表现得已是最平静的了,但私下里过来的次数还是多了许多;杜媗、李季兰更是将其引为大事,让他都觉得实在是不至于。
至于李腾空,心事就更加复杂了,毕竟薛白是陪她到山顶吹风还把衣服解给她披着方才感冒的。
她却不常去看望他,甚至对此都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给他捉药、煎药。
“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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