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可惜,此时吟出来,只有李十一娘拍掌附和,得意道:“真是好诗。”
杨齐宣知道妻子根本不懂诗,心中毫无成就感,斜眼向李季兰看去,却见她像没听到一般,正指着远处的寺庙问薛白那是何处。
***
如今陆浑山庄的管事、仆役,或是被薛白收买了,或是换成了他的人,他已把陆浑山庄实际掌握在手中。这些宋家子弟虽然刚回来不久,不少人已察觉到异样。
今日薛白要来,他们抓紧时间就此事详谈过。
“府中管事换了人,佃户被改为编户,对我们说的话阳奉阴违……如此种种,可见这新来的县尉薛白必是要谋我等家业。”
在外为官的,显然是比宋勉之辈更有阅历。
这其中,宋若思官位最高,辈分也高,众人遂推他为首。
“七叔,你官位不低于薛白,又是此间主人,很多事该由你来问清楚,为阿翁讨个公道。”
宋若思却是愁眉苦脸,道:“可我如今才得知,家中竟真是私铸铜钱,这是大罪……”
“哪个高门大户不私铸铜钱?若是这样七叔就怕了,往后如何当一家之主?!”
众望所归,宋若思被架了上去,只好应下定会向薛白问出个公道。
待得知薛白到陆浑山庄了,他便领着兄弟侄子们前去相迎……远远的,一道身影映入了他的眼帘。
他心念一动,摁捺情绪,向薛白见礼,他官位高,因此语气平淡。
“薛县尉来了。”
“宋御史节哀顺变。”
“我不孝。”宋若思道,“从长安赶回来时,阿爷已葬下。我连最后一面也未见到。我阿爷最重礼仪,不知下葬时场面如何?”
这是京官对薛白这地方小官的敲打。
“我没来,但听闻只有一口临时找来的薄棺。”薛白道。
宋若思愣住,仿佛觉得自己听错了。
他从小到大往来的都是彬彬有礼之士,从未面对过如此肆无忌惮的挑衅……听闻薛白还是状元,竟比边镇武将还要张狂。
“你……薛县尉怎可待亡者如此无礼?”
“我为何如此宋御史不知吗?”薛白道,“案子没有深究下去,我还叫你一声宋御史,已是我莫大的礼仪。”
官职的错位在此时才被打破,薛白远不止是一个县尉,而是贵妃义弟、杨党魁首,当然,在地方有这名头远远不够,还得有地头蛇的实力……他有。
至于宋若思,一个守孝的御史,在家族庇护下长大,倒更像是个初来乍到的外来人。
“薛县尉请吧。”
到最后,宋若思也没说出什么来,转头去与杨齐宣说话。
杨齐宣今日莫名对薛白有些火气,谁跟薛白不痛快,他都看着痛快,很快就与宋若思亲近起来。
这两人自觉官位高、地位高,抢在前面走,故意压着薛白的气势。
宋若思得知李腾空是右相之女,更加仰慕,连连与她说话。
“十一娘,腾空子,你们女眷先请。我也好修道,盼能与腾空子谈论道术……”
见此情形,薛白不知所言。
倒不是生气,而是没想到这些人这般没眼力见,蠢得出乎了他的意料,又好笑又无聊。
下一刻,李季兰拉了拉他的袖子。
他转头看去,因与她那张艳如桃花的脸离得太近,莫名又回想起当时流鼻血的情形。
“薛郎,此间主人招待不周,你莫生气。”
“没生气,而且这此间主人招待得……是也不算好。”
说到这里,薛白看着李季兰关切的眼神,道:“我送你一首诗吧。”
“现在吗?”
“既是送你的,倒也不必在人前卖弄。”
“好啊。”
“……”
那边李腾空好生不耐烦听宋若思喋喋不休,好不容易等李十一娘不再挽着她了,终于是脱离了他们。
她故意落后几步,转头看去,见薛白与李季兰在说话,很亲密的样子。薛白还笑了笑,难得轻松的态度,她莫名有些被抛下的感觉。
而她却只能一个人等在那里,待他们慢慢踱步过来……接着,还听到了薛白写给李季兰的诗,很好很好的一首小诗。
“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
薛白正念着诗,忽然心念一起,转头看到李腾空那有些失落的表情,不觉停下了脚步,有些感触。
他自觉老成,心里总想着建功立业,又知晓历史脉络,总有时不我待之感。
但在今晨,于这暮春时节见到李季兰与李腾空,莫名因她们的单纯善良而再有了年少的悸动。
“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这诗,薛白是送给李季兰,同时也是想给李腾空的……
第267章 首阳晴晓
山中景色优美,杜五郎与薛运娘说话时不自觉地牵了手,聊着树梢上叽叽喳喳的鸟是什么鸟。
走着走着,遇到薛白与李季兰,正在谈论诗词的两人回过头来,目光便落在了小夫妻牵着的手上。
“嗯?看我们干嘛?”
薛运娘有些害臊,想把手抽出来,杜五郎难得有些硬气,就拉着不放。
正儿八经成过亲的,他又不怕人看的。
再往前走,李腾空在那等了一会儿,待他们四人过来,李季兰、薛运娘便自然而然地围到她身边说话。
“腾空子,方才薛郎送了我一首好美好美的诗……”
薛白则与杜五郎在后面小声地说话,道:“我看宋家子弟以宋若思为首。你去与他牵个线,说杨氏商行想买下陆浑山庄。”
高门大户占田地也得办个书契,两匹绢买百亩田,他道德标准总不能比这还低了。
杜五郎不太情愿,问道:“非要我去?”
薛白道:“你去与他过招看看。”
“他对你态度不好是吧?”杜五郎叹道,感到肩上的担子又重了,“过招就过招吧。”
几个年轻人边走边聊,过了一会,队伍往首阳山上而去,登山眺远乃是此间胜景之一。
前面,杨齐宣与宋若思说着话,学识上的差距渐渐就显出来了。
宋若思来往的都是李白、崔灏这等一代文豪,总不能与杨齐宣聊些走鸡斗狗之事,沉默着,摆着一副哀容在前引路。
杜五郎见这机会,便过去与宋若思搭话,一边走一边心里还犯嘀咕,觉得这事就像是高门大户把农人逼到走投无路了强买其田,但名门子弟毕竟不是无知愚民,哪能这么容易就被说服?
他甚至觉得,宋若思根本就不会搭理他,倒没想到,上前报了姓名,对方颇为客气。
“五郎之名,我在长安也曾听过。”
“啊?我在长安是有一点点薄名,那个,我家里在丰味楼有些分红,也算是在给虢国夫人经营产业……”
***
李季兰回头看了一眼,见薛白身边没人陪他说话了。自然而然缓下脚步与他并行。
“为何薛郎总能随口作出韵味悠长的诗来?我反复咀嚼,犹觉口有余香呢。”
“季兰子才是真正会写诗的,我不过是运气好。”
李季兰原本就面若桃李,此时被夸一下更加脸红,问道:“薛郎可还想要再写本戏文?”
最近又不巴结李隆基,薛白肯定是不打算写的,但闻言还是想了想,认为下次若要写,可以写个《梁祝》,遂与她先谈论起来……
说着话,他时不时看向走在前面的李腾空,意识到今日都未与她说话,其实也是想搭腔几句的。
但李腾空一直与薛运娘挽着手小声聊天,他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反而是走在前面的杜五郎与宋若思谈得渐入佳境。
“我能不能问一下,宋家是出于何种考虑,把辋川别业卖给了摩诘居士?”
“王摩诘非常喜欢辋川,问了许多次。”宋若思应着,心念一动,感受到了言外之意,“当时,我大伯过世了,家中子弟多在外任官,无人打点别业。”
这就是过招了,杜五郎打起精神,道:“考虑得对呀,打点这么大的别业,多费心神啊,陆浑山庄比辋川别业还大点吧?”
“差不多,辋川别业二十六万亩,陆浑山庄二十四万亩。”
“啊?”杜五郎吃了一惊,气势有些被压下来,“这么大?”
宋若思点点头,抚着长须,若有所思。
杜五郎问道:“宋家祖籍就在偃师吗?”
“不,在虢州。”
“家中还有祖宅吗?”
“有,一座老宅,几亩薄田。”
杜五郎有一点点紧张,边走路边摇摆着身子,道:“要我说,宋太公葬得太简单了,不如迁回祖籍厚葬,方为孝道。”
宋若思不经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看向远处家中几个兄弟。
这一下没能沉住气,落在了杜五郎眼里,他不由渐渐自信了起来。
“宋公接下来守孝,待在首阳山中,不如待在虢州,而且等到复官又要守选,可得花许多钱打点。如今宋家人丁单薄,与其再把钱用在打点陆浑山庄,不如趁着还没衰败,卖一笔大价钱?”
“衰败吗?”
“我与高适是好友。”杜五郎底气不足,但还是这般道,“高适就长居梁园,说梁园已经衰败。李白也有首诗嘛,那什么……”
宋若思仰头长叹,吟道:“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
“是啊,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家嘛。”
杜五郎也不知有没有说服宋若思,只觉得对方没有很排斥卖掉陆浑山庄。
走了一会,到了阅岩亭,登高而望,大好河山皆在眼底。
……
杜五郎转向薛白,说了他与宋若思的言语过招,末了道:“真是奇怪了,他难道是一点儿也没想过宋家之变有蹊跷吗?”
“就像被高门大户弄得家破人亡的农民多了,有几个去报仇的?人都实际,得考虑往后的生活。”
“唉。”
“宋若思为人如何?”
“还不错啊,文人气挺重的,他也没有说佃户和田亩那些事,倒像是愿意把陆浑山庄卖给我们。”
“也不是他说卖就卖的。”薛白淡淡道。
陆浑山庄眼下还不是宋若思的,是要由薛白决定让谁继承,谁才有资格作主卖。
“告诉宋若思,只要他愿意卖掉陆浑山庄,我会给他一笔钱,足够他三年守孝之后谋官。同时,宋家私铸铜币之事也过去了,不会再有任何人追究。”
杜五郎很快也想到了关键之处,问道:“可他的兄弟们如果不答应,怎么办?”
“谁答应,谁继承。”
“这能成吗?伱看他方才对你的态度多倨傲啊。”
杜五郎对此很怀疑,觉得宋家兄弟们但凡有些骨气,都会团结起来与薛白对着干。
他想看看宋若思是什么反应,但对方竟没有去与兄弟们商议,而是在与杨齐宣夫妇聊了一会儿之后,整理了衣袖,往李腾空那边走去。
***
李腾空登上阅岩亭,向北眺望,目之所及,能看到黄河以北的群山。
那边大概是王屋山,她在偃师待不了几日就要过去了,折腾来这一趟,却还没与他说上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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