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看着他的背影,杜妗附到杜媗耳边低语了一句什么。
“你别胡说。”
杜媗转身要走,杜妗却是一把搂住她的腰。
在这片曲江丽景之中,姐妹俩如小时候一般追逐打闹起来,裙摆飞扬。
***
薛白认为元载来此并非巧合,而是因为这是个绝顶聪明之人。
王忠嗣这位太子义兄、四镇节度使,眼下远没有看起来那么威风,甚至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身佩四镇帅印,控戎万里,西北劲兵重镇尽数掌握于一人之手,这是大唐开国一百余年来未有之事。
假若李隆基驾崩了,王忠嗣便是李亨能稳妥继位、掌权的最大保障,李亨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必须倚仗他、安抚他,直到羽翼丰满。
问题在于,李隆基不像要死的人,且自认为还能活很久。
聪明人都看得出来,王忠嗣已经成了圣人喉咙里的一根刺。
石堡城,真是边战的问题吗?
战或不战,胜或不胜,王忠嗣怎么选?
元载必然看明白了这些,也许早已谋好了出路,而杨銛一党横空出世,却能成为他更好的出路。
“薛郎当面,我归长安时日虽短,却已听闻你诸多事迹,今日一见,方知薛郎风采更胜传闻。”
“公辅兄太客气了,我亦久仰公辅兄的大名。”
“哦?你何时听说过我?”
“听闻过公辅兄与兄嫂的佳话。”
元载遂与妻子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王蕴秀瞪了元载一眼,颇显爽豪之气,大大方方向薛白笑道:“你唤我一声嫂子,往后但凡有事,开口则已。”
薛白竟也不客气,应道:“必有求到兄嫂之事。”
众人抚掌而笑,元载便与薛白谈及盐铁、赋税之事。
他入仕之后,先任新平县尉,再任黔中监选使判官,对民生实务非常了解,且是真的有才干,一开口,便让薛白刮目相看。
“除朝廷定额收盐税之外,盐业实掌握在大户手中,薛郎或以为盐场劳役者皆雇用之民?不然。治畦、修池、浇晒皆苦役,劳作者皆大户之奴役。榷盐法‘民采、官收、商贩’,欲使贫民采盐,朝廷挣一部分利益再卖给商贩,实则对盐业大户横插一手,向豪商收税。然而,若施行不当,盐价必飞涨,到头来依旧是购盐的普通百姓受难……”
元载侃侃而谈,举了几个他外放任官时地方小盐场的例子,同时还观察着薛白的反应。
当看到薛白不停点头,对他的看法深以为然之时,他则开始提出了他的意见。
“我以为,榷盐的关键若只在以盐收税,虽短期内必有大成效,然而若不加控制,盐价一涨,私盐横行,则乱也,故而关键当在于朝廷能掌控盐价。对此,我虽不才,亦有拙见,薛郎不妨过目。”
说到这里,元载竟是从袖中掏出一纸策文。
薛白接过,仔细看了,已不住点头,喃喃道:“公辅兄高见。”
他脸色凝重起来,深深看了元载一眼,有些犹豫。
元载盘膝端坐在草地上,身形笔直,眼中带着自信。
他不知薛白还在犹豫什么,却知自己是能助杨銛办好榷盐之事的人才。
良久。
薛白似乎看了王蕴秀一眼,有了决定,道:“公辅兄可否将这封策文留给我,我想请国舅一观。”
元载大喜。
他已是进士出身,在九品官任上向八品官迈步,而今日所为实则是在向一个白身少年投行卷。
但值得,得薛白这一句话,他的前程已明朗了起来……
第113章 匠师
右相府有着北方园林少有的水景。
小池塘如偃月,环绕着偃月堂,景色如小曲江一般。
以往李林甫在此间定计,破家灭门,从无失手。但自从认识了薛白,就像是风水坏了一般。
“先前已未能除掉裴宽,此番对付王忠嗣,不得再有失了。”
李林甫叹息一声,喃喃道:“否则,圣人要解王忠嗣兵权,就只有一个办法……”
他没说,像是害怕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就会成真。
——入相。
出将入相,本就是大唐那些战功赫赫的边将最妥当的安置办法之一。
“右相不必忧虑。”
今日在此对答的是王鉷。
“要除裴宽毕竟还得看圣意,王忠嗣本就是顺圣人之意才要对付的,自是万无一失,谁让他是太子义兄。”
“不错。”
王鉷道:“反倒是裴宽这只老狗是盯住下官了。他在御史台就妄图从我手中夺权,如今到了户部,更是按捺不住。”
李林甫听了,眼中浮起讥笑之意。
按部就班升上来的显赫世族,手段不高明,他着实不看在眼里。
“按捺不住,便是自寻死路。”李林甫道:“本相原当蠢货变聪明了,懂得圣人要怎样的宰相了。如今看来,当时不过是有人提醒了裴宽。这才多久已原形毕露,想查贪腐?圣人点他为户部尚书,让他收河东之税,而非让他多管闲事。”
“正是此理,蠢材永远看不明白。”王鉷道:“我故意漏破绽给杨钊,让唾壶引着这群猪往套子里钻,诱他们查我建新宅一事。”
宅子是圣人赐的,钱财是圣人恩赏,便是那自雨亭,也是要在宫城与华清宫里再建的。
裴宽若是一任户部便向王鉷动手,落在圣人眼里,这是什么态度?
……
两人商议妥当,王鉷告辞。李林甫则思来想去,再次招过苍壁,问道:“薛白近日在做什么?”
有心人都知,薛白已是杨党的核心人物,苍璧知阿郎近来很关心此獠,早有准备,应道:“回阿郎,还是每日结交官员。”
“还敢?竖子不知收敛,早晚要死。”
***
太平坊。
王鉷宅边的使院大门前,手执公文的官吏来来回回,甚至还排着队。
当今朝堂,皇城台省门可罗雀,无人办公,只有左相陈希烈在里面睡大觉。官员欲办事或去右相府,或来王宅。
王鉷归来时见此情形,不由想到,裴宽安插了不少官员在户部,此时只怕还在冷清的衙署里发呆,没有吏员会告诉他们该做什么。
因为,真正的户部在这里……
“阿郎,有绿袍官求见,自称新到任的户部员外郎杜有邻。”
“杜有邻?”
王鉷难得感到了诧异,进了使院,在沉香木制成的胡凳上坐下,道:“召他来见。”
杜有邻久在五品大夫之位,官气养得甚好,踱步而来,长须飘动,虽一身绿袍,却走出了红袍高官的气势。
“新任员外郎杜有邻,见过王郎中。”
“何事?”
“佐官到任,自当拜会郎官。若有差遣,还请郎官示下。”
王鉷微微眯眼,仔细打量了一遍杜有邻,意识到此前有些低估对方了。
“暂无差遣,你且熟悉有司。”
“喏。”
杜有邻却还不退,竟与王鉷闲聊起来。
“郎官这胡凳木料着实好,丰味楼的胡凳都有靠背、扶手,可须下官请工匠给郎官也制一把?”
“不必了。”
王鉷皱眉。
他权势熏天,任御史、御史中丞以来,凡出手必让人破家。朝中不少人都畏惧他甚深,敢在他面前这么聒噪的人真不多。
想来,这杜有邻莫不是虚职当太多年,傻掉了,而不知他王鉷威名?
“说到那丰味楼,下官家中恰有人在为虢国夫人打理产业,近来正在开分店。奇缺工匠,听闻郎官新宅中有自雨亭,乃拂菻国的巧匠所造?”
“不错。”
“下官可否也请这些巧匠造些物件?”
王鉷再次眯眼看了杜有邻一眼,心中恍然。
果然,还是冲着查他来的,裴宽、杨钊、杜有邻这一群蠢材混在一处,也只有这点伎俩了。
让他们查,无妨。
王鉷不打算让杜有邻知晓那些工匠正在为圣人重造清凉殿以备炎热,耽误不得进度。径直写了份文书,让杜有邻自去将作监要人。
“多谢郎官。”
杜有邻得了文书,终于告退。
王鉷看着他的背影,越看越觉得他空有皮囊,实则毫无城府。
……
“有礼了,户部员外郎杜有邻,往后皆是同僚,互相照应。”
“杜郎官这是见了王公?”
“正是,王公吩咐我办些事。没想到,他深得圣人信厚,却还如此亲切。”
杜有邻一路出了使院,但凡看到官吏,也不管对方披何色官袍,皆手执那封得来的文书行礼,满面笑容。
众人遂以为这位新到任的员外郎深得王公信任,于是攀谈起来一片热情。
杜有邻反正也没有其它目的,只管与人为善。
薛白已提醒过他了,旁的不管,给同僚留下好印象,两三年内绿袍换红袍。
***
大唐的繁盛,离不开工匠。
如今朝廷有一个颇完善的工匠管理制度,工部名义上掌天下百工,侧重于屯田、水利等大工程,其下则还有少府监、将作监、军器监等。
如今,仅少府监便有工匠两万人,将作监有工匠一万五千人,待遇颇厚,从民间吸取人才,也有大量的外蕃工匠被吸引而来。
安帛伯正是因此来到的大唐。
他本名叫钵阿波,乃是茀林国人,因自小便听闻了大唐繁盛,随乡人不远万里跋涉而来。
但工匠技艺,他其实师从于洛阳名匠毛顺,学成之后,他想到家乡炎热常以水车汲水浇灌于屋顶,开始为权贵建造避暑亭,渐成名匠。
这次与十一名工匠被带出将作监,离开前,安帛伯得了交代。“他们若查王中丞新宅造价,你们可直说,但为圣人造清凉殿之事乃机密,泄露者死。”
他心想,王中丞愿意出钱让他建造伟大的工艺,为何有宵小之辈来查?
马车载着工匠们向南,出了明德门,抵达长安城郊一个很大的木料坊。
见到的却并非他预想中的不良人,主事的是个英俊的年轻人,像真有物件要造,递上一张图纸。
“这是……投石车?”
“不错,巨石砲。”
“你这画的,用哪一端抛石?”
“梢杆小头的一端,我画的这是网兜。”
“网兜?”
安帛伯用他流利的大唐官话重复了一遍,将手中的图纸翻转了一下,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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