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换言之,杨銛只是杨党的渠魁,杜有邻才是他薛党如今的面门,是该多费些气力扶持,多费些耐心培养。
“在小侄看来,品阶是最不必在意的,圣人要赐红袍、金鱼符只需一句话,权职才重要。”
“不错。”
杜有邻连连颔首,心知薛打牌能得圣眷,眼界必定不同,因此听得很服气。
薛白道:“争权夺势,其实是做好了本职差遣之后,请权力赋予者选择赋权于谁。那么伯父任户部,该做分内事。”
“老夫难道辅佐王鉷不成?”
“当然,所谓‘员外郎’,定员外增置之,为郎官之佐。伯父职责所在正是辅佐王鉷。官场上进,首先该做好本职差遣,比如,天下人虽骂哥奴,实则他从不耽误圣人吩咐……”
杜有邻听得受教,不由再看了薛白几眼,却是叹了口气。
他过去清贵度日,等着女婿让杜家腾达,结果两个女儿不成器,已完全指望不了。求人不如求己,还得自己争取。
从虚职到实权,要学的很多,若无薛白帮衬,心里总觉发虚。
可彼此关系该如何拉得近?原本收义子是个好主意,可惜被破脾气的女儿坏了事,一转眼薛白声名不俗,已错过了时机。
“唉。”
杜有邻心中叹息,转头间恰见到一幕,忽有了想法。
却见杜五郎策马在卢丰娘的马车边隔着车帘说话,正将一枝野花递进去,而探出手来接的,是薛三娘……
***
曲江池风光秀美,东岸是皇家芙蓉园,寻常人家则在西岸游玩。
四月天朗气清,水边的柳树被风一吹,柳絮飘如雪。
一行人下了马车,卢丰娘与柳湘君坐下,看着几个小的孩子追逐,继续小声嘀咕着方才的话题,却见杜有邻向她招了招手。
“郎君何事?”
“你觉得,让五郎娶薛家三娘如何?”
即使到了眼下这情形,杜有邻首先考虑的依旧是门第,沉吟着缓缓道:“河东薛氏、平阳郡公之曾孙女,门第是不差。”
卢丰娘愣了一下,道:“郎君糊涂了,薛三娘是有婚约的,妾身说过。”
“依律,男方悔婚聘礼不退。让薛家退一步,将聘礼还了,了结此事便是。”
“柳氏方才正聊此事呢,原本对方指薛家骗婚,非要赔聘礼;如今她想还了聘礼,对方却死活不肯退婚了。”
杜有邻皱了皱眉,依律,女方悔婚要杖六十,且继续履行婚约,这是他也没办法的。
此事,即使他或薛白出面都不行,恐怕还得把薛灵找回来办。
但想到要把薛灵找回来,联姻的心思忽然又淡了。
杜有邻再看向杜五郎,只见儿子与薛十一郎正在池边玩水,傻头傻脑的模样。
他不由在想,难道是自己猜错了?
怎可能旁人都没察觉,反而被自己这个一点不管家务的察觉了?
***
薛白与杜家姐妹走在曲江畔。
侧头看去,风吹动了她们的裙摆,显出美丽的曲线来。
“献军器一事,我已有大概的想法。”薛白道,“我恰好识得兵部库部司的王维,通过师门结识了工部主事李华,如此,官面文章便好做了。”
“用工部的工匠?”
“只怕不够,更好的选择该是给王鉷造新宅那批人,回头我打听一番。”
杜妗道:“如此,事已可为,若真能造出你要的巨石砲,直接呈给圣人即可?”
“还缺一个由头。”薛白道,“总不能说,我们是在丰味楼的暗室里收集了陇右情报。谁人提醒我们造巨石砲,亦是一桩功劳。”
“你还是想分功劳给王忠嗣?”
“嗯,如此留下交情。”
杜媗道:“可这很危险,颜公已提醒伱不要结交边将。”
薛白转头,看向杜媗。
她目若秋水,眸中总是带着温柔,以及关心之意;而他看她,眼神从来不像是束发少年。
在他眼里,她始终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却过得太辛苦了。
杜媗被他那目光看得低下了头。
“我在想。”薛白道,“是否有个办法,能让王忠嗣念我的情,但旁人却又不知道,我与王忠嗣有这份交情。”
杜媗一听,当即觉得他这句话有双关之意,不肯再言语,只挽着杜妗的手走。
她穿得很素净,不着半点脂粉,平素完全是依照一个不与人往来的小寡妇的言行举止来规范自己。
“可有头绪了?”杜妗开口,为姐姐解了围。
薛白道:“听闻你太伯公在陇右时,曾对王忠嗣有举荐之恩?”
“有。”
杜妗点了点头,说起两家之间的交情。
……
杜希望任河西节度使时,王忠嗣恰遭贬谪,杜希望遂招他到河西为左威卫郎将,攻取吐蕃新罗城。
据说,吐蕃还出动大军前来报复,王忠嗣单骑挺进敌阵,左右驰突,独杀数百人,使敌军大乱,杜希望侧翼掩袭,蕃军大败。
也正是这一次举荐,使王忠嗣再立赫赫战功,其后威震边疆……
***
安仁坊,杜家大宅。
杜位听得有客至,赶到前院迎接,见了来人,不由朗笑。
“公辅兄,王十二娘,难得来看我。”
“知你马上要当宰相婿,喜宴繁冗,特来看看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说话间,元载奉上礼物,锦盒中装的是一对玉如意,颇为体面。
他三旬左右年岁,体貌丰伟,器宇轩昂,面容白皙方正,双目炯炯有神,鼻梁高挺笔直,两道剑眉斜长,胡子打理得很漂亮,端得是一副好相貌。
若让人猜,必以为这是世家子弟,定然猜不到他其实家境贫寒。
与元载一同来的还有其妻王韫秀。
王韫秀时年二十二岁,她是四镇节度使王忠嗣第十二女,确有将门虎女之风范。
她身材高挑,不像长安女子那般白皙丰腴,西北的风沙吹得她的皮肤略有些粗糙,有一股巾帼女子的英气。
未出阁前,她便以“凶戾”闻名,其实是性情刚烈,有些桀骜不驯的习气。
杜位曾随父在河西,很了解王韫秀,知她虽性子强硬,却有着不输男儿的忠义与豪气。
作为友人,杜位知道元载曾在王家受了不少冷眼,留诗离别,王韫秀则是回赠了一首诗,与夫婿患难与共,一道离开。
“路扫饥寒迹,天哀志气人。休零离别泪,携手入西秦。”
正是王韫秀当年这一股红拂夜奔的勇气,后来激励了杜位要娶李家十四娘。
因此,至今他依旧以“王十二娘”相称,以示对她的敬意。
三人坐下相谈。
“我归京守选,已到吏部打探过,有一大理评事之阙员。”元载道:“若能谋得,可留长安一段时日。”
“你已外放两任,确该谋一任京官。”杜位沉吟着。
他有心帮朋友一场,但如此,难免就要动用右相府的关系,实非他所愿。
元载并不勉强,道:“我的官身事小,丈人归了长安,却甚是为难啊。”
王韫秀道:“阿爷并非不愿攻石堡城,意在缓缓图之,奈何圣人听信小人之言,不知杜公可否劝谏?”
杜位苦笑,看向这一对夫妻,道:“石堡城一事,恐已无回旋的余地。”
王韫秀闻言,着实失望。
她确是在意此事,替阿爷心疼数万将士。
元载则只是微微皱眉。
彼此关系一直不错,大事上帮不上忙,杜位有些过意不去,便想在元载谋官之事上出一份力,沉吟道:“公辅兄谋官一事,我可试试问李寺卿?”
他与大理寺卿李道邃并不熟,此事是为难的。
“误会了。”元载摇头道:“不敢以这等俗事相扰。”
杜位心中一动,再想到此前元载对榷盐法侃侃而谈,极有见地,不由道:“若要阙员,岂止是大理寺?”
“你是说,盐官?”
“公辅兄今日既来,可愿去曲江踏青?”
……
十二岁的杜佑刚刚从屏风后探出头来,后领却被人一把提住。
他回头一看,却见是杜希望带人来了。
“阿爷,阿兄被元载哄去曲江了。”
杜希望听得这个“哄”字,紧锁的眉头稍稍舒缓了些,板着脸道:“你去读书。”
“为何阿兄去踏青,我却要读书?”杜佑当即苦了脸。
“没有为何,让你读你便读。”
***
曲江池畔。
马蹄踏过青草,杜位举目四望,忽道:“他们在那里。”
说罢,引着元载、王蕴秀去见杜有邻。
待近了,元载目光看去,见一个十六岁左右的少年正在扑蝴蝶,一双小眼颇没精神。他不由疑惑道这既不会是有美少年之称的薛白,难道会是小有名气的杜誊吗?
还真是杜五郎。
寒暄几句,元载意外发现,杜五郎的眼界相当不俗,得知他贫寒出身、三十岁前中进士半点不惊讶,谈及科举,不经意间提到的都是郑虔、萧颖士那等天才般的人物。
“公辅兄,你也是个上进的,定与薛白谈得来。”
“若能与薛郎讨论榷盐,荣幸毕至。”
“咦。”杜五郎转头一看,此时才反应过来,“薛白去了何处?”
“……”
众人遂让青岚与曲水去找。
两个小婢女沿着曲江小跑了一段,一路喊着,前方杜二娘迎了出来。
“何事急冲冲的?”
“安仁坊的大郎带了友人来,想要结识郎君。”
“哪位友人?”
“好像是公辅兄。”
杜妗道:“知道了,你们先去,我带他们一道回去。”
赶走了两个婢女,她在池边等薛白与杜媗说完话过来,三人自然而然地往回走。
“杜位是个好说话的,朋友多,待人也真诚。依我看,他是想给友人谋个阙员。”
“眼下杨銛刚掌权,正是招兵买马之际,最不缺的就是阙员。”薛白道:“只要人能用。”
杜妗道:“元载元公辅恰是王忠嗣的女婿,你这岂不是打瞌睡便有人送上枕头。”
“是啊,他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走了一会儿,杜家姐妹停下脚步,让薛白独自去交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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