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白遂与杜五郎上前,扶着这位祭酒上了驴背。
韦述坐定,打量了薛白一眼,问道:“你便是那文才忽高忽低的薛白?”
“学生正是。”
“哈哈,颜清臣相邀,你我正要往同一去处,走吧。”
“……”
杜五郎不由又是眼睛一瞪。
此前陪博士、司业喝酒,已闹出了好大一桩春闱案,这才平息了几日,却又要陪祭酒去喝酒。
到时若再闹出一桩秋闱大案,又如何是好?
***
作为堂堂国子祭酒、当世文史泰斗,韦述的宅院很大,不愧是京兆韦氏门户。
可入内一看,韦宅却与薛宅一样是“删繁就简”的空旷朴素风格。
韦述却不是因为赌博,而是因为家有藏书二万余卷,全都是他买来,亲自校阅刊定的。
另有魏晋以来草隶真迹数百卷,古碑、古器、药方、格式、钱谱、玺谱之类,当代名公尺题,无不毕备。
老者一路炫耀,入了大堂,便招呼老仆去沽酒。
不多时,有四个中年人联袂而来,其中两人正是颜真卿、郑虔,另两人则都是三十几许年岁。
“哈哈,薛白已在,清臣既到,可算是把‘韩愈’凑齐了。”韦述抚掌大笑,“引两个小的见礼吧。”
众人都笑。
颜真卿年岁较长,也不客气,引见起他的两个好友。
“萧颖士,字茂挺,人称‘萧夫子’‘文元先生’,兰陵萧氏,南梁宗室后裔,鄱阳王七世孙。四岁赋文、十岁补太学、十九岁中状元,先授秘书正字起家,今官任集贤殿校理。”
“李华,字遐叔,赵郡李氏,二十岁中进士。隐居多年,登博学宏词科,擢秘书省校书郎,今官任工部主事。他们二人并称为‘萧李’,文名扬于四海。”
“这是劣徒薛白,才华平平,还不见过两位先生?”
“学生薛白,见过先生。”
“莫要多礼。”李华道:“我与萧夫子很赞同你的文章,时人文赋过于繁冗了……”
***
此前,杜媗曾与薛白说过青云正道该如何分八步走,若没有实例则很难理解。
而眼前这些人就是实例。
他们早的十九岁中进士,最晚的是颜真卿二十五岁才高中,个个都先任校书、正字,外放县尉……都是往国之重臣的方向攀的。
韦述已是当今的文史泰斗;颜真卿往后的功业不必说;郑虔得天子青睐,御口称“三绝”;“萧李”共倡古文,为唐宋八大家开先河。
可惜,李林甫把持相位,死死挡住了他们成为宰执的路,其后又逢天下变乱。
但他们都是天才,他们走的都是只有天才能走的最稳的路。
这是颜真卿把他的人脉展现给薛白,算是真正认下这个弟子。
……
“这劣徒天资是不差的,韦公若不信,可试他一试。”
“清臣既开了口,老夫岂有不信之理。今日难得相聚,且饮一杯再谈文章。”
与一群天才聚在一起,薛白亦感压力。
不过,他连诗佛都游说过,今日更不会忘了结交官员,携手上进。
一轮酒之后,他便盯上了李华。
“李主作任职于工部司?”
“不错。”
“学生有一军器欲献于圣人,不知李主作可感兴趣?”
李华虽二十岁中进士,运气却很差,守选了许多年没等到阙员,年逾三旬才释褐,如今还在九品官阶上。
他近日听闻,今科春闱有三人通过吏部铨选后直接补了县尉、书记。
“若工部司有能帮上忙之处,薛郎子开口便是。”
第111章 家宴
丰味楼。
小阁中清风徐徐,达奚盈盈问道:“奴家可否见郎君一面?”
杜妗的目光从图纸上抬起,看向她那丰满白皙之处,淡淡道:“他忙,你有何事与我说也是一样的。”
“经此一事,右相只怕再不会信我了。”
“那你往后称‘哥奴’即可。”
“二娘是说,奴家不必再去右相府了?”
“不错。”杜妗道,“你既得了身契,往后安心为我们做事即可。”
“右……哥奴心胸狭隘,若是报复,当如何应对?”
“因为伱?”
“奴家是担心郎君。”
“轮不到你担心,依我们如今的实力,哥奴岂敢轻易报复?”
达奚盈盈眼睛一亮,问道:“我们的实力?”
“至少已比你的寿王有实力。”
“二娘所言甚是。”达奚盈盈不由一笑,像在勾引杜妗。
杜妗稍稍皱眉,道:“这两三日我不在,丰味楼你来顾好……可知晓我指的是何事?”
达奚盈盈心念一动,轻声问道:“可是暗阁?二娘放心交给奴家。”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杜妗道:“此地原本便是你的赌坊,你清楚该如何做。薛郎眼下最关注的,是石堡城一事。”
“喏。”
达奚盈盈万福退下,出了小阁,抬头看向湛蓝的天,既觉自由,又觉不习惯。
她一辈子都是被人牵着走,如今换了主人,脖子上没了枷锁反而不安,像是还缺了一点什么没能完全填上。
但这感觉其实还不错,她心想,薛白该是还没完全信任自己,依旧是在考察。
***
杜妗安排好琐事,去到账房,推门而入。
“走吗?”
“嗯。”杜媗放好账本,起身,挽着杜妗的手,一道往马房走去。
今日有家宴,薛白也会到杜宅,她们打算早些回去。
“炒菜的技艺渐渐传出去了,干脆将分店全部铺开。依薛白之意,手里的钱财可全部投出去,千金散尽还复来嘛。”
“好,我已理清了,随时支便好。”
“阿爷多年只任虚职,此番得了实务官,难免会有差池。你我也该多留意着些才是。”
说这些正事时,杜妗更像是姐姐……应该说她更像是上位者,每每都是由她安排的语气。
杜媗则性情温柔,并不计较这些,每次都好言好语地应了,将妹妹安排的事打理妥当。
两人上了马车,杜妗忽沉默了一会,小声问道:“今夜?”
“别说。”杜媗微微慌乱,轻声道:“我是喝醉了才闹出这等荒唐事来,你既替我遮掩,又何必再提。”
“那怪我吗?”
“我自己没用,岂会怪你。”
杜妗问道:“我反正改嫁不了,无妨。阿姐这般遮掩,可是要改嫁了?”
杜媗一愣,摇了摇头。
“早就决意不嫁了。”
马车缓缓驶入杜宅,却见杜五郎早已候在侧门处了。
杜妗缓缓下了车登,见兄弟这副傻样,随意找了个理由教训他,指了指屋檐下的喜鹊屎,道:“非在家中扎这许多鸟窝,还站在下面,呆吗?”
“二姐你能不要一天到晚训我吗?我可是与国子祭酒一起喝过酒。”
“你便是与圣人拜了把子,也是我弟。”
杜五郎不耐与她们说话,挥手让她们进去,自告奋勇在侧门处迎客。
今日只是家宴,连杜甫都没请,反而请了薛白的一大家子。
不一会儿,有人驱马而来,是杜希望在长安中的两个儿子,杜位、杜佑。
杜位二十岁出头,相貌俊俏,气质温润,十分好相处;杜佑今年则只有十二岁,聪明伶俐。
“大叔。”杜五郎先向杜位行礼,再向年纪小小的杜佑行礼,道:“五叔。”
“五郎乖。”
杜佑笑了笑,踮起脚,抬手摸了摸杜五郎的头。
杜五郎嘻嘻哈哈,转头道:“阿叔,何时成亲?”
“快了。”杜位提起李十四娘不由就显出笑容来,“到时你来观礼,别忘了带你好友薛郎一道来。”
“薛白与你可是两种人。”杜五郎嘟囔道。
不多时,薛家人也来了,薛白与几个兄弟策马在前,杜五郎迎出去,看也不看他们,径直到马车边迎柳湘君。
“伯母来了,阿娘总念叨你呢。说河东名门中,她在长安最交好的就是你……”
***
虽无人引见,薛白还是很快与杜位见了礼。
“可是近来声名鹊起的薛郎当面?”
“不敢当,想必是杜位兄?”
“我比杜誊高一辈。”杜位笑道,很亲切。
薛白也笑,道:“我与子美同辈论交。”
“那我们各论各的。”杜位道,“我都听说了,你我或能当连襟。”
薛白摆了摆手。
他不走回头路,做到如今这地步了,不太可能再娶李林甫之女。
之所以还与李腾空往来,只当她是宗小仙,维系着那份情谊,往后若李家有大祸,他总是得还她许多人情。反而是娶了她,只怕要与李家陪葬。
这想法,与杜位肯定是讲不通的。
他们很快换了话题,先是聊到彼此的共同好友。
入了宴,几杯之后,再聊到了杜位那些名扬天下的朋友们。
“刘长卿,文房兄是我游历洛阳时相识的,当时他在文会上放狂言,自诩‘五言长城’,无人服他,我与他斗诗十五首,输得心服口服,也是他,说他洛阳的宅院空着,让我携妻往游;”
“崔颢,崔兄是家父的门生,与我亦师亦友。他年少时与薛郎相像,翩然美少年,风采佳公子。十九岁进士及第,连李白都说‘眼前有景道不得,崔颢题诗在上头’,可见他才气;”
“岑参,我与岑兄是天宝三载相识,当时他到长安科举,进士及第,守选了三年,今春终于是得了官身……”
薛白不由问道:“岑兄还在长安?”
“在。”杜位道:“待我成婚之日他亦会来,薛郎可来?”
“自当赴会。”
“我还有一位好友近日亦到长安了,他虽诗名不显,却与薛郎性情相似,你们必会聊得来。他曾与我长谈榷盐法,对此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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