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
“杜兄,带我们去找次山兄吧。”
“不要急,你们且在此等我,不要冲动。”
晨鼓才响,杜五郎独自出了国子监,驱马往长寿坊。
薛崭正带着两个弟弟要出门,穿着青衫、背着书篓,满脸都是哀愁。
“你六哥呢?”
“六哥不是随杜阿兄去看榜了吗?”
“人太挤,他走丢了……你们别问,这不是孩童该知道的。”
“六哥被榜下捉婿了吗?可他也没有考今科春闱啊。”
杜五郎挠挠头,拉马而走,心想薛白长得也不差,可能也是因风采而被捉婿的,偏在这种关键时候……唉,长安真是有太多类似这样的陋习了。
策马赶到杜宅,他不敢进去,以免被阿爷关在家中。遂在侧门探头,招过全福。
“薛白有过来吗?”
“没有。”
“我昨夜未曾回来,爷娘问我了吗?”
“五郎不是在国子监号舍吗?”
杜五郎摇头不已。
他差点就被逼婚了,家中却是这般反应,实在让人失望。
再往丰味楼,他赶到后院,正见杜妗从后院进来。
“二姐,出事了,我把薛白弄丢了。”
“是吗?”
“你怎就不急呢?”
“忙,别烦我。”
“不是,我是有很重要的事得找薛白。”杜五郎连忙跟上杜妗的脚步,“二姐你看。”
“跟我来。”
出了后门,拐过小巷,没走多远便有一座小院,倒是十分幽静。
守院的两个护卫杜五郎也认识,正是虢国夫人派给薛白的何茂、卓广。
“你们怎在此?”
“这里是虢国夫人的别宅。”
杜五郎往主屋里一看,见薛白正在里面呼呼大睡,当即明白过来,道:“原来虢国夫人已经将薛白救回来了。”
……
午时。
长乐坊,离李适之宅不远处的一座小宅响起了敲门声。
“次山兄在吗?薛白来访。”
“进来说吧。”
薛白、杜五郎走进大堂,只见元结、杜甫,以及几个年轻的士子正在议论着什么。
“子美兄就不想想妻儿?此事多你一个出面无益,你若信我,便该知我是有把握保命才如此行事。”
“不必再说,我与次山同进退……”
薛白进了堂,行礼道:“子美兄,可相信次山并非一时冲动。”
元结回过头,见到薛白,会心地笑了笑。
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若元结写诗只骂李林甫,一定会死。但骂圣人,反而能活。
因为当今这位圣人心胸并不狭隘,虽然不听谏言,却也不因劝谏而杀人。元结当着无数人的面骂了圣人,诗文传开,事已闹大了,圣人为了展现胸怀、彰显大唐盛世的气象,反而会保元结。
当然,一个无知的年轻人骂骂没关系,但不能让别人都跟着骂,那样就不是谏言,而是威胁了。面对威胁,圣人连儿子都能杀。
“你看,薛白也这般说了,子美兄便放心吧。”元结上前两步,迎了薛白,道:“你也是,此事你不必掺合,安心备考。”
“我躲不掉的。”
元结不解,问道:“为何?”
“原来是‘胡乱拼凑’的薛白。”薛白还未答,一旁有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已上前,自我引见道:“安定皇甫冉,字茂政,已久闻你的大名。”
“茂政兄有礼了。”
薛白回礼,目光看去,皇甫冉的笑容有些亲近。
显然,郑虔将他的身份告诉了皇甫冉,而没告诉元结。
因为皇甫冉是张九龄的学生,天然就与薛平昭同一立场。李林甫才不会管他们怎么想,张九龄的学生、薛锈的儿子,都是敌人。
薛白不在乎自己是不是薛平昭,重要的是他需要这些人脉。
“次山兄,这次的事可有幕后推手?”
“没有。”元结道:“眼下许多人都说是我主导,实则是放榜以后,举子们想要闹礼部,我看情况不对,只好带头请左相出面。”
这就是元结的厉害之处了。
他行事看起来很冲动,实际上却是在稳定局势。
“大闹礼部不会有好结果,我的计划是,把讽谏圣人的诗文传开,在不犯禁的情况下,让圣人知晓天下怨哥奴久矣。圣人必召见左相,再由左相呈辞,罢黜李林甫。”
“好。”薛白不说对这个计划的看法,也不说他做了什么,直截了当道:“算我一份,我得罪过哥奴,避不开。”
“好。”元结亦干脆,道:“眼下,不必让乡贡举子聚集,以免落人口实、遭金吾卫驱打,也不能让他们离开长安,当分散各处,继续造出声势。”
薛白道:“哥奴很快会反应过来,让金吾卫到旅舍赶人。”
元结道:“不错。因此左相正在联络诸公,安顿乡贡举子。”
“对。”杜五郎道:“我就是这么做的,安置了十余名乡贡在国子监。”
这就像是一场攻打李林甫的硬仗,元结完全是按堂堂正正的兵法来做的,收溃兵、提士气、发檄文、结硬寨。
薛白则像是一支奇兵,道:“还得让朝中诸公面圣,拖住哥奴。圣人不在兴庆宫,去了禁苑。”
“什么?”元结终究是年轻位卑,“连左相都不知……”
下一刻,院外传来了大喝声。
众人出堂,只见金吾卫已如狼似虎扑进这间小院。
“你等好大胆!”元结当即抬手一指,大喝道:“敢在李公宅院擅捕乡贡生员?!”
他有理有据,正气凛然。
然而,金吾卫根本就不与他讲任何规矩。
“韦坚同党李适之,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全部拿下!”
第91章 罪名
“妄称图谶,交构东宫,指斥乘舆!”
喝骂声传入耳中,杜五郎当即便呆愣住了。
从冬月下旬到三月上旬,不到五个月,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又牵扯到一桩谋反大案。
一切太过荒唐,让他都有些怀疑自己真的是一个逆贼。
元结也呆愣住了。
他做了无数的预料,春闱泄题、布衣无一人及第、李林甫阻断圣听……他分析了一切,认为哥奴真的没有才干。
正面交锋,必可胜之。
然而,李林甫根本就不理会他的一切手段,直接以谋逆大罪压下来,打元结一个措手不及。
这感觉,就像是辛辛苦苦排兵布阵,正打算凭兵法击败一个统领大军的废物,对方却直接掘了大河,任洪水淹了战场。
“你们……”
元结还要说话,被金吾卫狠狠摁住。
他挣扎两下,腹部当即挨了肘。
“次山!尔等也敢动乡贡?”
杜甫欲救元结,却被踹倒在地。
那金吾卫跟着又是两脚,叱道:“乡贡?与科举无关,你们的罪名是结交逆贼李适之!”
“别打了!”薛白沉声喝止,道:“随你们走便是,只要伱们担得起后果。”
“哈哈哈,这小童子乳臭未干,还吓唬兄弟几个呢?带走!”
众人被押出小别宅,只见李适之宅已完全被包围了。
不远处,金吾卫还在大喊。
“李适之利用科举图谋不轨!与生徒乡贡无关,尽快散去,切勿自误!”
“……”
一切似乎都开始平息下来。
有一部分原本激愤不已的举子平息下来,不敢掺和到谋逆大案里,开始散去。
***
镣铐作响,薛白被押着走过皇城,在台阶下抬头看去,见到的是“大理寺”三个庄严的金漆大字。
一道道红色的木门被打开,穿过漫长的甬道,前方越来越暗。
终于还是进了牢房……这是薛白极力避免的事。
他从心里就抵触坐牢,甚至可以说这是平生最讨厌的事。
但随着木栅门上的铁索被打开,他还是被推了进去。
牢房里已蹲了三个人,有气无力地倚在角落里看着他们五个人。
一股溺了很久的屎尿臭味扑面而来,火把昏暗的光亮下,地上的茅草脏得发黑,上面全是犯人留下的污垢与血迹,吸引着虫子爬来爬去。
还是那种蠕动的虫子……
杜五郎已一屁股坐了下去,叹道:“唉,又回来了。”
“你来过?”
元结、杜甫、皇甫冉都是第一次下狱,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四处打量,愤怒中竟带着些新奇。
“这便是‘杀气盛,鸟雀不敢栖’的大理狱吗?”
“我之前待的是京兆府狱,和这里也差不多。”杜五郎道,“你们坐啊,都站着做什么?”
皇甫冉还在观察,却被薛白碰了一下。
他回过头,顺着薛白的目光看去,正见到牢房里原本关着的一个囚犯抬头往这边看来。因此马上明白薛白是何意。
“放心。”薛白道:“有人会救我们出去的。”
“谁?”
薛白并不正面回答,只是淡淡道:“待出去时,你们自会知道。”
***
傍晚,罗希奭离开皇城,到了平康坊右相府。
“右相,安排妥了。”
向屏风后的李林甫行了一礼,罗希奭道:“借着李适之一案,不仅扣下了带头闹事者,还拿了薛白。”
他有些担心虢国夫人发怒,毕竟有吉温的前车之鉴。好在这次薛白是牵扯到谋逆罪,只要有证据,虢国夫人也不能在圣人面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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