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41章

作者:孑与2

  云初瞅着崔氏道:“你以前在你家也是当家娘子,你们家要是缺少这些人都是怎么弄来的?”

  崔氏叹口气道:“当然是从家里的庄子上调遣,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好指派。

  咱们家就不一样了,家里只有您跟小娘子两个主人,在长安没有家业,没有部曲,虽然说钱不缺,可是呢,想要找这么多下人,还是非常难的,不是没有人可以买,而是买回来之后您不知道他们以前都是些什么货色。

  再说了,能被主人家发卖的奴婢基本上就没有一个好的。”

  云初仰着头想了一下道:“那我不管,这是你的事情,就算你看走了眼,办坏了事情,也比我办这事靠谱,需要钱,你发话,至于别的,全靠你了。

  你今天说了,你是咱们家的内宅大总管。”

  崔氏指着院子里干活的这些男女低声道:“其实,我已经在挑选了,干活仔细的,长相好的,眼眸清正的,妾身正在谋算呢。”

  云初四处看看,发现天已经黑了,这些人依旧举着油灯,火把还在干活,就不解的问道:“他们不是奴婢吧?可以随意买卖?”

  崔氏笑道:“这些人的家里人,大多属于在册的工匠,隶属于少府监、将作、军器监,当然也有工部,虽然说有工钱,但是呢,你也知道工钱不多。

  这些人呢,家里没有田地,以做工谋生,做工这种事情又不是时时刻刻都有的,所以呢,很多人家都是饱一顿饥一顿混日子呢。

  咱们大唐的富贵人家,最喜欢的下人就是这群工匠家眷,当年太宗皇帝一次就赏赐给了出嫁吐蕃的文成公主工匠五百户。

  所以,从这些人有根底的人中间招募下人,很划算不说,还放心。

  反正,咱们家绝对不能找人贩子买人家不要的奴婢,到时候会败坏门风的,对郎君仕途不利。”

  云初觉得崔氏说的非常非常的有道理,再一次决定把这种不适合他来干的事情,统统推给崔氏。

  等到月亮出来的时候,这些人干活人终于听到了崔氏下达的下工命令,他们就排着队来崔氏身边领钱。

  云初换到的铜钱质量很好,一个个黄澄澄的,所以,领钱的人也就没有怎么抱怨,只是有很多人希望,崔氏这个内宅大管事,能把手里的铜钱换成粮食,这样他们明天会更加卖力的干活。

  云初的帐篷再一次被支起来了,只是帐篷太小,云初让崔氏带着娜哈住进去,他自己则在大厅上打好了地铺。

  十一月底的长安寒风刺骨,白日里的遭遇,也让云初有一些冰冷刺骨的感觉。

  长安,咸阳,相距不过六十里,以前,生活在咸阳的一个叫做商鞅的人就曾经说过:奸佞之人当官才能让百姓遵守规章制度,好人当官只会让百姓亲近这个人。

  一个国家需要的是百姓遵守规章制度,而不是让百姓亲近某一个人,所以,奸佞当官要好于好人当官。

  这话说起来有些丧良心,可是呢,历朝历代的官员都把这句话当做金科玉律。

  在大唐当工匠是劳苦一生的命,当农夫不但要苦劳还要付出生命去战斗,当商人,家人除过金钱之外再无任何可取之处,就云初白日里的遭遇就能说明,在长安,仅仅有钱是不成的。

  士农工商,四条活路,只有当官才是最光明得一条路,除此无他。

  可是除了当官,云初还想有自己需要的生活。

  就像白日里他曾经告诉娜哈的那句话——长安不会主动习惯你,而是需要你主动去习惯这座城市。

  既然这座城市里,没有云初需要的生活,那么,自己主动创造这样的生活就应该是一条非常好的道理。

  所以,云初思忖了半夜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如果以四门学学生的身份,是不是可以争取一下里长这个位置呢?

  反正自己从团高官岗位上下来之后,干的第一份主官工作就是——街道工作委员会书记兼主任。

  网格化管理工作对云初来说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而此时的长安,正好有一百一十个具象化的网格,也就是说,长安如今正好有一百一十个坊市。

  听说,最早的长安城市规划上,有一百零八个坊市,但是呢,真正启用的有一百一十个。

  晋昌坊就是属于光明里管辖,这个里很小,主要是晋昌坊太大了,以至于,光明里的里长,就是晋昌坊的坊正。他们不属于官,仅仅是吏员。

  大唐对于有品级的官员管理的非常严格,对不入品级的吏员,就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云初觉得这里应该有一个空子可以钻一下。

  因为,就云初对于街道工作的认知看来,大唐的里长,坊正们还远没有把自己的工作做到位,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明明手中拥有极大的权力,却傻了吧唧的跟云初讨要几个铜钱……

  云初以前管理的街道上有大小公司六十三家,商铺七百二十九家,有常住居民六万八千七百二十七人,行道树……广告位……

  以前这些随口就能说出,耳熟能详的一串串数字,如今都成了烟云,距离很近,又好像很远。

  所以,等云初就要进入梦乡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实在是太好了。

  一来,他想要置办一些家业,却不能置办的过于明显,稍微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遇到像程咬金这样的巨鳄把自己生吞活剥掉。

  在大唐这个等级分明的世界里,一个没有家族支撑,没有官位支撑的个人拥有的财富,只不过是人家放在你这里的肉罢了。

  云初对于钱财没有太多的想法,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他就有了千金散尽还复来的气魄。

  这股子气魄不是李白喝醉酒之后的狂言,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自信。

  他需要财富支撑自己的梦想,却不需要自己亲自去掌控那么多的财富。

  那么,想要达成这个目标,唯一的法子便是——藏富于民。

  当上光明里的里长,成为晋昌坊的坊正,让自己跟晋昌坊里的每一个人都牢牢地绑缚在一起,如果可能的话,成为整个晋昌坊里居民的真正大家长。

第六五章 可怜的大唐坊正

  第二天天亮之后,云初家又迎来了更多想要过来干活赚钱的人。

  这一次,云初没有躲出去,而是站在门口朝每一个进门的人拱手致谢。

  崔氏就站在云初身后半米远的地方,只要是跟云初见过面的人,都会从她的手里拿走一个竹筹,这种竹筹一头是黑色的,一头是红色的,中间写着五文的字样。

  这些人在云家干一天的活,等到傍晚的时候,就能从崔氏手里领走五文钱。

  这个工钱是一个很好的工钱。

  太宗年间,平均每斗米价五文钱,即便是在太宗暮年时期,国家连年征战,米价最高也不超过斗米八钱。

  新皇帝继位之后,朝廷没有发动大的战争,所以,斗米恢复到了五文的价钱。

  也就是说,这些人只要在云家干一整天的活计,就能拿到一斗米。

  事实上是拿不到的,因为官方计算的米价是常平仓的粜卖价格,而不是坊市里粮行里的价格,即便是如此,五文钱换粟米两斗还是没有问题的。

  云家的活计很多,地上的青砖要全部起出来,重新垫土加高之后再铺上去,两口水井要轮流清洗,把原有的水提出去,再把井底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干净,按照主家的要求铺上厚厚的一层碳,再铺上清洗过的砂子。

  屋顶上的瓦片要重新换掉,铺上新的瓦片,椽子但凡有虫吃鼠咬的地方也一律要换掉。

  墙面上糊着的一层黄泥要铲掉,再用石灰泥把墙面重新粉一遍。

  最重要的是,后花园要全部拆掉,按照主家的需求重新修葺一新,主家还准备在后花园开两口井,用来浇灌花园。

  晋昌坊的坊正刘义非常的欢喜,他随便算计了一下,就发现云家这次修整房屋的费用没有两三百贯钱下不来。

  所以,他的两个老婆,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全部加入了给云家打工的行列。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拉不下来脸面,他自己都想参与进来,天啊,云家的家主就是一个败家子,一天给五个钱的工钱,这就是在活生生的败家。

  等所有干活人都进了家门,云初就与坊正刘义结伴去万年县衙门更换地契与房契。

  “坊正可是长安人?”

  刘义摇摇头道:“某家乃是洛阳人氏,十年前才迁徙来长安。”

  云初笑道:“才来十年,坊正就成了我们晋昌坊的父母官,这实在是太难得了。”

  刘义苦笑着摇摇头道:“这差事是硬压下来的,刘某只是一介商贾,在西市上有一家小小的木器铺子,也不知怎么的,就被孙户曹给派下来了坊正的差事,云郎君,说起来这个差事真的让某家苦不堪言啊。”

  唐人历来会叫苦,云初自然也把刘义的叫苦声当成了自谦。

  不过呢,云初还是从他的话语中知晓了一件事,孙户曹才是真正能决定坊正,里长归属的人。

  所以,当两人进入万年县县衙,云初交出了告身以及四门学的入学通知,孙户曹就立即起身,抱拳称呼一声“云司医”。

  面对孙户曹不同寻常的热情,云初立刻就警惕起来了,才要请刘义把来意说清楚。

  没想到孙户曹居然阴沉着一张脸,呵斥刘义赶紧滚出去。

  刘义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道:“孙户曹,您也知晓,晋昌坊本就是匠户们的聚集之地,比如将作,少府监这些地方都在偏远之地,工部的很多活计甚至都在城外。

  日头长的时候他们还能按时回归晋昌坊,现在日头短,房门关闭的时间早,而工地上的时间却依旧与夏日相同,将作,少府监,工部这些工地不发话,他们怎么可能敢提前归家。

  这就造成了坊民们经常违反宵禁令。

  说真的,违反了宵禁,他们要挨板子,您也跟着受牵连,最可怜的可是小老儿我啊,有两次差点被罚铜,可怜小老儿那里有多余的铜钱受罚呢。”

  孙户曹的话语里像是带着冰碴子。

  “刘义,你给我听清楚,满是工匠的里坊可不仅仅只有你晋昌坊,偏偏就你们违反宵禁的人数最多。

  本官还听说,你经常私开坊门,放一些不相干的人进来,我说,你这颗脑袋还想不想要了?

  你给我听好了,再有夜游人被不良人或者左右金吾卫捉住,打板子的时候,我会让人抓你去顶数。”

  刘义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拍着地面道:“孙户曹,你干脆杀了我算了,别的坊市里确实也有工匠,可是呢,别的坊市里也没有像晋昌坊这样倒霉的有一个大慈恩寺啊,这些和尚别的事情不积极,每日里把暮鼓晨钟敲得勤快,导致我晋昌坊的钟声跟东南西北四个城门的钟声一致,跟别的坊市相比关门的时间整整早了一刻有余……”

  听刘义这样说,云初就知道要遭,大慈恩寺是皇家寺庙,是当朝皇帝为了母亲修建的庙宇,这个刘义此时口无遮拦的……

  果然,孙户曹气冲冲的来到刘义面前,也不再说话,揪着刘义的胸襟,开始用右手用尽全力的左右抽刘义的大嘴巴。

  刘义被一顿大嘴巴抽的不知所措,除过会喊叫之外就只能受着。

  云初看到嘴角流血的刘义,突然就意识到,如果自己莽撞的当上了晋昌坊的坊正位置,会不会在某些极端的情况下,也会被这个户曹抽大嘴巴呢?

  同时,云初也意识到,自己当年成为街道主任的环境跟现在成为坊正的环境有着很大的差别。

  于是,他就向后退了一步,免得刘义嘴巴上的血溅到自己的身上。

  计划需要更改一下,以前想着自己直接出手,现在看来,至少要找一个替自己在极端情况下挨嘴巴的人。

  这个刘义看起来挨嘴巴已经挨习惯了,应该是一个很好的备选者。

  孙户曹也是从八品的官,所以,抽完孙坊正的嘴巴之后,就笑着对云初道:“云司医莫要见怪,这老儿没读过书,乃是乡野粗人,不明白胡说八道会招来灾祸的道理,还请云司医看在你们是乡邻的份上饶过此人。”

  云初笑眯眯的道:“某家今日前来,是为了地契,房契一事,孙户曹一心为国,某家自然看在眼里,至于别的事情,云某不知。”

  孙户曹跟着笑了一声,一脚把刘义踢出办公室,喊来一个书吏,帮云初办理了房屋落户手续。

  回去的路上,刘义那张不知道被抽了多少巴掌的脸就肿胀起来了,还没走完朱雀大街,两只眼睛就肿胀的只剩下了两条缝。

  瞅着刘义低着头失魂落魄的样子,云初就笑道:“谁让你不单是里长,还是坊正呢,如果你只是坊正的话,出了这种事情,多少还有一个可以推卸责任的人。

  你说你,为了里长那区区三十文钱的好处,就遭受了这么大的罪过,可怜呐。”

  刘义猛地一抬头,一张猪头脸冲着云初似乎想要说什么,却不知为何又生生的吞咽回去了。

  他今天之所以会亲自带着云初跑一趟万年县衙门见户曹,就是想着有云初这个从八品的司医在,说不定孙户曹会看在同僚的份上,不收拾他。

  没想到却被人家收拾的更加凄惨。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只要是看到了刘义的模样,就忍不住指指点点,这让刘义心中的屈辱感倍增。

  就在刚才,听了云初的话,他也觉得这是一个好主意,而且立刻就认为,云初这个将要去四门学就学的少年人就是他推卸责任最好的人选。

  只是云初刚才看到了他的下场,就觉得云初不是傻子,不可能会答应的。

  当了多年的里长跟坊正,刘义心眼还是有一些的,他觉定此事应该慢慢来,先说通孙户曹,直接把事情敲定了,到时候,云家这个年轻的败家子,想不成为自己的替罪羔羊都不成。

  云初见原本垂头丧气的刘义,突然间加快了步伐不说,还有了一些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就忍不住暗自摇头。

  路过一个磨铜镜的游商身边的时候,特意借用了人家的铜镜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脸色,想看看自己到底是不是长着一张愿意替别人背黑锅的脸。

  铜镜里的少年郎五官倒是很端正,就是有些黑,看起来憨啦吧唧的。

  于是,他就刻意在脸上堆满了笑容,让这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少年郎变得更加和善可欺。

  回到了晋昌坊,云家还是那么热闹,大门口垫着厚木板,时不时的就有运送各种材料的独轮车进出。

  崔娘子在院子里弄了四五个土灶,土灶上的大锅里翻滚着雪白的羊骨头汤。

  娜哈翘着脚坐在一个粗大的木头桩子上,正拎着一根粗大的羊棒骨在那里啃。

  眼看着骨头啃完了,就准备丢掉,却被崔娘子夹手夺过来,顺手就丢进了羊汤锅里继续煮。

  云初本来也准备捞一根骨头啃一下的,见识了崔娘子这套行云流水一般的做派,立刻就决定去吃一点炒面哄哄肚子。

  “都来喝羊汤,这是大家干活卖力气,主家也不小气,天气寒冷,都过来喝一碗羊汤暖暖身子。

  婆娘娃都能带过来胡混,不过呢,葱蒜自备啊,胡饼窝头,黄馍馍啥的需要自备,主家现在没有厨房,只能这样了。”

  “谢过小郎君。”

  “小郎君不愧是读书人。

  “小郎君一看就是要做大官的人,既然小郎君大气,我们……”

  崔娘子话音刚落,就引来一群人的恭维。

  云初面带微笑,左手扯着右手青衫的袖子施施然的从众人中间穿过。总算是享受了一把众星捧月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