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 第94章

作者:漫客1

  说完这句话,晋王爷不等几位宰相说话,直接就要起身离开。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建康尹,虽然是京城的长官,是“京兆尹”,但是面对宰相,肯定要毕恭毕敬,小心翼翼,宰相不让离开,是绝对不可能自己离开的,不过李睿并不是一般的京兆尹,他要离开,就算杨敬宗都不好阻拦,几位宰相连带着礼部的三个堂官以及户部侍郎赵昌平一起,将晋王爷送出了议事堂。

  晋王爷离开之后,众臣才回到议事堂重新坐了下来,这一次杨敬宗老实不客气的坐在了主位上,杨老头微微低眉,开口道:“晋王爷的话,诸公也都听到了。”

  “一个生员……”

  杨相国缓缓说道:“与社稷民生相比,实在是不值一提,不要说一个生员,就是老夫身在其中,也愿意吃些苦头给齐人出气,免去一场刀兵。”

  一旁的张敬为笑着说道:“杨相国这话不对,您是咱们大陈的首相,也代表着大陈的国体,您要是丢了面子,咱们陈国的面子也就没了,不过杨相的话说得很对,一个生员,的确太过低微了,可是……”

  张相话锋一转,淡淡的说道:“如今这件事,明面上与这个叫做沈毅的生员有关,实际上已经跟他没有太大干系了。”

  “这件事实际上,是看陛下能不能顺下这口气。”

  张相在议事堂资历也很高,他说话自然没有人打断,于是张老头便继续说道:“陛下年轻气盛,如果他能够咽下这口气,今日便不会让我们在这里议事,而是会直接处理了这个沈毅,陛下让我们议事,便是在犹豫,是要面子还是要里子。”

  杨相国面无表情:“我等身为宰执,自然是要里子的。”

  张敬摇头道:“杨相您这么想,陛下却未必这么想,如果陛下一口气顺不下去……”

  杨老头环顾众人,声音低沉有力:“难不成,为了陛下一个人的脸面,就要去冒与齐人开战的风险吗!”

  他看向了礼部的三个堂官,沉声道:“你们礼部主理外事,这件事当时礼部就应当处理妥当,而不是到今天拖到朝堂上来处理。”

  礼部尚书与左侍郎,同时看向一旁坐着的裴元裴侍郎。

  裴元是礼部右侍郎,主掌善部司与主客司,所谓主客司,实际上也就是后世的外交部门。

  见一众大佬都看着自己,裴侍郎也有些无辜,他苦笑了一声,对着杨敬宗拱手道:“相国,非是下官不办事,实在是这件事先前礼部一无所知,那位齐公主没有报上来,礼部当然不会处理,况且……”

  他声音低了一些:“况且这件事,建康府衙也有责任,建康府衙事先都不知情,更不要说我们礼部衙门了。”

  “好了。”

  张敬微微摇头,开口道:“事已至此,推脱责任于事无补,陛下还在宫里等咱们商议出来的结果,尽快议出一个结果来才是正经。”

  张敬在议事堂威望不小,他说完话之后,杨敬宗也跟着点头,众人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陈述自己的意见。

  杨敬宗的态度鲜明。

  沈毅言行无状,冲撞了北齐公主,是非对错先不论,至少也是丢了朝廷的脸面,丢了礼仪之邦的脸面,本应重惩,但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可以薄惩一番,以打发齐使。

  杨相第一个开口说话了,其他人也纷纷陈述自己的意见。

  杨敬宗持国多年,通常来说他说的话,没有多少人敢反对,于是乎不少人随声附和,尤其是礼部侍郎裴元,第一个站出来,附和了杨敬宗的话。

  裴侍郎早年考乡试的时候,杨敬宗正是乡试主考,因此两人之间有一些师徒名分。

  在场大部分人,都支持了杨敬宗的意见。

  独独宰相张敬,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一直坐在旁边旁听的户部侍郎赵昌平,终于开口说话了。

  他站了起来,看向杨敬宗,微微低头,拱手道:“杨相,您方才说了一句‘无论是非对错’,下官极不认同。”

  这位赵侍郎环顾左右,声音沉重:“我辈乃是读书人,在场诸公应当都是科甲正途出身,我等读的是圣贤书,古圣先贤有哪一位说过,无论是非对错的话了?”

  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下官明白,诸公为君父持国,自有难处,但是即便是为国逐利,也不应当无论是非对错,沈毅这件事情,即便要处罚于他,是非二字,也应该论个清楚明白!”

  赵侍郎这番话,掷地有声。

  虽然他也是站在自己的立场发言,但是不得不说,他这番话抢占了道德高地,说的十分漂亮。

  杨相国挑了挑花白的眉毛,抬头看了赵昌平一眼,没有说话。

  议事堂里一片死寂。

  没有人应答赵昌平的话。

  最终,还是张敬张相站了起来。

  这位老相公看了看杨敬宗,又看了看赵昌平,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诸公,为了一件小事,不至于伤了和气。”

  他看向赵昌平,轻声宽慰道:“赵侍郎,杨相所作所为,都是谋国之举,你不要放在心里。”

  张相国环顾四周,淡淡的说道:“老夫的意思是,既然大家意见不统一,那就各自上本罢,把意见都送到陛下那里去,交由陛下决断就是。”

  杨敬宗本来昏昏欲睡,听到张敬这句话之后,他睁开了眼睛,缓缓说道:“那就这么办罢。”

第一百七十八章 朝堂更新否?

  中书省的这一次议事,并没有商议出什么个所以然来。

  在张敬的建议下,众人决定各自上奏本,向皇帝表明自己的意见,其实这是一个不太好的举动,因为皇帝既然让中书议事,就是要议出一个结果来,像这样各自上书,自说自话,说不定就会让皇帝不满意,甚至大发雷霆。

  而杨敬宗与张敬这两个宰相,之所以会同意这个做法,也是各有心思。

  皇帝接待齐使的时候,张相是在场的,他很清楚皇帝的态度,也明白皇帝心里向着沈毅,但是杨敬宗的态度也很明显,如果非要统一出一个意见出来,那么张相在杨敬宗与皇帝之间,肯定是要得罪一个人的。

  与其这样,不如自说自话。

  而杨老头之所以点头同意,也有这方面的考量。

  他也能猜到皇帝的想法,但是作为“首相”,他也态度鲜明的不想与北齐产生太大的矛盾,干脆各自上书,让皇帝看到具体多少人是“龟派”,好给皇帝施压。

  在两位宰相一起点头的情况下,中书省议事也草草结束。

  礼部官员以及赵昌平,各自离场。

  几位宰相除了当值的宰相留在中书之外,其他宰相也都从中书省离开,回家给小皇帝写小作文去了。

  众人走出中书省之后,宰相张敬两只手拢在袖子里,看向身前快步而行的赵侍郎,出声叫道:“昌平慢些走,等等老头子。”

  赵昌平立刻止步,回头朝着张敬走去,等到离张敬近了,他才微微低头,恭敬拱手道:“相公。”

  他们两个是老熟人了。

  毕竟张敬的亲孙子,就是赵昌平的学生,赵昌平还是五品官的时候,就被张敬请到了家里给亲孙子蒙学,两个人虽然不是师徒亦不是亲友,但是单纯在政治关系上来说,已经与一家人没有什么分别。

  张敬拍了拍赵昌平的肩膀,笑着说道:“用不着这么客气,咱们边走边说。”

  赵昌平微微点头,跟在了张敬身后。

  张相两只手拢在袖子里,轻声说道:“这件事情,与礼部有关,与陛下有关,但是与昌平你是没有什么关系的,昌平这些年为官一直很是谨慎,甚至当年老夫请你收个学生,你都百般推脱,如今怎么会主动掺和进来了?”

  “再有……”

  不等赵昌平回答,张敬就回头看了他一眼,继续说道:“再有,今日你在议事堂里,当面冲撞杨老头……”

  张相深呼吸了一口气,开口道:“算一算日子,已经差不多十来年没有人敢公然与杨老头作对了。”

  他盯着赵昌平的眼睛,沉声道:“你太心急。”

  “你可以等一等的,等到杨老头自己退下去,如今他虽然老了,但是毕竟还没有退下去,你这个时候招惹他,他便会以为你在暗中积恨对他已久,他就会觉得你将来可能会害他。”

  张相公摇了摇头,长叹了一口气:“虎老雄威在,昌平啊,你要看得分明一些,如今朝堂上,块头最大的依旧是他杨老头,即便他快要退下去了,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赵侍郎垂手而立,淡淡的说道:“老相公,赵某一生为官中正,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也就不怎么怕人报复,了不起就是被贬官回乡,到时候我就去江都,与旧时好友一起治学去,至于今日为什么冲撞杨相……”

  赵侍郎长叹了一口气:“诸公口中的江都士子沈毅,是晚辈一位挚友的学生,昨日晚间他还到府上,与我说明了此事,在晚辈看来,这件事情里沈毅有对无错。”

  赵侍郎面色严肃,开口道:“国家利害固然重要,但是是非对错也同样重要,张相您在朝几十年,应当能够看得明白朝局,国朝六十年来,也就宪宗皇帝时期稍稍振奋了一些,从先帝朝至今,不管是人心还是朝局,已经愈见颓势。”

  “十年以来,朝廷在杨相的带领下,一退再退,而大陈……已经不能再退下去了。”

  赵侍郎深呼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不能齐人进一分,我们就退一分,趁现在新君亲政,锐意进取,这是国朝最后一缕生机,抓不住这缕生机,大陈不要说是归复故都,就是保住半壁江山,可能都是难事!”

  他看着张敬,长叹了一口气:“张相,您今年已经年近七十,晚辈也已经五十出头了,你我闭眼之前,可能见不到山河破碎的一天,但是咱们都有后辈,你我如今身在其位,如何忍心见到神州陆沉,子孙罹难?”

  “这个时候,不得不拼一拼,搏一搏!”

  两位大佬在边走边谈话,其他人自然不太敢靠近,因此此时两个人身边五丈都没有人,只要声音不是很大,就可以畅所欲言。

  张敬站在原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依旧两只手拢在袖子里,开口叹息道:“杨老头当年,未尝没有你这份热血,他是宪宗朝的官,见识过宪宗朝的辉煌,当年先帝即位一心备战北伐的时候,他杨敬宗也曾经想要归复故都,至于他现在为什么变成这样……”

  说到这里,张敬就没有再说下去了。

  先帝朝两场大败,数次小败,让如今朝堂上的这批人伤透了心,也吓破了胆。

  张老头看向赵侍郎,缓缓说道:“从前老夫一直以为昌平你是个稳重的性子,如今看来,你也是个敢拼的人,你今天站出来冲撞杨老头……未必就是坏事。”

  说完这句话,张敬扭头看了一眼皇城里的德庆殿,缓缓说道:“咱们的奏疏,明晚之前都会送进德庆殿,到时候静等陛下的态度就是。”

  “嗯。”

  赵侍郎也点了点头,开口道:“一切决于圣心。”

  张敬再一次拍了拍赵昌平的肩膀,笑着说道:“这一次如果顺利,真的把杨老头从那个位置上给拉了下来,快则明年,慢则后年,昌平你一定进中书拜相。”

  赵昌平目光闪动,看向张敬:“真有那一日,老相公您一定是中书首魁。”

  张敬面色平静的摇了摇头,笑着说道:“老夫年纪比杨老头还年长一岁,年纪太大了,他如果下来,老夫一定会跟他同落。”

  “朝堂,终究会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

  张敬微笑着看向赵昌平,开口道:“不过说起来,你那个叫做沈毅的后辈,倒颇有些过人之处,一个寒门出身的生员,就能在建康城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他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赵侍郎对着张敬微微低头,笑着说道:“易安与他关系也不错,先前在建康的时候,两个人好像还出去吃了几顿饭。”

  易安是张简的字,张简是张敬的孙子。

  张相公目光转动,看向赵昌平,若有所思。

  “与简儿也相熟,那这个沈毅……”

  老相公呵呵一笑:“真是有些意思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稚嫩的帝王

  皇帝给出的期限,是两天。

  第二天早上开始,各位大臣们写的小作文,就陆续送进了甘露殿里,送到了小皇帝面前。

  等到下午的时候,所有人的小作文统统交齐,皇帝陛下跟高明一起,捧着这一堆小作文,开始数数。

  “五个宰相,三个礼部堂官,一个户部侍郎,还有一个晋王叔。”

  小皇帝伸手数了数面前的奏书,不多不少,刚好十本。

  十个人都交齐了。

  值得一提的是,晋王爷昨天并没有在中书参与商议。

  他并不知道中书省那帮人各自上书的决定。

  也就是说,晋王爷这本奏书,本来就是准备单独呈上来的。

  小皇帝与高太监一起,毫无形象的坐在甘露殿里的地摊上,手里捧着这十本奏书,一本一本翻看。

  主仆俩确认了好几遍之后,才确定了这十本奏书的内容。

  除了宰相张敬,户部侍郎赵昌平,以及建康尹李睿三人为沈毅说话之外,其他七个人全部都是主张惩罚沈毅,以平息两国之间的矛盾,让两国之间不至于兴起刀兵。

  唯一有所区别的是,这七个人的奏书内容各有不同,有人主张严惩沈毅,有人主张薄惩沈毅,还有人在奏书上写,可以对沈毅明罚暗赏,甚至有一位宰相说,只要沈毅替朝廷吃下这个委屈,过两年可以准他进国子监,以让沈毅科考顺畅。

  进国子监并不能让一个人科考顺畅。

  而身为宰相,不说金口玉言,说到做到的本事还是有的,也就是说,这位宰相的意思是只要沈毅受点委屈,将来可以在科考上适当性的给他开开后门,让他科途顺利一些。

  能开出这个条件,足见这位宰相为了朝廷的利益,已经“牺牲”了不少。

  因为五个宰相无一例外都是翰林出身,最次的也是二甲进士,这些进士出身的人,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自以为看不起走偏门,走后门的人。

  而这位宰相竟然愿意替沈毅开后门,足见“牺牲”之大。

  小皇帝一封封奏书看完,气的咬牙切齿。

  “真是朕的忠臣良相!”

  他气的满脸通红,直接把十封奏书统统扔到了一边,奏书散落一地。

  小皇帝怒不可遏:“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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