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侯 第4章

作者:漫客1

  陆姑娘端着热水,放在了书房的桌子上,有些腼腆的说道:“原先不是有莲儿做这些事嘛,爹要是喜欢,女儿天天给您打水洗脸。”

  “还是算了罢,累坏了青雀,为父可是要心疼的。”

  陆安世哈哈一笑,走到了水盆前,低头用热毛巾擦了擦脸,然后放下毛巾,抬头看了看自家闺女,似笑非笑的说道:“这样献殷勤,有事求爹?”

  陆姑娘咬了咬嘴唇,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父亲。

  “爹,咱们书院有一个姓沈的学子,前几天被官差抓去了。”

  陆安世佯作不知,瞥了一眼自家女儿,淡淡的说道:“然后呢……”

  “女儿听说,县衙要砍他的头……”

  陆姑娘低头,声音低微了起来。

  “爹,听书院里的人说……他是被人冤枉的……”

第七章 见利而不舍身

  陆安世放下擦手的毛巾,面色平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问道:“青雀与这个沈毅相识?”

  “算不上相识,只是见过两面。”

  陆姑娘走到陆安世面前,帮着老爹整理衣裳,语气中带了一些羞涩:“他……他给女儿写过一封信。”

  另一个沈毅的确给这位陆姑娘写过信,而且信封里装的是一首情诗。

  而沈毅之所以与好友陈清闹矛盾,也是因为这首情诗。

  陆院长看了看自己的闺女,并没有追问信里的内容,而是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沈毅的事情,为父未必能帮上忙,而且这件事为父需要在书院里查问一番,不能听信你们的一面之词。”

  “我们?”

  陆小姐眨了眨眼睛,看向自家父亲,问道:“爹爹,除了我还有谁了?”

  “还有沈毅的堂兄,昨天夜间来寻我,也是让我去县衙搭救沈毅。”

  说到这里,陆安世看了一眼陆姑娘,微微叹了口气:“他太高看我了,如果是寻常的案子,江都县衙或者江都府衙,或多或少会卖为父一些面子,但是这件事牵扯到范家,范家身后站着那位范侍郎,为父无官无职,江都府的官员未必就会买为父的账。”

  “不过……”

  陆夫子伸手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低眉道:“不过沈毅毕竟是我门下的学生,假如他真的是蒙冤下狱,这件事我的确应该去管一管,无论如何,总要尽力才是。”

  说完这句话,外面的房门被人敲响,一个谦卑的声音传来:“老爷,那位姓沈的公子在外面,要见您呢。”

  陆安世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淡淡的说道:“你告诉他,今日上午老夫会在书院里查问当日的情况,询问那些亲眼见过现场的学生,如果他所言非虚,下午老夫便会去一趟江都县衙,让他不必在外面等我。”

  “他与我一道,反倒会有一些不便。”

  沈陵是沈毅的堂兄,在这个时代,与亲兄弟也没有太大的分别,相比较来说,陆安世自己去县衙过问此事,与沈陵陪同前去,还是有不少差别的。

  站在书房外面的是陆家的仆从,听到这句话之后立刻低头道:“小的遵命。”

  打发了仆人之后,陆安世在女儿的帮助下,整理了一番衣裳,然后他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对着陆姑娘微笑道:“青雀,你去把谢先生还有周先生请来,就说我有事情与他们商议。”

  谢周二人,都是甘泉书院的先生,虽然没有陆安世的进士功名,但是也都是举人出身,平日里甘泉书院的事务,大多是这两位先生负责,算是书院的“副院长”了。

  陆姑娘眨了眨眼睛,轻声道:“阿爹,那天县衙来人,与谢先生说了好一会话呢……”

  陆安世面色平静,开口道:“放心,为父不会全信他们。”

  陆姑娘这才点头,连忙转身去请谢、周两位先生去了。

  很快,两位先生被请到了书房里,陆安世与他们说了足足半个时辰话,又亲自在书院里走了一圈,跟书院里的学子们询问了一番当日的情形。

  一直到中午,陆山长才停止了问话,他在书院里简单吃了一顿中饭,便坐上自己的马车,进了江都城,来到了江都县衙门口,让老仆给县衙递上了自己的拜贴。

  此时,冯县令正在书房里与县衙的师爷议事。

  二人面前,摆着一张供状。

  供状上,详细写明了沈毅行凶的经过,以及审讯的过程。

  江都县衙的师爷姓邓,此时这位邓师爷站在冯县令面前,恭敬低头道:“老爷,供状卑职已经让人写好了,接下来只要随便找个人,在供状上按上手印,这桩案子就算定了,不管是沈家人还是苦主陈家人,都寻不到咱们的任何把柄。”

  冯县令接过这张供状,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然后这位圆脸的县尊老爷皱起了眉头,他看了看手里的供状,又看了看眼前的师爷,忍不住大皱眉头。

  他脸上的肥肉,都跟着颤抖了起来。

  “伪造供状,是不赦的大罪,更何况我是县令……”

  冯县令小眼睛看向邓师爷,神色不善:“师爷,你平时不是这种胆大的性子,是不是……是不是范家人找你了?”

  邓师爷眼珠子转了转,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对着冯县令陪了个笑脸,低头道:“老爷,卑职都去查过了,这沈毅家里无权无势,这桩案子很快就会消弭于无形,您老人家这一次多出些力气,担一些干系,范侍郎便会记着您老人家的好,到时候您老人家高升,卑职也能沾沾您的光彩不是?”

  冯县令也是正经科考出身,自然不是蠢物,他瞥了一眼眼前的供状,闷哼道:“只怕还不曾高升,就要给人家拿住命门,说不定什么时候小命都丢了。”

  冯县令高高抬起头,低哼道:“这件事弄到现在,本官已经担了很大的干系了,一不小心就是丢官撤职的下场,为了孝敬范侍郎,丢官撤职倒也罢了,但是要本官拿身家性命去卖好……”

  冯县令瞥了一眼邓师爷,撇了撇嘴。

  “本官不干。”

  一般县令到地方上做官,大多是外地官,因此会聘请一些本地人来充当师爷,以了解当地的风物民俗,以及方便与当地的士绅沟通,换句话说,师爷有时候就是本地势力的代言人。

  很显然,范家的人已经跟这位邓师爷通过气了,不然邓师爷也不会铤而走险,拿出这张伪造的供词。

  邓师爷听到这句话,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他微微低头,开口道:“老爷,这件事不会翻起多大浪花的,实在不行,卑职去寻个字匠来,模仿那小子的笔迹,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就是。”

  “不会翻起多大浪花?”

  冯县令努力睁大自己并不怎么大的眼睛,瞪了邓师爷一眼,闷声道:“昨天,陆山长家里的千金,想要进牢房探望那个沈家小子,还给那小子带了一份吃食!”

  “知不知道陆山长什么人物?”

  冯县令闷声道:“他写的文章,江都府的学子哪一个没有看过?这件事情要是闹大了……”

  邓师爷眯了眯眼睛,微微低头:“老爷,陆夫子比范侍郎如何?”

  “这……”

  一个是六部侍郎,一个是在野教书的先生,两个人的权势自然是没有办法相提并论的。

  正当冯县令犹豫不决的时候,在他的书房外面,一个小吏的声音传来:“县尊老爷,甘泉书院的陆山长来了,正在县衙正堂候见。”

  “坏了。”

  冯县令脸色一白,看向邓师爷:“陆夫子来了。”

  陆安世乃是名副其实的江左大儒,也是江都府里最出名的几个人之一,更有进士功名在身上,不管是论年谊还是论资历,都是冯县令的前辈,陆安世亲自到访,他没有任何不见的理由。

  邓师爷也不禁微微色变,低声道:“听说这位陆夫子,一心扑在学问上,书院里的事情都不怎么过问,怎么今天竟到县衙里来了?”

  冯县令没有回答,而是默默起身,看向桌子上的供状,低声道:“这个东西,尽快处理掉,不要留下来。”

  小胖子县令,长长的深呼吸了一口气。

  “本县出去,见一见陆夫子……”

第八章 江都大牢初相遇

  县衙正堂里,冯县令满脸笑容从外面走了进来,还未踏进正堂的门,他便拱起了手,满脸笑容。

  “山长有什么事情,派人过来递个信,冯某便去书院拜访山长了,怎么敢劳动山长亲自跑一趟?”

  冯县令这番话说的很是客气,毕竟他是官,陆安世乃是民,无论陆安世是不是什么大儒,他都已经给足了这位陆先生的面子。

  陆安世也跟着站了起来,对着冯县令拱手还礼,微微欠身道:“县尊客气,今日冒昧叨扰,是有件事情要向县尊打听。”

  冯县令眉头跳了跳,但是脸上的笑意未减,对着陆安世微笑道:“先生有事,但问无妨。”

  陆院长看了看冯县令,然后微微低眉道:“县尊,前几天我甘泉书院出了一桩命案,弄得现在影响很不好,前几日陆某在注经,未曾理会这些俗务,昨天才听说这件事,因此想要过来问一问县尊,我书院的这桩案子,查清楚了么?”

  陆先生说话还是很有技巧的。

  他现在是民,没有权力过问衙门里的任何事情,但是他开口就是“我们书院”,这样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介入这桩案子,甚至因为他事先说明了这件事,冯县令都没有办法再用这个理由搪塞他了。

  冯县令表情僵了僵,然后他看向陆安世,叹了口气。

  “陆先生,这件事已经移交县衙,您原本可以不管的。”

  冯禄这句话是在提醒陆安世,提醒这位江左大儒,这件事很有可能会给他带来麻烦,而且既然已经移交了县衙,他这个山长是可以不过问的。

  陆安世也是做过官的人,自然可以听出冯禄话里的意思,这位院长对着冯禄笑了笑:“县尊说这件事陆某可以不管,也就是说,这件事陆某也是可以管的。”

  “好罢。”

  冯县令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既然先生执意过问,我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我只能告诉先生,这件案子还在查办之中,等查出了结果,冯某一定派人通知先生。”

  这个时候,冯县令自然是不会说什么沈毅是凶手这种话落人话柄的。

  毕竟坐在他面前的,乃是江都府出了名的大儒之一,同时也是江都府的喉舌,在他面前说任何一句话,都是要负责任的。

  因此,这种模棱两可的官面话,说出来是最合适的。

  “既然还不曾定罪。”

  陆安世看了看县令冯禄,微笑道:“那县令准许老夫去大牢,看一看这个门人如何?”

  冯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并没有急着说话,他先是看了看陆安世,然后低头喝了口茶,微微叹了口气:“先生是书院的山长,那沈毅是书院的学生,按理说先生要见一见他,冯某是不太好拦阻的,但是……”

  冯县令看向陆安世,低声道:“为了先生考虑,冯某觉得还是不见为好。”

  冯县令的意思很简单,这一次不止是一桩命案那么简单,背后更有江都范家,贸然掺和进来,很可能就会与范家为敌。

  更重要的是,殴杀陈清的不止范东成一个人,而是四个人,这四个人当中,除了范东成之外,另外三个也都是在江都小有势力的家族。

  这种事情,四家人肯定是戮力同心的,真的跟他们作对,他们会不遗余力的出钱出物。

  冯县令虽然向着范家,但是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敬重陆安世的,他不想陆安世掺和进来,也不愿让这位夫子掺和进来。

  当然了,更重要的原因是,他这一次拘捕沈毅,并且私刑审案,已经有了一些过错,如果可能的话,他并不想这件事再生出什么波折。

  陆先生坐在下首,对着冯县令微笑道:“老夫一生,最怕麻烦,回到江都故土,也只想安静治学教书,但是既然当了这个山长,书院里的事情多少还是要管一管的,不好辜负先师传下来的重担。”

  陆安世中进士之前就是在甘泉书院读书,他的老师,正是上一任山长。

  冯县令摇头叹息,他看了陆安世,低眉道:“既然先生执意要去,冯某也不好阻拦,便只能让先生去一趟大狱了。”

  陆安世是当世大儒,仕林名士,拥有极大的社会影响力,这种人过问案情,冯禄就不可能在硬生生冤枉沈毅了,毕竟这件事到此为止,他这个县令最多就是一个失察的罪过,真把沈毅弄死了,惹恼了陆夫子,便不是那么好轻易收场了。

  “多谢县尊。”

  “不谢不谢。”

  冯县令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只是,冯某就不能陪先生同去了,先生也做过官,应当知道,我等这些异地为官的地方官,有时候并不能随心所欲。”

  地方官想要安安稳稳的干好自己的差事,除了与上官处好关系之外,还要与地方乡绅打好关系,而县衙也免不了被地方势力渗透。

  现在的江都县衙,就有不少地方势力的眼线。

  冯县令不肯与陆安世同去,是怕得罪范家,得罪那位范侍郎,而陆安世如果自己去了,那么他事后也有理由与范家分说。

  “不烦劳县尊。”

  陆安世微微低头:“县尊写一张条子,陆某自己去就是。”

  冯禄摇头。

  “条子也不能写。”

  这位县令低声道:“先生自去就是,我让人提前打招呼,不会拦你。”

  陆安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个有些微胖的江都县令,哑然一笑:“县尊倒是机警。”

  冯县令苦笑一声:“先生谬赞了,身在官场,有时候不得不小心。”

  “有劳县尊了。”

  就这样,陆安世离开江都县衙,朝着县大牢走去。

  县大牢距离县衙,只有一两里路,很快,马车停在了县大牢门口,一个穿着皂衣的狱卒,这会儿已经在门口等着,见到陆安世下了马车之后,他才迈步迎了上去,欠身道:“是陆夫子么?”

  陆安世面色平静:“是陆某。”

  “夫子随小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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